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樓夢》 乃曹雪芹一人所作
自從幾種不同抄本《 紅樓夢》 並傳於世以來,一般認為一百二十回本的前八十回為曹雪芹所作,後四十回為高鶚所續。為什麼人們會有這樣的論斷呢?我們可以先瞭解一下世傳的幾種《紅樓夢》 抄本,以及清代乾隆年間有關《 紅樓夢》 抄本收集、出版情況的記載。
一、世傳幾種不同抄本《 紅橫夢》 的概況和高鶚續書的不可信
世傳《 紅樓夢》 最早的抄本是脂硯齋評本(簡稱「脂評本」或「脂本」)。現存的脂評《 石頭記》 (即《 紅樓夢》 )主要有北京大學藏本(乾隆庚辰四閱評本)七十八回,清劉銓福原藏本(原有「至脂硯齋甲戌抄回再評」語。簡稱「甲戌本」)十六回,清怡王府抄本(原稱乾隆己卯四閱評本)四十一回又兩個殘回,清蒙古王府抄本前八十回。以上各種脂評本不全出於同一底本,各本文字頗有出入。此外,另有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戚寥生序本八十回,乾隆甲辰夢覺主人序本八十回和舒元煒序本四十回等,也都屬於脂本系統。
據高鶚的朋友程偉元自述,為了廣泛收集曹雪芹《 石頭記》 原著抄本,他曾花了好兒年時間,最初只得到八十回,以後又陸續購得後四十回續稿的殘抄本,乃與高鶚共同修補成一百二十回《紅樓夢》 。全書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 )由萃文書屋以活字版印行,世稱「程甲本」。第二年又大量改動了前八十回的文字情節,對後四十回續稿也頗多修改,仍由萃文書屋印行,世稱「程乙本」。這就是《紅樓夢》 全書傳世的經過。但程偉元在「程甲本」序中並未說此書後四十回為高鶚所續,連高鶚本人在「程乙本」序及引言中也未這樣說過,他們只說對原稿作了修補。另外在《紅樓夢》全書出版以前,已有乾隆抄本百二十回《 紅樓夢稿》 傳世,也可證明此書不是高鶚所續。
只有高鶚的另一位朋友張問陶在《船山詩草· 贈高蘭墅(高鶚的字)鶚同年》 的詩中自註:「傳奇《 紅樓夢》 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按:「補」具有「續」和「修補」雙重含義,這裡是否一定只作「續」解呢?)除此以外,別無旁證,顯然是不足為據的。其實《紅樓夢》 全書一百二十回是否出於曹雪芹一人之手,曹雪芹自己在《紅樓夢》 第 一回中已明確說過:他對此書已在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並在最後一回中,再次說明自己已接受了空空道人的委託,將《石頭記》 傳述於世。由此可見《 紅樓夢》 全書早就由他完成,並且至少應有五種修訂稿存世。這些原稿雖然已經失傳,但部分傳抄本仍然流傳了下來。故我們認為,世傳的前八十回抄本,很可能是他當時尚未寫完的初稿便被傳抄了出去。這從脂評本中就可看出,或是他最後一次修訂全稿,尚未完成便離開了人間。清劉銓福藏本中的評語就說過:「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但《紅樓夢》 前八十回尚未進入悲劇高潮,曹雪芹何故便「淚盡而逝」呢?顯然這裡所說的「書未成」,當是指他最後一次修訂全稿尚未完成。故脂評中又一再提到八十回以後的部分情節,由此也可斷定《紅樓夢》 全書曹雪芹不會只寫了八十回就去世了,此外也有可能是後人將全稿弄殘缺了。而世傳的一百二十回本(包括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 則可能是從他幾次修訂的全稿中轉抄而來的一個本子,或另一全抄本散失後又被程偉元收集起來的。同時程偉元收集的後四十回殘抄本沒有作者姓名,正說明它是曹雪芹原著的斷抄本。
但令人奇怪的是,既然沒有任何直接根據足以證明《 紅樓夢》 後四十回是高鶚所續,為什麼人們連曹雪芹和高鶚本人的話都不信,卻偏要相信張問陶的一首小詩自注,就一語定乾坤呢?究其根源,關鍵在於人們大多認為《紅樓夢》 全書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的情節有矛盾。
二、後人誤解了全書前後部分情節的本意和高鶚續書的不可能
首先,他們認為本書第五回中《 飛鳥各投林》 一曲的含義,與全書結尾「沐皇恩賈家延世澤」一回內容不符。這首曲子是這樣寫的: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歹癡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其實此曲乃是概述書中幾個世家和一些主要人物的未來結局,並非專指寧榮二府後來弄得一敗塗地。曲末二句只是對世情的諷喻、誇張之詞,不是預示全書結尾將出現一個事實上不可能出現的一切化為烏有的結局。細觀曲中「老來富貴也真僥倖」一句,和《金陵十二釵正冊》中李紈的詩畫: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破的美人。其詩日:「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以及《 晚韶華》 曲詞:「鏡裡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朱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駕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可知李紈之子賈蘭在賈氏衰落後仍將復興祖業。但曲中也暗示了他們最終也還是要歸於寂滅(這已不屬於本書範圍),從而反映了本書人生如夢,轉眼皆空的主旨(參見本書第一回導言:「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尤兼寓提醒閱者之意」及全書結尾詩:「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癡」)。實則書中只是感慨人生命運無常,並不否認人世的興衰更替。由此可見,全書結尾「賈家延世澤」的情節與第五回中《飛鳥各投林》 一曲的含義前後並不矛盾,根本不存在什麼高鶚錯續的問題。
其次,有些人又把書中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一條目錄的含義,理解為應是暗示賈寶玉最終和史湘雲白頭偕老,因而認為這也與書中第九十七回「薛寶釵出閨成大禮」的內容不符。
其實,這個問題胡適在他的《 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 一文中已作了論證,據云:「雪芹殘稿中有『衛若蘭射團』一段文字,寫的是一種『俠文』,又有『佩麒麟』的事。若蘭姓衛,後來做了史湘雲的丈夫。故有『伏白首雙星』的話。」由於後來此回中這段文字殘缺,遂致造成後人誤解,實際上它與賈寶玉、史湘雲的終身毫不相干。寶玉和寶釵的最終結合,則是在本書前八十回中早就定下的「金玉良緣」,是曹雪芹在編纂全書目錄時就預先安排的結局。而史湘雲的終身在《金陵十二釵正冊》的詩畫和《 樂中悲》 一曲中也有明確的暗示,其畫為:幾縷飛雲,一灣逝水。其詩曰:「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展眼吊斜輝,湘江水逝楚雲飛。」曲詞云:「襁褓中,父母歎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霏月光風耀玉堂。」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後來史湘雲的結局也正是如此——青春守寡。因此也根本不存在什麼高鶚錯續的問題。
而後四十回中其他一些主要人物的結局,如黛玉早逝,寶玉出家,探春遠嫁,妙玉遭劫,鳳姐惡報命歸陰,巧姐依托劉姥姥,寶釵獨自守空房,襲人出嫁蔣玉函等情節,也無不與前八十回中的暗示相吻合。就連香菱的結案,平兒的扶正,鴛鴦的殉主,芳官、紫鵑的歸宿,以及柳玉兒的安置,在全書結尾的幾回中也無不一一作了交代,又如傻大姐在第七十三回和第九十六回中的兩度出場,也反映了全書整體佈局的匠心。顯然傻大姐的首次露面,主要是為她後來向黛玉洩露鳳姐設謀給寶玉和寶釵成親的機密作準備的。
賈寶玉在第五回和第一百十六回中的兩度神遊太虛境,更可看出全書佈局的完整、統一。顯然前一回是全書的總綱,後一回是全書的總結。書中類似這種前有伏筆,後有照應的例子還很多。特別是全書最後一回「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與開卷第一回「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首尾呼應,緊密相連,尤為妙絕!而《紅樓夢》 中之第九十六回「洩機關顰兒迷本性」、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斷癡魂」、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更是全書的高潮。文詞哀婉淒絕,尤令人肝腸寸斷,刻骨銘心!故,我們認為,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結構嚴謹,情節一脈相承,語言和文章風格也完全一致,顯然出於曹雪芹一人之手,他人絕不可能續得如此天衣無縫。
三、程偉元和高鶴的自述是可值的
再看程偉元和高鶚自己在「程甲本」、「程乙本」、《 紅樓夢》 序、引中,是怎樣說的吧。
「程甲本」程偉元序(節錄)如下:
《 石頭記》 是此書原名,… … 好事者每傳抄一部置廟市中,昂其值得數十金,可謂不脛而走者矣。然原本目錄一百二十卷,今所藏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有稱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按以是書既有百二十卷之目,豈無全璧?愛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二十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份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繙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榫。然患漫不可收洽。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石頭記》 全書至是始告成矣。… …
小泉程偉元識
「程乙本」高鶚序(節錄)如下:
予聞《 紅樓夢》 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日:「此僕數年株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予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
時乾隆辛亥冬至後.五日鐵嶺高鶚敘並書
「程乙本」程偉元、高鶚引言(節錄)如下:
(一)是書前八十回,藏書家抄錄傳閱,幾三十年矣。今得後四十回,合成完璧,緣友人借抄睹者甚伙,抄錄固難,刊板亦需時日,姑集活字印刷。因急欲公請同好,故初印時不及細校,間有紕繆。今復聚集各原本,詳加校閱,改訂無訛。惟閱者諒之。
(一)書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異。今廣集核勘,准情酌理,補遺訂訛。其間或有增損數字處,意在便於披閱,非敢爭勝前人也。
(一)是書沿傳既久,坊間繕本及請家所藏秘稿,繁簡岐出,前後錯見。即如六十七回此有彼無,題同文異,燕石莫辨。茲惟擇其情理較協者,取為定本。
(一)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俊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壬子花朝後一日小泉、蘭墅又識
又據胡適考證:「我仔細研究脂本的評注,和戚本所無而脂本獨有的『總評』及『重評』,使我斷定曹雪芹死時他已成的書稿決不止現行的八十回。雖然脂硯齋說:『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但已成的殘稿確然不止這八十回書。……」(見《考證紅樓夢灼新材料》 )另一方面,他又斷定《 紅樓夢》 全書的後四十回乃是高鶚偽造。
現在我們就從「程甲本」和「程乙本」程、高二人的序和引言來看,說《 紅樓夢》 後四十回為高鶚所續,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因為程、高二人兩次修補《 紅樓夢》所用的時間,前後不到一年。試問像這樣一部結構嚴謹、包羅萬象的巨著,以曹雪芹之才尚且花了十年時間才寫成,程、高二人就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續成後四十回,並又對全書再一次作了修補嗎?同時程、高二人與曹雪芹相距年代不遠,當時人們能見到的《紅樓夢》 抄本,當然比今人要多得多,而今人距離曹雪芹的年代已遠,又怎能知道程、高當時所收集和見到的前八十回抄本到底有多少種?他們能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對全稿進行了兩次修補,顯然只有參照了幾種不同抄本的文字,並有後四十回抄本為依據,才能如此快速完成。
文人著書立說,豈有不以揚名四海為生平一大快事?如果《 紅樓夢》 全書後四十回確是高鶚所續,他為什麼不願公開署名,反而甘於冒名偽造,豈不怕當時被人揭底(已有乾隆抄本百二十回《紅樓夢稿》存世)?又豈不怕萬一後來果然發現了曹雪芹原稿,更會被千秋萬 代恥笑?故歷來也有不少紅學研究者認為程、高二人的兩序和引言中的話是可信的。至於《 紅樓夢》 全書和脂本評語中尚有其它一些可疑之點,則可能大多由於後來稿本殘缺和傳抄、修補有誤,以及有些問題後人尚未充分理解所致。
四、從曹雪芹的傅學天才及其家世變遷的經歷,也可證明此書絕非高鶚所續
《 紅樓夢》 又是一部廣集我國古代文化的百科全書。書中諸子百家,三教九流,天文地理,醫卜星相,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燈謎酒令,戲曲評彈,典章禮儀,服飾玩器,無所不包,無所不通。如此巨著顯然也只有曹雪芹才有可能寫成。曹雪芹出身於清初詩書官宦世家,具有深厚的文化修養和卓越的藝術才能。他家自曾祖父起,三代任江寧織造。祖父曹寅尤為康熙帝所信用,官至政通史,巡視兩淮鹽潛監察御史。曹寅有二女為王妃,曾四次接過皇帝的駕。雍正初年,終因統治階級內部政治鬥爭牽連,父遭免職,家產被抄,家道從此衰落下來。由此可見,曹雪芹如果沒有這樣一段親身經歷,是不可能寫出這樣一部洞察世情的輝煌著作的。
而高鶚的身家是不可能與之相比的。他雖然是進士出身,做過翰林院侍讀,學識也很淵博,但他卻沒有曹雪芹那樣一段家世變遷的經歷,因此也就不可能具有續成《紅樓夢》 後四十回的條件。但我們也並不抹煞他和程偉元修補《 紅樓夢》 殘稿的豐功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