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風雲錄》序
近十年來，有關《紅樓夢》的論爭，格外為人矚目，我曾在為《紅樓》創刊十週年而作的小文中說過:「目前《紅樓夢》脂評本真偽的討論，是紅學研究中的重要問題。希望在已有文章的基礎上，發動更廣泛的討論，並及時印出討論專集，或由《明清小說研究》、《紅樓夢學刊》出專號，使廣大愛好者瞭解進展的情況，以便早日得出為大多數人接受的結論。也有可能長期爭論下去，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形成學派。」我提出由歐陽健教授提供文章，編輯《<紅樓夢>版本論爭集》的建議，由於多種原因，未能實現;以曾與曲沐教授聯繫，請他歸納各家主要論點，以文摘形式結集出版，也有困難。其後，歐陽健教授即醞釀撰寫《紅學風雲錄》一書，此一意想受到浙江古籍出版社的重視，敦促早日成書。於是，歐陽健、曲沐、吳國柱三位先生排除冗雜，歷時三年，終於完成這部大著，令人喜悅。
說起紅學的「風雲」，可說是與紅學史相伴而行的。紅學引起的諸多論爭，小至家庭、朋友之間的「幾揮老拳」，大至整個社會、國家的風濤席捲，層見迭出，至於一時間遍被華夏。其風或「起於青萍之末」，或「起於窮巷之間」，「溥暢而至，不擇貴賤」;或風起雲湧，「動沙垛」，「吹死灰，駭混濁，揚腐徐」，摧枯拉朽，綿延不斷。紅學之有爭論，除卻那沾有某種政治意味的「風雲」總是一樁好事，構成紅學世界的一大景觀。所以，將紅學史上的論爭剔理梳爬，歸納統覽，寫成《紅學風雲錄》一書，是極有意義的，我甚表支持。
歐陽健教授我早就認識，對他的為人和治學，我一直極為讚賞。曲沐教授，八十年代於《水滸》研討會上相識，常有書信往來，音問不斷。吳國柱先生雖未謀面，但那些出自他手筆的精采文章，早就拜讀，可謂「神交已久」。他們的為學態度和鑽研精神，我是充分信任的，他們關於紅學的新見解，我也一向十分關心。《紅學風雲錄》一書的緣起和撰寫進度，我也最為清楚。去年十月天津全國中青年《紅樓夢》研討會之際，歐陽健教授前來訪談，講起《紅學風雲錄》即將竣事，囑我命筆作序，這原是早已說好了的，義不容辭。
近年以來，因老年失偶，塊然淒較，弟子有來詢視，相見甚慰。或問曰:「老有所樂，吾師樂乎?」答曰:「毫壟之年，自有其樂，我之樂在書中。編書著書，一樂也;觀書談書，亦一樂也:其樂無窮。」弟子欣然，曰:「敬有此樂，吾師不老矣!」今觀《紅學風雲錄》一書，油然生樂，吾尤喜其題目新，視角新，立意更新:一、抉取紅學史上有歷史意義和學術價值的論爭，為其審視之對象，是有史家之眼光;二、作者雖皆大論爭之當事人，然行文之際，筆端無「情緒化」之偏頗，更非借端以「批判」對方，而是高屋建瓶，陳述往史，人情人理，部分得失，是有史家之氣度;三、重事實，講道理，將觀點寓於對事實的縷述之中，是得史家之筆法。書中之論述，使人大有「掃蕩煙埃，斥偽返本，積年埋郁，一旦霍然」魯迅《唐宋傳奇集序例》之感。無論對此書之見解贊同與否，上述三條，想皆當為讀是書者所首肯也。
今當世紀之交，《紅學風雲錄》的出版，或許正標誌著對本世紀紅學風雲之總結，亦預示著下一個世紀紅學光輝歷程之將臨，我祝賀它的誕生。若問有無缺陷，吾不想說些套話，性亦不善挑剔，質之高明可也。是為序。
一九九九年春日序於南開大學北村寓所，時年八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