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家們真的讀懂了《紅樓夢》麼?

紅學家們真的讀懂了《紅樓夢》麼?

紅學家們真的讀懂了《紅樓夢》麼?

紅樓評論

我這篇拙文是寫給有些悟性的聰明人看的。從前我是不讀《紅樓夢》的,只因為我不喜歡言情小說,也不喜歡潦倒文人的自傳。不久前,偶然才讀起《紅樓夢》,若有所思,為針醒夢中迷失之紅學,亦為免後人一如我從前之誤聞紅樓,故成此文。若您只對風月野史、功利學問感興趣,或自信最懂《紅樓夢》立意,最是曹雪芹知音,以為這無名小卒竟突然跑來「中國第一學術殿堂」指手畫腳,荒唐可笑,可作速丟下此文,別尋好文為幸;但若您不愛聽附庸風雅胡說八道,想找點有益身心的玩意兒,乃至感戴《紅樓夢》大德大義,對紅學對民族文化抱理治之志,不妨耐下性來,讀一讀,悟一悟,當有助益,或得一醒也未可知。雖文短筆拙一時不能盡達其意,慧眼人一點即透,卻是《紅樓夢》精要所繫,立意所關。

  本文主要討論:紅學概念,《紅樓夢》索解方法,國史索隱與曹雪芹道家哲學立場。

   文中或有褒貶學界、言語尖銳處,未敢包藏私心為賢者諱,但目的單純,僅為求學術之真諦,萬望師友予以包涵。本文大旨談紅,亦有些許深意寓焉。信息量大而龐雜,泛而不專,望師友們具心觀之批評指正。

  一、名辯:紅學的本旨是「《紅樓夢》索解學」

     舉凡討論事物,須首先以「名辯」思想對相應的概念準確界定,正名實,方能別同異、定是非、分白黑、理清濁,若名實不符,概念不清,本旨不明,就會引起思想混亂,甚至導致學術根本方向的錯誤。「紅學」比之傳統學科涵義特殊,尤須行「名辯」以澄清本旨,明確概念,釐正方向--所謂指歸,就是這樣一種努力--恢復事物本來面貌,回到其本來意義上去。

     如今人們對於「紅學」這一概念的理解是非常混沌的,因此紅學界也同樣是混沌的,依舊百家百言,莫衷一是,根本不存在均衡狀態。紅樓揭秘、紅樓解秘、紅樓索隱、紅樓考證、正讀紅樓、活讀紅樓、妙解紅樓、巧解紅樓、紅樓性學、紅樓情學......,經過上百年的辛苦工作,從無數個角度解讀--東方的西方的歷史的哲學的宗教的文學的美學的倫理學的心理學的宇宙學的--不一而足、五花八門,始終沒有解釋清楚《紅樓夢》,正所謂「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橫看成嶺側成峰,彷彿《紅樓夢》就是一個魔鬼怪物,人人可以拿她當噱頭玩。很多紅學家也迷失了方向,甚至已經失去了學術立場。學界沒有對《紅樓夢》立意主旨本身達成共識,現在倒有一種共識是「《紅樓夢》可以從無數個角度解讀」。

   ——事實上,這明顯是荒謬的。文以載道達意,但凡一篇好文,必然要有中心思想即核心立意,而且核心立意只能有一個--這是文學理論基本常識。舉一具體例子,「十首懷古詩謎」,只能有一種正確解法,不可能有第二種乃至上百上千種解法且都是正確的--除非曹雪芹瘋了,或者所有讀者全瘋了。更何況,曹雪芹已經聲明「篇中凡用『夢』用『幻』處,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因此,「可以從無數個角度解讀」是違背文學規律的,也是違背作者初衷的,得出如此結論是沒有科學根據的,那是一種唯心主義認識論。沒讀懂沒找到並不意味著不存在。沒有找到《紅樓夢》的核心立意,可以從無數個角度解讀,人人解的都對,人人解的又都不對,那只能說明,我們對《紅樓夢》的理解還停留在感性認識上,還在盲人摸象,沒有真正上升到理性認識的水平而窺其真貌。

    但凡作文,以立意越明越好,達到交流思想迅速直接之目的。《紅樓夢》這種最高水平的作品卻故意把核心立意隱藏在夢幻之間,隱得無比之深,"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以致乍看起來居然有無數個核心立意,或者說沒有核心立意,"真作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皆因有其極特殊的成書背景,作者不得已而採用隱蔽思想交流方式。

    曹雪芹生活的時代,正值中國歷史上最殘酷的"文字獄"盛行。滿清政府入主中原,做賊心虛,草木皆兵,聽風即雨,"文字獄"不計其數,"聖主"乾隆皇帝便作大案一百三十餘起,動輒凌遲、滅門、株連九族。中國古典文學本就有"隱真"和"春秋筆法"的傳統,清廷的"文字獄"催生了更多的隱真文學,其中大家公認的代表作有《儒林外史》《聊齋誌異》等,而事實上《紅樓夢》才是隱真藝術最高水平的代表--"文字獄"唯一的"功勞"就是逼迫曹雪芹寫出半部《紅樓夢》。

   《紅樓夢》胸藏丘壑,立意高遠,層巒疊嶂,妙隱成文,遠勝他書,以致廣大讀者在解讀《紅樓夢》尋找其核心立意、試圖與作者進行思想交流的過程中形成一門專業學科:紅學。

     紅學這個概念生成後,很長時間裡沒有人認真進行釐定。人們多以為紅學始自清代文人戲謔之辭,蓋未知有《紅樓夢》現,必有紅學發生之客觀必然性,亦未知紅學與其他文藝作品研究之本質區別。1944年楊夷發表《紅學重提》提出了「什麼是紅學」的問題,他的回答是:「關於《紅樓夢》背景的研究,歷來稱之『紅學』」。 後有周汝昌老師將紅學範疇進一步界定為 曹學、版本學、脂學、探佚學,時下的主流紅學基本上是在周老師界定的紅學範疇內勤奮工作著。由於主流紅學沒有拿出足夠的證據,令人信服地完整解釋《紅樓夢》,故有學者主張紅學應"回歸"文學性研究。這一主張遭到周老師激烈反對,他說:「不能用一般研究小說的方式、方法、眼光、態度來研究《紅樓夢》。如果研究《紅樓夢》同研究《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以及《聊齋誌異》《儒林外史》等小說全然一樣,那就無須紅學這門學問了。比如說,某個人物性格如何,作家是如何寫這個人的,語言怎樣,形象怎樣,等等,這都是一般小說學研究的範圍......不是紅學研究的範圍。」(周汝昌,1982)

信哉斯言。

    「循名責實,按實定名」是名辯思想的基本原則。概念名稱反映實際事物時,必須保持其規定性,不能任意超越界限,即"名不可以外務";也必須保持其特殊性,聞其名而知其實,區別於其他事物。這也是先輩辯論"白馬非馬"的意義所在。

    事物以其本質特性定名,其名必須反映事物的本質特性。那麼,"紅學"這一概念反映了什麼事物呢?這一事物的本質特性在哪裡呢?

     紅學萌於清代,成於民初。根據《紅樓夢》早期附批、周春戚蓼生等人的作品及《清稗類鈔》等資料分析,清朝的《紅樓夢》研究者曾把紅學類同於"治經",尋找紅樓命意,聽弦外之音,大抵歸為索隱;儘管彼時的大多數索隱往往僅以小道消息形式出現,但卻是民初索隱紅學的基礎;文學評點不是主要的研究方法和模式。因此,我們反思,紅學肇始,非為其他,終究是因為作者"真事隱去"之故,治紅學者皆為"解其中味"而來也。"真事隱去"是經曹雪芹明確提示的,是研討《紅樓夢》的基本前提,是紅學的基本信仰--如同數學之信仰十進位制--凡研讀《紅樓夢》者,不承認"《紅樓夢》有隱",說他不懂中國話不算過分;若哪位尊駕信仰"《紅樓夢》無隱論"終生不悔,下文不必再看,或許尋別者看看更要緊些。紅學肇始的初衷是為索隱並解釋《紅樓夢》立意,作為主流紅學,在先的索隱派和後來的考證派,都是幹這一工作的。索隱派考證派在工作性質上並無差別,都是索隱。縱然胡適千方百計迴避"索隱"二字,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科學家,標榜自己"科學考證",罵索隱是"猜苯謎"、蔡元培是"笨伯",但他搞出來的"大膽假設"也仍然是承認"隱有真事",他的"小心求證"本質上就是"索隱",只不過是把"明珠世家""張侯世家""皇帝世家"搞成"曹先生世家",把蔡元培他們搞的"國史索隱""野史索隱"變成了"自敘傳說"--請注意他的"自敘傳說"是實錄意義上的,不是文學意義上的--所謂"曹賈互證",其本質上就是"家史索隱",這一切亦無非是偷換學術概念自欺欺人而已。

   ——一個基本邏輯是:《紅樓夢》索隱和考證是一個對立統一,索隱是主要方面,先有索隱後才有考證,索隱是考證的前提,考證是對索隱內容的考證,是為索隱服務的,沒有索隱何來考證?考證什麼?胡適有意或無意迴避了這個辯證矛盾--如果他是故意,那就是盜名欺世;如果他是無意,那說明他連基本的辯證邏輯都沒搞清楚,還談什麼科學談什麼紅學!

   古至今,積百餘年,紅學家們皓首窮經,搜求《紅樓夢》相關資料,展開或國史索隱或野史索隱或家史索隱,且不論其用以解釋《紅樓夢》有無道理,其終極目標皆在於理解作者真實立意,基本目標是還原《紅樓夢》本事,基本手段是在《紅樓夢》文本中,按作者提示追蹤躡跡,大膽假設歷史人物事件與《紅樓夢》表面故事的對應關係,附會並考而證之。至於索隱派考證派,無非是在追索目標和工作方法的選擇上各有側重而已,索隱派注重於索解微言大義,史家眼光更足;考證派則注重於作者背景,文人氣質更多些。

     去現象觀其本質,肇始意義的"紅學"事實上只是一個經過語言簡化的概念名稱,這一名稱的母體應該表述為"《紅樓夢》索解學",其主要工作是從索隱開始的,本質上也就是"《紅樓夢》索隱學",是與"《紅樓夢》文學"平行的概念,本義在於指稱"許多人追索本事解釋《紅樓夢》"這一特殊學術現象,本質意義在於標明"索解《紅樓夢》"這一相別於其他學術研究的特殊內容特殊目的特殊手段。"索解"的實質含義是"索隱並考證以還原本事以便正確解釋作者真實立意"。所以,還原後的紅學概念不是泛泛的所有的"關於《紅樓夢》的學問",它並不包括《紅樓夢》文學性研究。現在的紅學範疇,是"《紅樓夢》索解學"經過語言簡化後又經 過概念泛化形成的。文學性研究者根據紅學表象所理解的"泛紅學",與肇始意義上的"紅學"概念是有距離的。

   對《紅樓夢》的文學性研究事實上更應屬於文學範疇。《紅樓夢》文學性研究具有一般性而不具有特殊性,其與《西遊記》文學、《水滸傳》文學乃至任何一部小說的文學性研究目的方式手段沒有實質差異,不具備只特殊適用於《紅樓夢》的研究目標、研究手段、研究性質。

    在紅學領域,"《紅樓夢》索解學"一直占主導地位,文學性研究處於從屬地位,唯物辯證法認為,事物的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決定事物性質,因此,條件沒有根本改變的情況下,主張回歸文學性研究,認為文學性研究才是"正宗紅學",就是把處於從屬地位的非主要矛盾人為提升為主要矛盾,違背事物矛盾規律,否定重點論搞形而上學,主次不分,本質與現象不分。

    文學性研究與紅學肇始無關,與紅學原初的概念無關,與追索《紅樓夢》本事及作者立意無關,"回歸文學性研究",是搭便車的要當司機,喧賓奪主,難怪周汝昌老師反應強烈,後來甚至要把文學性研究開除出紅學--這當然有些偏激。我並不反對把文學性研究納入紅學範疇,但是主張在索解學的前提下開展文學性研究,因為文學性研究也對全面理解《紅樓夢》有幫助,但不解決主要矛盾,純文學性研究又可能毫無意義,猶如水中撈月--真月亮在天上呢看不見,即便把《紅樓夢》倒背如流,看的仍必是海市蜃樓雲山霧罩不知所之。

    楊夷紅學概念中的"背景"二字,可以推定其真實意義是"紅外學",與索解立意本旨無甚關係。那麼周汝昌老師的紅學範疇是否準確指稱紅學現象,準確反映了紅學的本質意義呢?周汝昌老師將紅學範疇界定為 曹學、版本學、脂學、探佚學,即"新紅學"四大支柱,其紅學理論是以信仰胡適"自傳說"為基礎的。胡適的"自傳說"本質是家史索隱,而據我所理解的曹雪芹,其著述立意於傳國家正史倡道家哲學,必須進行國史索隱和哲學索隱,因此,我認為胡適的家史索隱在工作方向上是根本錯誤的,"自傳說"的文學氣質也干擾了紅學界的史學與哲學視野--這是"新紅學"花了近百年時間沒能解釋清楚《紅樓夢》的根本原因。因此,周老師的紅學範疇於《紅樓夢》背景研究有益,於索解本事和理解立意本旨則太狹窄了,冒昧地講,一葉障目不見森林。如果紅學界堅持在這樣狹窄範疇工作,永遠讀不懂《紅樓夢》。

    把主要研究萎縮在作者的身份身世上,或僅關心《紅樓夢》正面故事,研究人物形象人物關係,而忘記索解作者真實立意,這是非常危險的,做出來的學術成果,可能根本是反紅學的,離《紅樓夢》的核心思想越去越遠,離紅學的初衷越去越遠,正如俞平伯老師反省的那樣,"紅學愈昌,紅樓愈隱。"忘記了目標的學術,找不到方向的學術,搞不清概念的學術,必成無源之水,學將不學了。

  二、索解《紅樓夢》兩件要務:寓意翻譯和國史索隱

     紅學肇始的初衷,以及主流紅學表現出來的工作內容和工作性質,決定了紅學的本旨是"《紅樓夢》索解學",索隱是其首要工作,索隱也必然是今後紅學主要的工作方向。無論紅學的大樹長到多高生出多少枝枝杈杈,根子依然在於索隱,惟正確索隱方能解讀文本,惟正確索隱方有正確考證之可能,惟正確索隱方可理解作者的真實立意。

     現在紅學界有一種傾向,就是一見"索隱"二字,就和"荒謬絕倫""牽強附會""胡說八道"劃等號,言必稱考證,書必談文學,以為考證就是科學,就是正統,再不然就是講什麼"愛情主線""家族衰落說",把文學性研究當作"紅學正宗",丟西瓜揀芝麻。這是由於我們對《紅樓夢》缺乏理性認識,對紅學本身也缺乏理性認識,沒搞清楚文學與紅學的關係、索隱與考證的關係。當然索隱派本身也負有一定責任。我看到的索隱成果,清朝且不必說,自王夢阮、蔡元培至今,皆以野史居多,入正史者少,索隱準確解釋準確的更少,更有一班風月野貨胡牽亂扯,尤其不著邊際。索隱沒有成功,給了一些學問家攻擊和否定索隱的口實,也使索隱派乃至紅學界瀰漫躁動沮喪和"不可認識論"的失敗情緒。但是,我們要承認一個事實,沒有"真事隱去",就沒有紅學;同時,也必須堅定一個信念:《紅樓夢》不是不可認識。我們不能因為現在的索隱水平的問題,就說"《紅樓夢》不能進行索隱"或"索隱就是胡說八道"。認識事物總有一個從特殊到一般,從表象到本質,從感性到理性,從局部到整體,從具體到抽像的邏輯過程,何況《紅樓夢》這樣一部很複雜的文藝作品,認識過程必然艱苦曲折和漫長。

     今天不談文學,改日再向文學家們請教,今天我也不惴淺薄來談談考證。

   「考證"這一工作方法無疑是科學的,但不是所有的考證都是科學的,以訛傳訛,偽證實在太多。我在著名的央視"百家講壇"就曾聽到,"正說孝莊皇后",居然用《紅樓夢》"焦大之罵養小叔子"佐證 "孝莊下嫁了多爾袞"--學術荒唐,觀此止耳!考證之偽,學問之假,令人五體投地。學風不正,訛風不除,世風何以正!不嫌冗長,再講一個故事,先哲老聃的學生文子著有《文子》一書,書中有多處"平王問於文子曰"的對話,唐代學問家柳宗元依此斷定《文子》是偽書,因為他考證周平王和文子不可能生活在同一個時代。柳宗元的論斷為後來的學界主流所接受傳承一千多年,現今還有人相信。但事實上文子生活於春秋楚國的平王時代,書中的"平王"乃系楚平王。柳宗元主觀臆斷,勤奮考證周平王而無知於楚平王,是為方向性錯誤。柳宗元的錯誤論斷蒙蔽學界一千多年,《文子》這部思想燦爛的作品也被湮沒了一千多年。還有一種"考證",看似高深,實不禁推敲的。1996年,有位"國學大家"發表文章稱其考證出"《陋室銘》非劉禹錫所作",且至今引以為豪。這位老同志說「『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這一定是南方的生活」,而劉禹錫生活在北方,因此,《陋室銘》"並非劉禹錫所作,而是宋初一位南方仰慕劉禹錫的無名文人冒名之作";說不是劉禹錫的作品,還因為「文中許多自相矛盾之處:『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可以調素琴,閱金經』這本身就是矛盾的;再說劉禹錫是勤於政務的人,怎麼能『無案牘之勞形』呢?」還有:「『山不在高,有仙則名』,仙是道教的名詞;後說『閱金經』,金經是佛教的名詞啊;又說『談笑有鴻儒』,又出來儒家的了,劉禹錫的思想不會這麼亂啊。」因此他斷定"《陋室銘》非劉禹錫所作"。--我們說,考證要有科學的邏輯,不是靠猜測,沒有可靠史料支持的所謂考證只能是譁眾取寵危害學界的遊戲。至今我們還沒有發現一份唐宋時期的史料確鑿表明"《陋室銘》是他人托名劉禹錫所作"。完全依賴個人理解從文章本身臆測出來的"考證"是不可靠的漏洞百出的:"苔痕草色"怎麼就能斷定"一定是南方的生活"呢?"調素琴"和"絲竹亂耳"非同一概念同一心境,怎麼能混為一談呢?"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僅是一個譬喻;文中的"鴻儒"也不能簡單理解為儒家儒士,漢代以來,"儒者"逐漸成為知識分子的泛稱,已經不是先秦時期的儒家人的特稱了;所說的"金經",也不能隨意下結論就是佛教名詞,因為那未必就特指《金剛經》或其他佛經;"調素琴,閱金經"其實只是"聽聽輕音樂,讀讀養性書"的意思,僅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或追求;何況中國古代的大知識分子一向是儒道釋兼修的,後人亦絕對不能就此斷定"他思想亂了"。《陋室銘》是劉禹錫被貶時期的作品,是他思想感情的一種藝術表達,此文正反映了他非常希望得到安全的政治環境重返政治輝煌的心理。

     ——汗牛充棟的紅學碩果中,類似這種無稽的自慰式的騙老百姓的假考證以及對原文本義的曲解同樣不勝枚舉,實在太多了,不客氣地講,有些碩果乾脆就是缺乏文史知識乃至缺乏中國語言理解能力的表現--對不起,當您看到某些學問家的"研究成果",真的很難再作婉轉之辭。

     我們的結論是,科學的考證必須有科學的前提。對《紅樓夢》的本事考證必須是在正確索隱的基礎上運用才是真正科學的。而找到正確的索隱方向就必須讀懂文本,理解作者意圖,按照作者的指引追蹤躡跡。"夢外解紅樓"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就如同我們希望曹雪芹復生。沒讀懂文本就開展考證,搞"大膽的假設",那是摸大獎撞大運,難免南轅北轍。胡適博士不好好攻讀文本,經驗主義想當然,以市井文人之坐井觀天大膽假設"自敘傳說",搞錯了索隱方向,把紅學引進曹家胡同,把主要工作放在文本之外鑽在故紙堆裡去為"大膽的假設"尋找什麼考據,實在是偽科學的工作方法。至於時下那些自稱超越胡適蔡元培,以 "考證""推理""揭秘"為名,實自編自導野小說也來解釋紅樓者,已脫離學術範疇,學問之假,連偽科學都算不上,不值一評,竟可一噓而了之。

     別以為認識幾個漢字,會講幾個《紅樓夢》故事,知道幾個途聽來的典故,再扯幾個考證,編幾個瞎話,就算讀懂紅樓了,就是紅學家了--其實也說不定是穿著"皇帝的新裝"。

     紅學家當然首先該是位文學家,但更該是位史學家,尤其該是位哲學家,可是,讀懂《紅樓夢》文本最需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一位翻譯,如果能把《紅樓夢》全部翻譯明白,那一定是位了不起的翻譯家。

     為什麼這樣講?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英文ABCD誰都認識,不過一旦組成單詞,構成句子,編成文章,可不是認識英文字母就可以懂的了。曹雪芹博學雜收,《紅樓夢》玄機遍佈,語言隱曲反逆,立意藏頭露尾,往往是"個中人"會心一笑,局外者如捧天書,實在跟外語也差不多。在學術難度這個意義上,《紅樓夢》"謎底"可稱是文史界的"哥德巴赫猜想"--他的表面可以表述得人人都懂,但探求其性質證明其結論卻如此艱深而複雜--正是在這一點上,《紅樓夢》才無愧為"中國第一學術殿堂",而就目前來講,我們離真正讀懂她還很遠很遠......

      《紅樓夢》表面人物故事,認識漢字就能看,但其真實立意卻不在表面上。之所以人們必須要通過翻譯和索隱才能從真正意義上讀懂文本,乃是應作者的要求--"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而讀懂"背面"立意,是曹雪芹對《紅樓夢》讀者的最高期望。

     既然作者提醒讀者要看"背面",也渴望有"個中人"知其音、識其貌,那麼他必然要在"假語村言""真事隱去"之間留下蛛絲馬跡,以便"個中人"追蹤躡跡--這是隱真文學的基本常識。理論上,即使我們不知道《紅樓夢》作者姓甚名誰,僅捧其文本,也應該可以讀懂隱去的內容,找到《紅樓夢》本事,領會作者立意。那麼《紅樓夢》為什麼如此難於索解呢?皆因作者所隱乃"真事",而不僅僅是隱去幾個"真人名"幾個"真地名"那麼簡單。《紅樓夢》正面故事與本事立意之間,打個比方說,其幻形隱真性質不似"冰與水"或"霧與水"的關係,而似"水蒸氣與水"的關係--肉眼看不見,必須通過凝結才能還原本來面貌--能凝結者便是"個中人"。純文學性研究看到的僅是"水與水",於索解立意一途不值一提。胡適把《紅樓夢》表面故事和隱去的真事簡單看成是"冰與水"的關係,以為"考證家世"即可解凍,也是非常淺薄的見識。蔡元培他們把幻形隱真性質看作"霧與水"的關係,附會歷史人物事件,直接對號入座,以為撥開迷霧就可以理解作者立意,是犯了簡單粗暴的錯誤。

     胡適蔡元培犯錯的一個主要原因是他們還沒有掌握《紅樓夢》的翻譯技術。

    索解《紅樓夢》的最基本技術就是翻譯。翻譯準確才可能索隱正確,才能切確理解作者立意。《紅樓夢》實際上就是一串寓言故事,有些像現在的小品電視連續劇(情景劇),故事之間有一定的連續性也有一定的獨立性,而每個故事都不是閒筆,皆為作者設言隱意之作,都需要讀者"意淫",都需要翻譯,有些故事,還必須進行歷史本事索隱,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需要索隱,決定權在作者那裡,作者會給出路標予以指引。通過準確翻譯,才能懂得作者在說什麼,才能知道哪些人物和故事需要索隱,哪些人物和故事不可以索隱,翻譯不明白,攪在一起就成了糨糊,找不著方向了。

     翻譯對象,包括字詞句章。有些比較淺顯的字詞,敬愛的脂硯齋先生已經幫我們翻譯了,比如原應歎息、真應憐、沾光、不是人、勢力街人情巷等等,但這些東西並不重要,或許是作者故意隱在淺處,作為一種舉例說明式的引導,以便讀者找到索隱規律。上文已講明,《紅樓夢》隱去的是"真事",不僅是人名地名,而且採用了高度象徵主義手法--比如說,用具體的花和香草象徵抽像的《紅樓夢》心意或哲學思想,一個人就象徵一個利益集團,而墳塚往往就象徵經典史學和哲學作品,因此,即使是以諧音諧義翻譯出來的字詞,也還有更廣更深的象徵意義,需要結合索隱進一步翻譯。對《紅樓夢》的隱含的意思進行翻譯,並不是象翻譯外語那樣,一字一句的譯義,而僅是一種意會領悟,也不是每一句都有深意都需要翻來覆去地領悟沒完。翻譯和索隱《紅樓夢》是需要"猜笨謎"的,但不是胡猜海猜,而是有其嚴密的思維邏輯並循著作者的思維規律。

     那麼《紅樓夢》的標準翻譯和索隱到底是什麼樣子呢?這裡先給出一個擬態的描述:翻譯出的故事寓意及索隱出的歷史本事,必須是客觀的,必須具有嚴密的邏輯性--時空邏輯和思維邏輯,與《紅樓夢》故事絲絲入扣,可以解釋局部並與整體解釋吻合,解釋過程中自身不發生衝突。

     翻譯索隱必須經得住考證和歷史檢驗才是科學的準確的。如果索解不能絲絲入扣,存在矛盾衝突,或者斷章取義主觀臆測,對不起,那必定是索解本身有問題。不要試圖模糊文本的邏輯性,曹雪芹在時間、空間及思維邏輯上是非常嚴密的,作為隱真藝術的最高大師,作為哲學家和史學家,曹雪芹深知邏輯性對於讀者索隱的重要性,對於讀者理解他的思想的重要性。

     我做了一些寓意翻譯和本事索隱,今擇其具有典型意義者錄於此,供大家參考。由於既要講解翻譯索隱方法,作舉例說明,又要講解作者立意,同時為了突出重點,對第一回第二回等章節的索解主要放在"論《紅樓夢》要旨"中討論,故本文沒能與《紅樓夢》原著情節順序一致,彷彿有點粗糙凌亂,但相信具眼人心中是不亂的。待時機成熟,做出完整細緻的索解評批,大家看起來更清楚些。

(一)最後一根稻草--"賈天祥正照風月鑒"

     之所以把這個故事錄在第一,是因為,這個風月故事是曹雪芹扔給陷入《紅樓夢》迷津的讀者的最後一根稻草,立意明顯,也比較容易說明白,兼可進一步證明《紅樓夢》是需要翻譯和索隱的,是提醒讀者眼目。雖然作者在開門兩回書中及"游幻境"等處作了很多關於如何理解《紅樓夢》,如何進行翻譯與索隱的說明和提示,但隱的比較深,在這裡卻是以明筆指點"夢中人"。

      賈瑞賈天祥以"假文天祥"之隱寓,影射洪成疇,這是王夢阮做的索隱,我認為是早期索隱派做的惟一比較準確的人物索隱。這個隱寓是很明的。洪成疇是"假文天祥"的典型原形,但賈天祥並非單單特指影射洪成疇。"假文天祥"具有"泛影射"特徵,或說應該取其象徵含義,即"降滿仕清"者,而在"照風月鑒"時,又把影射進一步泛化,指讀書人。

      理解這篇故事,前半段應重於索隱,後半段重於翻譯。

     在這節文章中,"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一句最引人注目,尤有一則脂批"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正面方是會看。"--但我總覺得這條脂批語氣信心不足,未必真懂紅樓者,此是閒話。不論如何,除了認為《紅樓夢》是"愛情主線"的清純的文學家,所有紅學人士對"不看正面"都有不同程度的理解,認為作者必有背面立意待人發掘。雖然知道"不看正面方是會看",但背面在哪裡、背面是什麼卻摸不著頭腦。我見識到的紅學研究,沒有對這段寓言的準確翻譯和完整理解。我試一譯:

     賈天祥,父母早亡,是賈代儒的孫子,故,賈天祥乃"儒孫"也。而賈代儒之寓意不言自明"代指儒家"。"正照風月鑒"這段寓言應翻譯為:你這有養沒教的"儒孫",假文天祥,貪圖貨利聲色,降滿仕清,死路一條,我欲救你性命,給你看《紅樓夢》(《風月寶鑒》),這是濟世養生之作,你不聽道化,叫你看背面立意,你偏以假作真,看正面故事,正面只有風月淫蕩,你既愛此,就遂你心願,我賜你精盡而亡如何!--此後還有哪位"儒孫"看正面講歪學,可別怪我老曹言之不預也。

     紅學界消化這個翻譯結果可能有些困難,有人可能認為受到了傷害,甚或仍會有人認為我這翻譯是胡說八道--我可以尊重您說話的權利,但不希望您固執己見,我想,接受科學的結論只需要一點點勇氣,這點勇氣足以保證不再互相傷害反而如魚得水。

     事實上,《紅樓夢》裡還有許多類似的故事,翻譯過來你會覺得不可思議,但那是作者的真實意思表述,待時機成熟,詳細批注出來與大家奇文共賞。

    比如茗煙和萬兒的故事,大約可譯為:對此《紅樓夢》,有人只知其名不知其實,只看其表不知其裡,就來胡搞瞎搞以為得趣。

      再有曹雪芹集中對讀者群分別予以評價,就是賈寶玉進大觀園沒多久作的"四季即事詩"。春、夏、秋、冬分別諧音"蠢、瞎、求、懂",四詩大意分別可譯作:蠢也譏事--《紅樓夢》富貴故事任意鋪陳,局外人就像愚蠢的蛤蟆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瞎也譏事--繡花文人瞎子一樣看不懂我這書,還以為是什麼風流繁華故事,鸚鵡學舌唧唧喳喳瞎評亂論;求也譏事--有的讀者知道我這不是喧嘩的故事,可是他們索求我的心意而不得,他們就像睡著的鶴臥在石頭(《石頭記》)上,事實上只要拔開鎖住表面的苔蘚就可以看到紋理(文理)了;懂也譏事--懂這本書的人沒有因為我的思想深埋在紛繁的故事裡而睡在夢中,雖然有很多干擾,但他還是能夠看懂我的哲學思想聽到我的心聲,"松影一庭惟見鶴,梨花滿地不聞鶯"。鶴啊花啊,不過取個象徵意義罷了,別以為那是在喻雪。四詩之意竟在於此,因而才有後邊幾句惡評:當時有一等勢力人,抄錄出來各處稱頌;再有一等輕浮子弟,愛上那風騷妖艷之句,也寫在扇頭壁上,不時吟哦賞贊。四詩之側,有脂批曰"四詩作盡安福尊榮之貴介公子也"--不懂裝懂自誤誤人之丑狀立現矣!

    ——所以我主張深刻檢討揚棄一切前人研究成果,最先該拋棄的就是脂硯齋。長期以來,學界把脂硯齋奉以為神,以"大膽假設"臆定脂硯齋身份,無限誇大脂批作用,讀不懂《紅樓夢》,就拿脂硯齋的雞毛當令箭,毫無科學根據。無論考證探佚索隱還是編野小說的,一講《紅樓夢》就愛抬脂硯齋來嚇人,其實狐假虎威,豈不知那竟是紙老虎!沒有任何一個可靠的證據鏈條足以讓我們相信脂硯齋讀懂了《紅樓夢》,或脂批可以作為紅學研究的嚮導。事實上所謂的脂批並非一人所做,其中閱讀旨趣相差甚大,評批水平參差不齊,懂得曹雪芹立意的少之又少,絕大多數是一班"儒孫"在不懂裝懂。又且,一些重要脂批--可能是懂些作者立意的--多含混其辭,很少明確指出此為何事彼為何事,也從未明確指出作者立意何在,因此亦可以從多個角度理解之,這降低了脂批的價值--既有多解,則與無解無異,後人的理解也許完全曲解著批者本意。何況,還有假冒的脂批混跡其中,像"自鳴鐘敲了四下就是諱個寅字"這類的,明明白白的假批語,也來混水摸魚騙人眼目,《紅樓夢》中還寫到"自鳴鐘敲了兩下"呢,是不是諱個"丑"字,曹雪芹的父親爺爺是不是還該有個叫"曹丑"的才對呢?所以,想靠脂批這根拐棍讀懂紅樓那是白日做夢,未加證明地引用脂批佐證自己的觀點,與用"焦大之罵"佐證"孝莊下嫁"差不多入於一丘。

      能否讀懂《紅樓夢》並不在於我們對從前的紅學界和紅學權威以及脂硯齋熟不熟悉,反而是,對紅學一無所知,僅看曹雪芹原著,能否領略《紅樓夢》立意所在,這是最關鍵的,其次才是學習前人成果,去假存真,增長見識。

     我所見識的早期紅學史,讀懂《紅樓夢》文本,微明著書人立意者,惟戚蓼生等一二人而已,餘者碌碌,皆不得要領。只是彼時社會環境既然不允許曹雪芹直抒胸意,當然也就不允許戚蓼生揭示《紅樓夢》真實面目,他僅留下了一篇"戚序"(戚蓼生序文),明示《紅樓夢》隱真藝術手法:"一聲也而兩歌""注彼而寫此","其殆稗官野史中之盲左、腐遷";提醒後人追蹤隱事探索真情:"作者有兩意,讀者當具一心","作者慧眼婆心,正不必再作轉語,而萬千領悟,便具無數慈航";戚蓼生對《紅樓夢》讀者群評價直截了當正中要害:"彼沾沾焉刻褚葉以求之者,其與開卷而寤者幾稀!"-- 我的一個感覺是,如果第一次讀《紅樓夢》時年紀太小,知識儲備單薄,思想不成熟,哲學思辯能力很弱,又沒有正確的引導,很容易誤入歧途,先入為主之後,看到的就剩淺層故事了,"刻褚葉以求之"也很難把思路扭正過來。

      "戚序"被認為是索隱紅學的方法論總綱。索隱派在迷惑彷徨時經常到"戚序"中尋找根據收拾信心。儘管"戚序"在紅學史上地位特殊重要,但是後人對《紅樓夢》文本的理解遠達不到戚蓼生的水平,當然也就不能盡解"戚序"之奧義--自稱"反索隱"的考證派"正統紅學"以及只研究正面故事而以 "正宗紅學"自居的文學派都故意置之於不起眼的角落,逐漸遺忘而去, 而一些附會紅學特別是那班搞野小說的紅學根本不理解什麼叫"一聲也而兩歌",胡亂引證,也歪曲了"戚序"的本來面目。

     言歸正傳。《紅樓夢》中林黛玉"花蔭偷泣",與"四季詩"有同工之妙,"花魂默默無情緒,鳥夢癡癡何處驚",乃是寓"精妙的紅樓之魂、讀不懂的蠢鳥之夢",這才是"一聲也而兩歌""注彼而寫此"!緊跟一首詩,卻是誇讚讀懂《紅樓夢》者的,"顰兒才貌世應稀,獨抱幽芳出繡閨;嗚咽一聲尤未了,落花滿地鳥驚飛!" 有些"林姐夫"還以為這是誇他的顰兒憐他的黛玉,俗不可耐!竟看不出誇林妹妹就用不著判斷語氣和可表示將來時態的"世應稀"了。再有"芙蓉女兒誄",結尾處,"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對一些半瓶醋附庸風雅的無知墨客愚蠢文人詛咒之惡毒、諷刺之辛辣,歎為觀止!可見曹雪芹對知音的渴望,以及對假學問的疾恨如仇。"芙蓉女兒誄",本是感念濟世救民的仁人志士的,作者以古奧駢文一抒胸意,吾輩當細解其中滋味,方是不負紅樓。

(二)國史索隱的總綱--"葫蘆僧判斷葫蘆案"

      請注意"國史索隱的總綱"與從前提出的"政治思想的總綱"的區別。

     《紅樓夢》前二回,語言隱曲閃爍,晦澀難懂,但實際上是作者在明宗亮旨、調弦定調,是需要讀者聽聲聽音領悟的,是最需要翻譯的地方,但沒有多少歷史索隱可作;第三回,開始鋪開故事,但主要作用在於聯繫情節,基本不需要索隱。"真事隱去"是從第四回開始的。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是一個很特別的獨立故事。《紅樓夢》裡,獨立故事很多,似乎與"主線"沒什麼關係,砍掉了不影響總體故事發展,存在著反而覺得不倫不類,使整部書看上去雜亂無章。作者也知道這弊病,他在懷古詩中寫道"小紅骨賤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他的這些獨立故事,完全是為隱寓歷史、表達思想所設。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這折大戲隱寓的是明末清初的一段歷史。葫蘆廟,象徵明朝,"廟堂"與"皇家"等義,其次或可又聯想開國者朱元璋當過和尚;"葫蘆"大約是取自"明"字寫出來的象形或也寓糊塗之意。甄士隱家居於廟堂之側,象徵老百姓,初,安居樂業,後,內禍外亂。拐子則指明朝的亂臣,拐走甄英蓮,即言百姓流離失所;甄英蓮諧音"真應憐",這段故事結束後改名香菱,原來的象徵意義就消失了。廟中沙彌,即明朝臣子也,本劇中指薊遼總兵官吳三桂,明朝滅亡,他降了清軍,當了漢奸走狗,即成為官府門子,後來門子被遠遠充發,指吳三桂在雲南受封平西王。馮淵,諧音"逢冤"者,演李自成,蓋"馮"姓從"闖"字化來,人人皆知"闖王"何許人。薛蟠,演清政府,形象代表多爾袞;蟠者,龍也,又是番、蟲二字組合,乃言"番蟲成龍"之意,大有譏趣。賈雨村,亦曾寄寓廟堂,後與門子沆瀣一氣,指的是以錢謙益為代表的明朝故官大臣變節仕清者。護官符的"四大家族"分別指清政府四大軍事支柱:漢八旗、蒙八旗、綠營、滿八旗;作者對所謂"四大家族"的小字註釋,是很重要的索隱提示。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這段戲索解為:明末,朝綱不振,政府衰微,內憂外患,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李自成奪得政權,當了老百姓的主子,本以為可以安生過活了,沒想到又來了野蠻落後的清軍,還有一個漢奸走狗吳三桂助紂為虐,打敗李自成,奪得了對老百姓的統治權。後來,明朝的高官大臣,以最著名學問家錢謙益等為代表, 被清廷威脅利誘,也學吳三桂紛紛投降,又反過來作神弄鬼幫助清朝統治者"正名"欺騙天下人。皇權戰爭使生靈塗炭,誰最遭殃呢?是老百姓,老百姓才是"真應憐"啊!

    什麼叫做"真事隱去"?"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就是最好的例子。什麼叫做準確的索隱?上文對"葫蘆僧判斷葫蘆案"的本事還原,就是比較準確的索隱。準確的索隱必須追蹤躡跡絲絲入扣,與作者心意相通。我看過也有同志作的索隱,說馮淵影射李自成,這是對的,但說薛蟠影射吳三桂,這就不對了,又認為"真應憐"影射什麼陳圓圓,這就入了野史,越發的不對了。

      要索隱準確,首先必須對作者的立意和胸懷有所感悟。曹雪芹才學見識在萬萬人之上,一騎絕塵,非我輩所能望其項背者,萬萬不可用小市民的短淺眼光理解他。而且,應該清醒地認識到,曹雪芹以隱真藝術寫歷史,其終極目的不在傳史,而是以史說事,傳遞思想。

      有人看了《紅樓夢》故事,認為賈雨村不救甄英蓮,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殊不知《紅樓夢》中的人物僅僅是演員,曹雪芹改變不了客觀的歷史,賈雨村也無能為力;同樣的,賈寶玉在賈家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說一不二,可他救不了金釧的命,也救不了晴雯的命,他只有涕泣感歎的份兒。這些看似矛盾的地方,非常值得我們思考。

      人人都說《紅樓夢》是中國文學的最高峰,是思想和藝術的寶庫,可是要在根子上說出個所以然來不容易。"葫蘆僧判斷葫蘆案"在我們的中學課本裡已經講了幾十年,從來就沒講明白過--這不是教育界的責任,這是學界的責任。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孩子們才能看到曹雪芹胸懷廣大的本意,真正領略曹雪芹光芒萬丈的思想及其歎為觀止的藝術手法,再不像我們一樣留下少年的遺憾。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隱寓一段宏觀歷史,是客觀的歷史實錄,是國家正史,後面的隱真故事基本是在這段歷史的背景下展開的,它是《紅樓夢》國史索隱的總綱,同時也是曹雪芹歷史觀的集中體現,是《紅樓夢》歷史觀總綱。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這段故事隱寓較為明顯,故事獨立,脈絡清晰,容易索隱,也是作者有意而為,置於開頭,也有舉例說明之意。後面的歷史本事比較微觀比較瑣碎,並且與其他故事摻雜攪和,索起隱來就比較的費事。總體上,作者是嚴格循著歷史時間順序展開故事的,當然在同一時間發生而不在同一空間或邏輯體系的故事講起來總得有先有後。涉及的歷史事件主要有:

    第九回,"起嫌疑頑童鬧學堂"--1641-1642年,明清寧錦戰爭。其中,金榮諧音"金戎",金者,清之前身,戎者,兵也,故金榮象徵清軍;秦鯨卿,象徵明政府明軍;賈瑞影射洪成疇;"玉愛""香憐",是爭奪起因,指政治權力和土地財物。故事背景中還有一個重要人物薛蟠,依舊影射清政府。

     第十回,"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秦可卿,諧音"克清",明朝崇禎之象徵;可卿之病,乃言崇禎皇帝內憂外患,明朝政府病入膏肓。張太醫開出的藥方隱寓治國救國之策。

     第十一回,"見熙鳳賈瑞起淫心"--洪承疇等人變節投降。這一索隱可參考李知其和隋邦森等同志的部分見解。接著的第十二回"正照風月鑒"主要是勸戒助紂為虐的仕清者和警醒讀者了。文中給出個明確時間是1642年冬,至賈瑞死時又且轉過一年,是為下節故事索隱標注時間。

      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1644年春,崇禎之死,大明滅亡。這節故事以前有同志也作過比較好的索隱研究,比如美國的醫學博士李盟(音)老師的研究就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有人根據脂批"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猜測秦可卿是與賈珍通姦被捉而羞死,我的意見是,既然作者沒那麼定稿,就不要望風捕影,即便真是"淫喪天香樓",也不是讓我們看低級趣味的荒淫故事,而是在講"奸臣誤國"的事。書中焦大和柳湘蓮之罵,本來就是指向"誤國奸臣",而不是男女姦情。畸笏叟批"作者用史筆也"實乃最可思者,我們最好不要把眼睛盯在"更衣""遺簪"上。

     第十三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1644年5月清軍(多爾袞)入主北京,耀武揚威,整頓吏治;為崇禎發喪,收買故明人心。

     第十四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1645年4月,史可法捐軀揚州城。

  "林如海捐館揚州城",故事看上去東扯西扯,沒提一句揚州,沒有直接交代怎麼死怎麼葬,堂堂林姑娘的父親竟草草收拾,時間也似乎不確定,忽前忽後,迷幻之筆也,彼時"揚州十日"實在是太敏感了,另外那裡不是僅指"史可法之死"一件事,還指其間發生了許多抵抗戰爭。《紅樓夢》有多處似乎文不對題的地方,比如"葫蘆僧判斷葫蘆案",賈雨村才是主官,應該題作"賈雨村判斷人命案",題"葫蘆僧"非為取回目對仗,而是強調其歷史本事中吳三桂的作用;還有"假文天祥"也比較敏感,所以,題目雖是"賈天祥正照風月鑒",文中卻一次"天祥"沒提,也從沒說過賈瑞又叫賈天祥。類似矛盾破綻多多,都是作者有意安排的,是給"個中人"看的,往往是索隱提示。曹雪芹大才,不會連那點兒基本的寫作常識不懂,我們不要輕易懷疑文本--把"《紅樓夢》文學"當作"正宗紅學"的學問家們可以懷疑,因為他們認為自己最懂文學理論,最懂《紅樓夢》。

     第十五回,"王鳳姐弄權鐵檻寺"--清政權(多爾袞)弄權北京城,利用南明政府、李自成、張獻忠等政治軍事集團之間的矛盾,乘虛而入,借孔有德、吳三桂等人的力量,漁翁得利。鐵檻寺、饅頭庵皆"家廟"也,皇家廟堂是也。王鳳姐其實也在饅頭庵弄權,標出個"弄權鐵檻寺",作者有意也。

      第十五回,"秦鯨卿得趣饅頭庵"--南明弘光皇帝得趣南京城。福王朱由崧是一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史可法說他有"七不可立",但還是被大奸臣馬士英等人扶上皇位,即位第二天就開始廣選美女大興土木,真是"得趣",沒一點復國爭天下的心胸志氣。

      第十六回,"秦鯨卿夭逝黃泉路"--1645年5月,南明弘光政權的覆滅。

      其後,還寫到了李自成兵敗,即有關馮紫英那幾出戲;鄭成功抗清鬥爭,就是第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前後那幾節故事;"三藩之亂",即第六十五回到第六十九回,尤二姐、尤三姐的故事,尤三姐即指吳三桂;還寫到了幾次"文字獄",重點在"抄檢大觀園"前後;重大的"文字獄"就是"晴雯之死",時間上判斷是在1729年,應該是隱"呂留良案"。

      當然還有很多的故事我也處在感性認識階段,例如,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我感覺是在寫"努爾哈赤後金政權興起,滿州族的形成";再如第十六回,"賈元春才選鳳藻宮",判斷是講順治北京登極的事--當然並非是說賈元春就一定影射順治--但這樣的索隱結果我還做不到絲絲入扣的解釋,還需要進一步讀懂作者意圖,搜集證據考證歷史以辨真偽。

      再強調一次,做紅學研究至少應該知道來索隱國家正史。請注意,我這國家正史的概念是"具有社會歷史影響的人物事件的紀傳體客觀實錄",有別於"歷代政府修訂的歷史",尤其排斥市井訛傳的野史。

     國史索隱需要廣博的歷史知識和豐厚的哲學底蘊,能夠與作者站在同一高度乃至站在更高的歷史高度有更廣闊的歷史視野,只有對歷史事件有充分的理解和把握,對作者思想立意有充分的理解和把握,才能夠把《紅樓夢》索解明白。此非一人一時之力所能達者,需要同道中人共同努力才行。每一個人畢竟只能依自己的見識思考和行動。我們需要不斷地互相學習知識互相糾正錯誤,才能共同追求到真理。瞭解歷史考證歷史是需要時間的,參詳領悟作者意圖也是需要時間的,索隱和考證過程還會有試錯成本,但願這時間不要太長,成本不要太大,不要蹈蔡元培胡適覆轍。希望有稀世之才早日出現,"獨抱幽芳出繡閨",把《紅樓夢》全部解釋明白。

     提一句,我們討論明清歷史,討論漢奸,討論功過得失,討論《紅樓夢》思想,要站在歷史的高度看問題,不要把反清和狹隘民族主義混為一談,也不要把吳三桂和汪精衛混為一談。歷史就是歷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三)"大旨談情"--作者、寶玉、黛玉、寶釵、襲人

     作者幻形入書,就是石頭,石頭幻形入"世",就是"通靈寶玉",落於賈家,與賈寶玉同伴同生,是為一體。賈寶玉是作者虛構出來的,用以編織情節傳遞思想的。作者的真實身份是誰呢?在文中給了索隱作者的線索,就是甄家甄寶玉(真家真寶玉),通過對甄寶玉的背景索隱,即可知道作者為何來路。考證派已經做了這方面的工作,可以認定作者是曹家人,但以目前的證據,我只承認他是"曹雪芹"。 "真寶玉"也不是真實存在的作者本人,"甄家"只是夾在《紅樓夢》中的一點作者家史,並不是曹雪芹的親身經歷。

     胡適真假寶玉不分、虛構與實寫不分,是他搞出"自敘傳說"的直接原因。

     那麼空空道人、孔梅溪何許人耶?要知道,《紅樓夢》是設言說事的書,第一回有一段關於作者和書名來歷的說明,也同樣是設言說事的。空空道人是假托來的名字,空空道人看了《石頭記》,"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這是說:佛家人包括道教人,看《紅樓夢》就以為是講色空觀的。"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是說:儒家孔教人看《紅樓夢》,以為是戒風月淫情的書。曹雪芹於悼紅軒題曰《金陵十二釵》,是說:我這是懷念故國,埋葬清朝的書,謎語多多,故曰"十二猜";金陵者,清朝(金)的墳墓。所以關於書名來歷那段文章應翻譯作:佛家和道教以為是講色空觀的,儒家孔教以為是講風月情的,實際上我這是反清反理學的書,是"金陵十二猜"。梅溪留有"脂批",該是早期讀者,作者託言"東魯孔梅溪"有嘲笑之意。

     《紅樓夢》有強烈的反清反理學思想,我們可以想見,當時的政治氣候,作者是不可能與任何人輕易交流他的立意思想的--即使是最親密的朋友,所以早期讀者也未必就一定真正理解《紅樓夢》。

      那麼神瑛侍者又是誰呢?這是作者的另一幻形,也是設言說事的,這個名字應是諧音"呻吟詩者"。《紅樓夢》有許多詩作,皆寓意不小。引經據典在表面上理解《紅樓夢》詩作是十分膚淺的;斷章取義,處處當作預言讖語更是極大的誤解。第五回書結尾有一段警幻的話,援引翻譯:"此(《紅樓夢》)即迷津也。深有萬丈,遙亙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某法),乃木居士(某句詩)掌舵,灰侍者撐篙(會詩者成稿),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但與有緣者讀之)。"這是作者設言警示"夢中讀者"如何讀詩讀書的。後又有"可卿(克清)救我"提示文章和詩作多是反清的內容。比較有代表意義的《葬花吟》、《蘆雪廣聯句》、《女危女畫辭》《芙蓉女兒誄》等都是"霞城隱赤標"的作品--雲山霧罩中隱藏著投向敵人的槍。《紅樓夢》詩作不可坐實處看,必須根據其嵌入的背景,通過翻譯索隱來理解,才可得作者真意。

    書中第十二回說"風月寶鑒"是"警幻仙子所制",說明警幻仙子也是作者一個幻形。

     黛玉、寶釵、襲人,都是作者設言說事虛構的人物--讀《紅樓夢》必須把書中故事普遍看作是作者設言說事與讀者進行思想交流--冷眼旁觀方是會看的。黛玉身上寄托有較多的作者的思想感情。《紅樓夢》"大旨談情",有人理解為愛情,這是膚淺的,表面是愛情,實質是作者胸中愛國憂民的思想感情。每一個故事,都是作者有話要說,有感情要表達,有思想要傳遞,多有"一聲也而兩歌"之妙。正是因為設言說事,所以《紅樓夢》沒有刻意進行典型好人壞人的形象塑造,也沒有像一般小說那樣在所謂的主角間展開尖銳激烈的矛盾鬥爭--這曾讓一些文學家覺得不可思議--直到高鶚的續作才恢復了市井通俗小說的模樣。

      黛玉、寶釵、襲人這些人物沒有擔負"真事隱去"的任務,是不能開展歷史索隱的。比較明顯的提示作者至少給出兩次。一是第二十一回賈寶玉"續莊子":"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減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再是第二十二回,大家看戲,賈母令人賞一作小旦的與一個作小丑的,風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大家猜到都不肯說,史湘雲說"倒像林妹妹的模樣兒"。諸位看官,一小旦一小丑,到底哪個像林妹妹呢?就是胡適再世也考證不出!事實上,作者在這裡說:林黛玉在書中只是個戲子,而且,看似旦角實是醜角,用來插科打諢的,不要搞歷史索隱,《紅樓夢》故事重點也不在於描寫風流美人,核心思想在於他處。

     林、薛並不是歷史本事中的什麼重要人物,甚至不是曹雪芹著意刻畫的《紅樓夢》主角。表面劇中角色的出場次數演出時間與其在歷史本事中的重要程度幾乎無關。蔡元培他們的索隱失敗,原因就在於稀里糊塗地把這些人物當成重點角色開展了索隱。而清時故典,兩文人因擁林擁薛之爭幾欲揮拳,於今看起來更是可愛極了,簡直活寶現世。

      王夢阮、蔡元培他們雖然也知道去索解《風月寶鑒》背面才是正確讀《紅樓夢》的方法,也在一定程度上領會曹雪芹立意,但沒能完全理解《紅樓夢》語言,未諳曹雪芹與"個中人"交流的奧妙,因此看不清曹雪芹的路標,面對曹雪芹極其高明的文學隱真手法辨不出虛實真假,最終被《紅樓夢》表面故事"張其羅而穴其隧""迷眩纏陷",對"真事隱去""假語村言"產生了判斷上的失誤。他們的索隱在出發時就犯下了方向性的錯誤,把本不該進行歷史索隱的人物當作主要人物進行索隱,簡單對號入座,同時,索解出的故事又幾乎全部入於野史,例如林黛玉影射董鄂妃,賈寶玉影射順治帝,薛寶釵影射高江村,而把真正應該索隱的正史拋在一邊。既被黛釵纏陷,又入野史一轍,索解出來的歷史本事必然邏輯順序混亂,做不到追蹤躡跡絲絲入扣,時空倒錯,漏洞百出,最後表現為"牽強的附會";再者,野史往往以訛傳訛,難免穿鑿而失於真實,一旦考據往往可以證偽--這導致索隱的屢戰屢敗,最後導致人們對索隱這個工作方法的懷疑和否定。

      胡適的考證派--家史索隱,以及後來的索隱派,犯下的錯誤幾與王夢阮蔡元培同病相憐。

     至於《紅樓夢》其他人物能否索隱、如何索隱,需要在故事情節中領悟作者意圖,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蔡元培他們的另一個根本錯誤在於沒有做出《紅樓夢》的哲學索隱,也因此他們的史學索隱分不出原著和續作,而續作是不能進行索隱的,所謂銅金不可相替,油水不可相混也。

三、論《紅樓夢》要旨:道家哲學思想

       就這個論題,可以寫出一部書。這裡主要討論對《紅樓夢》哲學思想的索解。哲學索隱和哲學思想研究是紅學的盲區。哲學索隱問題懸而未決,紅學的根本矛盾就無法解決,《紅樓夢》就永遠研究不明白。

      雖然《紅樓夢》是一部文學小說,但作者的作案動機卻在"傳史"與"交心",因此,《紅樓夢》的準確定位或許該是:以文學隱真藝術寫成的史學著作和哲學著作。作者傳史不是僅做個記錄,而是為了表達歷史觀,表白其哲學立場,寓含其社會理想,因此,《紅樓夢》主要是一部哲學著作。

      翻譯和索隱最終是為了讀懂作者真實立意,但只有領悟作者思想意圖才可能作出正確的翻譯和索隱,這兩個方面是互為倚靠對立統一的。作者調弦定調全在開門兩回文字。第一回第二回是紅樓的大門,開得此門者,才可進入紅樓;此兩回又是《紅樓夢》書眼,得眼中意者,方通作者心靈。我查尋紅學碩果,沒見到一篇專門解讀開門兩回的,也沒見到一篇解讀"賈雨村言"的--馮其庸老師說他"亦未見解人"(馮其庸,2005)--可見不是我見識短。開門兩回晦澀難懂,很多讀者是跳過去不看的。一般讀者也就罷了,但是做紅學研究的也跳過去,是說不過去的。大門尚未打開,就來講紅樓裡面的故事,豈非隔山買牛麼!儘管有些研究者講評後文故事也時不常地引用開門兩回文字以為根據,其實往往斷章取義--得窺一鱗半爪者已是難得,真解其中之味的更其鳳毛麟角,完全理解開門兩回的一個沒有!說這話可能一些虛榮的紅學家不愛聽,覺得掃了他們的面子,但既然是做學問,真理和面子有時候只可能取其一。

      我們從第一回的楔子開始討論吧。我雖也一知半解,亦無妨做引玉之磚。

      開頭的楔子是整部書的楔子,出自曹雪芹筆下,有人以為是脂批,蓋因未諳曹雪芹神出鬼沒之筆法,又迷信脂硯齋之故--即使認做脂批,也沒關係,畢竟那是"作者自雲",仍然必須看作曹雪芹的意思表述。文字雖短,襟懷筆墨卻如波濤洶湧,著眼便知此書大有深意,作者絕非一般市井文人者。有的版本副有一詩,卻是後人補綴--像是給健康人安的一條假肢。楔子點出此書寫法:真事隱去,假語村言。文中"閨閣"二字令人刮目,乃寓"同道"之意,閨閣中人當指"貴個中人"才是,喻同道知音也。最後有一關鍵句,各版本不同,我以為最接近作者意思的表達是:篇中凡用"夢"用"幻"等字,是提醒閱者眼目,亦是此書立意本旨。

      接下來比較重要的是空空道人與石頭的對話,至少其中表明:《紅樓夢》不是風月筆墨,不是才子佳人小說,也不是作者為了傳幾首詩而作,更非野史;"至若離合悲歡,興衰際遇,則又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徒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傳者",說明此書的客觀實錄性。

     ——時下紅學界還有一種聲音,就是胡適的"自敘傳說"經過一番辛苦考證被證偽後,有些紅學人士採取折中的辦法,宣稱作者是以"曹先生世家"為文學素材創作出小說《紅樓夢》的,試圖使胡適的"自傳說"、「考證紅學」和文學性研究合流,否定《紅樓夢》的客觀實錄性,這是一種沒理解曹雪芹語言的表現,這種所謂的中庸之道對於探索學術真諦有害無益。

      開門兩回交代了歷史大背景,就在故事展開的源點--葫蘆廟。對"葫蘆廟"一詞的翻譯和理解非常關鍵。葫蘆廟喻大明朝,廟堂失火,喻明朝滅亡--這個認知是正確索解《紅樓夢》最基本前提,是開展歷史索隱的根子。

     開門兩回最需要深刻領悟的不是《好了歌》,卻是賈冷二人的演說即"賈雨村言",其中至關重要的是對"女兒"二字的翻譯。

    曹雪芹講了一個"嬌杏"的故事:嬌杏擷花時,回顧了賈雨村兩眼,後來就被賈雨村娶了,生了兒子,扶為正室,"偶因一著錯,便為人上人"。"嬌杏"諧音"僥倖"是人所共知的,這個"僥倖"此後就再沒出現過。不要以為這是在寫市井人情故事,實際上這個寓言是在講:讀《紅樓夢》者尋找作者思想立意--擷花時,若能回顧賈雨村,懂"賈雨村言"通"賈雨村意",方是"風塵知己""巨眼英雄",可能僥倖讀懂《紅樓夢》了,必可達一般人達不到的境界。--因此,"賈雨村言"具有極特殊的意義,必須悟透,才有可能找到作者立意何在。

     冷子興說:「(賈寶玉)說起孩子話來也奇怪,他說:『女兒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人,便覺濁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將來色鬼無疑了!」雨村罕然歷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們不知道這人來歷。大約政老前輩也錯以淫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讀書識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參玄之力,不能知也。」

      ——確實"不能知也",但卻是《紅樓夢》要旨所在。這兩句話不解,整部紅樓便在鎖中。為了解釋這兩句"孩子話","賈雨村"用了一大篇晦澀難懂的看似東拉西扯的文字。紅學界想讀懂《紅樓夢》,首先應該做的,就是仔細咀嚼領悟明白這段"賈雨村言"。所謂"應運而生之大仁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召孔孟董韓周程張朱",朱熹所列之儒家理學系統之擴大名單,亦稱"道統"者是也。應劫而生之大惡者不消說了。"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惡者,撓亂天下。"仁者秉正氣,惡者秉邪氣。若正邪兩氣相遇同賦一人,便兼大惡大仁在身,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以撓亂天下來修治天下者,這是反儒術理學的;另一種是,修治天下卻實際上撓亂天下者,這是倡儒術理學的。這個"1+1=2"的邏輯或許請一位數學家來證明一下會更有說服力。賈寶玉"秉正邪二氣而生者",屬於哪一種呢?作者舉例說出一系列的正邪兩賦來的人名: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細辨去,皆道家思想人物也,此類人等,以"修治天下"為念,有大仁之氣;又反對儒術忠孝節義三綱五常三從四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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