賈寶玉與孫悟空之比較

賈寶玉與孫悟空之比較

賈寶玉與孫悟空之比較

紅樓評論

一   來歷相通

孫悟空和賈寶玉的來歷都和石頭有關。

    「自開闢以來,每受天真地秀,日精月華,感之既久,遂有通靈之意。內育仙胞,一日進裂,產一石卵,似園球樣大。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西遊記·第三頁》)這是孫悟空的來歷。孫悟空的出身和人無任何關係,他是天、地、日、月、風、石的產物。不是短時的產物而是長期的產物,是開天闢地以來就受造化之真秀,感自然之精體,通聖明之靈意而育化成的。

    「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靈性已通,自去自來,可大可小;因見眾石俱得補天,獨自己無才,不得入選,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不知過了幾世幾劫………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紅樓夢·第一頁到第二頁》)這是賈寶玉的來歷。賈寶玉的來歷和人也沒關係,他是女媧煉出來的。也不是短時的產物而是補天之時就煉成的。所不同的是:孫悟空得  天獨厚,天地受其真秀,日月賦其精華,自然通其靈意;賈寶玉恰恰相反,不是得天獨厚而是棄之未用,於是便「自經鍛  煉」、「自去自來」。孫悟空沒有被棄自強的遭遇,因此也就沒有怨愧悲哀之感。孫悟空是自己進入現實的石猴,賈寶玉是別人攜入紅塵的石兄。

    曹雪芹和吳承恩都把自己心目中的理想人物的來歷和石頭聯繫起來,都讓他們由石頭變成,都出身於石頭,這當然是小說家的一種筆法。這種筆法可能和中國小說的傳統寫法,特別是和唐宋傳奇有一定的關係。但從賈寶玉和孫悟空的來歷都和石頭有關的巧合中,也透露出這兩位偉大藝術家世界觀中某些共同的因素。

    曹雪芹和吳承恩都意識到了自己筆下人物的思想意識和實踐行為在當時雖然不一定被一般人所誤解和排斥,但必然要遭到封建統治階級的反對和攻擊。因此便有意無意地給賈寶玉和孫悟空編造出一套極其奇特的來歷,蒙上一層濃厚的神秘色彩。一個是萬物孕出來的,一個是女媧煉出來的。一個是受天真地秀感日精月體從石卵中迸出來的,一個是自強不息不甘寂寞從彼岸中引出來的。他們的來歷都極不一般,都有其非凡的出身。

    在愚昧無知堅固地束縛人們頭腦的歷史條件下,非凡和奇特、神秘和不可知具有的精神威懾力是無法估計的。藝術家給自己筆下的人物編出一套非凡的來歷,蒙上一層神秘的外衣,

既能得到廣大群眾的理解又能混淆統治階級的視線。孫悟空和賈寶玉非凡的出身、奇特的來歷當然不會給他們的觀念和行為贏得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卻可以給他們的思想和表現排除某些非難和爭得一定的存在基礎。

    其次,賈寶玉和孫悟空都不是一般的血肉之軀而是不一般的奇特之石,這就把他們和芸芸眾生嚴格地區別開了。這種區別不僅給典型人物的叛逆思想和叛逆行為贏得了一定合理存在的物質基礎,而且給他們衝破封建傳統觀念,衝破三綱五常的倫理,特別是衝破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的天羅地網提供了必要的精神條件。現實生活中,常人是難以超越常軌的,就是超越了也難以得到人們的理解,更不用說同情和支持了。在封建主義束縛人們精神的歷史條件下,只有非凡的人,才可能有非凡的思想意識和行為表現,才可能超越以及違背聖賢們苦心孤詣所創造的一切常規教條,特別是君臣、父子這兩條大綱。從石卵中進出來的孫悟空正是君綱的叛逆者,從青埂峰被引入紅塵的賈寶玉正是父綱不肖子孫。

    第三,這種奇特的藝術構思不僅給賈寶玉和孫悟空的叛逆性格提供了必要的精神條件,也給讀者理解他們的叛逆性格做好了必要的心理準備。假如吳承恩和曹雪芹不給孫悟空和賈寶玉構思出一套神秘的來歷和非凡的出身,當時的讀者一接觸他們的叛逆觀念和叛逆行為,很可能不是公開地驚訝就是暗暗地牴觸。因為孫悟空叛逆的公開和尖銳,賈寶玉叛逆的徹底和全面,在當時的現實生活中,正常人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但一個是從石縫中進出來的石猴,一個是從青埂峰引下來的頑石,他們的出身來歷就不一般,他們的思想行為也不一般,讀者就不會驚訝和牴觸了。

    哪吒對李靖的態度當然有強烈的反封建精神。假如作家不給這位少年英雄構思一套奇特非凡的出身和來歷,在封建主義社會,在父為子綱牢固地束縛人們的思想,在只有不是的兒子沒有不是的父親的觀念占統治地位的歷史條件下,這種反封建精神,一般讀者是很難接受的,更不用說同情和支持了。

    在封建統治階級的思想是統治思想,在三綱像三座大山沉重地壓著人們心靈,在愚昧、無知和宿命論象巨蟒一樣糾纏人們思想的歷史條件下,神秘而奇特、非凡和不一般所具有的精神價值是萬能的和無限的,是今天的讀者很難全部理解的。

二 性格相通

孫悟空大鬧天宮,賈寶玉反叛侯門,這兩個藝術形象的性格在否定傳統觀念反對封建主義上是相通的。

    孫悟空大鬧天宮明顯地體現出吳承恩反對封建主義、蔑視最高權威的鬥爭精神。雖然這種精神有突出的時代的和階級的局限性,但是讓英雄孫大聖用千鈞棒把神聖不可侵犯的天宮砸得落花流水,鬧得烏煙瘴氣,就充分地體現了大無畏的叛逆性。

    賈寶玉叛逆家庭突出地流露出曹雪芹否定封建主義制度,向傳統觀念挑戰的批判傾向。當然這種否定和批判有極其濃厚虛無主義和宿命論的色彩,但讓一個飫甘饜肥、錦衣紈褲的貴族公子把貴族大家庭中的一切偽裝都戳穿,把幾千年聖賢所鼓吹的思想教條和典章制度都視如糞土,就最有力地表現了強烈的叛逆精神。

    賈寶玉和孫悟空的反對封建,否定權威的叛逆性格,在相通之中包含著明顯的差別。孫悟空自稱齊天大聖,向龍王要武器,向閻王要永生,向玉皇大帝要權利。賈寶玉在男尊女卑的現實中,他見了男人就討厭見了女人就高興;在等級森嚴的生活裡他偏偏同情沒有任何地位的奴隸;五經四書是封建社會的最高經典,他認為是杜撰的胡言;熱衷於經濟仕途,他認為是國賊祿蠹。孫悟空手掌中有一根能大能小、可粗可細的千鈞棒;賈寶玉心目中有一種時而清楚時而朦朧的新精神。孫悟空的反封建勇敢、尖銳;賈寶玉的反封建深刻、廣闊。一個是浪漫主義的真正英雄,一個是現實主義的畸型新人。孫悟空的叛逆性格令人神往,賈寶玉的叛逆性格使人效仿。孫悟空的英雄行為雖然淋漓痛快,卻無法使人效仿。現實生活中並沒孫悟空那樣神通廣大的人。賈寶玉的生活實踐雖然並無令人神往的色彩,卻能使人,特別是廣大青年去效仿。孫悟空的英雄行為象高空中的一條彩虹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使人精神振奮。賈寶玉的叛逆行為象地下的一注清泉,人人都能喝上,而且清溪的甘露,使人神智更加清醒。    

    從現象上來看,曹雪芹構思賈寶玉的形象和吳承恩構思孫悟空的形象是沒有什麼聯繫的;從本質上,來看,吳承恩蔑視權威反對封建的批判精神對曹雪芹構思賈寶玉的形象是有一定影響的。其具體表現之一就是:賈寶玉的叛逆行為和孫悟空的英雄舉動其精神實質是一脈相承的。賈寶玉和孫悟空所反對的方向不是相反的而是相同的,目標不是兩個而是一個,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龐然巨大的封建主義。孫悟空要用手中的千鈞棒把高入雲霄的塔頂砸碎;賈寶玉要用偏僻的行為乖張的性格把寶塔全部推翻,甚至連它的基石都挖掉。

    《紅樓夢》不僅受《西遊記》的影響,而且發展了《西遊記》反對封建、否定權威的優良傳統。這在賈寶玉和孫悟空形象的差別上也表現得特別突出。賈寶玉並沒有大鬧天宮,但這位貴族公子的反封建比孫悟空的大鬧天宮還要更加勇敢。在人間特別是在封建貴族大家庭中違父母之命比在南天門大戰天兵天將還要艱難百倍呵。孫大聖的敵人都公開地站在他的對立面,上至如來佛、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下至托塔天王、天兵天將、黃巾力士。怡紅公子的敵人不僅站在他的對立面而且隱藏在他的身邊;不僅公開地反對他而且暗地裡阻撓他,甚至陷害他。有的橫眉冷目,有的滿面春風,有的紅妝素裹,有的聳冠危襟,甚至連他身邊最貼近的人都是他最陰險最毒辣的敵人。曹雪芹通過賈寶玉的形象把吳承恩的反封建的光輝思想由浪漫主義的火炬發展成現實主義的燈塔。沒有更廣闊的生活視野,沒有更深刻的洞察力,沒有更犀利的批判精神是無法把這種發展由可能變成現實的。把浪漫主義的反封建發展成現實主義的反封建,這不僅僅是創作方法上的一種重大的進步,也是作家認識能力上的一個巨大的飛躍。

    其次,孫悟空反封建的思想基礎是:「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種思想既有強烈的反對封建主義的因素又有濃厚的維護皇權的色彩。敢於和封建地主階級最高當權派分庭抗禮,甚至取而代之,這是大逆不道的。但這種大逆是有明顯局限性的。它不是否定皇權而是要奪取皇權,而皇權正是封建主義的最高結晶。賈寶玉反對封建的思想基礎不是單一的而是複雜的。他把在當時歷史條件下幾是和傳統的封建主義相對抗的思想武器都拿到手,不管是哪一家的哪一派的。他全面地反對封建主義,徹底地否定傳統觀念。他認為封建主義社會是一條「死而未僵」的百足之蟲。他不是要奪取皇權而是徹底地否定封建。他不但反對一系列的封建意識而且否定整個封建階級他不僅反對封建人物而且否定全套的封建典章制度。孫悟空還想當齊天大聖,賈寶玉把封建社會給他的妻財子祿,錦繡前程都拋棄了。

    人們很容易看出《紅樓夢》和《西廂記》、《牡丹亭》的繼承和發展關係。這是不難理解的。林黛玉和崔鶯鶯、杜麗娘確實可以找出其發展的內在聯繫。何況曹雪芹在自己的作品中公開地引用《西廂記》和《牡丹亭》膾炙人口的詞句:「我就是個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紅樓夢·第二十三回》人們卻很容易忽視《紅樓夢》和《西遊記》的繼承和發展關係。這也不足為奇。從現象上來看,榮國府中怡紅公子和花果山上的齊天大聖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其實真正把孫大聖的反封建的戰鬥旗幟接過來高高舉起的,真正繼承並發展孫悟空的否定傳統權威的批判精神的正是這位貴族公子哥。一個在天宮中造反,一個在侯門裡叛逆;一個是凌霄殿上無法無天的英雄,一個是榮國府中大逆不道的叛逆。

    「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魔一樣糾纏著治人的頭腦。」《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前人的藝術創作對後人的藝術實踐必然要產生影響。但這種影響不是抽像的而是具體的,不是千篇一律的而是各式各樣的。果戈理對魯迅的影響主要表現在藝術構思上和表現形式上,特別表現在簡直近於沒有事情的平凡生活中構思並表現出深刻而嚴峻的悲劇性。契訶夫對魯迅的影響主要表現在:抓住現實最本質的弊病和同胞精神上最沉重的瘡傷,予以尖銳地揭露,無情地鞭撻。前一種影響是外在的,後一種影響是內在的。屠格涅夫對《靜靜的頓河》的影響主要是把俄羅斯廣闊幽靜的風物畫鮮明地表現出來;列夫·托爾斯泰對《靜靜的頓河》的影響主要是深刻而尖銳地反映主人公內心世界不可調和的激烈的衝突。《金瓶梅》對《紅樓夢》的影響主要表現藝術構思上;《西遊記》對《紅樓夢》的影響主要表現在典型性格的思想傾向上。

    有人說:真假寶玉恐怕也從《西遊記》的真假孫悟空聯想得來。這個看法有一定的正確性。但《西遊記》對《紅樓夢》的深刻的影響主要不是表現在「真假孫悟空」和「真假寶玉」上,而是表現在賈寶玉比孫悟空更全面地反對封建主義,更深刻地否定傳統權威上。孫悟空和賈寶玉的經歷是大不相同的,但他們的性格傾向卻有無法否認的相通之處。

三   歸宿相通

孫悟空皈依佛門,賈寶玉遁入空門。一個英雄,一個叛逆,這兩個藝術典型都由積極而消極,由鬥爭而無為,由入世而出世,都以叛逆而開始以妥協而告終。孫悟空和賈寶玉不僅性格上有相通之處,在歸宿上也有相通的地方。孫悟空把天宮鬧得烏煙瘴氣,到頭來皈依佛教成了鬥戰勝佛。賈寶玉在榮國府為所欲為,到頭來走向茫茫大地。孫悟空和賈寶玉的人生歸宿不謀而合了。

    從人物性格發展的邏輯上來看,孫悟空和賈寶玉都是和佛教空門無緣的人。他們都不應該皈依佛教、遁入空門。孫悟空是從石卵中進到紅塵來的,他怎麼肯又回到涅槃之中呢?賈寶玉是從大荒山引到現實世界的,他怎麼肯又回到寂寞的青埂峰下呢?

    賈寶玉的性格是和空門格格不入的。賈寶玉在本質上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他誹謗聖賢,蔑視經典,厭惡科舉,同情僕人,渴望愛情,追求高潔的人生理想等一系列的思想和行為都是積極入世熱愛生活的反映。二個積極人世,熱愛生活的青年最後竟遁入空門是難以想像的。因為從本質上來看,佛學所追求的並不是愛生而是求死;不是一般地求死,而是求絕對的死,無論人生,無論萬物,無論宇宙,三千世界中的一切,最高的境界就是涅槃:沒有一絲的生氣,只有絕對的死寂,沒有一絲的運動,只有絕對的靜止,徹底的、普遍的、永恆的死。一個對黑暗現實強烈反抗的人,一個渴望高尚愛情對美好理想熱烈憧憬的青年,怎麼會跳入絕對的死境呢?

    孫悟空的性格和佛教也是格格不入的。佛教通過何種途徑用什麼手段才能達到最高的精神境界呢?不是積極的而是消極的,不是鬥爭的而是無為的——無任何意識、無任何慾念。孫悟空的性格與無為正是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的。孫悟空在《西遊記》中一出現就是鬥爭的化身。稱大聖、攪龍宮、砸地獄、鬧天宮、西天路上與各種妖魔鬼怪的搏鬥,除卻老君爐中七七四九天和五行山下五百年,孫悟空的唯一的生活內容就是鬥爭,而且在任何強大敵人面前從不灰心喪志,從不畏縮不前。他只知道鬥爭不知道妥協,只知道勝利不知道失敗。讓這樣一個英雄形象最後皈依佛教,從性格內在邏輯中是找不出任何根據的。

    賈寶玉的性格邏輯和遁入空門是格格不入的,孫悟空的性格邏輯與皈依佛教是水火不容的。為什麼藝術家把這兩個典型形象都打入佛教空門呢?這和作家的世界觀有關也和作品的藝術結構有關。

    作家認清了封建主義制度的腐朽性和沒落趨勢。沒有這種認識就不可能有賈寶玉的叛逆家庭和孫悟空的大鬧天宮。賈寶玉和孫悟空的藝術形象是藝術家對封建主義清醒認識的產物,又是作家批判封建主義的銳利武器。《紅樓夢》和《西遊記》的作者雖然認清了封建主義的不合理性卻不知道怎樣改造這個不合理的封建主義社會。一方面看透了舊制度必然沒落的趨勢,一方面既不知道怎樣消滅它也不知道未來的新的究竟是什麼。作家認識上這種矛盾就是雖然創造一個熱愛生活的叛逆和一個大無畏的英雄又不得不把他們拖到消極的、虛無的、出世的佛教空門中去的思想根源。

    把賈寶玉和孫悟空引向佛教空門不僅和作家的思想有關,也和作品的情節發展有關。大鬧天宮已經把孫悟空的反抗封建、蔑視權威的大無畏的勇敢精神寫到無可復加的地步了。下一步怎樣來發展情節呢?既不能把孫悟空的鬥爭性格由天宮引到現實,也不能把他的叛逆精神由神話引向虛無。藝術情節發展要求一種既不是現實也不是虛無的境界。佛門正好就是這種境界。於是作家讓唐僧把孫悟空從五行山下釋放出來,讓齊天大聖變成佛門弟子,帶著他去西天取經。

    這樣處理既沒有歪曲孫悟空的基本性格,讓他在去西天的征途上繼續和妖魔鬼怪做鬥爭,又給他找到了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唯一的歸宿。孫悟空的鬥爭精神反抗性格和朱明王朝現實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不是絕對君權毀滅他的反抗性,就是他的反抗性毀滅絕對君權。雖然鬥爭成性,勇氣可嘉,但既不能老在天宮大鬧又不能來到地下造反,歸宿就只能是皈依佛門了。這樣來發展藝術情節一方面能為廣大人民所接受,人民心目中的英雄到底沒失去英雄本色;一方面能為封建統治階級所容忍,犯上作亂的猴子畢究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當然這樣處理孫悟空性格的歸宿不完全是吳承恩的創造。吳承恩寫《西遊記》時這種結構輪廓就已具雛型了。吳承恩所以依然把孫悟空歸結到佛門中去,就因為這樣一個叛逆性格,除了給他找個皈依佛門的歸宿之外,再也找不到較為理想的歸宿了。

    曹雪芹在《紅樓夢》的前八十回中已經把賈寶玉的叛逆性格,較深刻地發掘出來和較豐富地表現出來了。高鶚續的後四十回對賈寶玉的叛逆性格並沒有什麼重大的發展。對這樣一個叛逆性格下一步應該怎樣處理呢?繼續發展他的叛逆性,高鶚沒有這種思想境界;把他的叛逆性加以逆轉,高鶚沒有這種藝術手段。於是在後四十回中高鶚給賈寶玉安排了一個三部曲:上學、中舉、出家。從情節發展上來看,「入家塾」是給「中鄉魁」做鋪墊,「中鄉魁」是給「卻塵緣」做鋪墊。入學、中舉都是為了出家。看來高鶚續《紅樓夢》時,在總體構思上早就給賈寶玉安排好遁入空門的歸宿了。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賈寶玉的叛逆性格和封建主義現實的衝突是對抗性的。不是黑暗的現實毀掉賈寶玉,就是賈寶玉毀掉黑暗的現實。高鶚既沒能力讓賈寶玉毀掉現實,又不願讓賈寶玉被現實毀掉,只好給他安排一個遁入空門的人生歸宿。空門是歸宿嗎?從人物性格上來看不是歸宿,從情節發展上來看除了空門確實沒有其他的歸宿了。

    賈寶玉和孫悟空在歸宿上的相通既是作家世界觀有相通之處的反映,也是作品在結構安排上有相通之點的表現。

    孫悟空和賈寶玉的出身來歷、叛逆性格和人生歸宿的不無相通,生動地告訴我們:一個民族文學史上所創造出來有巨大影響的藝術典型,無論其個性如何的特殊,縱觀之他們之間不可能是彼此絕對孤立的,是毫無任何聯繫的。找出他們之間某些內在的聯繫,對我們從宏觀角度來理解文學的發展過程是不無裨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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