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版本新說(續)
筆者在上篇《〈紅樓夢〉版本新說——今存抄本版本時代不是乾隆而是嘉慶》敘述到今存抄本版本甲戌、己卯和庚辰等紀年時代不是乾隆而是嘉慶,立此說依據有,一是甲戌本全部不避任何乾隆間聖諱就證明他不是乾隆抄本,既然抄寫「比葫蘆畫瓢」,那麼母稿本很可能不是乾隆時代;二是乾隆21年對清缺詩俟雪芹,就標誌它不可能在乾隆19年已經是重評了;三是既然總目錄頁特意標明是定本,就不存在抄寫稿本後有人大量再胡亂添加文本及定本批語而改變原本本質特徵的可能。其次,甲戌己卯庚辰等批語本為嘉慶年代,其甲戌、庚辰紀年為嘉慶年,可以有很多優勢。首先是尊重並默認現有資料和實物記載。
其次,庚辰是嘉慶,可以解決傳統紅學版本中定本不定的矛盾,定本後不再有妄改胡批的問題保證了脂批作為證據的純粹性;保障了定本就是封閉性的版本的問題;解決了如後40回是遺稿,依然合乎批語下限的問題(解決了乾隆21年對清的問題,還有如1756年才有應制詩1770年才有文忠公等問題);解決了作者創作十載至少在乾隆十四年後到乾隆二十四年紅樓夢才寫出的問題;解決從乾隆二十一年初評到庚辰秋四評定本的問題,等等。分析並辨析出程本系列之底本原為乾隆舊抄的問題,進一步解決了程本印本和抄本系列是同源初評本的關係,今存所有嘉慶抄本和乾隆程高活字本,都是乾隆間無名氏初評本之衍生本。以上傳統默認甲戌庚辰為乾隆,並不能圓滿解釋。
此篇接下來要論述的是,既然重評抄本上含有甲戌、己卯和庚辰紀年為嘉慶年間;同時,批本語中還有署名或署干支紀年的情況應是乾隆年間初抄本上遺傳下來的,那麼他們的歸屬權是誰呢?又是什麼時間呢?
我們不妨對所有版本作全面考察一番。順便再探索出初評本後都有哪些批語人作批署明瞭紀年以示區別或標誌。
首先說,嘉慶甲戌本因為所有批語均無署名,文本內也明確標明是「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且在折頁各版心明確署名「脂硯齋」,可見除了少量具體署名的批語外,可以全部默認是脂硯齋的批語。
再者,抄本或印本版本系列中,戚序本、王府本均有大量不署名批語;鄭藏本、舒序本、楊藏本、列藏本、卞藏本等,包括甲辰本和程甲、乙本,均有少量不署名的批語殘留。他們所有權的歸屬問題較複雜。可以參照甲戌本批語,字句基本相同的,可以認定可能為嘉慶甲戌年重評,也可能是沿襲初評本的批語。
最後,重點分全面分析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等「三脂本」署名批語人和干支紀年的問題。
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所有脂批數據歐陽先生電子統計,分別為1587條、754條和2319條。詳細見歐陽健《還原脂硯齋》,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7年1月再版。其中,己卯本中,署名有脂硯、脂硯(研)齋或指研的批語,分別見於第16回和第19回,合計17條,全部見於庚辰本;庚辰本中,署名有脂硯、脂硯(研)齋或指研的批語,分別見於第16回、19回、24回、26回、45回、46回、48回、49回、51回、52回、53回,合計32條,除卻有17條見於己卯本外,庚辰本尚有15條相異的署名脂批。尤其注意的是,庚辰本還有相異的獨有的一條署干支的批語,為「己卯冬夜 脂硯」(第24回),可以認定為脂硯先生在嘉慶24年己卯冬夜新出重批本時的記錄。
庚辰本還有署名畸笏(畸笏老人、畸笏叟等)的脂批,全部分佈在第12回到28回,合計49條。按照署明干支紀年,合計39條。干支紀年分三類:壬午、乙酉和丁亥。可以認定它們分別為乾隆年間的壬午(1762)、乙酉(1765)和丁亥(1767)。可見,庚辰本上唯有的署名畸笏的批語,可能是初評本後的沿襲。所以,可以認定,畸笏也是脂硯先生筆下批語中的「諸公」之一,他參與了初評本的批語,而且署名畸笏的批語干支此後,才出現了嘉慶甲戌的脂硯齋再評本。
最後要說明的是,嘉慶期間的重評甲戌本有一些批語同於庚辰本或戚序本之批語,但是疑義的是,甲戌或戚序本上無署名的現象反而在庚辰本上有明確署名歸屬權了,為何呢?此現象對於不論紀年為乾隆說或為嘉慶說,都不能有一個恰當合理的詮釋,以俟更考。
附答客問
一、疑問:嘉慶說的問題,從90年代初宛、林他們提出以後,我也曾經思索過,他們的論證和陳兄的或有出入,總體上嘉慶說的成立,是先預設了兩種前提條件:1.嘉慶間評本的基礎是乾隆時舊評本,這樣就可以把不利於嘉慶說的批語都歸到舊評本上面去;2.針對「三脂本」而言,把其他脂本斷為拼本,這樣就可以把不利於嘉慶說的版本現象歸入舊評本上面去。答覆如下:
首先說我的甲戌庚辰紀年為嘉慶說,不等同於林等先生的意見。對於1,這個問題同樣是脂學的命脈所在,脂學也經常把不利於曹學和文本的批語,歸結到是藏家妄添或抄手妄改裡去,同樣是趨吉避害。比較而言,甲戌說天生就認定是乾隆,先天默認無名氏=脂硯齋,甲戌庚辰乾隆說並不比嘉慶說有更強的邏輯。對於2,已經有專家從文本比較上論述庚辰本並不是純粹的祖本過錄而來,也是有拼湊的問題。脂學同樣存在一個問題:一方面認為甲戌、己卯、庚辰本是從批語手稿本過錄而來,甚至馮老還論述是款式字句等都忠實過錄,此與庚辰本等上批語明顯有多種筆跡甚至筆跡有很大時間差異的現象,產生矛盾。傳統抄本乾隆說,一樣面臨此類庚辰本上批語既像稿本謄清而來但又同時卻又必是展轉抄錄而舛誤的現象,自相矛盾的解釋存在於傳統脂本乾隆說。兩說彼此彼此。
二、疑問:這種前提的預設,就像預設「定本」的概念一樣,我認為在論證邏輯上有取巧之嫌,類似於「有罪推定」的思維。
答覆:傳統乾隆說,同樣存在先天認定甲戌本必是程本前就定本的原始本子的過錄本,還有因為有記錄說早期本子有批語便直接默認今傳本子上無名氏批語就是脂批,「互見」等於「互證」,同樣是存在不證自明的缺陷。
三、疑問:在論證結果上仍無法迴避:為什麼舊評本沒有子本留下來而全部都是嘉慶評本或其子本流世的缺陷。
答覆:這個問題不妨也問問脂學:為什麼舊評本沒有子本留下來而全部都是脂硯重評的評本或其子本流世?是不是缺陷,我認為傳播過程有一個自然的達爾文進化論,即新出本總是比初本有生命力,正如程印本流布,抄本便逐漸推出交易市場了,也不是怪現象。有時要按常例遵循,而正是因有常例所以才存在反例之存在。見怪不必怪,可以告戒給那些疑古派,同樣也適用此疑問。
四、疑問:從評語主體歸屬看,嘉慶說承認現有脂批主體的研究結果(這點陳兄和林辰先生的觀點相左),但是需要面對的:脂批主體批閱時間跨度;脂批主體與程本的關聯(是否看到程本、是否受程本影響、對程本有無反動)。
答覆:觀點相佐正說明各自的角度和詮釋範圍有區別,雷同反而是研究者一忌,多歧為貴麼,是好事。關於「批閱時間跨度」問題,我還有新的理解。紅樓夢的初評,主事人應未必是脂硯齋,暫且代以無名氏。正是因有無名氏之「初評」,所以脂硯先生的再評乃至四評等重定本批閱,自稱謂「脂硯重評」,亦為妥當。譬如一解:所謂重評,當然是相對於原評說才有的說。至於說是否受程本影響的問題,如果說重評本為嘉慶年間,也可能沿襲乾隆批語本上的,抄本系列和程印本系列是同一個祖本的衍生本,源流是一個。
五、疑問:從實物版本上看,母本的形成時間和子本的傳寫時間,是需要區分的。這使得嘉慶說力圖彌合所謂版本中矛盾的努力,勢顯徒勞。
答覆:所謂文字的形成與傳寫時間問題,並不是毫無瓜葛。母本的形成時間,同樣是子本版本得以存在的條件,從忠實的抄寫過程看,「母本的形成時間」等價於「子本版本的形成時間」,譬如現代印刷學之幾版幾次,同一版本可以N次印刷,不論N次印刷的生產日期(即子本的傳寫時間)多晚,第1版N次印刷的版本學意義上看,它的版本時間一定在第2版第一次印刷的本子之前。此毫無疑問。所以說,不論子本還是母本,只要是定本移寫,子本和母本甚至祖本,版本的時間是只有一個,版本也是唯一一個。不存在定本版本和母本版本兩個時間的問題。除非子本有新的添加(而這並不是過錄本的含義了)。
所以,「力圖彌合所謂版本中矛盾」,不是力圖,而是版本系統自標「己卯冬定本」、「庚辰秋定本」等本子間,矛盾原本就不存在。既言「定本」,自然它本身就否定了母子本傳寫擅自添加的可能問題。
總之,定本就是定本。而認為稿抄本不定,那只是常例之一。所以,認定甲戌庚辰紀年為嘉慶之新說,只要是經得起各個方面的試商驗證,結果未必是徒勞無功。
六、疑問:嘉慶說作為理論上的探索,有想像的空間,但是從立論到論證,均缺乏證據(除了嘉慶間有此干支紀年外,基本沒有什麼主動性證據)支持其說成立。
答覆:既然有理論上的探索空間,即可能立論,為何要放棄呢。神六飛天,最早就是建立在理論物理學上的實驗物理學的成果。所謂主動性證據,一是甲戌本全部不避任何乾隆間聖諱就證明他不是乾隆抄本,既然抄寫「比葫蘆畫瓢」,那麼母稿本很可能不是乾隆時代;二是乾隆21年對清缺詩俟雪芹,就標誌它不可能在乾隆19年已經是重評了;三是既然總目錄頁特意標明是定本,就不存在抄寫稿本後有人大量再胡亂添加文本及定本批語而改變原本本質特徵的可能。傳統版本說認為本字不定的常例,是一種古籍傳播的普遍現象,但對於定本而言,此類擔憂是多餘的。試想:版本上的證言外證都不認同卻去認同版本的內容,豈不矛盾。
七、疑問:主張甲戌、己卯、庚辰都是在嘉慶時,也就是默認這批本子的抄評整理是在程本以後,這是「程前脂後」意識的潛在反映,與本子的實際面貌不符。
答覆:即便甲戌庚辰重評定本紀年為嘉慶時代,也未必就意味著「程前脂後」。這些只能證明他們是從祖本(初評本)一脈下傳的源流關係,據此很難以判定究竟是「程前脂後」還是「程後脂先」。它們是同一個源頭,可能是交互影響而又有衍生。(陳傳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