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佛影》引言
要弄清楚清初士大夫禪悅之風與《紅樓夢》的關係,我們得跟清初的一些大和尚打交道,難免還要說幾句涉及佛教教義的話。
宗教是一個歷史現象,有其產生、發展、消亡的過程。在社會主義革命過程中,尤其是到了將來的共產主義社會,隨著宗教存在的根源的逐步消失,一切宗教必然歸於消亡。佛教當然也如此。不過,宗教的全面消亡是將來的事,如就現在而論,尤其是就過去千百年的實際情況而論,宗教跟我們的關係實在是極其密切的,尤其是佛教。
這種密切關係也反映在文學作品裡。至晚,六朝時期的作品裡就已經有釋家思想在內了。一直到五四運動的起來,千百年的作品,尤其是小說,很少有不受這種思想影響的。《紅樓夢》也不例外。
佛教傳到我國以來,兩千年了,它對我國社會生活和文化思想都發生過很大的影響。這種影響基本上是毒害。佛教哲學,相當大的一部分是分析感覺、概念、物質屬性等等,借此論證一套唯心主義的思想體系。佛家的方法和理論,極其繁瑣,也極其虛妄,而且矛盾百出。其中有沒有一點辯證法;他們的邏輯有無可取之處;他們的理論是不是也還有一些可以批判地吸收,用作反面教材,供我們探求唯物論和辯證法的發展史時作比較的參考;佛經對我國音韻學和文學等等有何影響;有些佛徒,例如那些來往於國與國之間的大和尚,有的在國家外交上起積極作用,在文化交流方面發生好影響,對這些佛徒如何評價;甚至佛教在這兩千年中客觀上是不是也在一定條件之下被人民利用作為鬥爭手段過,如何利用的;等等等等,都是可以研究的。我們這裡只講一點,就是佛教教義中的出世思想,因為這與我們研究《紅樓夢》)中有關宗教部分,尤其是此書的結局,即寶玉出家有關。
宇宙之問,萬事萬物都是矛盾的統一體,都處於變動不居之中。自然界如此,社會亦如此。人類社會,在人類本身的發展過程中,經過各種鬥爭,如改造自然,反對那些阻礙社會生產力發展的階級,進行科學研究,發明創造等等,逐步向更高級的形態轉化。人類對客觀規律,是逐漸由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一代一代的人都應在這個歷史發展過程中貢獻力量,盡他的歷史任務。但是,從同一的客觀現象之中,佛教徒卻得出「生命無常,一切都是虛幻」的荒謬結論,他們拿這個厭世思想來毒害人。他們叫大家「無諍」,就是叫大家對社會鬥爭採取逃避的態度,叫大家出世,叫大家修行,以「涅槃」為樂。什麼叫「涅槃」?在常人看來,就是「死」。在佛徒說來,那是一種不死不生的狀態,意義尤在於「不生」,不生,就永遠逃出了他們所捏造的「輪迴」之苦,所以是個快樂境界。按照他們的理論,客觀世界是幻相,是「假號」。「假號不真」,一切都「空」。因此,對人們說來,現實世界的一切是無足輕重的。人們對世間的種種苦難,如受剝削、受壓迫、受凌辱等等,都應該忍受,重要的是精神上的解脫。他們說,人世間變化無常而又骯髒,人們生活於其間,只是沒完沒了的痛苦。另一個世界,天堂,則是「常、樂、我、淨」,非常之好。大家何苦在人間追求,不如修行出家,到天堂過好日子去。
佛家教人對現實採取消極態度,退出社會;這是向一切正視人生正視現實正視階級鬥爭的人進行欺騙。如果人們都消極了,對一切苦難都忍受,不從事鬥爭,這當然便於剝削階級的統治。佛家這樣說,實際上是叫別人消極對世而他們卻積極對世,叫人退出社會而他們卻進入社會,叫人不進行鬥爭而他們卻以騙人民消極對世退出社會不從事鬥爭的辦法來進行鬥爭。他們這樣做,是為封建統治階級服務。這種出世思想之為封建社會的上層建築,是毫無疑義的。
這種思想,在今天說來,如果有,也屬於「怪想」一類,本可置諸不議不論之列。當然,佛家迷信思想的流毒,仍然有待破除。不過我在這裡要對佛家議論一番,是為了更好地理解《紅樓夢》中有關宗教的種種描述的意義,尤其是寶玉出家的意義。為了這個目的,我們只得用最大的耐心來清理一筆舊賬。這筆舊賬就是清初士大夫禪悅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