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來辨是非

二十年來辨是非

二十年來辨是非

紅學研究

賈元春的判詞為: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

其圖畫的是一張弓,弓上掛一個香櫞。

對這判詞的解析,後面幾句都好理解,比較難理解的是第一句。二十年,是如何計算的二十年?辨是非,分辨什麼是非?我查了我能查到的一些紅學著作,有以下幾種解釋:

(1)蔡義江在《紅樓夢詩詞賦評注》中的解釋:二十年,這是說元春到了二十歲(大概是她入宮的年紀)時,已經很通達人情世事了。

(2)劉耕路在《紅樓夢詩詞解釋》中認為:「二十年」,大約是說元春懂事以來的年齡。她從貴族之家到宮廷, 政治上的是非興衰見的多了。

(3)於舟,牛武在《紅樓夢詩詞評據》中認為:二十年來,賈元春被選入官,是在二十歲時,死時四十三歲, 在宮中生活前後二十多年。辨是非:分解是非、曲直。指元春進宮作了貴妃後,對人世間的榮辱甘苦有了新的認識,覺得自己是到了「那不得見人的去處」, 「終無意趣」。

(4)江西大學中文系,認為:「二十年來:疑指元春約在二十歲時入宮。一說指元春在宮廷生活的時間,這大概是根據第九十五回元春「存年四十三歲」的說法。但照這個年齡推算,元春才選風藻官封為賢德紀,起碼超過了三十歲。這樣大的年齡要得到皇帝的寵幸是很難的。脂本和高鍔本在元春的年齡問題上互有出入,很難深信。辨是非:懂得世事人情。」

(5)哈爾濱師範學院中文系丁廣惠在《紅樓夢詩詞評注》中認為:二十年,唐代張祜《宮詞》:「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辨是非,指賈元春進入官廷後感到是到了「那不得見人的去處」,辨識出什麼是生活的歡樂和痛苦,感觸到封建最高統治階層內部的腐敗和鬥爭的激烈。此句是暗指元紀所遭際的榮辱生死,與賈府的興衰升降緊密相連。

(6)劉心武在《紅樓三釵之謎》中認為:「秦可卿『畫梁春盡落香塵』時應恰是二十歲,比她大約十歲的元春,對這位侄兒媳婦的『是非』一直辨別了二十年,從進宮前一直到進宮後,在那第二十年的深秋,她終於向皇帝揭發了這件事。」

(7)牟潤孫在《論曹雪芹撰《紅樓夢》的構想》一文中認為:從香櫞掛在一張弓上,可能元妃姓張,但康熙沒有姓張的貴妃。可能是指允祥的母親章佳氏,以章佳氏為素材創造了元妃。章佳氏死於康熙三十八年(己卯年),假如是在康熙三十七年(戊寅年)末,那不就是『虎兔相逢大夢歸』有了著落。至於『二十年來辨是非』這句似不應是章佳氏入宮二十年,既有『辨是非』三字大有論是非功過之意。曹寅自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出任蘇州織造,從康熙三十一年出任江寧織造,……康熙五十一年死在江寧織造任上,整整二十年。……曹寅在這二十年中為皇帝弄來了無可計算的財富,為應承皇帝南巡,為應酬皇室中人物,花了不計其數的錢,結果自己卻落得虧空公款。這個是非功過真應該辨一辨。『二十年來辨是非』極可能是指章佳氏替曹寅辨是非。也可以解釋作:康熙十八年章佳氏入宮,曹璽正在任上,康熙三十八年她死了,曹寅已經在織造任上有七年。二十年中,她替曹家辨是非。

好了,對『二十年來辨是非』的解釋大概就是這麼一些。首先,蔡義江先生的解釋是很有趣的。『元春到了二十歲(大概是她入宮的年紀)時,已經很通達人情世事了。』除非元春出娘胎時是一個傻瓜,或一個弱智,紅樓夢的作者會大書而特書地說:她到20歲時已經很懂事了,否則20歲已經很通達人情世事有什麼好說呢?這樣一個大文豪作者會說這樣無聊的話?何況在古代20歲早已經是大齡青年,皇帝怎麼選這樣一個大齡女子進宮,真不可想像。(2)(3)的觀點基本上與蔡先生的觀點一樣,都認為是:二十年是說元春20歲時進宮,或進宮了20多年,終於明白了事理。第(4)江西大學覺得元春的年齡太大的問題可能出在高鍔的偽續。第(5)的丁廣惠先生意見比較不同,覺得對這20年是來源於唐詩:『深宮二十年』,二十年只是一個時間比較長的比喻而已,並不一定是元春二十歲才進宮,也不一定是在深宮裡待了二十年。這種解釋我認為比較好一些,但也還是有些彆扭,因為何滿子顯然是說一個被閉在深宮二十年的異國(或異鄉)女子,因為還有一句『故國三千里』;這與離家很近,還能回家省親的元春很不一樣,作者要用這個典故似乎不恰當。第(6)的劉心武的解釋實在離譜,只能當作笑話來看。元春要與秦可卿過不去幹什麼?她幹嗎要去分辨秦可卿是誰?即使秦可卿真的是廢太子的女兒,元春要去向皇帝告發,對她娘家有什麼好處?真是異想天開!第(7)的牟潤孫的解釋我認為是最好的,但是硬要去找出一個章佳氏來替曹家辨是非,我認為也太不近情理。章佳氏在康熙三十八年去世,這一年康熙帝才第三次南巡,曹寅才作了七年的織造,才第一次在織造府的接駕,曹家的經濟上的大負擔還剛剛開始,章佳氏替曹家辨什麼是非?

本人在本網站發表的第10篇文章《曹雪芹的十年辛苦作了些什麼?》曾經簡單提到過這個問題,並引了曹寅的《答江村高學士時方求櫟園藏畫》的詩,其中有『廿載郎官舊,追陪扈聖游』兩句。當時我鬧不清曹寅的『二十年』是從那一年算起的二十年,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寫這首詩時的感情,與元春的判詞『二十年來辨是非』有關;但也不知為什麼判詞中寫的:『虎兔相逢大夢歸』是純粹為了故事的情節還是實有所指。

曹寅喜歡寫詩,填詞。在古代士大夫階層,詩詞是文化程度高的標誌,通常很注意把自己常年寫的詩詞集中起來,付印成冊。曹寅也很喜歡編劇本,除了《續琵琶》、《虎口餘生》、《北紅拂記》等外還有署名為柳山居士的《太平樂事》雜劇。這些劇本基本已經失傳,對《續琵琶》不少紅學家介紹較多。曹寅實際上是為他的祖先(?)曹操翻案的,讓歷來受三國演義的的影響,把曹操描寫成一個塗白面的奸雄的形象,恢復用須生裝扮的有很高文學修養,重視修訂歷史的有高見的一代英豪。

曹寅從祖上起就是包衣身份,包衣就是皇帝的家奴,但又得到康熙的重用,接駕四次;低下的身份與表面上的無上榮譽交織在曹寅身上。皇帝自以為用的只是自己內務府的金錢,即所謂『拿皇帝的前往皇帝身上使』,實際上『像流水般的使錢』使得曹寅負了很大的債;表面上的榮華與實際上的困難交織在曹寅的身上。康熙還給曹寅的秘密使命是要不斷向自己匯報江南漢族官吏的動向,這些官吏一般都是一些文人墨客。曹寅與這些人詩詞唱和,友誼很深,心靈的融洽與任務的嚴峻交織在曹寅身上。曹寅既然能對歷史上的曹操用文學語言來為他翻案,對自己的一些遭遇,滿心的無處訴說的委屈,他也必然會用文學的語言,用假語村言來訴說。

想像曹寅寫《金陵十二釵》或小型的《紅樓夢》可能是先按照自己要訴說的內容,設計一個人物,用這個人物的判詞初步固定下來。如上一篇文章(文章13)中所說的要寫他的弟弟,就用林黛玉的判詞,以及史湘雲的判詞初步固定下來那樣。那他設計賈元春這個人物,是為了訴說什麼呢?牟潤孫說得很正確:「曹寅自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出任蘇州織造,從康熙三十一年出任江寧織造,……康熙五十一年死在江寧織造任上,整整二十年。……曹寅在這二十年中為皇帝弄來了無可計算的財富,為應承皇帝南巡,為應酬皇室中人物,花了不計其數的錢,結果自己卻落得虧空公款。這個是非功過真應該辨一辨。」但是他的二十年的時間計算錯了,不是從康熙三十一年到康熙五十一年的二十年,康熙五十一年,曹寅去世。他不可能在去世那年寫『廿載郎官舊,追陪扈聖游』的詩,也不會在臨死那年寫元春的判詞。這些都是在康熙四十九年寫的。二十年是從康熙二十九年出任蘇州織造起到康熙四十九年的二十年。設計的賈元春這個人物,除了用一個貴妃省親來代替皇帝的南巡以外,還用無奈伴駕的賈元春來訴說自己『廿載郎官舊,追陪扈聖游』的痛苦。

有關南巡中的種種浪費,很多紅學家都有過考證與描述,從紅樓夢中的描述也可見一斑。在曹寅的詩中,有不少詩篇訴說他的窮困之情。在康熙三十九年年底,有一首題為:

《冬來為夙逋所累,拉髯翁曝日堂前,出扇得畫圖,思世情不覺失笑,遂題畫端,此紫雪庵主得力之偈也,即以奉贈,以為開歲笑柄。》

道貧已不見,身貧眾乃驚。我本放誕人,聊復遣此情。左廂蓄聲伎,右璧圖蓬瀛。中堂泛匏樽,日夕醉還醒。古來賢豪士,懷抱恆不平。貴賤使之然,區區無近名。即此亦為樂,毋為造物輕。

這詩題是很有意思的,很長,就是說了寫這詩的緣由。逋,是拖欠的意思,夙逋,即積累的拖欠。說自己為了這些拖欠而煩惱,拉了髯翁(不知髯翁是不是陳其年)到曝日堂前,後見到扇上圖畫,來了興趣,感到何必為俗事煩惱,就題了這首詩。偈,佛經中悟語。曹寅自稱紫雪庵主,紫雪是詩人們常用來比喻楝花的,曹寅對父親所植楝樹是很寶貴的,樹旁的亭子就是楝亭,並以楝亭為自己的號。這裡戲用紫雪庵主作為自己的號,有感到自己已經了悟的意思。

詩的開頭就說:『道貧已不見,身貧眾乃驚』。即說:思想道德上的貧乏沒有人看見,而身家的貧困大家都會吃驚。接著說自己是不拘小節的人,用什麼來排遣自己的煩惱呢?左廂讓歌伎奏樂,右壁上卻畫上蓬萊仙島意欲離開俗世;中堂杯酒交錯,似醉還醒。並感到從古以來的賢豪的讀書人,所有的憤憤不平,不過是因為貴賤而已。從詩中可以看出曹寅的無可奈何的情緒。康熙三十九年曹銀剛接駕一次,在經濟上已經這樣狼狽了。下面再看他另一首詩:

二十八日偕樸仙看梅清涼山同賦長句(卷2)

一冬無雪雨亦好,連晨江霧梅開早。水曹寒官封印來,避債何嫌拉詩老。空山跫跫花寂寞,園丁得意先除掃。似與繁英送小年,轉憐灸背轉晴昊。陽和爾我同閒適,春色人情破懊惱。休辭洗盞勸紅香,苦笑塵顏加粉澡。漫漫桃李東風事,孟婆*合皂誰能保。飛來翠羽正啁啾,冉冉斜陽坐衰草。

*孟婆,傳說中把持在陰間去轉世的路上,讓每個靈魂喝一碗孟婆湯,喝了後就忘了前世的事。

曹寅在這首詩中,述說了自己忙中偷閒,為躲避債務拉著老詩友去清涼山賞梅;而且隱約感到人生無常,說不定哪一天要到孟婆與小鬼(皂)那兒去。

這首詩不知是哪一年寫的,我猜想是康熙四十九年。這一年中為經濟虧空問題多次上疏與康熙商量解決辦法,而且曹寅身體不好,生了一次病。曹寅疏上說:「…臣於三月抵揚,即會院道,傳命諸商,令其上緊督催,補清舊欠,…臣歸江寧,臥病數月,…」康熙批曰:「知道了,爾病比先何似?」康熙雖然關心曹寅的病情,但對於曹寅經濟上的虧欠並不放鬆,在一次批示中狠狠地說:「知道了。以後凡各處打點費用,一概盡除。奉承上司部費,都免了,也未必補得起鹽差之虧空。若不聽朕金石良言,日後悔之何及。爾當留心身家性命子孫之計可也。」康熙已經威脅到曹寅的『身家性命子孫』了。

這一年中曹寅不但為彌補虧欠勞累不堪,自己生病,而且他的珍兒也在這一年中夭折。曹寅感到很可能這一年末、下一年初之際,自己也要離開人世。因此不但在上面詩中提到陰間的孟婆與小鬼,而且為賈元春寫下了判詞:「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怎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三春,在假語村言故事中,是說迎、探、惜三個妹妹;對曹寅自己來說,是感到到了春末,春天快要過去了。這一年正是他任織造二十年,這一年是庚寅年,正是虎年,這年年末,次年(辛卯)年初,正是虎兔相逢之時。也剛好符合『虎兔相逢大夢歸』的讖語。

曹寅以自己的感受來塑造被皇帝寵愛的貴妃賈元春的形象。否則封建社會的一個女孩子,能做到貴妃娘娘,已經是極盡人間的富貴,如何會有那麼泣不成聲的痛苦?被作為政治工具的西施沒有,被公公無理佔有的楊貴妃沒有,只有紅樓夢裡的賈元春是這樣。這樣一個在別人眼中富貴無比,而自己卻苦不堪言的人物,只有曹寅能寫得出。他的孫子曹雪芹即使繼承了他家的文學傳統,沒有親身感受,寫不出;更何況什麼吳梅村,洪升等人,即是道聽途說,或親身見到過接駕、南巡的事,無論如何寫不出『元妃省親』來。

05年元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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