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與高鶚語言的比較
曹雪芹的《紅樓夢》保存下來的只有80回。後世廣為流傳的120回本《紅樓夢》為高鶚續寫而成。高鶚在續寫後40回的同時,對前80回的文字也作了不少改動。因此,比較曹雪芹與高鶚的語言,一方面要拿前80回(須是高鶚改動以前的本子)同後40回作比較,另一方面還要考察前80回中高鶚修改的地方,比較改動前後有哪些不同。在比較曹、高語言的時候,人們往往重視前一方面的對比,而忽視後一方面的考察。本文則把觀察的重點放在後一方面。
《紅樓夢》流傳至今,版本紛繁。較好地保存了曹雪芹著作原貌又較為完整的本子是庚辰本。庚辰是乾隆25年(公元1760年),那時曹雪芹還在世。以庚辰本與高鶚刪改過的程甲本、程乙本相比對,可以獲得曹、高語言比較的極有價值的材料。本文用來進行對比的本子,是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3月出版的《紅樓夢》和人民文學出版社1957年10月出版的《紅樓夢》。前書前80回以庚辰本為底本(其中64、67回缺文采用程甲本補配),後40回以程甲本為底本;後書120回均以程乙本為底本。
在同高鶚語言的比較中,我們可以看出曹雪芹語言的以下特點。
一 純熟的北京口語
曹雪芹童年時代即隨家從江南遷居北京,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在北京度過。由於家道衰落,曹雪芹晚年與北京下層人民有著密切的聯繫。因此,他對北京話非常熟悉。在《紅樓夢》的創作中,特別是在人物對話中,他出色地運用了純熟的北京口語。舉幾個例子:
難道圖你受用一回,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21回)
這句話裡的「待見」是北京方言詞,義為喜愛、喜歡,但多用於否定式。「不待見」含有憎厭的意思。
(寶玉)一語不發,一彎腰,順著街就𧽍下去了。(43回)
這裡的「𧽍」字,現在寫作「顛」,意思是跳起來跑,也泛指跑或離去,讀時可以兒化,是一個很有特色的北京方言詞。
琴姑娘罷了,他在大奶奶屋裡,叨登的大發了。(63回)
這裡的「叨登」(音dao‧deng或dao‧teng)、「大發」(音da‧fa)都是北京方言,「叨登的大發了」意思是說折騰得過了頭。
怎麼暗裡算計?我倒有這個意思,只是沒這樣的能幹人。(25回)
我的姑娘,你這麼大年紀兒,又這麼個好模樣,還有這個能幹,別是神仙脫生的罷。(40回)
這兩句話裡的「能幹」,都是北京方言,讀作neng‧ganr(「干」字輕聲並兒化)。前一句裡的「能幹」是形容詞,義為多才、手巧、有本事,作名詞修飾語時可以不帶「的」。後一句裡的「能幹」是名詞,義為才能、本領。劉姥姥稱讚惜春「還有這個能幹」,指的是惜春有畫畫兒的才能。後來的作家在用這個詞的時候,常按音記字,寫作「能個兒」或「能格兒」。曹雪芹從實際讀音推求到本字,準確地寫出「能幹」,是很了不起的。
家裡近來艱難,你還不知道?咱們的月例,一月趕不上一月,雞兒吃了過年糧。(69回)
這是王熙鳳向賈璉哭窮說的話。「雞兒吃了過年糧」是一句很生動的北京俗語。這句俗語巧妙地運用了同音雙關的手法,用「雞兒」諧「今兒」音。「雞」「今」音本不同,兒化後讀音相同了。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曹雪芹對北京話的音韻特點是掌握得很到家的。
曹雪芹筆下,這樣熟練運用北京口語的例子是不勝枚舉的。此外,像說時間時用「多早晚」「好早晚」「這早晚」「今兒」「明兒」「昨兒」「前兒」;說親屬合稱時說「爺兒」「娘兒」「姐兒」,都是典型的「京味兒」詞語。還有形容鳥兒飛起來的聲音,曹雪芹用「忒楞楞」(音tēr lēng lēng)這個像聲詞,也是北京地區特有的說法。又如,老北京話裡,故事說成「古記兒」(也寫作「古今兒」,音gǔ‧jir)。有這樣一首北京兒歌:「說笑話兒,講古記兒,東邊來了一個小母雞兒,下八個蛋,孵九個雞兒,你說滑(音gǔ)稽兒不滑稽兒。」這首兒歌中的「古記兒」就是故事。《兒女英雄傳》第24回:「到晚來便講些老話兒,說些古記兒,引得他困了好睡。」這裡的「古記兒」也是故事。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也把故事說成「古記(兒)」。如第25回:「你不早來聽說古記,這會子來了,自驚自怪的。」第80回:「王師父,你極會說古記的,說一個與我們小爺聽聽。」
再說高鶚。高鶚祖籍遼寧鐵嶺,二十歲進京,中過進士,做過翰林院侍讀,從其在北京生活的時間和較高的社會地位看,他在掌握北京方言土語方面比曹雪芹要差一些。現在我們來看一看《紅樓夢》裡反映出來的情形。
《紅樓夢》前80回裡有兩個詞很值得注意,一個是「才剛」,一個是「越性」。
「才剛」指剛過去不久的時間,意義、用法都與「剛才」相同。「才剛」是北京一帶的口語詞,現在老派北京人還會說。「剛才」則應視為標準語。《紅樓夢》前80回(庚辰本)大多用的是「才剛」,如:
才剛帶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並沒有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的。(3回)
今兒奇怪,才剛太太打發人給我送了兩碗菜來。(35回)
你可別多心,才剛不過大家取笑。(40回)
上面舉的三個例子中,前兩例裡的「才剛」程乙本中都改為「剛才」了。據統計,庚辰本中所用的「才剛」,有60%在程乙本中改成了「剛才」。後40回中「剛才」的使用則佔絕對優勢,程乙本後40回「剛才」58例,「才剛」僅8例。1
「越性」這個詞在前80回中出現頻率很高,歸納起來,可以分為兩個義項:*.索性。例如:
你要在這裡逛,少不得越性辛苦一日罷了,明兒可是定要走的了。(15回)
(襲人)今忽見寶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轉,便越性不睬他。(21回)
襲人滿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來,見眾人圍著,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來到二門前,令小廝們找了焙茗來細問。(33回)
*/越發;更加。例如:
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些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74回)
「越性」只見於前80回,後40回用的是「索性」或「越發」。上面舉的例句中,屬於第一義項的三個例句,「越性」一詞程乙本改成了「索性」;第二個義項例句中的「越性」程乙本改成了「越發」。「越性」應該看作早年北京話中帶方言色彩的副詞,而「索性」「越發」則屬於標準語。
從以上兩個詞用法的對比中可以看出,同高鶚相比,曹雪芹更擅長於運用北京口語詞。拿庚辰本與程乙本比較,還可以看到有許多北京方言詞被高鶚改動了。再看幾個例子:
再多說,我把你這鬍子還掀了呢!(29回)
「掀」音xian,義為拔(毛髮等)。高鶚把「掀」改成了「揪」。
如今也不用這些桌子,只用兩三張並起來,大家坐在一起擠著,又親香,又暖和。(54回)
況且都是女兒,正好親香呢。(57回)
我和你哥哥已經吃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65回)
這三句話裡的「親香」是北京方言,讀為qīn‧xiang,是親熱的意思。第一例中的「親香」,高鶚改為「親熱」;第二、三例中的「親香」,高鶚改為「親近」。
我吃不吃,管你什麼相干!(35回)
這句話裡的「管」字是北京方言介詞,相當於「跟」或「與」。高鶚在程乙本中把「管」改成了「與」。
在以上舉的這些例子裡,高鶚把曹雪芹使用的北京方言詞改成了標準語詞,儘管用在人物對話中表現力差了些,但意思基本上是準確的。由於高鶚對北京方言不十分熟悉,有些詞改得不妥當。例如:
賈芸聽他韶刀的不堪,便起身告辭。(24回)
「韶刀」(勺叨shao‧dao)是北京方言,《北京方言詞典》(陳剛著,商務版)解釋為「話多而且沒有分寸」。賈芸去向其舅卜世仁賒冰片麝香,卜世仁非但不賒,反而把賈芸教訓了一頓,在賈芸看來,確是「韶刀的不堪」。高鶚把「韶刀」改為「嘮叨」是不準確的。
又如:
你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比我們多兩倍銀子。……年中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兒。(45回)
這是王熙鳳對李紈說的一段話。這裡的「年中」是個北京方言詞,意思是「每年、年年」(見《國語辭典》,商務版,1948)。這個詞用得貼切、生動,既合於說話人的身份,也合於談話的場景。高鶚不理解這個詞的意思,想當然地把「年中」改成了「年終」(「分年例」當然是在「年終」)。這一改把意思完全弄擰了。高鶚的臆改產生了很不好的影響,程甲本、程乙本以後的《紅樓夢》版本,許多都照改不誤。1982年出版的《紅樓夢》,前80回以庚辰本為底本,在這段話裡竟也「從各本」把「年中」改成了「年終」,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二 明顯的吳語痕跡
曹雪芹的家族,從其曾祖父起,連續三世襲任江寧織造,祖孫四代在江南先後共經歷六十餘年時間。曹雪芹本人就出生在南京,直到雍正6年曹家抄沒後才隨家遷回北京。南京雖屬「官話」地區,但因其地處江南,與吳語地區聯繫密切。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又任過蘇州織造,這個家族與吳語地區有著更多的來往。從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所使用的語言中,我們可以看到明顯的吳語痕跡。
《紅樓夢》是用作者所處時代的標準語寫作的,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為了凸現人物的身份和性格特點,《紅樓夢》的人物對話中,不乏極富表現力的方言詞語。這些方言詞語,除一大部分屬於以北京話為代表的北方方言外,還有一小部分屬於吳方言,像籤籤、促狹、狼犺(langkāng)、人客、共總,等等。
下面舉幾個使用吳方言詞語的典型例子:
(鳳姐)進園中將此事告訴與尤二姐,又說我怎麼操心打聽,又怎麼設法子,須得如此如此方救下眾人無罪,少不得我去拆開這魚頭,大家才好。(68回)
(鳳姐)和尤二姐說:「妹妹的名聲很不好聽,連老太太、太太們都知道了,說妹妹在家做女孩兒時就不乾淨,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沒人要的你揀了來,還不休了再尋好的。』我聽見這話,氣得倒仰,查是誰說的,又查不出來。這日久天長,這些個奴才們跟前,怎麼說嘴。我反弄了個魚頭來拆。」(69回)
「拆魚頭」是江南俗語。酒席上,常可以聽到有人說:「我來拆開這個魚頭。」隨即便把席上的大魚頭用筷子拆開,讓同席的人吃。後來,就用「拆魚頭」來比喻做某種為了別人方便而自找麻煩的事。2王熙鳳設計陷害尤二姐,又假充好人,兩次表白自己是在「拆魚頭」,這樣的語言恰合她的身份和性格。
我們大姐兒也著了涼,在那裡發熱呢。(42回)
大姐兒因為找我去,太太遞了一塊糕給他,誰知風地裡吃了,就發起熱來。(同上)
「發熱」是吳語說法,相當於北方話「發燒」。
看著你這樣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說你說話也明白,心裡有見識。(24回)
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去了。(27回)
「怪道」是個吳方言詞,《簡明吳方言詞典》(閔家驥等編,上海辭書出版社版)解釋為:怪不得;難怪。並引了吳方言作品《歇濁?潮》的書證。
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52回)
煮沸的水,北方人叫開水,江浙人叫滾水。《紅樓夢》前80回中開水都說滾水。上例是寶玉陪伴晴雯補雀金裘時說的話。「滾水」是吳方言詞,「吃」也是吳語說法,北京話要說「喝」。《紅樓夢》中吃、喝(流體)使用的情況是:前80回「吃」222次,「喝」43次,「吃」是「喝」的5倍;後40回「喝」127次,「吃」22次,「喝」是「吃」的6倍。3這個差異,有人認為反映了語言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產生的變化,因為曹雪芹寫書在前,高鶚續書在後。曹雪芹生年不詳,卒年有二說,即壬午(1763)和癸未(1764);高鶚約生於1738年。據此推斷,曹雪芹去世時,高鶚已經二十幾歲。況且曹雪芹又不是一位長壽的人(一般認為他只活了四十歲)。因此可以認為,高鶚與曹雪芹是屬於同一時代的人。十幾年的時間,一個生活中常用的詞語會發生那樣的「突變」,實在是不大可能的。曹雪芹習慣於用「吃」,高鶚習慣於用「喝」,這個分別主要反映了兩位作者方言上的差異:高鶚說北方話,而曹雪芹則明顯受吳語的影響。
(晴雯)一頭走,一頭哭,直哭得園門內去。(74回)
這也是吳語說法。「一頭……一頭……」表示一個動作跟另一個動作同時進行,相當於「一邊……一邊……」或「一面……一面……」。這是作者敘述中的話,吳語痕跡也顯然可見。
在高鶚續寫的後40回中,吳語成分基本上不見了。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寫作的前80回一些使用吳方言詞語的地方,高鶚也作了改動。請看一些例子:
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籤了,……(41回)
這是王熙鳳向劉姥姥講述茄鯗烹製方法的話。「籤」音qiān,吳方言,削的意思。高鶚大概不懂這個字,改成「刨」字。應該說改得不好。若要改成標準語,用「削」是比較合適的。
一語未了,只見寶玉笑蚊蚊擎了一枝紅梅進來,眾丫鬟忙已接過,插入瓶內。(50回)
「扦」,音qian,現多寫作「掮」,義為把東西扛在肩上,是吳方言詞。「扦」在程乙本中改成了「擎」,意思完全不一樣了。
我那裡就害瘟病了,只怕過了人!我離了這裡,看你們這一輩子都別頭疼腦熱的。(51回)
老嬤嬤們已經說過,不叫他在這屋裡,怕過了病氣。(52回)
「過」吳語義為傳染。上面兩例中的「過」字高鶚都改成了「招」。「招」是北京話,也是傳染的意思。
(襲人)聽得這話,促人來舀了麵湯,催寶玉起來盥漱。(77回)
「麵湯」就是洗臉水,是吳語詞。上面這句話,高鶚把「麵湯」改成「洗臉水」,把「促」改成「催」,把「盥漱」改成「梳洗」,總的看是向標準語靠攏了。
(史湘雲)一面說,一面打開手帕子,將戒指遞與襲人。(32回)
例中「手帕子」是吳語,高鶚改為北京方言詞「絹子」(juan‧zi)了。
你少滿嘴裡混唚!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這幾個,預備菜上的澆頭。(61回)
「澆頭」,吳語裡指澆在菜餚上作調味或點綴用的汁子,或指加在盛好的主食上的菜餚。高鶚把「澆頭」改成「飄馬兒」,應是當時的北方話。北京現在沒有這種說法,但吃麵條時用來拌面的蔬菜叫「面碼兒」或「菜碼兒」,與這個詞似有點關係。
每日在裡頭單管人客來往倒茶,別的事不用他們管。(14回)
雖然我們寶玉淘氣古怪,有時見了人客,規矩禮數更比大人有禮。(56回)
「人客」是吳語詞,客人的意思。前例中的「人客」高鶚改成「親友」,後例中的「人客」高鶚改成「客」。
這會子被人家告我們,我又是個沒腳蟹,連官場中都知道我利害吃醋,如今指名提我,要休我?(68回)
「沒腳蟹」,吳語裡用來比喻孤獨無助的人。近代江蘇人李寶嘉《官場現形記》中有「如今我是沒腳蟹,賽如瞎子一樣」的話,其中「沒腳蟹」也是這個意思。北方話中沒有與「沒腳蟹」相應的詞,高鶚乾脆刪去了「我又是個沒腳蟹」這七個字。
因王夫人不在家,也不曾像往年鬧熱。(62回)
往年你老爺們不在家,咱們越性請過姨太太來,大家賞月,卻十分鬧熱。(76回)
「鬧熱」是吳方言詞,標準語應該說成「熱鬧」。上兩例中的「鬧熱」程乙本都改成「熱鬧」了。
吳語區的人喜歡用介詞「同」(相當於「跟、和、與」)。第74回寫追查「十錦春意香袋」的來歷時,鳳姐說:「也有年紀大些的知道了人事,或者一時半刻人查問不到偷著出去,或藉著因由同二門上小們打牙犯嘴,外頭得了來的,也未可知。」這裡的「同」字,是按照吳語區的習慣寫的。程乙本這個地方,「同」字改成了「合(和)」字。高鶚改《紅樓夢》,連這樣細小的地方都不放過,可見是作得很精細的。
三 人物語言完全合於人物的性格和說話的場景,不規避某些「社會禁忌語」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所創造的人物語言是非常成功的。其突出特點是語言的口語化和個性化,人物一張口,他的身份地位、文化素養、性格特點便表現出來。在這一點上,高鶚與曹雪芹相比,要遜色得多。讀過《紅樓夢》前80回,再讀後40回,讀者都會有這個感覺。
曹雪芹筆下的人物語言,完全從人物的身份、性格出發,從對話的情景出發,對某些粗話、「髒字」,即所謂「社會禁忌語」,未取規避態度。正因為如此,曹雪芹筆下的人物個性更加鮮明突出,所描繪的場景也更加生動。高鶚可能囿於傳統世俗觀念,認為某些粗俗字眼不應見諸文字,因而在很多地方作了刪改。下面我們拿庚辰本和程乙本作一比較:
庚辰本58回(芳官乾娘語):
這一點小厭崽子,也挑挑六,鹹厭淡話,咬群的騾子似的!
程乙本58回:
這一點子小崽子,也挑挑六,鹹嘴淡舌,咬群的騾子似的!
庚辰本65回(鮑二家的語):
糊塗渾嗆了的忘八!你撞喪那黃湯罷。撞喪醉了,夾著你那膫子挺你的屍去。叫不叫,與你屄相干!
程乙本65回:
糊塗渾嗆了的忘八!你撞喪那黃湯罷。撞喪醉了,夾著你的腦袋挺你的屍去!叫不叫,與你什麼相干?
這樣的對比,還可以舉出很多。總的看,曹雪芹原著中較粗的字眼多一些,高鶚改動後比較「文明」了些。前80回與後40回對比更為明顯。從出現頻率看,前80回中,「屄」等出現了32次。這些「髒字」,在後40回裡完全絕跡。4《紅樓夢》敘述部分的文字,高鶚也依據同樣的原則作了改動。如第44回寫道:「賈璉見了平兒,越發顧不得了,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高鶚從自己的道德觀念出發,把這裡引的俗語中的「妾不如偷」四個字刪去了。
曹雪芹是一位傑出的語言大師,他駕馭語言的能力是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高鶚有時就誤會了曹雪芹的意思,煞費苦心地改動了文字,結果弄巧反拙。第7回寫焦大醉罵賈府子孫時說:「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是醉人醉語,喝得醉醺醺的焦大,把一句俗語說顛倒了。高鶚按正常邏輯和「規範」原則,把這句話改成了「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使本來很耐人尋味的話變得平淡無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