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來聊聊紅樓索隱
很高興地拜讀了梔子的大作《亂說紅樓索隱》，如果我估計得不錯的話，該文或許主要是針對我的紅樓索隱而說的（當然也不限於我）。或許是出於禮貌，或許是出於尊重，梔子並沒有明確表明這一點。因為在中國的人情世故來看，人們都是不願意得罪人的，受到批評也容易產生不高興的反映。其實我倒喜歡直來直去，真理總是越辯越明的。況且，學術上的真正朋友應該是諍友而非相互吹捧之徒。而且梔子的文章，儘管有些觀點，在我看來還有進一步澄清的必要，但畢竟體現出來了討論問題的態度。再說我在2月2日在回復輕羅筱扇的帖子時曾提出過如何對待索隱的問題，並說：「大家討論一下好不好？」梔子的文章除了被加精華外，還被加了討論，可見斑竹們對此問題的重視。綜上所述，我覺得有必要針對梔子的文章再來談談對《紅樓夢》的索隱問題的簡單看法，供梔子和其他朋友參考。
先說說對梔子的粗淺印象。為了寫這個回應，春節前擠時間特意看了梔子的幾篇文章。確實寫的不錯，我很喜歡，才思文筆都不錯，尤其是寫李紈的那篇（當然可能還有更好的，我沒時間都看），讓人有點感動。新年搞笑那篇儘管觀點未必好，但很幽默，我也笑了。若她真是女士，那在生活中肯定挺「哥們」的吧，有點史湘雲的風範了。所以她對寶玉和史湘雲關係的分析，是不是有點個人生活體驗的成份在暗中起了作用，也未可知。
但事情都有兩面性，越有水平，越有能力的人，越容易主觀見解過強，我自己就有這個毛病。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若缺少必要的自我反思精神，在容易取得大的成績的同時，也容易犯比較大的錯誤。在這方面梔子的情況怎樣我就不知道了,在此順便提一下，算是兄長的一個提醒吧。
梔子的這篇文章寫的非常好，有理論深度，有設身處地地為索隱派著想的心地和襟懷。我當年開始搞紅樓索隱時，一個好朋友（現在早已經是國內著名學者，博士生導師）就深為我惋惜，認為我搞索隱白瞎了（因為當時我就已經寫出過在國內有很大影響的理論文章）。現在梔子也能有這種為別人著想的想法，我就不難體會出她心地善良的溫情了。下面擺出而沒時間去充分展開論證的幾個觀點，供梔子和其他人參考：
一、關於索隱考證在研究《紅樓夢》時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這一點我在《索隱考證是研究紅樓夢的基本方法》的帖子中（即《紅樓解味》片段（2））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從理論上說，似乎沒有什麼可以反駁的地方。這一點，從梔子對此帖子的評價中也可以看出，因為人總是講道理的。現在，為了更清楚地說明問題，我換一個角度來談。我在這裡提出一個可能不會被理解，但卻更加尖銳的觀點：在《紅樓夢》研究中，百分之百的小說批評派，實際上幾乎是不存在的，只從文學欣賞的角度讀《紅樓夢》的人，也難免自覺不自覺地、或多或少地涉及到對《紅樓夢》的索隱，只不過他們大多數人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也在對《紅樓夢》進行索隱而已。
紅學專家們的研究就不用說了，俞平伯是很典型的例子。我們就看這個罈子裡的帖子吧，對《紅樓夢》進行索隱而沒認識到這一點的決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提問題的帖子，哪個不是對《紅樓夢》的索隱呢？比如有人對寶釵黛玉判詞的寓意加以種種揣測和討論，難道就不是索隱嗎？就拿梔子來說吧，你的《關於紅樓夢人物年齡之我見》、《「養小叔子」問題之我見》、《駁劉心武關於〈枉凝眉〉一說》、《淺析寶玉湘雲之關係》、《大觀園的保護傘——我看賈母》和《也說襲人告密》和《關於「瀟湘妃子」之我見》等，實際上都是對《紅樓夢》的索隱，因為你談的問題，都是作者對生活事件進行加工後用小說和謎語形式來表現的結果，這些問題在其他小說中是不存在的。
梔子也許不會同意這個判斷，因為她自己從沒有把自己和索隱聯繫在一起。但是我們看問題不能僅僅根據任何人對他自己的認識來下結論，這是很淺顯的道理。問題的要害也正在這裡，說自己不是索隱派的人實際上也就是索隱派，反對索隱的人實際上也在反對自己。這一現象，恰恰說明了《紅樓夢》的特殊性，說明對《紅樓夢》的索隱，是讀《紅樓夢》的人幾乎無法逃避的宿命。
當然，索隱和索隱之間也有很大差別，也可以有各種分類，比如有真索隱派和假索隱派，真索隱派中又有科學和不科學等各種情況，這些問題就不具體說了。
二、關於索隱結果能否被相信的問題
這個問題實際上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是對《紅樓夢》的研究和欣賞的具體觀點的正確與否，有價值與否，不能以人們是否相信它來作為評價的標準。當年毛澤東說搞文化大革命是正確的，大家都相信了，結果怎麼樣呢。二是不能現在出現的索隱成果大都不能令人相信，就斷定以後就不會出現讓人相信的結果。
三、關於索隱的意義
至少有如下幾點吧：1
1、可以解決小說批評派在讀《紅樓夢》時解決不了的問題。
2、可以發現單從文學欣賞的角度發現不了的《紅樓夢》本身存在的一些特殊問題。
3、可以發現和解決本應該由小說批評派來承擔的任務。比如我對《紅樓夢》獨特的文化性質產生原因的發現，和對《紅樓夢》藝術結構上的獨特性的證明和發現，就完全是索隱考證的副產品。
4、因此，科學的索隱有助於小說批評和文學欣賞能夠更準確和更正確地理解《紅樓夢》，自然也就有利於人們全面正確地去把握和認識《紅樓夢》。比如梔子先頭關於寶釵很世俗和功利的那篇文章，後來她自己也感到太偏激了。如果她知道了作者在寶釵身上同時寫了自己母親的形象的話，她的這個與作者創作意圖完全違背的偏激之論就不可能產生了，現在寫的「情在兩難間」的文章在見識上就會再提高一步的。
5、科學的索隱能夠真正發現《紅樓夢》在人類文化史上的特殊地位。
打個也許不太恰當的比方吧。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北京大學，但沒有學費，親戚朋友想方設法也解決不了，結果有個好心人拿來十萬塊錢，把孩子的上學問題解決了。你能說這個好心人的行為沒意義，而那些拿不出更多的錢的親戚朋友們湊的那點杯水車薪的學費才有意義嗎？
至於並不科學的索隱也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的，這個問題就沒工夫談了。
四、關於梔子的幾個具體觀點
1、關於作者有否通過這個作品寫個人隱秘的問題。其實作者怎樣做不是我們能干涉得了的。我們理解不了的事也許在作者看來就是他生命的意義呢。不能用我們自己的認識去限定作者。而且《紅樓夢》也不是什麼黑幕小說。這裡也不存在把文學創作引向那裡的問題。作者有他的理由，別人怎麼樣是別人的事。
2、關於揭露真相又該如何。科學研究的目的就是揭露真相，不能要求這個真相非得對我們有點實際的作用。它有利於我們正確地瞭解《紅樓夢》也就可以了。若按梔子的這個觀點，凡是研究歷史真相的歷史學全都沒必要存在了。
3、關於《紅樓夢》作為謎書的意義。揭露出來《紅樓夢》作為謎書和史書的特殊性，並不等於否認它同時還是一部優秀小說。不能因為它同時還是謎書就說它是垃圾，恰恰相反，正是由於它同時還是謎書，就更顯出它的不同凡響之處了，看出它別的小說所無法比擬的地方了。這裡的關鍵問題是，梔子錯誤地把《紅樓夢》作為小說的長處，和它作為謎書的長處對立起來了，而實際上，正是這二者的完美結合，使《紅樓夢》具有了其他任何小說和謎語都無法相比的文化品格。不能因為《紅樓夢》作為小說已經夠優秀的了這一點，就否定它的謎書屬性使它更加優秀的作用。
梔子的這個帖子越寫到後面，思維越開始混亂，也就不太好概括她究竟寫了幾個觀點，所以也就只能寫到這裡了。這個帖子年前就想寫了，斷斷續續今天才寫完，寫的自己也不滿意，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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