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怡紅院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賈寶玉品茶櫳翠庵」的下一聯，說的是「劉姥姥醉臥怡紅院」故
事，表面看來，似乎風馬牛，其實暗合消息，機關不爽，同樣是替寶玉的「情情」，作出
一番「素練魔舞」的演出。
謂予不信？請看每逢劉姥姥出現，必有情哥哥賈寶玉連袂相隨，便知我此言不虛了：
「村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四十回）、本文討論的四十一回，還有介紹
姥姥出現的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劉姥姥從何而來？根據雪芹的寫法，有點從天而降的意味。他說「榮府一天有一二十
件大事，亂一般，不知從那一件事、那一個人寫起方妙，卻好忽從千里之外，芥豆之微，
小小一個人家……」於是，劉姥姥來了。這樣的寫法，根據庚辰本二十七回的眉批，是「
由近漸遠」法。「漸近」，又根據太平閒人的
說法，是石頭記重要的一記章法，我斗膽借用了書中大觀園中的一景「沁芳（閘）」來解
構它。
大觀園是寶玉將來的居所怡紅院，十七回賈政帶著眾清客遊園的旅程中，是重點「壓
軸戲」，它入口的地方是花障編就的月洞門；出口處也是一座薔薇編就的花障。屋中的裝
飾也與別處不同─最最不同之處，是「走了進來，未到兩層，便都迷了舊路」。此外，還
有一架西洋進口的立體穿衣鏡，「轉過鏡去，一發見門多了」；換言之，怡紅院是一座障
礙甚多、重門疊戶的迷宮，像希臘神話中半人半獸怪物Minotaur居住的迷宮。
怡紅院的室內裝飾，也是與眾不同的，先說壁飾，「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雲
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
，都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玉的。」再說多寶櫥式的式樣，或圓或方，或葵花蕉葉，或
連環半璧，真是花團錦簇，玲瓏剔透」。尤堪令人注目的一點是，「且滿牆皆是隨依古董
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如琴、劍、爐、瓶之類，俱懸於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這樣的華麗裝置，雪芹安置了筆硯，又特別強調一架擋路的書，再加上適才進門時，
一位清客相公所建議的「崇光泛彩」題名，當然還有那與壁面相平槽子中的古玩……使人
不由得想起，這一切無非是書中涵蓋的大千世界。
待到四十一回，一身酒氣醺天臭屁連連的劉姥姥闖進這間「天宮一樣」的住所時，迷
宮多門，害得我們的姥姥「咕咚一聲，便撞到板壁上，把頭碰的生疼」。
至於劉姥姥有沒有資格四仰八叉睡在怡紅公子的床上？我認為千該萬該。賈寶玉犯了
意淫的毛病，對於他鍾意的女孩子，同樣是貪多嚼不爛。照同回妙玉的說法，這樣的「喝
茶」是「飲牛飲騾」，「也沒這些茶糟蹋」；同理，貪杯、吃了許多油膩飲食，發渴，多
喝了幾碗茶一身酒味屁臭的粗人劉姥姥，也禁不住會通瀉起來，醉倒在怡紅公子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