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論《紅樓夢》
幾乎和小說《紅樓夢》問世的同時,研究《紅樓夢》的文字也出現了,比如脂硯齋的評語就是。以後考證索隱,風起雲湧,至於形成一種專門的學問——紅學。各派意見,層出不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集外集拾遺·<繹洞花主>小引》)分歧之大,看法之多,似乎也沒有別的說部曾經超越過它。為什麼出現這樣的現象呢?我個人以為,這個現象正好從反面證明:《紅樓夢》是一部內容豐富的卓越的小說。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最初油印講稿,對《紅樓夢》有一段這樣的評語:
至清有《紅樓夢》,乃異軍突起,駕一切人情小說而遠上之。較之前朝,因與《水滸》、《西遊》為三絕,從一代言,則三百年創作之冠冕也。
一則曰「駕一切人情小說而遠上之」,再則曰「三百年中創作之冠冕也」,評價可謂高極。修訂後的《中國小說史略》雖然刪去這段話,卻繼續肯定《紅樓夢》「擺脫舊套,與在先之人情小說甚不同」的長處,批駁了那些揣測附會的舊紅學作風。魯迅根據他常說的凡屬文藝創作,廣義地說都是作者自述的觀點,同意從袁枚到胡適的「《紅樓夢》乃作者自敘」的說法;但他指出這個說法「與本書開篇契合」,從內容提供證明,相形之下,魯迅的持論就審慎得多,嚴謹得多,完全符合於科學分析的要求了。
更為難得的是:魯迅同時是一個創作家,結合自己寫小說的體會,從《紅樓夢》的生動描寫中,分析研究,提出卓越的「正因寫實,轉成新鮮」的藝術觀點,這不單是對《紅樓夢》藝術成就的歌頌,也給後來的創作家以莫大的啟發。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裡談《紅樓夢》,由我看來,限於體例,前後兩稿,都比較簡略,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但在當時歷史條件(有些重要資料史實尚未發現)下,他的評論,特別是上面提到的兩點,始終是令人首肯的精闢的見解,勝似一些洋洋灑灑的專門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