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 的行動、細節描寫藝術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飄搖兮若輕雲之蔽月,彷彿兮若流鳳之回雪」,此為千古名篇《洛神賦》 描寫洛水女神的名句。它通過「驚鴻」、「游龍」… … 輕雲籠月,回風舞雪等一連串比喻性行動,寫出女性特有的輕盈和嬌娜,寄寓了作者的美學理想。人物的行動,總是受個性驅使、制約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赫爾岑提出了「行動本身即個性」那麼一個著名的論斷。高爾基亦認為:要讓人物多行動。
明代有位自稱「葉不夜」的評論家葉晝,對此更有具體見地。他認為寫人物寫得上乘的應是「各有派頭,各有光景,各有家數,各有身份。」揣其意,也就是要從人物不同的立身處事、行為舉措中去刻劃人物的個性特徵。細按《紅樓夢》 以行動細節寫人之處,不正是獨臻「各有光景,各有家數」之妙嗎!
一
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請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元稹:《 聞樂天左降江州司馬》
相傳白居易睹此詩時歎曰:「他人尚不可聞,況僕戰!」足見此詩感人之深。若問何以能造成這等藝術效果,其關鍵端在異峰突起的第三句。我們不妨設想一下:一個衰年老翁,復值纏綿病榻,竟聞友人左降之訊而大驚起坐;此是何等怵然光景!古人作詩講究「起承轉合」,此一轉句,突然振起詩脈,它借助自己的行動傳遞感同身受的深情厚誼,令人耳目一新,真可謂「神來之筆」!饒有興味的是,我們讀《紅樓夢》 時一可以發現,雪芹同樣擅以神來之筆寫人物的行動細節,充分發揮了這種藝術手段鏤刻人物的巨大魅力。
第六回劉嫗初見鳳姐,鳳姐端坐炕上,拿小火筋撥手爐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上面放著一小蓋鍾茶的一個填漆茶盤,而「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侍兒持茶傍侍,鳳姐輕撥爐灰「也不接茶,也不抬頭」, 這些光景、動作極寫出阿鳳的雍容閒暇氣度。無怪脂批認為「神情宛肖」,讚歎「此等筆墨真可追魂攝魄」了。而在阿鳳與劉嫗接談中,開始劉嫗百般哄躲在身後的板兒出來見禮,到劉嫗欲啟齒告貸又不好意思開口卻推著板兒說,到劉嫗飯後舔唇抹嘴道謝時。以及當劉嫗聽鳳姐一開口就給二十兩銀,喜得渾身發癢,談了一番犯粗鄙的奉承話時,鳳姐總是面上露出一笑,或是邊笑邊說些自謙的話,或是以「笑」制止對方不必再講,而對不倫不類粗話則是「笑」而似不曾聞… … 。這五處之「笑」,笑得各有光景,把鳳姐的精警幹練、善於辭令、諳於待人接物的個性,寫得活撥潑地。這種傳神而又返真地寫人物行動之例,在《 紅樓夢》 裡可說俯拾即是。二十一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賈璉因巧姐兒出疹子搬住別處,女兒病癒搬回,平兒收拾鋪蓋發現了枕套中「多姑娘」所贈與的一絡頭髮。賈璉向平兒搶奪未成,鳳姐進來問平兒可有發現「相厚的」丟失下的戒指、汗巾、香袋兒或是頭髮、指甲一類東西,幾句話嚇的「賈璉臉都黃了,在鳳姐身背後只望著平兒殺雞抹脖使眼色兒… … 」。又是殺雞抹脖作手勢,又是一個勁兒使眼色等行動,極寫出了璉兒唯恐醜事敗露、驚恐作急,乞求遮蓋的浪蕩公子形相。而待阿鳳走後,平兒指著自己鼻子,晃著頭,笑問賈璉該怎麼謝。這「兄頭」、「指鼻」的描寫把平兒的得意純真憨態,則又寫得躍然紙上了。
不止傳神逼真,而且雪芹狀寫人物行動,又總是那麼機趣自然,十分斗榫合契。
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絳芸軒」,寶玉午休睡在床上,丫頭們也都橫三豎四地在外間睡著了,唯有襲人坐在寶玉身旁,手裡做著針線,旁邊放著一柄趕小蟲子的白犀䴤,這時寶釵進來了。襲人因做針線累了,要寶釵坐一坐,自己出去活動一下,而寶釵看著襲人在繡的紅蓮綠葉五色鴛鴦戲蓮,被它吸引住了,不由一蹲身坐到了剛才襲人坐的位置兒上,又因見那活計實在可愛,又不由拿起針來替襲人代刺。恰值湘、黛相約來找襲人:
林黛玉卻來至窗外,隔著紗窗住裡一看,只見寶玉穿著銀紅紗衫子,隨便睡著在床上。寶釵坐在身旁作針線,旁邊放著蠅帚子。林黛玉見了… … 把身子一藏,手握著嘴不敢笑出來,招手兒叫湘雲。湘雲一見他這般景況… … 忙也未一看。也要笑時… … 便忙掩住口。
的確,這裡寫的釵與玉異乎尋常的「親暱相處」光景,怎不使不知就裡的黛.湘要為之失笑呢(當然黛更另有感觸,這是自然的事)。而釵之這樣一時「忘情」也是十分自然而絕無什麼做作。寫來何等的機趣!
機趣總是和自然相關,否則不見機趣而將顯得傲作,雪芹是很注意這點的。三十三回,寶玉大清早坐在沁芳閘橋邊桃花底下石上,偷看《會真記》 ,這時黛玉突然出現,問他在做什麼,寶玉飾詞掃落花擱水中,黛說擱水中不如埋在土中的好,寶玉不覺說待他放下書一同收拾,黛聽說「書」字,就追問是「什麼書」,寶玉一時慌亂,藏之不及,卻謊說「不過是中庸人學」,這瞞不過黛玉。直說寶玉在他「跟前弄鬼」。寶玉至此再無遁詞,一邊遞過去,一邊說:「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真真這是好文章。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而黛玉接書看去,竟「越看越愛,不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己看完」,不僅感到「詞藻驚人,餘香滿口」,看完了還默默出神… … 。這一慌亂,一接著出神,都十分自然。而隨之寶玉以張生、鶯鶯比況自己與黛玉,於是激惱黛玉,說寶玉故意用「淫詞艷曲」欺負人,聲言要「告訴舅舅舅母去」。寶玉連賠不是,說自己出於無心,否則給癩頭鼠吞了變個大王八,日後給黛王馱一輩子碑,黛玉聽了反笑出聲來,亦用《西廂》 的詞句回敬寶玉「原來苗兒不秀,是個銀樣蠟槍頭」。看《西廂》 是有悖禮教的大不韙行動,儘管知己如寶黛,不由要隱瞞。看後玉以曲詞打趣黛,有損姑娘自尊,又不由惱怒,及至看到對方如此恐慌,不覺又以西廂詞回敬… … ,一切均出於自然。這些行動絕無生扭之態,且往往於自然中具機趣。寶玉在黛玉前曾說過,如黛死他就做和尚。後值晴雯、襲人拌嘴。鬧得不可收拾,黛玉前來解勸。襲人說:「自己只差不離要想死了」,寶玉聽了笑著說了句:「你死了我做和尚去」。……黛玉聽說,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作了兩個和尚了」。這種觸處機來,顯得情致盎然。有時在自然對比中,不只不同人物在同一場合。而且還在不同場合卻是類似境況中,寫人物不同行功,使讀者油然產生聯想,形成一種自然對比的情趣。二十三回賈環燈下抄金剛經,七十三回寶玉為應付賈政考問而燈下溫書,兩人對所事均心不在焉,但對伺侯的丫鬟行動上所表現的卻截然不同。賈環一副拿腔作勢之態,而寶玉則在在關心別人,同一境地,兩番光景、兩種行動,生動地刻劃了人物形象,前後相映,同樣感到十分機趣自然。
值得注意的是,雪芹又常以「速寫」方式,寥寥數筆勾勒人物行動,卻具見人物特性。
如二十四回史湘雲到賈母處,寶釵、寶玉聞訊趕來廝見,此時作品寫道才只見史湘雲大說大笑的,見他兩個來,忙間好廝見」。這「大說大笑」的一筆勾勒,卻寫出湘雲豪爽不羈,頗具男兒之風形象。二十八回寶玉在王夫人前說,只要給三百六十兩銀子,他可以配個包治好黛玉病的藥方。隨著說什麼藥方里要「龜大的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之類的奇藥,在寶玉說方時,黛玉卻「坐在寶釵身後抿著嘴笑,用手指頭在臉上畫著羞他」。這同前十九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回,寶黛兩人各枕著枕頭,對面對歪在炕上,在說笑一回後,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只是不理,且「用手怕子蓋了臉」,邊用手指畫著臉羞寶玉,一片以帕蒙瞼,以及寶玉挨打後,她哭的「兩眼腫的桃兒一般」抽抽噎噎連話都說不出來,這些均似同瞬間剪影,活畫出了兩小無猜而又兩心相印的一雙情侶。
與速寫勾勒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雪芹常以人物對某一事件中連續而又跳躍的行動來刻劃人,如寫甄士隱岳父封肅,在女婿女兒因失火狼狽來投他時,他不僅心裡不樂,且女婿托他購田產,他欺婿不諳此道,趁機半哄半賺地中飽,只與些薄田破屋,繼而在人前製造輿論說女兒女婿不善過活。女婿出家後,女兒帶著嬌杏自己做針線過活,封肅把女兒當做累贅抱怨不已;到得後來初聞太守賈雨村傳他,他嚇得目瞪口呆,不料事出意外,太守乃女婿舊友,因此高興非凡。尤其第二天雨村來密信索女兒丫鬟做妾。他一見這巴結機會,竟歡喜得屁滾尿流… … 。這有如蜻蜓點水的行動描寫,刻劃出了封肅這個人物。這中間有跳躍,卻又有其內在邏輯連續性,而且一環扣住一環。這從賈雨村亂判葫蘆案尤其是對門子的行動舉措中亦可看得很清楚。這樣跳躍式地寫人物的連續行動,擺脫了平鋪直敘的「時」、「空」羈絆,洗煉而又鮮明地寫出了人物個性。
傳神逼真而又機趣自然,速寫勾勒卻不支離鬆散,這是《 紅樓夢》 寫人物行動的主要準繩。
在具體寫法上,雪芹又有其獨特之處。
二
讀過《 史記》 的人,大都難於忘記樊噲闖鴻門宴的驚人行動。因為正是此一行動,突出地表現了一員猛將的膽識和勇毅,使很容易被人單純看作是一個武夫的樊噲,頓時煥發出內涵的性格光輝,成功地刻劃了人物形象。
樊噲闖宴的行動,之所以能對形象塑造產生這麼大的作用,如果用現代通行的術語來說,原因蓋在將人物置於矛盾鬥爭的中心。換言之,即著意寫人物處於非常境地時的行動。所謂人物非常的「境地」,也就是故關人物命運轉折問題,或是人物遭遇非同尋常的事端。這樣的「境地」,風狂雨驟、波翻浪湧,總是強烈地吸引著讀者的注意力。由於人物的反應程度存在差異,反應的方式也必不相同。他或是處變不驚,激烈抗爭,令人奮然前行;或是排難解紛,挺身而出,令人肅然起敬;或是遇事退讓,畏葸不前,令人喟然太息… … 。藝術地再現這些各有光景的「反應」,會更有力地牽動讀者的心弦。
平心而論,像《 紅樓夢》 那樣多姿多采地寫人物在非尋常境地中的「反應」,在《 史記》 中是少見的,而曹雪芹卻以其如椽之筆為後人留下一份堪稱完美的藝術紀錄。因此,精心刻劃各種人物處於非常境地的獨特行動,可說是《紅樓夢》 行動細節描寫的第一個特色。且看鴛鴦抗婚。老朽的賈赦,步步緊逼地把魔爪伸向妙齡的鴛鴦。他先指使邢夫人出馬,軟哄強勸,此計不成;接著動員鴛鴦娘家兄嫂迂迴遊說,又遭鴛鴦痛斥;繼而揚言:鴛鴦嫌他年老和戀上了寶玉、賈璉,或是想將來正式嫁人去,公開威脅,如果鴛鴦拒絕,不僅誰也不敢「收」,即使嫁了人,憑她嫁到誰家也難逃他的手心。看來處處張滿了陷阱,可鴛鴦就是不屈,且公開聲言:別說賈赦要她做小老婆,就是這會子邢夫人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她做大老婆,亦決不願;並決心到了至急為難,就剪了頭髮當姑子去或是自殺。這個識透了賈赦醜惡靈魂的少女,決心以她的全力進行抗爭。書中寫她當著王夫人、薛姨媽、紈、鳳眾姐妹及外頭的幾個執事有頭臉媳婦都在場時節,跪向賈母哭訴賈赦如何凌逼,如何威脅,並發誓一輩子別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都不嫁的,邊說著,左手打開頭髮,右手拿出預先藏著的剪刀,舉手便鉸… … 。通過細緻描繪這位烈性少女對待突然襲來的「風暴」的行動,使人物剛烈、機警、果毅的性格一下子就脫穎而出。
如果說鴛鴦的抗爭行動是出於被迫,那末探春對抄檢大觀園的態度,就完全是另一番光景了。她是始終以主動「進擊」態勢出現的。抄檢得人尚未到來,她就命丫鬟秉燭開門而待。待到抄檢的人來了,她聲言自己是「窩主」, 且比別人歹毒,丫頭的東西都在她那裡,堅持拒絕抄檢她的丫 頭,而只許抄檢自己的東西。於是命丫鬟把箱籠、鏡奩、妝盒、衾枕、衣包全部打開,讓來人抄閱……。特別是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故意掀了掀她的衣襟,她毫不猶豫地加以「反擊」。作品於此有極精彩的一段描寫:
那王善保家的本是個心內沒成算的人,素日雖聞探養的名,那是為眾人沒跳力沒膽量罷了,那裡一個姑娘家就這樣起來;況且又是庶出的,他敢怎麼。他自恃刑夫人的陪房身份,連王失人尚另眼相看,何況別個。……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故意一掀,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麼。」……一語未了,只聽啪的一聲王家的臉上早著了探春一掌。探春登時大怒,指王家的問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扯我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你來搜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說著便自己解夜卸裙,拉著風姐兒細細的翻,「省得叫奴才來翻我身上。」……
由秉燭而待,到自攬干係,到一掌擊退挑釁者,作者極有層次地寫出探春性格化的行動,充分顯示了人物的果敢、幹練以及對抄檢的強烈抗爭。其掌王家的那「拍」的一聲彷彿在讀者耳邊鳴響!一個貴族小姐「出手打人」,簡直不可思議,然人們深知此「打」乃出於自衛,且又充分以示人物個性,故每讀至此,不禁要為之拍案叫絕。這些抗爭,有時則以沉默方式出之。如晴雯與司棋之被逐,均一無乞憐之態,然而,在這沉默行動中,卻同樣閃耀著抗爭的火花,顯示著對惡勢力的反抗。
以上諸例,都是主人公以直接當事人的身份在行動。當然在《 紅樓夢》 中更有寫主人公以間接當事人身份,替別人排難解紛的。仍是上面提及的三姑娘探春,當老祖宗聽鴛鴦哭訴,氣的口內直說這是他們(指賈赦)等實際上在「算計」她,言語之間連王夫人也怪上了,屋內氣氛顯得非常尷尬時,隨同李執眾姐妹退出在屋外的探春看到:按禮法王夫人有委曲是不能辯解的,薛姨媽與寶釵誼屬親戚也不便辯,紈、鳳、寶玉亦不宜進言,只有女孩兒才合適說話,可迎春老實,惜春幼小,因此就挺身而出為王夫人申辯道:「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裡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片言提醒賈母,頓使局面緩解。此一行動,寫出了探春敢作敢為,當仁不讓的個性。應該說,最典型的排難解紛,要數「判冤決獄平兒行權」回平兒處理玫瑰露、茯苓霜偷竊案中的行動了。這件實在不足掛齒的小小「偷竊案」,雖只一小瓶玫瑰露,一小包茯苓霜,卻牽累著五兒、彩雲、芳官、玉釧兒幾個無辜的少女,而且事關「偷盜」,可大可小。深知就裡的平兒與寶玉計議,一切都由寶玉承擔,說是寶玉偷著同丫頭們頑的。但在商定後,平兒又認為應當向有關當事人說清原委,否則會引起有關的人以為是「沒了本事問不出來」的。這「行權」一節既排難解紛,又要當事人心中明自而知做後,的確寫出了平兒見微知著而又秉性寬厚的個性。
與挺身而出的行動相反,則是畏葸不前。七十三回,迎春在鬧得不可開交時,卻退處一旁讀太上感應篇。這一節,入木三分地寫出了「二木頭」的懦怯。
迎春乳母因聚眾賭錢被罪,其媳住兒媳婦來迎春處討情。值正追究其婆婆偷去迎春攢珠累金鳳。丫鬟繡桔要住兒媳婦還回首飾,誰知住兒媳婦仗迎春素日好性,竟反唇相譏,語侵迎春。繡秸司棋聽了不依,雙方大吵大鬧。在此唇槍舌劍之際,迎春看看勸止不住,「自拿了一本《太上感應篇》 去看了」…… 。後得釵、黛、探來,探春使令侍書叫來了平兒,才平息了這場風波。妙不可言的是,在此之前,探春發話,平兒出言種種事兒,而「迎春只和寶釵閱『感應篇』故事」,竟連什麼亦不曾聽得。正如黛玉說的「虎狼屯於階陛,尚談因果」。對迎春的「二木頭」性格的描寫,全書於此為僅見,但卻是寫得何等傳神啊!
三
《 紅樓夢》 行動細節描寫的第二個特色,是常以人物出乎人們意表的行動寫人。大家知道,某一人物的某些行動「突如其來,倏然而去,令觀者不能預擬其局面」(孔尚任:《桃花扇傳奇.凡例》 );不僅能使讀者留下深刻印象,且有力地顯示了人物個性。所謂「幻既出人意外,巧復在人意中」,其藝術效果自非一般寫法可比。細按全書,此種寫法同樣又是各有光景的。
一種是預計性的也就是異常行動系出自人物事先的精心安排。這在刻劃鳳姐這個人物時用得尤為顯著。以「毒設相思局」來說,賈瑞自屬孬東西。他不顧人倫,調戲鳳姐。而阿鳳如以正言警勸,事情不至會進一步發展,賈瑞更不至於送命。然阿鳳不是勸人以正,而是誘人以不義,其預謀行動又是何其的周密。也許有人認為賈瑞的遭遇乃咎由自取,那賺尤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賺尤是以人物預謀性行動刻劃性格的最富有代表性的例子。鳳姐通過一番巧言令說。使二姐誤認她為「好人」,慨然應允搬進府去同住。但一上車,鳳姐就悄悄告知二姐賈家規矩大,賈璉乃孝中偷娶,要是老太太知道,會把他打死,所以暫勿張揚,故只得先到園中姐妹處住幾天,而小廝們是早經佈置,直奔大觀園後門,繼而吩咐婆子丫鬟不得走了風聲,這樣二姐就身不由主地入了 「牢籠」。繼之,鳳姐安置了自己的耳目,「變法」將二姐的丫頭一概退出,使二姐無一心腹。同時暗中命令園中媳婦,好生「照看著」,若有走失逃亡,一概和他們算帳。可在和二姐相見時,則「好妹妹」不離口,並訓誡下人好好伏侍。而背面二姐丫頭根本不聽使喚並出言不遜,顯然,這些均是鳳姐陪中指使的。她還唆使二姐原夫張華出面喊冤控告賈璉,要要回二姐,使二姐處於窘境,而鳳姐連訴帶嚇說老太太、太太也知道二姐的聲名很不好聽,做女孩兒時和姐夫有「首尾」,實則將此宣揚於眾,引起眾人指桑說槐的譏刺;接著又借劍殺人,唆使秋桐去百般凌辱刁難二姐,又向賈母處進讒,終於使二姐處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復值庸醫誤用下淤藥而墮胎。二姐一切無望,終於無可奈何地吞金自盡。然而,當二姐病時,鳳姐卻在天地前燒香禮拜,求尤氏妹子康復,自己願長齋念佛,如同護花主人所評:「阿鳳週身惡計,連天地都要欺在內」。統覽整個賺尤過程,哪一著不是有計劃有步驟地安排好的?它集中顯示鳳姐嘴甜心辣,兩面三刀的狠毒個性。
一種是突發性的。它如轟雷掣電,石破天驚,震撼著讀者的心靈。此種突發性行動乃受人物特定性格所驅使,因而也就能有力刻劃人物,有個這方面的典型例子:尤三姐戲二賈。三姐出淤泥而不染,對珍、璉、蓉兄弟父子的所作所為早就積不能平,而賈珍卻企圖染指。一日趁空至賈璉居處,與二姐、三姐及其母共飲。及至二姐與尤老娘藉故退出後,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起來。」正在此際,賈璉進來為賈珍幫腔,公然拉三姐說百般輕薄: 「你過來陪小叔子一杯」,隱隱視三姐為嫂,賈珍則樂不可支。這時早已怒不可遏的三姐,就如火山爆發那樣發作了起來,作品這樣寫她:
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著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吊嘴的,清水下雜面,你吃我看。見提著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量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兒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著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 … 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著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頸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
這一下可把一對風月老手怔得手足失措,以致賈珍拔腳想溜,可三姐卻不肯罷休,反一迭聲催促二姐「只管上來」要她和自己同珍、璉「四個一處同樂」。此時尤三姐:
鬆鬆挽著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著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吃了灑,又添了餳澀淫浪,……
三姐的這種「浮態風情」震懾得珍璉「一句響亮話都沒了」。等到奚落嘲笑痛快後,最後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且此後一有不如意處、便將珍、璉、蓉三個潑聲厲言痛罵。
三姐為什麼會忽「喜」忽怒,做出這等非同尋常的舉動?正如她回答二姐所說:「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站污了去,也算無能」。這種突發性的出人意外的行動,表現了她絕不願同流合污的堅強性格。後來,她姐姐勸她適人時,她不等二姐開口就滴淚哭泣起來,顯示著內心的辛酸;她更毫不扭捏地道出了她鍾情柳湘璉,並願長期等著他,若柳不來或死了,她「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了此一生」,並碎簪為誓。但變生不測,柳於訂婚後又上門提出退婚。她聞言淚如雨下,從房中走出,將一股劍隱在肘後,對著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場自刎。使人搶救也來不及… … 。試看這最後的突發性行動,豈非劃刻三姐貞烈個性的關鍵一筆!
再以夏金桂來說,她先小施伎倆,制服了薛蟠,進而及於薛姨媽,改香菱為秋菱其意指向寶釵。為了擺佈香菱,她就故意捨寶蟾以離間,接著裝病,並自置魔魘法釘年庚八字於枕底移禍香菱,當薛蟠被金桂言語傲怒執意拷問香菱,劈頭劈腦用門門打香菱。薛姨媽勸阻討,她怕薛蟠「耳軟心活」,一面嚎啕大哭,一面哭喊薛蟠占寶蟾縱香菱害死她,弄得薛姨媽又恨又氣,無計可施,要叫人牙子來賣掉香菱,拔掉「肉中刺」、「眼中釘」。而金桂竟隔著窗子頂撞薛姨,責問她拔出誰的「肉中透」、「眼中釘」。薛姨媽氣的身戰氣咽,說了她句沒有「規矩」,她竟越發撒潑,夾槍帶棒喊叫:「誰不知道你薛家有錢,行動拿錢墊人,又有好親戚,挾制著別人… … 」,一面哭喊,一面滾揉自己抬打… … 。借助這一突發性的行動,紜畫出了一個悍妒潑婦的形象。
第三種是偶然性的。唐人盧綸有《 晚次鄂州》 一律,此詩自首聯以至頸聯,層層轉進,極寫戰亂中漂泊的淒惶和愁苦之情。尾聯陡然一振,推出如下兩句.「舊業已隨征戰盡.更堪江上鼓𪔨聲!」
大家知道,即令兵荒馬亂的年頭,泊舟江上亦未必都能聽見鼓鼙之聲;這是偶然的機緣。而這偶然聽到的音響,卻勾起了詩人多少痛苦的聯想,使詩意深邃多多。這種跡近偶然,實為必然的寫法,在詩歌創作中固具有獨到的藝術功用。同樣的,它在《紅樓夢》 中也是寫人之一途。二十七回敘滴翠亭撲蝶,寶釵聽到亭裡小紅和別的丫頭在說話兒,一聽語涉暖昧,而正在此時,裡面說話人突然要推開窗櫊子,寶釵一時躲之不及,為避免惹是非、自討沒趣,便故意放裡腳步,口裡叫蓋黛玉的小字:「顰兒,我看你往那裡藏。」裝作尋找藏躲的黛玉的樣子.並反問嚇征了的小紅,是他們把林姑娘藏到哪裡去了?一面說,一面還進去尋了一番,並虛張聲勢地說黛玉一定鑽在山洞裡去了,好歹遇上蛇會被蛇咬著呢… … 。就這樣寶釵臨時施了一個金蟬脫殼計。其機變與遇事審度周詳的個性於此顯現。
他如晴雯撕扇。白天寶玉正心中不樂,碰上晴雯不慎失手,將扇骨子跌折,寶玉隨便說了他句做事不顧前後,惹惱了晴雯。到了晚上,晴雯餘怒未息,及至寶玉作了解釋,他又嗤的笑了,嗣後寶玉說了東西原不過供人所用,各人愛怎樣就怎樣,比如扇子,原是扇的,但要撕著玩也使得,晴雯聽說就說要撕扇,寶玉就遞與她撕,晴雯果然拿來嗤嗤的撕掉了。乃至連麝月手中的也拿來撕了,麝月說索性把扇匣子搬出來,讓她撕個痛決,而晴雯笑著說了句「我也乏了,明兒再撕吧」。這一撕扇「異常」行動也無非是各種因素湊合在一起才碰巧產生的,然而卻頗富諧趣地寫出了晴雯的嬌憨。紅樓人物中,薛蟠以魯莽、「草包」著稱。令人拊掌的是,雪芹竟利用一偶然細節——三十五回向妹妹賠不是的行動,展示了薛蟠性格中 「可愛」的知錯認錯的另一面,而且寫得妙趣橫生。
四
人們往往有這樣的體會:若干年後,曾經讀過的某個作品的情節業已近乎模糊,而對其中特別精彩的一個細節卻終身難忘。有人可以說不全《儒林外史》的內容,但怎麼也忘不了嚴監生臨終豎起的兩根手指頭。《 清史稿》 卷二三七《 洪承疇傳》 有一段關於他被俘後如棄於投降清太宗的文字:
上欲收承疇為用,命範文程喻降。承疇方科跣謾罵,文程徐與語。泛及古今事,梁間塵偶落,著承疇衣,承疇拂去之,文程邃歸告上曰:「承疇必不死,惜其衣況其身乎?」上自臨視,解所御貂裘衣之,曰:「先生得無寒乎?」承疇瞪視久,歎曰:「真命世之主也。」乃叩頭請降。
拂去衣上薄塵這一細節行動,一針見血地揭示了一個民族敗類表面為「跣跳謾罵」,乃是故作忸怩之態,同樣予人以極其深刻的印象。
細節之妙用,早被前人所關注,似可毋庸多議。但應指出,《紅樓夢》 在抓住人物的細微行動以凸現人物性格方面,有它自己的特色。特色在於:雪芹對每個人物的細微行動,如同考慮作品整個佈局一樣,從全局著眼,瞻前矚後,左顧右注。「像首飾匠打金鎖鏈那樣精心地勞動著,把一個個小環非常合適地聯接起來。」 (海涅語)。因而,種種細微行動的寫法是光景各殊,蔚為大觀。大別之,可分:
(一)經意的。
也即是行動乃著意而為。六寸一回司棋命小丫頭蓮花兒向廚房要燉一碗嫩雞蛋。柳家的應付上略有怠慢,司棋聽了心頭起火,就帶了小丫頭們趕到呵廚亂摔亂打,末了柳家的忍氣蒸了一碗雞蛋令人送去,司棋耳將來全潑在地上… … 。潑雞蛋這一細微行功,寫出了「副小姐」司棋的驕橫。
而襲人乘王夫人詢問寶玉遭打原由之際,避開正面回答賈環是否進讒,卻認為寶玉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不管,將來不知作出什麼事來」。並主動向王夫人進言「怎麼變個法兒 ,以後竟還叫二爺搬出來住就好了」,此一行動實出之深思熟慮,其觸媒劑則系前不久寶玉誤認襲人為黛玉時所說的肺腑之言。即此一端,備見襲人之心機。
四十一回品茶攏翠庵,妙玉奉與賈母的成窯五彩泥金小蓋鐘,賈母吃了半盞,遞給劉嫗嘗。妙玉因劉嫗吃了嫌髒,之後就命道婆擱往別處不要了,寶玉覺得棄之可惜,不如送給劉嫗也可賣幾個錢度日,妙玉想了一想認為這杯自己沒吃過,表示可以給他,假若自己吃過,那寧可砸了也不給… … ,迨後寶玉說要令小么兒打水來洗地,妙玉卻回以要囑咐抬水的人別進門來,水要擱在山門外頭牆根下……;這些細微處都充分顯示了妙玉的潔癖。
作者寫這類細微行動,往往輕抹數筆或是順筆帶出,卻神情俱化地表現了人物性格。有時,則也通過細節描寫來表現。二十回正月賈環與鶯兒等擲骰子為戲,一磊十個錢,接連輸了幾盤,賈環就急了,作品接著這樣描寫:
趕著這盤正該自己擲骰子,若擲個七點便贏,若擲個六點,下該鶯兒擲三點就贏了。因拿起骰子來,狠命一擲,一個像定了五,那一個亂轉。鶯兒拍著手叫「」,賈環便瞪著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轉出個麼來。賈環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來,然後就拿錢,說是個六點,鶯兒便說:「分明是個麼。」
寶釵見賈環急了,便喝住鶯兒沒規矩,鶯兒滿心委曲,只得放下錢,口內卻嘟嚷地說到前兒寶玉同他們頑的大方情景,賈環一聽邊說「我拿什麼比寶玉呢!你們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說著便哭了。擲骰時的窮極相,抓亂骰子時的無賴態,以及聽見說他不如寶玉時表現出來的不乎與自卑,極寫出了這個庶出的年幼公子哥兒的面貌。
(二)不經意的。
在許多情況下,作者往往著意於寫人物不經意的細微行動,這些行動完全受人物本性所驅使。
大家熟悉的第十六回黛玉葬父還京,寶玉鄭重其事把北靜王送的脊苓香串轉贈黛玉,可黛玉認為是什麼臭男人拿過的,擲而不取。這裡一無造作矯揉之態,既表現黛玉孤介,也表現了她對寶玉的忠誠專一。再如史湘雲在雪天聯詩前圍著火吃生烤鹿肉,認為吃這個方愛吃酒,吃了酒才有詩。當黛玉說蘆雪庵被湘雲這群「花子」腥膻作踐了,她以為乃「是真名士自風流」,開玩笑說黛玉「假清高最可厭」。在慶賀寶玉、平兒、寶琴、岫煙壽宴上,眾人在計議要行什麼酒令,湘雲認為「拇戰」簡斷爽利,合她的脾氣,別的垂頭喪氣悶人;在行「射覆」中間,她等不得,就不顧亂令,「早和寶玉三五亂叫劃起拳來」,於是叮叮哨哨席間響起了腕上的鐲子聲。生吃鹿肉,喜愛划拳爽利,這些,都顯示了湘雲的豪爽開朗有丈夫氣!鶯兒是個聰明而有工藝修養的少女。這在她替寶玉打絡子時談顏色搭配,「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 「松花配桃紅」,以及談到的「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等,和她在柳葉諸邊,一行走一行用柳條子信手編出了一個翠葉滿佈、玲瓏過粱的花籃送給黛玉的隨常細小行動中,都顯示了鶯兒的心靈手巧。
這些不輕意的細微行動,有時只略事點染。如夏金桂聽香菱說連姨老爺賈政也常誇寶釵學問時,金桂聽了「將脖項一扭,嘴唇一撇,鼻孔裡哧哧兩聲」,拍著掌冷笑……。這哧哧兩聲與一拍掌,活畫出一個悍婦的音容。
最維妙維肖的是寶玉看齡官畫薔這一節:
如今五月之際,那薔薇正是花葉茂盛之時,寶玉便悄隔籬巴洞兒一看,只見一個女孩子蹲在花下,手裡拿著根綰頭的簪子在地下摳土,一面悄悄的流淚。……再留神細看,只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 … 寶玉早又不忍棄他而去,只管癡看。只見他雖然用金簪劃地,並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劃字。寶玉用眼隨著替子起落,一直、一畫、一點、一勻的看了去數,一數十八筆。自己又在手心裡,用指頭按著他方才下筆的規矩寫了,猜是個什麼字,寫成一想,原來就是薔薇花的薔字,… … 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裡畫呢,畫來畫去,是個薔子,再看還是個薔字,…… 忽一陣涼風過了,刷刷的落下一陣雨來。寶玉看著那女子失上滴下水來,紗衣裳登時濕了,… … 因此禁不住便說道:「不用寫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濕了。」那女孩子聽說,倒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只見花外一個人… … 因笑道:「多謝姐姐提醒了我。難道姐姐在外頭有什麼遮雨的。」一句話提醒了寶玉,噯喲了一聲,才覺得渾行冰涼。……
一個在內摳土寫字不知雨至,一 個在外看得入迷知別人挨淋,而不知自己亦在雨中,這出神之時就寫出了兩個情癡,再如寶玉吃飯,傅通判家兩個嬤嬤來,他一邊和來人說話,一邊向玉釧兒伸手要蓮葉羹,不小心將碗碰落,湯把寶玉的手燙了。寶玉自己不覺的,卻只管問玉釧兒燙了哪裡,玉釧說他「你自己燙了,只管問我,」寶玉聽說方覺得自己燙了……。這被傅家來人當作笑料,認為寶玉果然有些呆。「外象好,裡頭糊塗,中看不中吃,」其實,這些不由自主的行動恰恰表露了寶玉至誠待人、平等待人的秉性。清代學者章學誠有云:「學文之事,可接受者,規矩方圓;其不可接受者,心營意造。」對《紅樓夢》 傑出的行動細節描寫藝術,我們必須著重從「心營意造」的角度學習借鑒,切忌泥古不化!
【原載】 《紅樓夢學刊》 一九九四年第三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