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佚著《廢藝齋集稿》
中國古典小說思想性最強,藝術性最高的,要算《紅樓夢》。它閃耀著反封建的早期民主主義思想的光芒。《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在統治階級內部的鬥爭中,是被皇帝抄了家的。曹家敗落後,雪芹逐步看清了封建制度和貴族階級的腐朽沒落,表現出對貴族世界的不滿和反抗。
這樣一部作品,這樣一個作家,在封建社會裡,必然要被看作「異端」,受到統治階級的仇恨和迫害。於是,《紅樓夢》前八十回屢遭禁毀,後幾十回原稿因不敢續傳而迷失,雪芹其它的詩文著作全部湮沒無聞,連他的一篇完整的傳記材料也找不到。多少年來,人們盼望著能夠發現一些曹雪芹的佚著和傳記材料,為此做過許多努力,取得不少成績。
《文物》一九七三年第二期發表了吳恩裕同志的《曹雪芹的佚著和傳記材料的發現》一文,給人們提供了一批難得而可貴的資料。這次曹雪芹佚著的發現和發表,立即引起了國內外文化學術界的重視。許多人認為,這些新材料,確實是《紅樓夢》作者逝世二百多年來的首次重要發現,無論對於研究曹雪芹的生平事跡、思想變化和藝術才能,還是評價《紅樓夢》的思想性和藝術性,都有很大的幫助。
不過,任何材料的重要性,都是以它的真實性為前提的。尤其是對這一類新發現的傳世文物和文獻,更需要進行鑒別真偽,去偽存真的工作。我們在研讀《廢藝齋集稿》殘篇的過程中,陸續覺察到不少疑點,也聽到別的同志談論過一些問題。經過初步探索,到目前為止,多數疑問已經得到不同程度的解決,尚未弄清的也不足以動搖這批材料的真實性。
當然,我們認為這批材料是真實可靠的,並不只是因為那些疑點是可以排除的,主要的,還是根據對這批材料內容的全面考察。只要把這批材料與《紅樓夢》及其它有關文獻對比研究一下,不難發現,兩者所反映的曹雪芹的思想風格、藝術才能和生平事跡,是極其相似以至雷同的。正是新材料反映的這些思想內容,成為我們判斷這批材料真實可靠性的主要根據。
在用馬克思主義觀點評價《紅樓夢》的過程中,搞清這批新材料的真偽問題,人們能夠正確地認識和運用這些新材料,是一件必要的工作。在這一篇文章中,我們僅就材料中的幾個主要疑點,作些初步分析,以助於弄清這個問題,希望得到批評指正。
一、守制問題
敦敏、敦誠的生母舒穆魯氏,是在乾隆二十二年(丁丑)秋天死的,而《瓶湖懋齋記盛》記載敦敏參加鈕公壽筵和舉行懋齋盛會,是在乾隆二十三年(戊寅)的夏天(七月)和冬天 (臘月二十四日) ,那時離他喪母才一年左右。按照中國封建統治階級表面上規定的子父母守喪三年,三年內不與宴會等舊禮教,那麼,敦敏在母喪後第二年參加舉行筵宴,似乎是不可能的。要是這個論斷能夠成立,《記盛》和《集稿》自然就是偽作了。
但是,問題在於,究竟應當採取什麼態度去看待封建禮教。是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為指導,用階級分析的方法,來揭露、批判封建禮教的反動性和虛偽性呢?還是信從封建衛道士的偽善說教,人云亦云地作出錯誤的論斷?如果囿於某種偏見,勢必會誤入歧途,迷失方向,如墮五里霧中。
要是採取片面的態度,從故紙堆中任意找幾條三年喪期內不與宴會之類的材料,用來論證敦記之偽,那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什麼「高宗諒闇,三年不言」[1]呀,「父母之喪,三年不從政」[2]呀,「三年內不與宴會,不聽音樂」[3]呀……俯拾皆是。可是,馬列主義教導我們,歷史事實告訴我們,這些陳詞濫調,不過是歷代反動統治階級唬老百姓的鬼話,他們自己從來就沒有實行過;自古以來,也沒有多少傻瓜去信奉它。魯迅說得好:「就實際上說,中國舊理想的家族關係父子關係之類,其實早已崩潰,這也非『於今為烈』,正是『在昔已然』。歷來都竭力表彰『五世同堂』,便足見實際上同居的為難;拚命的勸孝,也足見事實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虛偽道德」。[4]這是中國歷史的事實。
反動的儒家學派傳說,上古曾實行過三年之喪,那完全是欺人之談。戰國時,滕定公死了,太子叫他的師博然友去問孟軻,該怎麼辦喪事。孟軻胡說什麼:「三年之喪,齊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達於庶人,三代共之。」但是,滕國的「父兄百官」都反對行三年喪,他們揭露說:「我們的宗國魯國的歷代君主都沒有實行過,我們滕國的歷代祖先也沒有實行過,到你這一代要反其道而行之,那可不行! 」[5] 魯國是周公的封國,也是姬姓諸國的「宗國」都不實行,其他國家就更不必提了。就是拚命鼓吹什麼「親喪三年」的孔孟之徒自己,也是「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死了爹媽,未必都披麻衣,喝稀粥,住凶廬,睡草蓆,枕土塊,三年不宴的。封建禮教的祖師爺孔夫子,就是一個既妄想「復禮」,又不肯「克己」的「萬世師表」。他平時教訓學生說: 「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6] ……可是自己卻不這樣做。他在二十四歲上死了媽,假模假樣地翼翼盡禮。有一次,季孫在家設宴請客,孔夫子為了打秋風,居然披著麻戴著孝就趕去赴宴。結果吃了閉門羹,被季孫的管家陽虎臭罵一頓,灰溜溜地退了回去。[7]「聖人」尚且如此,庶人可想而知。
漢代初年的幾個封建皇帝,對儒家那一套陳腐的東西不大感興趣,主要奉行法家的政策。漢文帝是尊法抑儒的,臨死時頒布遺詔,反對儒家的三年之喪,明令君父之喪三十六日釋服,從此成為定例。[8]在漢代,由於「三年服少能行之者」[9], 偶然蹦出幾個為了沽名釣譽、撈取實惠而廬墓三年的孝子,人們就交口稱讚。原涉、公孫弘就是為父母服喪三年,一舉成名的。實際上,這是待價而沽進而獲得實惠的一種手段。他們之所以能飛黃騰達,正是因為當時「少行三年喪者」[10],奇貨可居罷了。
漢代如此,清代何嘗不是這樣。康熙二十六年下了一道諭旨,說是: 「百行莫大於孝,喪禮當自盡其誠。近者漢軍居父母之喪,親朋聚會,毫無居喪之體。令漢軍都統、副都統,將居喪演戲、飲酒、呼盧、斗牌,照賭博例嚴行禁止。」[11] 這種冠冕堂皇的官樣文章,只能當「推背圖」來看。我們要善於從這一紙空文中,推測出它背後的歷史事實來。實際上,禁只管禁,犯照樣犯。禁令越是聲色俱厲,越是說明封建統治者拚命提倡的「孝行」,正在日趨破產。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雍正謀害了自己的老子,爬上了皇帝的寶座,演出了一連串「貓哭老鼠——假慈悲」的滑稽劇。十四日,康熙的「遺詔」傳出來了,說雍正「為人貴重,事聯以孝,政事皆好,堪膺大任。」[12] 十八日,雍正故作姿態地說,「遺詔二十七日釋服,聯斷然難從」[13],假惺惺地表示要制服三年。二十一日,諸王大臣等奏請二十七日釋服, 雍正又扭捏了一番,說什麼:「殊不知有服膚尚可稍進饘粥, 暫眠苫塊,若必強聯釋服,必至寢食皆廢矣! 」[14] 二十三日, 群臣再次「叩首固請」,雍正這才半推半就地答應道:覽奏,「引據經書,義理明晰,朕惟有嗚咽悲痛耳。始知為君之難,祗此持服一節,乃天子第一苦衷,轉不如臣庶,尚能各盡其心。雖勉從所請,朕之哀思因茲愈切矣!」[15]十二月三日, 把康熙靈柩移到景山,雍正又擗踴慟哭一頓,眾親王籲請節哀。雍正一本正經地說: 「皇考大故,五內慘痛,實不能已。非朕欲博孝子之名也。」[16]照表面上看,雍正為老子的死慟哭失聲,擗踴不已,是多麼地孝。可是,在事實上,下毒手害死 「大行皇帝」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事聯以孝」的假孝子。由此可見,封建時代帝王將相、孝子賢孫們的「親喪三年」,都是扯淡。什麼「三年內不與宴會,不聽音樂,不嫁娶,不……」,統統是自欺欺人的謊話。雍正不是下令說「一年不音樂」[17]嗎?可是不出十天,他親自率領王公大臣去朝拜皇太后,就憋不住要「聽音樂」了。《永憲錄》上記著:「是日,太后儀仗樂器全設於宮前,……皇太后具禮服御宮,作樂,陛座樂止。……上行禮時樂作,禮畢樂止。……皇太后還宮,樂作,入宮樂止。」[18] 至於宴會,帝王公侯們哪一天不是山珍海味,「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試問雍正,二十七日釋服後,他廢止了寢食沒有?不照樣是錦衣玉食,吃盡穿絕,在養心殿裡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嗎!
從孔夫子到那拉氏,歷代反動的貴族統治者,都是嘴上仁義道德,心裡男盜女娼的「巧偽人」。我們在進行文物研究工作的時候,必須堅持馬列主義的階級觀點,批判尊孔復古的反動思潮,切不可被剝削階級的偽裝所蒙蔽。《紅樓夢》從六三回到六八回,曹雪芹用六回的篇幅,描繪了在「國孝家孝兩層在身」的「熱喪」中,賈璉偷娶二房這幕醜惡的鬧劇。而這正是吃人的舊禮教逼死「紅樓二尤」這場悲劇的一個序幕。這就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禮法的虛偽和反動。《紅樓夢》寫的賈家榮寧二府,是清代盛世整個貴族階級的縮影,裡面也有著曹氏家族和敦氏家族的影子。《紅樓夢》所揭露和批判的東西,對於認識封建禮教的虛偽腐朽和敦氏家族的階級本質,是有借鑒作用的。
「在階級社會中,每一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封建貴族的階級地位,決定了這個階級的人們過著剝削寄生生活,不勞而獲,養尊處優。即使在居喪期間,他們也決不會改變剝削階級的思想意識和生活方式的。敦敏、敦誠是宗室,即當時所謂「天潢」貴族,自然不會例外。敦敏在《懋齋詩鈔》的小序中,對他的居喪生活有段自白:
〔戊寅夏],自山每每歸,謝客閉門。唯時時來往東皋間。蓋東皋前臨潞河,潞河南去數里許,先塋在也。漁罾釣渚,時繪目前,時或乘輕舠,一槁蘆花深處。遇酒帘,輒喜,喜或三五杯;隨風所之,得柳陰,則維舟吟嘯,往往睡去, 至月上乃歸。偶有所得,輒寫數語,以適情,率以為常,……大約煙波漁艇之作居多,……夫煙波漁艇,素所志也。
請看,乾隆二十三年夏天,敦敏扶櫬回京,辭官居喪的情景就是這樣:來往於北京和東皋之間,遊山玩水,吟風弄月,悠哉游哉,「喜或三五杯」。看來大有先喪「先妣」的樣子。
也許有人會想,敦敏在這裡表解多麼文靜,偶而喝幾杯澆澆愁,也是情有可原,無傷大雅的。可是敦敏在吃「老蚌懷珠」的時候,「相與大嚼,言笑歡甚」 ,多麼「不成體統」;而在家裡大擺酒筵,就更無居喪之體了。可是,只要翻翻敦敏、敦誠的詩文,就可以看到,敦氏兄弟及其親朋,本來就是一批大塊吃魚,大碗喝酒的貴族公子。「斫膾擊鮮,極興所至,叫囂之聲,與欸乃相雜」;「狂呼大叫,把酒淋漓」,就是這群「金枝玉葉」醉生夢死的日常生活的自我暴露。這樣一夥饕餮成性的貴族公子,要他們規矩矩地居喪三年,不縱情吃喝玩樂,是根本不可能的。《紅樓夢》第七十五回寫道: 「賈珍近因居喪,不得遊玩,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的法子」, 「天天宰豬割羊,屠鵝殺鴨」, 「公然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大賭起來」。這與康熙的禁令合現,可以看出清代貴族階級居喪生活的常態。宗室敦敏在那樣的階級地位中生活,無法超脫階級的局限。他在居喪期間,參加鈕公壽筵,舉辦懋齋盛會,是完全可能的。《瓶湖怒齋記盛》出於敦敏筆下,合情合理,毫不足怪。
二、文字問題
有的同志看了曹雪芹《南鷂北鳶考工志》自序雙鉤,以為其中的文字在避諱和簡化上有違例現象,因而懷疑《集稿》是偽作。這也不足為據。
疑者認為,自序既然寫於乾隆年間,「泫」字應當避這以前的康熙(玄燁〉的諱而沒有避;,「寧」字不該避這以後的道光(旻寧)的諱卻竟預避了,從而認為是晚清的偽作。其實,「泫」字在當時也有不避諱的,而「寧」字根本就沒有避諱。
對「玄」字或以「玄」作偏傍的字的避諱問題,要作其體分析。清代從康熙朝以後,一般來說,是要避「玄」字的諱的。《康熙字典》就是樣板,在「𤣥」字上面,特地標明:「御名」,提醒人們要避諱。例如嘉慶元年刻本《四松堂集》及其乾隆年間抄寫的底稿本,凡遇玄、泫、絃、眩、舷等字, 均作𤣥、#、#、#(前幾字各缺一筆)、舷。但是,在某些抄寫本的書籍上,就直書不諱。《乾隆甲戌脂研齋重評石頭記》這個舊抄本,就沒有避玄字的諱。如:
說些雲山霧海神仙玄幻之事(卷1 ,第4頁下面第2行) ;
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卷5 ,第11頁下面第10一11行) ;
家家簫管,戶戶絃歌(卷1 ,第14頁下面第3—4行) ;
耀眼爭光,使人頭懸目眩(卷6 ,第9頁上面第9行)。
看來當時的正式印刷品或官方文書之類,避諱的要求雖很嚴格;但民間流傳的抄寫本或日常書寫,就比較隨便了,有避的,也有不避的。在《考正玉堂字彙》同一部字書中,「玄」 字下雖然註明: 「廟諱敬避」,部首卻分明印作「玄部」。因此,不能一律看待,一概而論。
至於寧字,本來就沒有避道光的諱。按寧的正體字作寧,俗體字寫作寧、𡨴,由來很早。《康熙字典》引《韻會》: 「本作 ,經史作寧,俗作寧。」還有更簡便的寫法,就是𡨴。 《辭海》收錄了寧( 426頁〉、𡨴( 425頁〉兩字,注文俱作 「寧俗字」。按照避諱的慣例,避寧字諱應是缺末筆,作𡩬、 寍、 ,而寧、寧、𡨴,自是本字。晚清及後來印行的《考正玉堂字彙》中,寧字印作寍,並且註明:這是「廟諱敬避」。 甲戌本《石頭記》第三回寫林黛玉初到賈府時,看到: 「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𡨴國府'五個大字。」旁有朱批: 「先寫𡨴府」云云。試想,皇帝「敕造」的「寧國府」的正門上的匾額,該是多麼「莊重」的東西,大概不致寫錯的吧。《乾隆抄本百廿回紅樓夢稿》中的寧字,正與此同,一筆不差。又甲戌本第五回寫道「適從𡨴府所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兩個俗字並用,均非避諱。一部《紅樓夢》,寧字比比皆是,不勝枚舉,即此二例,足以釋疑了。
再來看所謂濫用「簡化」字問題。雙鉤夾注中有「生計艱難」一語,「艱」字不是解放後才通行的簡化字嗎,怎麼可能在乾隆時代的曹雪芹佚著上出現呢?但事實上簡化漢字古已有之,「艱難」這兩個簡化字,至少也有四五百年的歷史了。即以「艱」字而論,正體字筆畫為十八畫,在明刊本《白袍記》和清初刊本《目蓮記彈詞》中,早已採用了只有五畫的簡體字: 「 」 。[19]簡化成八畫的「艱」字,是同時產生、流行的。乾隆年間,使用簡化字「艱難」已很普遍。《紅樓夢稿》第六十九回寫賈璉要銀子給尤二姐治辦喪事,鳳姐反問他「什 麼銀子?家裡近日艱難,你還不知道?」在這個乾隆抄本上, 「艱難」、 「裡」、 「還」用的都同現在規範化的標準簡化字一樣。可是,在作家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出版的《紅樓夢》中,這句話卻是這樣排印的: 「什麼銀子?家裹近日艱難,你還不知道? 」難道單憑這幾個字的繁簡,就能懷疑乾隆抄本《紅樓夢稿》是後出的「偽作」 ,而新排印的《紅樓夢》倒是乾隆活字本嗎?
三、物價問題
有的同志認為,曹雪芹《南鷂北鳶考工志》自序中,有些關於物價的敘述,不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從而懷疑《集稿》是後人的偽作。那末,曹序的記述是否合乎歷史實際呢?
曹序寫到金錢和物價的,只有兩句話,就是: 「某邸公子購風箏,一擲數十金,不靳其值。似此可活我家數月矣! 」「稱貸兩日,摒擋所有,僅得十金,遺其一併攜去。」這裡不過是泛泛寫的,並沒有認真落實錢數和物價,大可不必斤斤計較,兩兩推算。不過,既然提出這個問題,也不妨就曹序和《紅樓夢》對物價的描述,粗略的考較一下。
首先是當時的風箏價格問題。於叔度說:京城某貴族公子,「不靳其值」 「購風箏」, 「一擲數十金」。這裡,既沒有說明買了多少個風箏,也沒有交代花了幾十兩銀子,據此是無從推算風箏價格的。可是,它卻真實地反映了封建貴族揮金如土、窮奢極侈的腐化生活。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這樣的描寫,是符合歷史實際的。《紅樓夢》四十八回寫到,有個叫石呆子的「窮的連飯也沒吃的,偏他家就有二十把舊扇子,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寫畫真跡。」賈赦一心想得到這些舊扇子, 叫賈璉去買,「要多少銀子,給他多少! 」那石呆子說: 「我餓死,凍死,一千兩銀子一把,我也不賣! 」 賈赦「已經許了他五百兩,先兌銀子,後拿扇子」,石呆子還是不賣。我們姑且算它用五百兩銀子買二十把扇子吧,那末,每把扇子的單價,就已經值二十五兩銀子了。諸如此類的怪事,在今天看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在封建社會和貴族世界中,卻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的。
再如,《紅樓夢》裡劉姥姥說過: 「這樣螃蟹,……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銀子, 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 」這段話和曹序中記的於叔度的話比較,可以說是半斤八兩,不相上下。劉姥姥家是個「小小人家」, 「一家四口」,加劉姥姥才五口人。而於叔度家,據序文交代,卻是「家口繁多,生計艱難的」,可見人口要比劉家多一些。於叔度是城區貧民,劉姥姥是鄉下農民,於家在城裡的生活費用自然要比劉家高些。這樣看來,於叔度說「數十金」 「可活我家數月矣」,和劉姥姥說「二十多兩銀子」 「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並沒有多大差別。
至於曹序中用了「僅得十金」, 「亦殊失望」, 「愧謀求無功」等語,並非雪芹不知道當時柴米油鹽的價錢,更不是他 「富」得不把十兩銀子放在眼裡。在他看來,「朋友本有通財之義」,而在互通有無的時候,說些「杯水車薪,無補於事」之類的客氣話,也是常有的事。《紅樓夢》六回寫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鳳姐送給她二十兩銀子,一則說: 「你們不嫌少,就暫且拿了去罷」,再則說: 「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做件冬衣罷。」劉姥姥明說「二十多兩銀子」夠他們家過一年了,鳳姐卻說「二十兩銀子」只夠給板兒做一件冬衣。鳳姐是 榮國府裡精明透頂的總管家,也是最會刮錢的剝削者,難道連二十兩銀子的購買力和當時的物價都不知道?難道可以據此懷疑《紅樓夢》的作者不知道兩百年前物價的真實情況,從而推論《紅樓夢》是後人的偽作?可見,所謂「物價問題」,其實是並不成為問題的。
四、詩風問題
《考工志》中有許多風箏歌訣,是不是曹雪芹的佚詩呢? 曹雪芹是個傑出的詩人,他的詩詞,在清代詩壇上獨樹一幟, 卓然成家。而這幾首歌訣,平仄亂押,甚至連入聲韻也糾纏在一起,因此,引起有的同志的懷疑,這是不奇怪的。但實際上,這種疑慮是不必要的。
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各行各業的人們,為了總結和傳授專業技藝,曾經編寫過豐富多采的歌訣。這些歌訣,多數採取詩的形式,有一定的句式,大致是押韻的。這樣做便於編寫、理解、記誦和流傳。在韻文的各種體裁中,對押韻要求最嚴的是近體詩,古體詩就比近體詩寬一些,詞比古詩還要寬,曲比詞更寬,歌訣要算最寬的了。《考工志》中的詩歌,本來是名副其實的歌訣,如果用嚴格的詩律去衡量,當然是不大合規格的。就是撇開這點不說,只要我們作進一步的考察,還可以看到,這些歌訣的用韻,正是符合曹雪芹的詩風的。
曹雪芹寫詩,有自己的獨特風格,敦誠說雪芹「詩膽如鐵」,他的詩「新奇可誦」。這一點,雪芹在《紅樓夢》中多次剖白過,他主張寫詩要「命意新奇,別開生面」。只要「意趣真」了,。什麼韻律、平仄、詞句都是「末事』,不要為之束縛,只管大膽去做。這種把舊體詩詞從嚴密的格律中解放出來的思想見解,在當時是很進步的。曹雪芹實踐了這種新奇的詩歌理論,《紅樓夢》裡的詩,用韻就十分寬泛自由,不受格律限制。《考工志》裡的詩歌,也具有雪芹這種風格。
《考工志》中的詩歌,已經發表了五首,即:《比翼燕歌訣》、《半瘦燕歌訣》、《瘦燕歌訣》、《肥扎燕畫訣》、《雛燕畫訣》。我們不妨從《紅樓夢》中選出五首詩來,做個比較分析。那就是:《葬花吟》(二七回)、《秋窗風雨夕》(四五回)、《桃花行》(七○回)、《姽嫿詞》(七八回)、《詠紅梅花》(五○回)。前四首都是古風,後一首是七律,把這兩組詩的押韻情況比較一下,可以發現它們大同小異,如出一手。《考工志》中的五首詩,共有二十九個不重複的韻腳。其中與《紅樓夢》裡的五首詩共有的,就達二十個韻,即:上平聲的東、冬、支、微、齊、元、寒;下平聲的先、蕭、麻、庚、蒸、鹽;上聲的紙、語;去直抒己見的寘、宥;入聲的沃、陌、職。只有九個韻腳是獨有的,就是:上平聲的刪;下平聲的餚、青、鹹;上聲的馬;去聲的宋、霽、卦、禡。但這些韻腳,在《紅樓夢》的其他詩詞中,是屢見不鮮的。
曹雪芹的詩,是「平仄亂押」的嗎?從這兩組詩看來,是這樣的。《比翼燕歌訣》共十五韻,換了七次韻,其中平韻三個,仄韻四個。《瘦燕歌訣》一共才十九韻,就換了十四韻腳,平上去入四聲的韻都有。是否能據此斷為偽作呢?當然不能。其實,《紅樓夢》裡的詩用韻也很雜:《葬花吟》二十六韻,換韻十四次;《桃花行》僅十七韻,竟換韻十三次;《姽嫿詞》二十三韻,換韻十二次。這三首詩的韻腳,也都是上平、下平、上、去、入「五聲」俱全的。誰也沒有懷疑過,它們是否曹雪芹的詩作。
舊體詩詞的清規戒律多得很。曹雪芹卻勇猛地打破了舊體詩束縛思想的老框框,敢於標新立異,向舊傳統挑戰。在曹雪芹的詩中,主要是古體詩中,平仄亂押幾乎成了普遍的形式。至於把入聲韻糾纏在詩中,也不奇怪。《紅樓夢》中那四首有名的古風,都是平仄亂押,並且糾纏著不少入聲韻的。《葬在吟》中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可謂「名句」了吧,卻一連用了兩個入聲韻(十三職和十二錫) ,而且職韻按規矩是只能獨用的。 曹雪芹為了揭露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在這裡嵌上一個職韻的 「逼」字,使風刀霜劍咄咄逼人的肅殺氣氛盈然紙上,用得多麼好呵。
《考工志》詩歌中所用的三個入聲韻,即《比翼燕歌訣》中的十一陌(奕、適、役、惜等字) ,十三職(飾字) ,以及《瘦燕歌訣》中的二沃(玉宇) ,是曹雪芹經常採用的。在《紅樓夢》那四首古風中,這三個入聲韻都被用過,而且都同其他平仄聲韻夾雜在一起。例如《姽嫿詞》的開頭四句: 「恆王好武兼好色,遂教美女習騎射,穠歌艷舞不成歡,列陣挽戈為自得。」色、得是職韻字,射是陌韻字。《秋窗風雨夕》中的「驚破秋窗秋夢綠」句和「自向秋屏移淚燭」句,綠、燭都是沃韻字?不是分明同陽、庚等平聲韻糾纏在一起嗎?因此,《考工志》的詩歌中存在平仄亂押、糾纏入聲韻等現象,不但不能動搖其真實性,適得其反,恰好證明了它們確是曹雪芹的佚詩。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瘦燕歌訣》和《姽嫿詞》中,有幾句詩不但用韻相同,連所用的字都一樣。《姽嫿詞》中有四句 是:
眼前不見塵沙起,將軍俏影紅燈裡。
叱吒時間口舌香,霜矛雪劍嬌難舉。
按照古代詩律,「起」、 「裡」屬上聲「四紙」韻,「舉」 屬上聲「六語」韻,前者歸第三類,後者歸第四類,本來是不能通用的。曹雪芹卻打破俗套,放膽用了。耐人尋味的是,《瘦燕歌訣》中也有這種大膽的用法,而且字都相同,不過是用在六句中罷了:
錦瑟凝歇曲似終,絳幅繽紛舞又起。
仙袂拂雲翦翦飛,珠袖臨風飄飄舉。
胭脂霞被石榴裙,紅映九霄晴空裡。
為什麼會如此雷同呢?是無意的巧合嗎?不是。是有意的偽造嗎?也不是。我們認為,這是習慣成自然。雪芹習慣於這樣自由的用韻,有時在兩首不同的詩裡選用了相同的韻和字,是很自然的。從這類細枝末節中,也可以看出《考工志》乃至《集稿》全書,確實是出於曹雪芹的手筆,而不是別人的效顰之作。
五、天氣問題
《考工志》中有關天氣的敘述,與當時記載北京氣候的其他文獻比較,乍看似有不同。據有的文獻記載,北京地區乾隆十九年除夕沒有下雪,乾隆二十三年入冬雨雪不多,但曹序卻說十九年除夕於叔度「冒雪而來」,敦記又說二十三年入冬「雨雪頻仍。」 這種矛盾的現象,該怎樣理解呢?
曹序寫道: 「是歲除夕,老於冒雪而來」。這個「是歲」,據我們對有關的歷史氣象資料的分析,應當是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 )。清代欽天監記錄的《晴雨錄》一書,是瞭解乾隆時代北京城區天氣情況的第一手資料。我們查對了其中的有關資料。在所查的乾隆十六——二十五年十年間臘月和除夕的天氣情況中,二十二年以後不在考察範圍之內。十六——二十一年這六年中,除十九年外,其餘五年臘月降雪情況與曹序所記相差甚遠,不必細論。只有十九年的情況與曹序所記最為接近,值得注意。乾隆十九年十二月二、二十二、二十四、二十七日,七日一連下了四場雪,可見是歲是月氣溫較低。這種情況在前後十年間是絕無僅有的。二十二日、二十四日、二十七日,六天之內有三天「微雪」,試與其他年分比較,間隔天數較短, 次數較勤,雪量較多。按該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日尚在 「五九」中,而二十七日則為「六九」的第三天,氣溫尚未回升。這以後的幾天內,北京局部地區繼續發生降雪現象是完全可能的。
這樣看來,除夕那天,北京新霧,焉知西山無雪?《宸垣識略》記載:清代「欽天監署在闕東鴻臚寺之南」,而「觀象台在城東南隅堞堵上」。欽天監的觀測地點在建國門觀象台, 它的觀測範圍主要是北京城區,尤其是東城區。這一點,我們請教過一些有關的專業工作者,他們的意見是一致的。《晴雨錄》記載的是當時北京城內的情況;如果考察的範圍是北京郊區,特別是西郊,它的記載就只能作為輔助的參考材料。例如:據《晴雨錄》記載,乾隆二十三年十二月,北京城區「晴」,無雪。可是,查清代故宮檔案,乾隆二十四年一月十二日,直隸總督方觀承給皇帝的奏報中卻說:「上年十二月初二、三等日,順天、宣化、保定、河間、天津、順德、廣平、大名(等府)」 ,都「有得雪之處」。可見,北京城區無雪的時候,它的郊區和周圍的地方,是可能有雪的。曹雪芹當時住在香山正白旗,正在西山腳下。西山地區山勢較高,氣溫較低,雨雪較多。「西山晴雪」是北京名勝之一。再從乾隆十九年臘月北京地區的天氣趨勢看,越接近年關,氣溫越低,雪量越大(二十二日「辰時微雪」,二十四日、二十七日則是「未至申時微雪」 ) 。除夕那天,北京城內雖無雪,但西山地區是有可能下雪的。至少是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的。
敦記記乾隆二十三年事,有這樣兩句: 「入冬,雨雪頻仍,郊行不便。」 「臘月……翌日(按:指二十一日) ,晴暖如春,比年此月酷冷,而今歲獨燠。」當時的天氣情況是這樣的嗎?從《晴雨錄》的記載來看,總的趨勢是吻合的。
據《晴雨錄》載:乾隆二十三年十月五、六、七日,一連下了三天雨,前兩天都是四小時,後一天是兩小時。十一月二十九日下過雪,辰至巳時(即午前7-10時)下「微雪」,午時(中午11—12時)轉成「雪」,下大了。這些情況與敦記所記是契合的。「入冬」 一詞,嚴格按節氣講,應當從「立冬」算起;但一般人講「入冬」,常是泛指進入十月,所謂「冬十月」即是。這樣看米,北京城內「入冬」時一連下了三天雨, 十一月末又下了一場較大的雪,西郊比城裡顯然地勢高、氣溫低,雨雪只能比這更多,不會比這少些。當時雪芹已移居白家疃,敦敏「策馬」往訪,只能走北面緊靠山根的一條小土路, 雨雪過後,山水下流,道路泥濘,很不方便。在這種情況下, 敦敏所說「入冬,雨雪頻仍,郊行不便」,應當說是可以理解的。
至於臘月的天氣,縱觀《晴雨錄》,從乾隆十七年到二十二年,一連六年的臘月都下過雪,說明氣溫較低;而唯獨乾隆二十二年臘月一點繭也沒有下,自然可以說是「晴暖如春」了。敦敏所記的「比年比月酷冷,而今歲獨燠」,與當時實際情況正相符合。
因此,從這兩年的天氣情況來考察,曹序、敦記的記載同《晴雨錄》等文獻的記載,在基本趨勢上都正相吻合。它們之間稍有差別,是由於地區不同造成的。如果以這一點差別,就要根本推翻這批材料的真實可靠性?那是缺乏令人信服的依據的。
六、惠哥問題
「汝家惠哥」是誰?這是我們在研讀敦敏的《瓶湖懋齋記盛》時最早發現,經過反覆探索,至今尚未完全解決的一個問題。
敦記殘文中關於惠哥的記載,只有過子龢對敦敏講的一句話「為汝家惠哥學畫事,豈少煩董公耶?」吳文根據抄存者提供的口頭材料.對惠哥的情況作了一些補充說明。我們查閱了一些歷史資料,發現抄存者把《記盛》中寫的「惠哥」解釋成敦惠,肯定是說錯了。歷史記載中的確有「敦惠(慧) 」這個人,可是除了行輩這一點外,其他如年齡、特徵、經歷、子嗣等情況,與《記盛》、吳文所記敘的惠哥相比,絕然不同, 判若兩人。
查《愛新覺羅宗譜》,在敦敏的五世祖阿濟格的大家族中,與敦敏同輩(即永字輩)的共有七十七人,其中名字叫「敦x」的只有六個,除了敦敏等親兄弟五人外,還有一個堂弟,就是「敦慧」。滿族人的漢名是他們的滿名的音譯,只要讀音相同或相近,文字可以假借。「慧」 「惠」不但讀音相同,形體也相近,《宗譜》上的「敦慧」,就應當是人們所稱道的「敦惠」。
這個敦慧,顯然不是敦記殘文中提到的「惠哥」:首先,《宗譜》記載敦慧於「乾隆卅年乙酉正月初四日寅時生」,而懋齋盛會是乾隆二十三年臘月舉行的,敦慧此時根本還沒有出生。其次,據《宗譜》說,敦慧當過三等待衛,應當是身體健壯的,不可能是個「瘸子」。再次,敦慧的父親墨香從三等待衛一直升到頭等侍衛,可謂高官厚祿。敦慧就算有點廢疾,也是錦衣紈子弟,不至於要靠扎糊風箏來「自養」的。還有,敦慧的後人,只有一子一孫,孫子安毓早殤於道光五年,兒子向春在道光十六年死後,這一支就斷絕了,哪裡還會有「若干世孫」?
但是,能不能根據這點,就得出「敦記」、 「曹序」、 「董序」、《考工志》乃至整個這批材料是偽作的結論來呢?
在著手解決這個問題之前,必須強調指出,現存《記盛》殘文提到的只是「汝家惠哥學畫事」,並沒有說明惠哥就是敦惠。吳文根據抄存者在提供這份殘文時口頭所講,把惠哥說成 「敦惠」,又提到「堂弟」、 「瘸子」、 「學做風箏」、 「供奉內廷」、 「若干世孫」等等。抄存者的這些說法是否可靠, 同《記盛》殘文本身的真偽,完全是兩回事。
前面已經說到,《記盛》中的「汝家惠哥」,並不是吳文說的「敦惠」 (也就是《宗譜》上的「敦慧」 )。但能不能由此便得出結論:這個「惠哥」純然出於虛構,並進一步推論出:這批材料同樣也出於虛構?顯然不能。中國封建社會的宗族關係和裙帶關係,是極為複雜的,真是千頭萬緒,千絲萬縷, 「如亂麻一般」。就拿「惠哥」這個人來說吧,他和敦敏家的關係,存在著多種多樣的可能性,例如:近族以至遠族的堂兄弟輩;不入《宗譜》的宗室中的堂兄弟輩(清代皇室內部爭權鬥爭十分酷烈,失敗者往往被削奪封典,從宗室中開除出去,因此有些宗室後裔不入《宗譜》的現象是存在的) ;外祖家、 岳家親戚中的兄弟行輩;其他「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如此等等。在乾隆年間,對下輩或平輩稱呼「×哥」、 「×哥兒」、 「哥兒」,是「通稱」,屢見於《紅樓夢》中。這種「外四路兒」的親戚,雖不是「同姓」,由於某種特殊原因,關係也可以很親密的。《紅樓夢》裡的秦氏姐弟,就是一例。秦邦業在 「養生堂」抱了個孤兒,就是秦可卿,「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其弟秦鐘,與寶`玉「親厚」無比,竟打破了叔侄關係的界限,稱兄道弟起來,別人也管他叫「秦哥兒」。上列各種情況中,有些還可能在《愛新覺羅宗譜》或《近支、遠支宗室名冊》中查到線索和證據;有些情況,在《宗譜》、《名冊》之類的書中,根本不會有痕跡。因此,完全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在敦敏家的遠近親屬中還有著另一個「惠哥」存在。在文獻資料不足徵信的時候,對這個問題我們盡可暫時存疑。要是單憑《宗譜》中的敦慧和《紀盛》中的「惠哥」情況不符,就斷定不可能再有另一個「惠哥」存在,並從而推斷《紀盛》是偽作,那就太輕率了。
馬克思主義者研究問題,必須從事實出發,而不附加任何外來成分。但要全面地掌握材料,科學地鑒別材料的真偽,如實地認識客觀事物,並不那麼容易,需要有個過程。文史研究工作者必須在正確的理論的指導下,根據已有的真實材料進行分析研究,作出適當的判斷;在材料還不完備時,要繼續調查研究,不斷發展或者修改原有的判斷,以至作出新的判斷。對於《廢藝齋集稿》等材料的真偽問題,我們努力以這樣的態度來對待。我們願意同廣大的《紅樓夢》研讀者在一起,進一步調查研究,搞個水落石出,正確地認識和運用這些新材料。這將有助於更全面地瞭解曹雪芹的思想、生活和作品,有助於批判繼承《紅樓夢》這筆珍貴的思想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