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隱考釋秦可卿(4)
索隱考釋秦可卿(4)
《紅樓夢》仙曲,端的非同凡響,其中大有玄機暗懸,不是一般人所能懂。所以當此曲方歌一句,警幻便解釋道: 「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之曲,必有生旦淨末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限。此或詠歎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後聽其歌,翻成嚼蠟矣。」警幻此處強調的是《紅樓夢》曲異於塵世之曲,她的表現形式是詠人感事,將人事製作成曲譜。曲詞之中,仙曲凡人不懂,所以曲詞就顯得格外重要。這段話中,「此或詠歎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是主要意義句。如果將這四句的主要意思抽提出來,就合成「人事曲譜」四字。如果只是說《紅樓夢》曲是人事曲譜,這是明顯的事實,曲詞講的就是這個,無需多說。但如果從「謎索」角度理解,「人事曲譜」這個提示就顯得格外重要。因為我們可以認為「人事曲譜」就是書中的「謎索」,就是書中提示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即那「順籐摸瓜」之籐。此外,這人事曲譜,「若非個中人,亦難知其中之妙」之句,提示了這「人事曲譜」存在著「人事歷史前提」,也是解讀《紅樓夢》真故事所必須有的必需條件。這個所謂的「人事歷史」,倒不一定非得是作者或讀者自己的親身經歷,只要知道相關的「人事歷史」就成。所以關於「個中人」三字,甲戌側批有此評批: 「三字要緊。不知誰是個中人。寶玉即個中人乎?然則石頭亦個中人乎?作者亦繫個中人乎?觀者亦個中人乎?」強調閱讀《紅樓夢》的前提之一是先得成為「個中人」,即瞭解內情的人。
這個「人事曲譜」,只是個線索,所以仍然難以索解。寶玉聽此曲,「甚無趣味」。警幻因此歎道: 「癡兒竟尚未悟!」此處說的「癡兒」豈止單說寶玉,說的實際上是廣大的《紅樓夢》讀者。有鑒如此,警幻就拿出最後的「教唆絕招」,「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之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內,其鮮艷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裊娜,則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這裡「正不知何意」之意,實際上就是重新強調秦可卿的核心關鍵作用,提示釵黛二人也不過是她死後遺留在紅塵的化身而已。眾所周知,釵黛合一的命運詩是在十二金釵之首,這樣一來,《紅樓夢》曲中的十二釵之起始和終結人物就被連接在了一起,構成了一個循環不已的完整釵環。
警幻這個「教唆」,大有深意。她告訴寶玉說他獨得「意淫」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令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君獨為我閨閣增光,見棄於世道,是特引前來,醉以靈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於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如此,何況塵境之情景哉?而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警幻這些話語,表面上是她對寶玉的告誡,實際上它是作者通過警幻之口來警醒讀者,不要墜入《紅樓夢》的男女情感故事之中,癡情意淫得難以自已。兒女之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也非該書內在的主旨。如果要想不「見棄於世道」,失卻書中的內在「紅塵本旨」,你就得「萬萬解釋,改悟前情」,參破書中之謎。「萬萬解釋」,解釋的賓語應該是文本。「改悟前情」,改的是沉湎於書中所造的「意淫」癡情迷津。如果癡迷不誤,像寶玉那樣於兒女之事柔情繾綣,軟語溫存,難解難分;那麼你就必然會陷於迷津,深負警幻「從前諄諄警戒之語」。然而此迷津的「魔力」實在強大,加之有許多「夜叉海鬼」會將你拖將下去,自古以來就沒有幾個人能夠渡過這個「黑溪」的。如果你定力不佳,處於這種綺靡情況,多半會像寶玉那樣,一面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 「可卿救我!」即運用警幻所教的這最後一招,通過秦可卿這個關鍵人物線索,打破謎關,解讀《紅樓夢》。
綜上所述,《紅樓夢》的真故事是一闋「人事曲譜」,此曲譜的「謎索」線索就是第五回中的人物預言詩畫和《紅樓夢曲》。在這個人事曲譜中,秦可卿是個關鍵人物,通過解讀她,就可打破謎關,登堂入室,得償所願。
四、 秦可卿「人事曲譜」的提示
第五回一共寫了十五人的預言詩和所相配的畫,即十二正釵、一個副釵(香菱)、兩個又副釵(晴雯和襲人)。其中,十二正釵又有《紅樓夢曲》歌而詠之。秦可卿是正釵,居十二釵之末。關於她的預言畫和詩分別為:
預言畫: 畫著高樓大廈, 有一美人懸樑自縊。
預言詩: 情天情海幻情身, 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榮出, 造釁開端實在寧。
預言畫告訴我們,秦可卿住的是「高樓大廈」,其結局是「懸樑自縊」。預言詩提示,秦可卿是情天情海幻化出來的「情身」,是情情相逢而癡情的必然產物。淫,在這裡訓為「過度」;「情情相逢必主淫」,即指情情相遇迭加必然會導致過度的癡情。「不肖」,俗稱敗家子。「榮」,榮府。寧,寧府。這聯詩句是說雖然說敗家子都出在榮府,然而這敗家的開端實際上是從寧府秦可卿開始的。
由於秦可卿是賈府敗家的根本原因,所以她在十二釵的位置居於最後壓軸,而關於她的《紅樓夢曲》名稱也被稱為《好事終》。其曲辭說:
畫梁春盡落香塵。
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
宿孽總因情。
在這曲辭中,第一、第二和第四句說的基本上是和預言詩畫相類似的內容。只不過是這裡說得更為具體,例如「春盡」點明了死亡的時間,「落香塵」點明了死亡的地點,香在這裡指的是天香樓,這在脂批中有提示。秦可卿死於第十三回,在該回回前的甲戌本脂批說: 「隱去天香樓一節,是不忍下筆也。」這與在第五回中關於秦可卿《紅樓夢曲》的甲戌雙行夾批恰成相應之批: 「是作者具菩薩之心,秉刀斧之筆,撰成此書,一字不可更,一語不可少。」在這闋曲辭裡,有一個十分引人注意、抓人眼球的句子,即「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句。敬,指賈敬。為何將他與秦可卿的判詞寫在一處,實在令人費解。費解和不一般處往往是問題的關鍵所在。恰在此處,甲戌側批道: 「深意他人不解。」提示這句話是值得引起特別重視的、大有深意的關鍵語句,需要格外被注意和加以分析。箕裘,這出自《禮記學記》,其文說: 「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意思是兒子往往繼承父業。後因以「箕裘」一詞來比喻祖先的事業。頹墮,衰敗墜落。這句曲詞是說賈府的箕裘頹墮、家事消亡均是寧國府賈敬的過錯,他是造成此結局的罪魁禍首。關於賈敬之謎,我已經在《賈寶玉生日和〈石頭記〉作者考證》一文中詳細闡述過了,此處不再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