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識小錄》 序之一

《紅樓識小錄》 序之一

《紅樓識小錄》 序之一

紅樓絮語

《稗雅》《釋小》這一類書,在中國出現得很早,它既不同於一般「曲類書」,又不同於一般的「工具書」。這些作者寫的,多是由於親身體會得來的,因此,都有獨到的特點。

        大概由於孔子曾對他的兒子說過:「你幹麼不讀讀詩,可以多知道一些草木鳥獸魚蟲的名兒!」所以,直到今天,我們還可以看到晉時陸機著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後來,又有解釋得更加詳細些的《廣要》。不難看出,孔老夫子大概是說過這種話的。

        楚辭,也是詩。因此,有關楚辭,草木魚蟲這方面的疏證,同樣也是接連著出現。我們現在閱讀詩經、楚辭,對其它方面暫且不說,單就草木一種,就不大知道它指的是今天哪些植物了。但在屈原時代,這些植物多是平日容易見到的東西。正像《紅樓夢》中「大觀園試才題對額」時寶玉說的那樣:「想來《離騷》、《文選》等書上所有的那些異草,也有叫作什麼藿納姜蕁等的,也有叫作什麼丹椒、籐蕪、風連,如今年深歲改,人不能識。故皆像形奪名,漸漸地喚差了,也是有的。」脂硯在這句話下批道,「自實注一筆,妙!」見「實注」兩字,也就點出是曹雪芹的行文中自釋自注了。

        時間不停地流去,二百年後的《紅樓夢》,在我們面前,有許多事物,也可以說「年深歲改」人不能識了。繼續加以「實注」,是十分必要的。

        當然,我國的疏證譜錄這門學問,與時俱增,範圍越來越廣。分類成集的,篇幅浩繁姑且不去說它了。但在學術界,就個人經驗所及,或親聞親見,寫出一些釋文箋注的,就這個傳統來說,一直沒有間斷過。

        近年《紅樓夢辭典》,以及《紅摟夢註釋》,也都有人努力在作。這對《紅樓夢》閱讀和傳播,是會起到很重要作用的。但是,由於這種辭典和註釋,限於體例,不可能對某事某條作更多的解釋。那麼,《紅樓夢識小錄》,剛好可以作為這方面的一些補充。

        就拿「當票」這種東西為例來說罷,湘雲不認識它,寶釵不但認識,而且懂行。這在當時,既反映出來兩個人的家庭不一樣,又反映出來兩人接觸事物方面也不一樣。在二百年以後的今天,一些讀者,不要說寶釵那樣年紀的,就是三四十歲以下的便幾乎沒有人認得當票是何物了。至於當號、查號、下號、死號……這些名堂,就更無從知道了。查書是查不到的,問人也很難問得著。

        又比如:毛皮的分類分等,以及大毛、二毛、小毛等說法,也因時遷事異、很多人弄不清了。關東的「三宗寶」,本是家喻戶曉的,單拿貂皮一項來說吧,除了鄧雲鄉同志列舉的之外,還有貂爪仁、貂翎眼等等的區別,現在幾乎都沒有什麼人能明白了。

        一個時候有一個時候的風尚、再以服色為例。比如「福色」,是因為福康安當年喜歡這種顏色衣服,於是貴族世家爭相模仿,使它流行一時。福康安逝世後,這種風尚自然也就隨著逐漸衰落了。又比如,皮、豹皮因為海禁大開,它被西洋貴婦看好,價錢也就越抬越高。而在中國貂翎眼的皮褂子,早已不聞不見,也可以說接近絕跡了。

        所以《識小錄》這一類著作,不但使人能在疏證說明中,得到具體的知識,並且還看出很多與它相聯繫著的社會因素來。是值得提倡的。

      在這裡,還須提到的,是鄧雲鄉同志曾寫過《清代三百年物價述略》—文,可見他已經注意到清代的流通手段問題。這在《紅樓夢識小錄》中也有所反映。這都為我們進一步研究清代的生活提供了一些可資運用的資料。

        中國的飛票單據開始雖早,但是,在清代還是以金、銀、銅錢等作為日常流通手段。由於金、銀的純度不問,又有官鑄、私鑄的區分,再加上年代、地區的區分以及度量衡的不統一,金銀的比價就越來越不一致。錢號兌換業也就應運而生。這些兌換業也就是小型金融交易所和歷代銀行的雛形,利用金銀的成色的差別,來劃分兌換率的差別,從中謀利……。這種金融業,表面上是使交換率得到平衡,實質上是有意把差別日益擴大,成色愈是千差萬別,愈便於行莊謀利。

        《紅樓夢》對當時高利貸資本,寫得比較多,對當時的重利盤剝揭露得比較透徹。在清代有的貴族,也由管家出面,開設典當,或者發放貸款。更多的,是不必開立帳房面,就由經紀人,牽手,「跑合的」來作成,像王熙鳳就是以「體己錢」來放債的,另外,她又要把「官中錢」(府庫中的錢)轉化為「體己錢」,也叫小分子錢,所以,她就趁在庵堂時,把事情辦妥。牽手就是老尼。在封建社會,出現的三姑六婆,她們在經濟方面,多半是在放高利貸撮合過程中,取得佣金或物質回報的。而她們過手作成的幾乎都是宅門子裡的私房錢。

        又如「拜影」條,這在曹雪芹時代,是很流行的,這和「燒包袱」(燒冥錢)一樣,都是當時流行的歲時風俗。與曹雪芹同時的敦誠,在《四松堂集》卷四里,就有這樣的記載:

        「曾批臥幃諱榻者三年,母日侍湯藥未嘗暫離,及屬纊日,顧先祖日:『婦善事我十年無怠容,汝好遇之。』公泣受命,故終身對之如賓。每歲暮伺祭,懸曾批影像,母對之未嘗不欷欷流涕,禮數如生時,至老不衰。」

        這和《紅樓夢》正好互為補充。

        這種例證還很多,希望鄧雲鄉同志等諸紅學家和紅學愛好者能夠繼續寫下去,對—般讀者或者研究者,除了加深欣賞和研討的興趣以外,還可以提供一些新的探討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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