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曹雪芹「佚詩」的真偽

關於曹雪芹「佚詩」的真偽

關於曹雪芹「佚詩」的真偽

曹雪芹

最近,「宛平人」先生在《文匯報》「筆匯」撰文,報道了國內幾個紅學家正在爭論的曹雪芹「佚詩」疑案。所謂「疑案」,其實只是客氣的說法。詩本來就是假的,「疑案」不疑,應該叫做騙案。此案牽連到當今頂尖兒的幾個紅學專家,因此頗為轟動,有人稱之為紅學界的「水門事件」。

     事件的緣起,是有人寫了一首詩,冒充曹雪芹的作品。如所周知,曹雪芹留下的作品,除《紅樓夢》前80回外,確實可靠的只有兩句詩(1),

      見其友敦誠《鷦鷯庵筆麈》:余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諸君題跋不下數十家。曹雪芹詩末云:「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亦新奇可誦。曹平生為詩大類如此,竟坎坷以終。……(2)

      這14字是雪芹一首詩的末兩句,原詩是律、絕,還是古詩?我們已無從稽考。但到了70年代初期,卻傳出一首七律,據說是曹雪芹的原作:

      唾壺崩剝慨當慷,月荻江楓滿畫堂。

      紅粉真堪傳栩栩,淥樽那(+靳)感茫茫。

      西軒鼓板心猶壯,北浦琵琶韻未荒。

      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3)

      此詩最初自周汝昌先生傳出,周氏稱:「此詩來歷欠明,可靠與否,俱不可知。」後又申明「此詩為時人所補」。另一位紅學家吳世昌卻認為此詩極妙,除雪芹外更無高手可補到這樣的水平,並撰文為之吹捧。四人幫揪出後,原人民文學出版社一編輯卻揭露此詩是假古董,暗示補作者就是周汝昌本人,吳世昌明知此詩來源可疑卻搶先發表,乃蒙騙群眾。去年,吳世昌在《徐州師範學院學報》第四期發表長文《曹雪芹佚詩的來源與真偽》,回答各方的詰難,爆出不少內幕。其中恩恩怨怨,亦難細述。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周汝昌並未承認「佚詩」為他所擬補,吳世昌亦堅謂此詩「渾成圓融」,確是悼紅軒舊稿。我們對「二昌」之間的是非,不想置喙,因為與學術無關。但對「佚詩」之真偽,倒感興味,想研究一番。

      「佚詩」是不是像吳先生所說那樣「渾成」、「貼切」呢?其實,只要略為考察分析,就會發現麒麟皮下的馬腳。

      第一句,「唾壺崩剝慨當慷」,就露出破綻。「慨當慷」、「慨以慷」、「慨而慷」……這種構詞法,在古代詩詞中是比較少見的。毛澤東之「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實開其端。以後變例成正例,「慨而慷」之類的說法流行起來,成為風尚。「曹雪芹」亦未能免俗,「慨當慷」三字,留下了時代的烙印。

      但更重要的是內容方面的問題。上面所引《鷦鷯庵筆麈》那條材料說明,敦誠的《琵琶行傳奇》只有一折。這折傳奇敦誠的哥哥敦敏也看過,有《題敬亭琵琶行填詞二首》:

      西園歌舞久荒涼,小部梨園作散場。

      漫譜新聲誰識得,商音別調斷人腸。

      紅牙翠管寫離愁,商婦琵琶湓浦秋。

      讀罷樂章頻悵悵,青衫不獨濕江州。(4)

      敦敏這兩首詩講得很清楚,敦誠寫《琵琶行傳奇》只是填詞,並不是編腳本。從填詞到演出是有很大一段距離的。根據「讀罷樂章頻悵悵」句,敦誠只是把填詞讓朋友們傳閱,並沒綵排後招待大家看戲。擬補者由於不瞭解實情,卻為敦誠安排了一場有聲有色的演出:「月荻江楓滿畫堂。」台上是「紅粉真堪傳栩栩」,台下是「淥樽那(+靳)感茫茫」,

      場面是熱鬧極了,只不過有一個小小的缺點:壓根兒沒有這回事。

      為什麼擬補者生造這樣一個情節呢?唯一的解釋是他可能知道敦誠上世曾養過戲班子。敦誠《先祖妣瓜爾佳氏太夫人行述》:「定庵公雅有謝公之癖,中年哀樂,晚歲陶情。家有梨園,日征歌舞。」(5)

      又《鷦鷯庵筆麈》:「先定庵公有數癖,一田獵,一昆山歌舞,一養花,一釀酒,一白香山詩。廢爵後,晝則行圍,夜則征歌,花前對酒,則以白香山詩下之。」(6)

      定庵是敦誠的過繼祖父,曾襲爵輔國公,雍正十一年癸丑(1733)以「不當封」廢爵。乾隆九年甲子(1744)病歿。定庵廢爵後,雖家道中落,他還是要維持國公爺那份排場和享受:「公以事廢罷,因恣情山水之遊,居恆在外。母益勤家計,以供濟勝具,恐傷失意人心也。」(7)

      定庵死後,戲班子也就散了。故敦敏詩曰:「西園歌舞久荒涼,小部梨園作散場。」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敦誠《四松堂集》中亦未記錄松堂有過歌舞演出。但是擬補者未作深考,卻大唱反調:「西軒鼓板心猶壯」,好像他在松堂常常顧曲一樣。

      當然,不養戲班子不等於不能演出。敦誠可不可以叫個小班,回來演唱他的《琵琶行》折子戲呢?也無可能。敦誠出繼定庵這一支以後,奉其祖母瓜爾佳氏而居,瓜爾佳氏極不喜唱戲。敦誠《先祖妣瓜爾佳氏太夫人行述》:定庵公「日征歌舞,母獨不喜聲樂,無奈公何,強為唱隨而已。公憩即入,不為稍留,每征歌時,即戒群下曰,內言不出於閫,禮也,況咫尺間皆優伶耶?……公歿後,終身不聞樂」。(8)

      瓜爾佳氏歿於乾隆三十六年辛卯(1771),她在世時,敦誠雖有是心,也不大可能偷偷弄個班子回來唱戲招待賓客。

      總之,敦誠寫的《琵琶行傳奇》,只是填詞,而且只有一折,並不是拿來演出。當時朋友們包括曹雪芹在內,看到的是「樂章」,而不是台上的戲文。根據各種條件,敦誠在家中征歌逐舞全無可能。雪芹偽詩的作者摹寫這樣的一次演出,完全是無中生有,向壁虛構。且細味雪芹原句,此詩前面部分應集中刻畫、形容敦誠所作傳奇之高妙,而末句轉出白傅激賞,吩咐小蠻、樊素「排場」,始前後一氣,結得別緻。絕不會像偽詩一樣,上半寫陽間唱戲,下半寫陰間排戲,屋上架屋,有何「新奇可誦」?

      自從逍遙子偽造曹太夫人致曹雪芹信以來,紅學假案便層出不窮。但假冒曹雪芹的作品是不容易的。這首「佚詩」,便是例證。雖傳出自紅學大師之手,也不過如此,用周汝昌的話說,「去真遠矣!」騙人是騙不了的,想以此欺世盜名,最後只能使自己出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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