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學」談
近期,劉心武先生的「秦學」電視講座和書著在愛好紅學的範圍內造成一定影響。我沒看到電視講座,就到街上書店尋覓劉心武的書著。新華書店沒見到,在一家個體小書店買到一本劉心武著《紅樓望月—從秦可卿解讀紅樓夢》。拜讀完《望月》後,有一些想法,述之於筆端,商榷劉心武,就教於方家。
《望月》有三部學術小說,另外還有用索隱、附會、猜迷、推測等手法寫的一些文章。劉心武的核心論點有這麼幾個:一是秦可卿出身高貴,是一個公主(未來的),是廢太子胤礽的女兒;二,賈珍是一個「好」男人;三,秦可卿得的是政治病,是事(政治陰謀)敗後自殺的;四,曹家養可卿是作為政治投資,參於了日月派奪權陰謀。
且不說劉心武把《紅樓夢》當成了清宮秘史、當成了政治小說(劉否認,但劉的說法事實如此),這實在是對偉大文學家藝術家曹雪芹的大不敬,也是對《紅樓夢》古今第一小說的貶低;且不說秦可卿是一個公主、因政治陰謀而死,曹家參於了日月派奪權鬥爭,這些歷史資料、《紅樓夢》文本中都沒有根據。以上兩點有眾多文章談到,本文不贅。本文只探討可卿的漂亮高貴,賈珍是一個壞男人,可卿之死的原由。
劉心武把賈珍說成是一個好男人,是為了配合秦可卿出身高貴、是一個公主而附會的。否則,不把賈珍說好,可卿的高貴公主身份就難以說通。如果可卿跟一個壞男人在一起「鬼混」,就會影響公主的形象,所以劉心武要把賈珍說好,把黑說白。此點少有文章談到,也不太為人重視。
現將劉心武把賈珍說成好男人的一些話,原引如下。劉心武在《賈珍何罪》文中言「曹雪芹準確而生動地寫出了一個壯年貴族的風度氣派,……他雖『不乾淨』卻保持著貴族府弟門獅子般的堂皇……作為一個藝術形象,它的生命力是非常旺盛的。」在《賈珍尤氏的夫妻生活》文中言「曹雪芹塑造出一個自信、驕奢、健康、勇為的男性貴族形象。……他與兒媳婦秦可卿既有情愛也有性愛。」在《從秦可卿入手解讀紅樓夢》文中言「從現在看來,曹雪芹是要寫賈珍和秦可卿這一對亂倫戀。而且作者對亂倫戀的態度是比較曖昧的,不一定完全是譴責,甚至還有一定的同情乃至讚賞在裡面。……秦可卿和賈珍之間的愛情在我這本書裡有詳細論證。他們是真誠的,她不愛賈蓉,她愛的是賈珍,她有權利愛賈珍。」劉心武在文中言「賈珍這個人物確實值得研究。」研究的結果就是讚許賈珍,佩服賈珍,把賈珍說成個「好」男人。但是通觀《紅樓夢》,賈珍是個壞男人,劣跡斑斑,是賈珍害死了可卿。如果可卿是公主,是胤礽的女兒,賈珍敢越禮和她亂倫嗎?單這一點就說不通。關於賈珍的事,稍後再詳。
要說清楚可卿,就要先說清楚可卿的高貴漂亮,還要說清楚可卿和寶玉的關係,最後還要說清楚可卿和賈珍的關係。
一、 可卿的高貴漂亮
劉心武是從疑心可卿的高貴氣質開始他的「秦學」的。劉心武說,從養身堂抱來的女兒怎麼會有如此高貴氣質,怎麼會受到賈家上上下下如此看重。其實,這是曹雪芹的女兒觀和平民意識在起作用。作者曹雪芹在文首楔子中就說道「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實愧則有餘,悔又無益,大無可如何之日也。」作者本身就有重女輕男、「女清男濁」思想,另外還有一種很濃重的平民意識(後詳),這些自然反映在書中。《紅樓》中的大多數女子個個都是天生麗質,「氣質美如蘭,才華復比仙」,不管是貴族家的元、迎、探、惜、黛、釵、湘、琴、妙、鳳等,還是平民丫環襲、晴、麝、平、鴛、鵑、金玉釧、四兒、五兒、十二官等,就連農村的二丫頭、襲人的兩個姨妹,這些女子都是聰明,漂亮,透露出不凡氣質,在作者和寶玉眼中也是高貴氣質。那麼,從養身堂(窮苦人家養不起的孩子)抱來的可卿也是「裊娜風流」,也就不能足為奇了。曹雪芹的意思是好女子到處都有,「天地靈氣只鍾於女子」。她們可能出生在富貴人家,也可能出生在「寒微」人家。再者,賈府最高權威賈母看重可卿,可卿又是寧府的鳳姐,理政寧府,那氣質焉能不高貴。尤氏也說了可卿為人、行事、模樣一大篇讚揚的話(第十回),也證明了這一點。所以秦可卿聰明漂亮,氣質高貴,是可理解的,也在情理之中。這是作者的一個寫法,一個思路。如果可以拿可卿做文章,任何一個平民女子也可以附會出很多事來。那個農村二丫頭會不會是康熙八子或十四子的一個女兒,以後會在後四十回出現。可卿在寧府的地位是和鳳姐在榮府的地位是對舉對應的,這是作者慣用的對應對稱手法。榮府有個鳳姐,寧府就有個可卿;寧府有個賴二,榮府就有個賴大;榮府有個王夫人,寧府就有個尤氏(尤氏出身也不高)。鳳姐可卿兩個聰明能幹,百個男的不及她們一個,反襯出寧榮二府當官襲位的男人都是廢物庸人,酒囊飯袋。這也是反儒家的「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和「三從四德」等儒教。鳳姐協理寧國府、可卿托夢鳳姐都是為了加強這一說法,不值得牽強附會到「公主」託言之類的事上去的。這是曹雪芹重女輕男、「女清男濁」、「平民意識」的反映。如果把可卿附會成「公主」,就大大違背作者原意了。難道只有出身高貴才配享有高貴氣質、漂亮風流,出身寒微就不配享有氣質高貴、風流漂亮?作者所說「忽念及當日所有女子……」豈不是一句空話;書中眾多平民女子高貴、漂亮,豈不是胡說,白寫了。這和曹雪芹從高層淪落到底層而產生的平民意識是不相符的,是和作者寫《紅樓夢》的初衷不相符的。曹雪芹頌揚的是富貴人家和平民人家所有的好女子,而不是只歌頌富貴人家一種好女子。鳳姐出身高貴可以理政榮國府,可卿出身寒微也可以理政寧國府,如果可卿再出身高貴,可卿這個形象就沒有意義了。曹公從富貴淪落到貧民,體察民情,受苦受難,並得到貧民的體貼、照顧、幫助(舉家食粥酒常賒),所以曹雪芹對平民有深切理解和同情,寫書時就體現在可卿等眾多平民女子身上,這是符合曹公的思想脈落和人生經歷的。可卿就是出身寒微,這是曹公的一個象徵意義。這是對幾千年來「龍生龍、鳳生鳳,生個老鼠打地洞」的「血統論」的反叛、批判。
再看曹家歷史。曹雪芹始祖曹世選,原為明駐遼東下層軍官,後金破瀋陽,歸附後金。以後高祖曹振彥隨多爾袞征戰進京,因軍功陞遷。振彥之子璽,其妻孫氏為康熙保姆。璽任江寧織造,璽死後,其子曹寅繼任江寧織造。寅死後,子顒繼任;顒死後,頫\繼任。雍正五年未(1727),曹頫\被抄家革職,曹家回北京,曹雪芹同隨。此時曹雪芹約十三歲,結束了富貴繁華生活。看這一段歷史,曹家有一個從底層到高層再到底層的輪迴。作為有天才感賦能力的曹雪芹怎麼會體會不深,怎麼會不訴諸筆端。曹家本來就是平民之人,因「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以後曹家後代只顧奢華享受,為官無能,赫赫百年,到了末世,再度回到底層。所以曹雪芹心底深處、思想根源有平民意識,有夢幻思想,有輪迴思想,並產生了「女清男濁」思想(當日所有之女子勝過鬚眉)。因此曹雪芹塑造出出身平民的秦可卿等眾多平民女子,她們漂亮聰明能幹,不是沒來由的。至於曹雪芹為何厚葬可卿,這和曹雪芹重祭金釧、哭誄晴雯是一路的,自有作者的深意。本人另有專文探析曹雪芹為何對這三女子之冤之死反應過度,濃墨重彩,此不贅。
二,可卿和寶玉
要說清楚可卿和賈珍的關係,先要說清楚可卿和寶玉的關係。有人說可卿和寶玉有曖昧關係,不是那麼回事。寶玉和可卿有一種特殊的關係,正如眾女子都要到寶玉處掛號一樣,寶玉和眾女子各有各的關係。
寶玉和可卿的關係不同尋常,以至發生了雲雨情,當然是在夢中。別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寶玉跟別人相反,是夜有所思,日有所夢。這個夢是個白日夢,精神夢,只有關短短的二三分鐘。寶玉夢前,「秦氏便吩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簷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1。寶玉夢醒,喊秦氏小名「可卿救我!」此時,「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作者二次提到貓狗打架,是有含意的(後詳)。
這個夢是個精神夢,在醫學上是有道理的。精神夢就是人的大腦意識(精神)壓縮快速閃回,這是一種大腦機制。人似夢非夢,夢外方一刻,夢中已幾日,甚至幾年十幾年幾十年。很多人在特定環境特定精神狀態下都有這樣的體驗。估計曹雪芹也有這樣的體驗。當然,作者對這個夢進行了藝術渲染、誇張。寶玉做夢「神遊太虛境」,有很多內容,這裡只講寶玉和可卿的雲雨之事。可卿是警幻之妹,乳名兼美,兼釵黛之美。「其鮮艷嫵媚有似寶釵,其裊娜風流又如黛玉。」 可卿引寶玉入室入夢,寶玉青春萌動是可卿引發的,寶玉情竇初開是可卿教引的。這是作者從精神層面寫兩人的關係。作者還寫了寶玉和可卿的親密關係,如寶玉二次主動要求跟鳳姐去看可卿。我認為,寶玉夢中之可卿和夢外之可卿是一人,有現實的可卿,才有寶玉夢中之幻影。作者用藝術手法渲染誇張了這個夢,有作者的用意所在。此亦一手二牘一喉二歌手法也。
《紅樓夢》中描寫寶玉和可卿的關係有四處:第五回,可卿主動引寶玉到她房間午休,引寶玉入夢,寶玉夢中和可卿發生雲雨情。第七回,寶玉自己要求跟鳳姐到寧府去(寶玉聽了,也要跟了逛去)。第十一回,可卿病重,寶玉再次要求跟鳳姐過去看可卿(寶玉也要跟鳳姐兒去瞧秦氏)。第十三回,可卿魂歸,寶玉的反應。作者描述這四處,除第五回略詳外,後三處只是點一二句,採取不寫之寫筆法,耐人尋味。
可卿在寶玉眼中(腦中)兼釵黛之美,作者借寶玉夢中寫出,這是妙筆。現在,寶玉和可卿的關係已有兩個要素:一是寶玉眼中的可卿兼有釵黛之美,二是寶玉在夢中和可卿發生雲雨情。二人關係之第三要素:第十一回,可卿說「我自想著,未必熬的過年去呢。」寶玉「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二人關係之第四要素:第十三回,寶玉聽說可卿死了,「只覺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這個反應,有些特別。以上,作者暗筆寫了二人關係很深。但這種關係是不是有人認為的「曖昧關係?」
我認為不是,曹雪芹寫的是另一種關係,非常超前。其時,寶玉只是個少年,約十一二歲,還不懂情愛情戀雲雨這些事(需要警幻言傳身教)。但寶玉早慧早熟,「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是情癡情種。可卿判詞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也是情癡情種。二人都是「個中人」,一碰即合,精神層面產生強烈的吸引共振。這裡要說明,兩人並不是有意的,而是自然而然相吸引。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寶玉和可卿的關係,用現代詞來講就是「精神戀」,精神相吸引的意思。曹雪芹創造的詞就是「幻情」,對應「意淫」。精神戀是精神方面的交流,比情感交流更寬廣一些。精神交流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 可以雙向,也可以單向。人不分男女老少,如追星,崇拜等;物如:音樂、繪畫、文學、體育、金錢、車、槍等。精神交流多是無意識的,自然而然的。
可卿是有夫之婦,又比寶玉大七八歲,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有精神層面的交流和潛意識方面的粘合。在當時,作者不可能對寶玉、可卿使用大段的精神分析、心理分析這種現代藝術表現手法。所以就一段一個浮標,留有大段空白。但天才的藝術家曹雪芹敏銳的感受到了人的這種精神現象,並勇敢、含蓄、細微地表現出來。在寶玉腦意識裡,可卿兼釵黛之美,嘴上卻不好說出來(可卿是他侄兒媳婦,年紀又比他大),作者筆下也不好寫出來。但寶玉腦海裡又常會無意識閃回可卿,就又主動要求二次去看可卿,甚至夜有所思,日有所夢。在夢前寶玉和可卿進行了大量的精神交流,潛意識交流和心理暗示,如更換睡覺房間,二人的言語,神態、行為、環境等。「寶玉此時便覺眼餳骨軟」,致使寶玉做了一個和可卿雲雨的夢。當然,這也是寶玉青春萌動的夢遺現象,但可卿起到了促其事發的作用。對這種青少年青春萌動的夢遺現象,曹雪芹感受的非常細微,表現的非常微妙,並和書中內容結合起來。這需要反傳統反世俗的勇氣,還要有高超的藝術表現手法。寶玉和可卿不是「曖昧」關係,只是一種常有但不常表現的精神現象。很多青少年夢中的怪現象是不能訴諸筆端的。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這句話實是寫給寶玉、可卿的,不是一般認為是寫給賈珍、可卿的。可卿和賈珍沒有「情相逢」,賈珍是無情之人。寶玉和可卿是「情相逢」。「情天情海」之情是指寶玉、可卿「情癡情種」之情,「幻情」是指精神戀,並且「幻情」很深。秦可卿是「情可親」,非「情可輕」—「冤冤相報實非輕」。「必主淫」是「意淫」。「意淫二字,惟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寶玉和可卿屬「神通」這個層次。寶玉和可卿之幻情之精神戀被誤解矣,不是「曖昧」關係。
三、可卿和賈珍
說起賈珍(假真)和可卿,就必然要提到焦大的話「爬灰的爬灰」。一般以為這是可卿和賈珍苟合,這是一種思維慣性的看法。「爬灰」,意指公公和兒媳通姦。通姦,意味著兩相情願。是這麼回事嗎?書裡有沒有一言半句說到可卿和賈珍有不端言行。我這次重看一到十五回,覺得可卿是冤枉的。可卿死的不明不白。前八十回,只死了一個金陵十二釵。可卿真是個悲劇人物。
第五回,作者二次提到可卿叫丫環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這是有所指的。貓指可卿,狗是指賈珍。可卿意為「你們看,狗在欺負我」。書中多處用了馬(二馬同槽)猴(猴子身輕站樹梢,樹倒猢猻散)鳥(籠中之鳥)等動物喻人喻事。貓和狗不是一家,貓和狗不會媾和。可卿和賈珍不是一類人,可卿和賈珍不會苟合。狗欺負貓,貓拚命反抗。「造釁開端實在寧」「家事消亡首罪寧」。賈珍是「首罪」,對應「禍起」(霍啟)。第二回冷子興說:「這珍爺哪裡肯讀書,只一味高樂不了,把寧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敢來管他的人。」賈珍襲了三品威烈將軍,在寧國府是老大,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賈珍不是什麼好男人,賈珍是個壞男人,有四大劣跡:一、對可卿越禮侵犯,逼死可卿;二,和兒子賈蓉聚麀並玩弄尤氏姐妹;三,居喪期間,設局聚賭,搞得二府烏煙瘴氣,壞人子弟;四,養孌童,亂人倫。可以說吃喝嫖賭邪五毒俱全。賈珍有什麼情不情,只是玩弄女性滿足獸慾而已。曹雪芹說他是一條狗,沒錯。從這一點推斷,如果賈珍和可卿之間有什麼男女事的話,必定是賈珍越禮侵犯。可卿「形容裊娜,性格風流」。風流是指氣質風度。黛玉也是「自然風流」「風流婉轉」,寶釵也是「嫵媚風流」。賈珍不顧禮教輩份,對可卿垂涎三尺,越禮侵犯是有的,發動攻擊是有的。因為可卿出身寒微,好欺負。如可卿是公主,賈珍哪敢非禮。可卿對賈珍的越禮侵犯(狗欺負貓)是拚死反抗(貓和狗打架),以死相拒(病死或是吊死—畫梁春盡落香塵)。這種事,可能被丫環撞見,又傳到底層焦大等人耳裡。這種事傳開了怎麼辦,按著封建社會封建家族的慣常做法,第一要維護權勢人物(世襲的官,代表皇權族權)賈珍的權威,第二要維護大家族的臉面(如賈母對賈璉事王夫人對金釧事),第三就是往女人身上潑髒水(女人是禍水,責任在女人一方),第四就是逼死女人。這種事一發生,不貞不潔的罪名就扣在女子頭上,女子就得去死,或折磨死,或逼你上吊、投井、自刎、吞金,如前八十回的可卿、金釧、尤氏姐妹、鮑二媳婦、司棋、晴雯,都是被這種事逼死的。曹雪芹寫可卿之冤,也在這裡。如第十回,作者借尤氏口說:「誰知他們昨兒學房裡打架,不知是哪裡附學來的一個人欺負了他(秦鍾)了,裡頭還有些不乾不淨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可卿)。……今兒聽見有人欺負了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群混賬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調三惑四的那些人。」可卿說那些口吐「不乾不淨」話的人是「扯是搬非調三惑四,」意思是說自己是乾淨的,冤枉的。這是可卿的辯白和申訴。作者寫明這一點很重要,說明作者心目中的可卿是清白的,是被動挨欺負的。
可卿病重(以死抗爭),賈珍請來了張太醫看病。作者寫的回目是「張太醫論病細窮源」。作者的意思是要讀書人「細窮源」。張太醫說:「大奶奶(可卿)是個心性高強,聰明不過的人。聰明忒過,則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忒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而至。」可卿「心性高強」,容不得受污辱受指責,於是就「思慮太過」,一病不起。另外,可卿是「聰明不過的人」,和後面的「托夢鳳姐」有關,稍後再詳。張太醫在回答賈蓉此病和性命有妨無妨時說:「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位,非一朝一夕的症候,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賈蓉也是個聰明人,明白此病沒得救了,還能過一冬,明年春時就保不住了。這裡要解釋一下可卿病死的時間。有的人說,可卿這以後在病床上躺了一二年,這是誤解。第十一回中段,秦氏說:「……我自想著,未必熬的過年去呢。」第十一回尾段,「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秦氏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現過了冬至……。」可卿自知活不過春天。自知死期,也是以死抗爭的意思。鳳姐尤氏也說預備後事,知道可卿活不長。作者為了使行文活潑變化,夾敘了「王熙鳳毒設相思局」第十二回。王熙鳳害賈瑞並賈瑞生病、病死用了一二年時間。第十二回未「誰知這年冬底,林如海的書信寄來……」這個「這年冬底」就是接敘「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如今現過了冬至」。作者為了敘述方便,把賈瑞的事完整敘述完,再來接前敘述秦可卿的事。這在文學手法上是「時空錯位敘述」,並非罕見。但曹公使用的最早。實際上,可卿第二年開春就死了,不是一般認為的捱了二三年,這在時間上說不通,和整個紅樓紀年也不合。可卿死的太快了,所以「閤家皆知,無不納罕」。可卿死的不明不白,大家都知道可卿是個好媳婦,怎麼會死呢?所以「都有些疑心」。因此,「那長一輩的想她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她素日和睦親密,下一輩的想她素日慈愛,以及家中僕從老小想她素日憐貧惜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十三回)
可卿是個「聰明不過的人」,從可卿托夢鳳姐的話來看,可卿是看出寧府賈府的問題。估計原來曾會向當家人族長賈珍透露這些事,但賈珍不願聽這些話,什麼「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登高必跌重」 「樹倒猢猻散」「樂極悲生」「若目今以為榮華不絕,不思後日,終非常策」等。賈珍仍然搞他的吃喝嫖賭邪。賈珍和可卿不是一路人,賈珍會認為可卿說的是不吉利語言,是反對他們胡作非為。可卿的「思慮太過」也包括和賈珍這方面的矛盾,這是必然的,所以「不如意事常有」(作者本意就是可卿托夢,非有人說的元春托夢。這都是為了加強可卿漂亮聰明這一形象)。再者,從寶玉和可卿的關係看,可卿對十幾歲的聰明漂亮多情的少年公子寶玉是欣賞的2,否則,可卿不會主動引寶玉到她房間睡覺,寶玉不會主動要求二次(實則多次)去看她。可卿引寶玉入夢也是作者的特筆。可卿欣賞寶玉,怎麼會對比她長一輩又是公公又是品德不好的賈珍產生「情愛」,和他苟合?這說不通。另外,有人說可卿是「淫婦」「蕩婦」,作者筆下何曾有這樣的意思(改塑以後的可卿)。作者對十二釵眾女子採取頌揚的手法,如把可卿寫成淫蕩,豈不是有違自己的本意。焦大說出「爬灰」二字,作者實際上是說這等於判了可卿死刑,是流言殺了可卿(「那些不得志的奴僕們,專能造言誹謗主人。」第九回),是賈珍的越禮殺了可卿。可卿和賈珍之間哪有什麼「情愛」,一言半句都沒有。作者曹雪芹對賈珍哪有什麼「同情乃至讚賞在裡面。」劉心武這樣解釋《紅樓夢》,令人不解。
再說說「紅樓夢曲之好事終」。「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誰所作所為「便是敗家的根本」,是賈赦、賈珍、賈璉、賈蓉等一干人。他們這一干人「擅風情,秉月貌」,「造畔開端」,是「首罪」,是「敗家的根本」。女子長得月貌沒有錯,生得風流多情沒有錯。男人「擅風情,秉月貌」,腐敗墮落,最後敗了家,責任要推在女子身上,「宿孽總因情」;髒水要潑在女子頭上,女子就得「畫梁春盡落香塵」,去死。這就是封建社會、封建家族的怪現象。作者正是要批判這種現象。「好事終」而言,這對可卿也是「好事終」,平民人家女子,到富貴人家,以為能享受榮華富貴,卻因月貌、風流多情,易遭到摧殘、攻擊,結局只好「春盡落香塵」。這對賈家也是「好事終」。賈家這些紈褲子弟,只會吃喝玩樂,胡作非為,致使「箕裘頹墮」,敗了祖業,「好事終」也。這也反映了清朝封建社會將要「好事終」。
劉心武要把可卿說成公主,要把賈珍說好,要把《紅樓夢》說成政治小說、清宮秘史,要把曹雪芹說成參於了清朝日月派政治鬥爭、奪權陰謀,可能是戴了「政治色鏡」的緣故。這和「反清復明」「紅樓解夢—曹雪芹毒殺雍正」是一種論調,不足為觀。使人稍感奇怪的是,劉心武深陷其中,自以為是,這種現象似乎不應該發生在閱歷豐富聰明過人的劉心武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