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專家對《紅樓夢》又出
《紅樓夢》第五十一回,開頭就是薛寶琴的十首懷古詩。這十首懷古詩,其實又是十則謎語,各有謎底,卻大多很不好猜。最後一首是《梅花觀懷古》:
不在梅邊在柳邊,個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作為謎語,這一則是最好猜的,古人已經有答案了,是「紈扇」。「紈扇」就是「團扇」,也就是「圓扇」,但是因為謎面有「團圓」二字,謎底不作興與謎面重字(這叫做「相犯」,俗稱「露春」),所以「紈扇」才是正確謎底。這則謎語的謎面和謎底,暗示薛寶琴的婚姻歸宿;換句話說,這首詩就是薛寶琴將來婚姻的「詩讖」。我們的話題就從這首詩說起。
一、「在柳邊」另有針線
人們多注意的是首句「不在梅邊在柳邊」。這句話的隱意似乎很明確,看來算不上隱意,其實卻是至為隱晦。人們被「不在梅邊」鼓舞得興致勃勃,卻又被「在柳邊」引得暈頭轉向。
寶琴是在四十九回才出場的,一出場就由作者點明:「薛蟠之從弟薛蝌,因當年父親在京時,已將胞妹薛寶琴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正欲進京發嫁。」第五十回由賈母微露給寶玉求親之意,又由薛姨媽強調:「那年在這裡,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作者首先給人以寶琴將「在梅邊」的信息,所以「不在梅邊」肯定是說與梅家的婚事不克成,這不成問題。但是「在柳邊」就費事了,把《紅樓夢》中出現的姓柳的都數一遍,好在姓柳的不多:有第十四回秦可卿喪事中「官客送殯的」「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一個;有大觀園的廚娘「柳家的」(她有個把兄弟嗎),有個女兒叫五兒,極力想通過芳官進怡紅院當丫環的,兩個;還有柳湘蓮,大家熟悉的,三個。第七十回寶琴作過一首《詠柳絮》的「西江月」,說過一句「誰家香雪簾櫳」,有「香」,有「簾」,看似暗逗「湘蓮」;而且中間還夾了「雪」,大概是暗逗寶琴的姓。於是大家紛紛把眼光鎖定在湘蓮身上,想像出家後的柳湘蓮再入凡塵,殺回都市。
但是進而想:以曹雪芹的錦心繡筆,既然把寶琴終身歸宿單單鎖密於這則謎語,而偏偏這則謎語好猜,而且謎面首句就告訴了答案,未免過於簡單了吧?曹雪芹胸中之陣勢會這麼淺顯?不對,我們肯定是進入誤區了,這裡面肯定有文章,「在柳邊」肯定是很難識破的立體迷魂陣。
我們先設想柳湘蓮之外的人,得多少與「柳」沾點邊兒,看他們是不是寶琴歸宿的「柳」,如果都不是,那就只好再回到柳湘蓮。我為大家設想了一個人:賈寶玉。不必吃驚,賈寶玉小時候有個別號叫「絳洞花王」,「花王」當然是掌管花草的,柳絲、柳絮又經常混跡於花草,也得受「花王」管轄,這也算是寶玉與「柳」的一點聯繫,是吧?而如果我們的考證最終能把寶玉導向「柳」,我是寧可放棄柳湘蓮,選定寶玉作為「柳」的人選的。
二、寶玉是鳳凰
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為瀟湘館題額「有鳳來儀」,並奉命題詩,這首詩的首、頷兩聯是「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人們往往把「有鳳」、「鳳凰」錯會成黛玉,或者認為是泛指,其實這是說的寶玉。黛玉的詩號是「瀟湘妃子」,是探春給起的,說當年娥皇、女英思念大舜,灑淚到竹子上,成了斑竹,黛玉習常落淚,所以稱她「瀟湘妃子」最合適,可見黛玉身份關乎竹子。這首詩首句說「秀玉初成實」,明說竹子結實,暗中卻是黛玉的名字:農作物結實叫「秀穗」、「打苞」,這裡借「秀穗」說竹子結實,叫「秀玉」,竹子所「秀」之「玉」必然頂戴於竹枝(竿竿)上,這就是「戴玉」——黛玉了。「秀玉」既是黛玉,黛玉「宜待」的鳳凰正是寶玉。
這一回還有寶釵題的一首《凝暉鍾瑞》,頷聯說:「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這裡的「修篁」,修長(高高)的竹子,不是指黛玉了,而是寶釵自況:「修篁」就是「休凰」——休閒之凰:這只「凰」後來終於等到了「鳳來儀」,但是這對名義上的「鳳凰」並沒有雙飛雙棲,「鳳」並沒有過問過這只「凰」,所以她是「休(休閒)凰」——不用說,那只「來儀」的「鳳」也是指寶玉而言。
可見寶玉是鳳凰,雄鳳。《紅樓夢》中人物,「凰」不少,元春、探春、熙鳳,還有寶釵、黛玉,而「鳳」只有寶玉一人。
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暫撮土為香」,寶玉外出心祭屈死的金釧兒後,匆匆往鳳姐生日宴會趕,坐在屋簷下垂淚的玉釧兒一見寶玉,便收淚說:「鳳凰來了,快進去吧。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這是直呼寶玉鳳凰,不經心看不出針線,聯繫寶玉的《有鳳來儀》和寶釵的《凝暉鍾瑞》詩,就會明白:玉釧兒對寶玉的這個稱謂,並不是即景生情,而是曹雪芹的精心設計:寶玉就是鳳凰。
但是這與「柳」還是不沾邊。慢慢來,下節就說到「柳」了。
三、寶玉終於還是「柳」
寶玉小時候為「絳洞花王」,這是在第三十七回由李紈好似不經心說出來的,其實卻是重要的點睛之筆,就從此一「點」出發,寶玉終於成了「柳」。
我們把眼光從大觀園移開,移向南天的夜空。在黃道周天的圈道上,排列著二十八星宿,被分到東方青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四個星宮裡。南方朱雀領了井、鬼、柳、星、張、翼、軫七座星宿,其中的「柳」,《史記·天官書》上說:「為鳥注,主木草。」「鳥注」就是鳥的嘴巴。「柳」怎麼是鳥的嘴巴?原來南方的這七座星宿是被整體比作「朱雀」的,而「朱雀」就是鳳凰。「朱雀」,或者鳳凰,是神鳥,現實中就是孔雀。孔雀是綠色的,藍色的,神而化之就成了紅色的,就是「朱雀」了(朱,紅色),也就是鳳凰了。
前面說過,寶玉是鳳凰,還有一個證據,就是賈母曾經給寶玉一件「孔雀裘」,那件「孔雀裘」是有暗示的。俗話說「量體裁衣」,如果把「體」別解為身份,那麼這句俗話說的正是:衣服稱合身份,「孔雀裘」正宜披在「鳳凰」身上。
「南方朱雀」總體是一隻鳳凰,但是這隻鳳凰卻是從「柳」開頭的,「柳」之前的「井」、「鬼」都與這隻鳳凰沒有多少關係(《史記·天官書》說「井」管水的事,「鬼」管巫覡祭祀的事,與這隻鳳凰本身無關)。朱雀(鳳凰)從鳳凰嘴巴「柳」開始,「柳」就像是一篇「鳳凰」文章的題目一樣,我們稱呼這只「鳳凰」的時候,就可以只稱其題目,把它叫做「柳」。於是,寶玉為鳳凰,他是「鳳凰」文章的題目,他就是「柳」了。當然,這還只是推理(合理才能「推」,如果於理不合,是怎麼也「推」不出來的),能證明這推理正確性的,就是寶玉小時候的「絳洞花王」雅號:「花王」當然是管花草的,而朱雀七宿中的「柳」恰巧「主木草」,與「花王」所職完全相同,這不可能是偶然巧合。寶玉是「柳」,我們在前面提到過寶釵的詩句「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已經在暗示了:與「修篁」(休凰)相對的「高柳」,正是指的寶玉。
寶玉既然是「柳」,寶琴的「在柳邊」就有著落了。
四、寶琴是「柳」邊的「七星」
我們不妨猜測一下曹雪芹思路:寶玉既然是星宿「柳」,寶琴的婚姻結局既然是「在柳邊」,那麼最好寶琴也是星宿,而且是「在柳邊」的星宿。讓我們猜對了,曹雪芹還真是這麼構思的。在古代星相圖上,「柳」的左邊是「星」,由七顆星組成,因此也叫「七星」,是這個樣子:
——宛然一隻天上「琴」。「七星」像琴,寶琴又以「琴」為名,「七星」不正可以與寶琴相比附嗎?原來寶琴是天上的「琴」,就是南方朱雀七宿最中間的「七星」,而且恰恰就在「柳」邊。如此看來,寶琴詩所謂「不在梅邊在柳邊」,就是她婚姻結局的詩讖。更要緊的,是曹雪芹別號「夢阮」,「夢」的哪家阮?夢的就是阮鹹。阮鹹,晉朝人,善彈月琴,這就是後來人們把月琴叫做「阮鹹」的原因。曹雪芹的這個別號告訴我們:他所夢的就是「琴」——終於歸嫁他的寶琴。還有另一個別號「雪芹」呢,既暗示了「琴」(芹),又暗示了「薛」,不過較之「夢阮」不那麼明顯而已。這一切都不能視為「巧合」吧?
還有更巧的:《天官書》把「柳」比作鳳凰(朱雀)的嘴巴,而把「星」比方成鳳凰的脖頸,說:「七星,頸,為員宮,主急事。」「員宮」是什麼,或者說可以別解為什麼呢?可以別解為月亮:月亮是圓的,可以用「員」旁敲;月亮又叫「蟾宮」、「廣寒宮」,這就是「宮」了。「七星」為「員宮」,也就是為月亮,又宛若「琴」形,她豈不又成了「月琴」了,而「月琴」不正是雪芹所「夢」的「阮」(阮鹹)嗎?
還有呢:「七星」「為員宮」,「員」旁敲「圓」,沒說的;而「宮」則又可以暗射「紈」——記得寶玉的寡嫂李紈字宮裁吧,古人名與字都是互相叫得應的,說明「宮」與「紈」在某種意義上是相通的。在什麼意義上相通呢?在「紈扇」,也就是「宮扇」的意義上是相通的。
這裡面有什麼機關嗎?有的。這篇文章是從寶琴那則「不在梅邊在柳邊」的謎語說起的,謎底不正是「紈扇」嗎,「紈扇」就是「圓」(員)的「宮」扇——正是「員宮」。原來曹雪芹安排「七星」寶琴「為員宮」,還暗射了她拋了(「為」)以「員」的「宮」扇為謎底的謎語。
有了以上密密麻麻的證據,該不必懷疑寶琴是「柳」邊的「星」了吧:寶玉是「柳」,寶琴「在柳邊」的詩讖就應在終嫁寶玉了。
五、個中誰拾畫嬋娟
薛寶琴一出場,就以其品貌先奪人心,先得到寶玉稱讚,後又是晴雯描畫,引得襲人向探春索評,最後由探春總結,說:「據我看,連他姐姐,並這些人,總不及他。」然後是賈母,賈母一見寶琴,便「喜歡的無可不可」,「逼著太太認了乾女兒」,並送給寶琴一件珍貴的「鳧靨裘」。贈裘之事的重要性卻從史湘雲口中道出:「可見老太太疼你了,這樣疼寶玉,也沒有給他穿。」
這一層層圍繞寶琴品貌的描畫,搖星捧月,煞是好看,《紅樓夢》眾女兒出場,沒有第二人如此排場。更有第五十回寫山坡上寶琴立雪的形象,眾人以之比作仇十洲的《艷雪圖》,賈母卻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寶琴的確是麗掩群芳的上乘仙品。
相貌極品的寶琴,才思又不在釵、黛之下。蘆雪庵群芳競才,各呈繁藻,僅以句數論,湘雲以十八句奪冠,差肩為亞軍的就是寶琴,得十三句。題句之後,引出賈母提親一念。第五十回開頭,有正本有脂評總批,是針對寶琴聯句、賈母提親的:「此回著重在寶琴,卻出色寫湘雲。寫湘雲聯句極敏捷聰慧,而寶琴之聯句不少於湘雲(按:脂評此句失實,大概是說寶琴之佳句不少於湘雲),可知出色寫湘雲,正所以出色寫寶琴。出色寫寶琴者,全為與寶玉提親作引也。金針暗度,不可不知。」原來如此!賈母最疼愛寶玉,通一部書,不可沒有賈母為寶玉親事存心的情節,所以通書寫賈母提親一念之偶萌,其結果絕對不可能如鴻爪踏雲,不然的話,脂評也不至於說的如此鄭重。以雪芹匠心如繁錦,寫賈母出言如九鼎,不可能如村婆鄉婦一樣輕漂無根底的。
配合賈母提親,作者又寫了寶玉早就有「夢阮」心事,事在第五十七回,寶玉對紫鵑說的:「果然定下了他(按:指寶琴),我還是這形景了?」請注意:寶玉的這句話是橫亙在寶玉對黛玉真摯愛情的主流話題裡的,而如灩聳峙,迎擊主流而絕無沉埋於主流之意,極是大膽潑辣。
賈母提親之念,寶玉傾心之意,都是暗逗天機的。不該這麼看問題嗎?
提親之念既萌後,又有了賈母對惜春的「特意囑咐」:「第一要緊,把昨日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模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這就與「不在梅邊在柳邊」的對句「個中誰拾畫嬋娟」吻合了。膚淺地看,這句詩是指賈母囑咐惜春畫寶琴,這大致沒錯,但是不能停留在這層意義而不往深處搜尋。往深處想,則「畫嬋娟」另有正解,「個中誰」並非虛描,只有弄通了其正解、實底,這一句的暗指方向才能落實。正解的「畫嬋娟」不是畫美人,而是娶此美人(嬋娟)為妻。這是有出典的:漢宣帝時候有位張敞,官做到京兆尹,為人風流多才,終於有一天,他給妻子畫眉的事傳到天子耳朵裡了。面對天子的追問,他回答說:「我聽說閨房之中,夫妻之間,有比畫眉更嚴重的事呢。」當時西安城曾經盛傳「京兆眉憮(嫵)」,從此「張敞畫眉」風流傳千秋。回到寶琴的詩句,「畫嬋娟」與「張敞畫眉」暗逗,是暗遞娶此「嬋娟」為妻的消息的。然後可以進一步問「個中誰拾」了:「個中誰」是說的當時在場的人,是當場經歷的人,還有誰當時在場,還有誰當場經歷?只有寶玉了,是他娶了(詩中措辭是「拾」,得到也,獲得也)寶琴,他才是「個中誰」。「個中誰」不可能是柳湘蓮,他當時在哪裡?遠在天涯海角呢,怎麼可能是「個中誰」?
六、寶琴嫁寶玉的其他證據
寶琴終嫁寶玉,證據很多。
譬如第三回寫「榮國府收養林黛玉」,榮府正門、角門、儀門、正房、廂廡、匾額,尤其是「榮禧堂」匾額,都是從黛玉眼中一一交待;到第五十二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賈氏宗祠,主要是匾額,又是從寶琴眼中一一看出。從書中人物眼中鋪陳繁雜佈局結構,曹雪芹慣用此等筆法,而且入筆溶化,毫無牽就之痕跡,這裡姑且不說;只說此等佈局結構,必由黛玉、寶琴眼中先後道出,卻是大有深意的:這是暗示寶琴將替代黛玉的地位,寶玉、黛玉的失敗苦戀,最後由寶玉、寶琴的結合接續了。而且必使寶琴看「賈氏宗祠」,亦自有另一層深意:這是暗示寶琴和寶玉結縭,將有子嗣承宗祧的。
再如第五十二回,由寶琴口述了一首「真真國」女兒的五言律詩。研究「紅學」的人大多都承認這首詩其實是寶琴自己的,暗示了寶琴自己未來的重要經歷;但是說不准暗示的確指方向,而且對寶琴的這首詩何以能夠假托「真真國」女兒之名,也不能提供文本上的證據。而今我把這秘密給大家說破吧:第六十二回林黛玉的那首酒令的酒底是「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那首酒令的酒面、酒底都是事關寶琴的,那裡的「榛」、「砧」,就是這裡的「真真」(詳細情況,另有專文,於此不贅),所以「真真國」女兒其實就是寶琴。那首詩句句說寶琴經歷、結局,這裡先不作全面分析,只說最後一聯:「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漢南春歷歷」語出南北朝時期庾信的《枯樹賦》,說:「昔年移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淒愴江潭。」原來「漢南春」說的是「移柳」,這不正是指寶琴婚事由訂婚梅家,而向「柳」的轉移嗎?而移向「柳」,就是移向寶玉了。
寶玉的結局由「真真國」女兒道出,「真真國」女兒說的卻是寶琴的結局,這又必須由黛玉的酒底「榛」、「砧」二字點明,可見黛玉是關涉寶琴的關鍵人物。那麼寶琴與黛玉是什麼關係呢?從表面看,是寶琴取代了去世的黛玉的地位,如果推論小說後來的發展,肯定得有黛玉示意寶玉、寶琴結合的情節。何以見得?從《說文》解釋「琴」字可以看出:「琴,禁也。」那麼「禁」又是什麼?用拆字法(這種方法《紅樓夢》多見,不必驚詫):禁,林示也。琴是「禁」,「禁」是「林示」,那麼關於「琴」的事是需要由「林」來示意或暗示的。「真真國」女兒詩必由黛玉的「榛」、「砧」酒底提示,就是這個原因。那麼寶琴從「林」那裡接受了什麼「示」呢?接受的當然是婚姻的示意,寶琴是必然應該嫁與寶玉的。
寶琴的最後一則謎,就是這首以「不在梅邊」開頭的懷古詩,謎底是「紈扇」,「紈扇」暗示的是「完善」。大觀園的女兒有誰的結局是完善的呢?沒有,她們都是在「薄命司」註冊的,而惟獨寶琴不在「薄命司」。在「薄命司」註冊的女兒,要麼不可能嫁與寶玉(如黛玉),要麼徒有嫁寶玉之名而無其實(如寶釵),寶玉的婚配必當在大觀園女兒中選,而又必定走出「薄命司」,寶琴乃是惟一人選。
七、「金玉良緣」與「木石前盟」
《紅樓夢》作者為寶玉婚姻設計了兩條路:一是「木石前盟」,這是寶玉的心願;一是「金玉良緣」,這是寶玉婚姻的宿命。猜度以曹公手筆寫將來(寶釵後)寶玉的婚姻,他是讓這婚姻踐約「木石前盟」呢,還是安排這婚姻仍不免於「金玉良緣」呢?很難猜度。但是從寶玉、寶琴的婚姻中可以看出,他們的婚姻既不與「木石前盟」相背,又不與「金玉良緣」相違。
在與黛玉的「木石前盟」中,黛玉為木(她的姓氏中有「雙木」,她原來又是「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草」),寶玉為石(女媧補天所剩「頑石」)。寶玉、黛玉未能踐約的「木石前盟」由寶玉、寶琴續修,為了表示這是對「前盟」的續修,作者把原先「木石」調換了個兒:這回寶玉不是「石」了,他成了「南方朱雀」的「柳」了,「柳」為木,而且「主木草」,所以他成了「木」了;寶琴為「星」,《史記·天官書》說:「星墜至地,則石也。河、濟之間時有墜星。」此「星」是廣義的,不是狹義的「七星」,但畢竟字面是相通的,因此「七星」的寶琴成了「石」了。寶玉、寶琴的婚姻,正好續踐了「木石前盟」。
再看那個宿命的「金玉良緣」。寶玉、寶琴的婚姻,寶玉還是「玉」,寶琴又成了「金」了。《史記·天官書》還有一句與「七星」無關的「星」字,字面被曹雪芹用來肯定寶玉、寶琴姻緣,這段話就是「星者,金之散氣」,寶琴是正格的「星」,因此她成了「金之散氣」了,成了「金」了。寶琴為「金」,寶玉為「玉」,其婚姻也合於「金玉良緣」的宿命。
第五回有寶玉秉警幻之命與警幻之妹「兼美」結合的情節,說那「兼美」的品貌:「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過去不知道這番筆墨的真正用意,現在清楚了:這就是寶玉、寶琴姻緣歸宿的伏筆,警幻安排的這段姻緣,就是既不違於「金玉良緣」,又不背於「木石前盟」的,所以才是二者「兼美」。正因為「兼美」,所以寶琴最後一則詩謎的謎底才是「完善」(紈扇),正是前響後應,若合符節。
作為警幻之妹的「兼美」,寶琴來到寶玉,也就是作者曹雪芹的身邊,是負有警幻的使命的——此是後話,另文再論。
傳說,曹家敗落之後不久,曹雪芹曾經有一次金陵之行,孤身一人,路經瓜州,為長江風波所阻,滯留一沈姓人家月餘。臨行,為主人畫「天官圖」為報,圖有「雪鴻軒」印一。這幅「天官圖」容易被專家們誤認為是舊時人家習掛的「天官賜福圖」,或「加官圖」,其實卻是星相圖。詩曰:
瓜州渡口望江天,落泊曹生愁客眠。
未卜前程星月卦,天官圖是畫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