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剩語(二)

讀紅樓夢剩語(二)

讀紅樓夢剩語(二)

紅樓評論

自來研究《紅樓夢》的人,都不免於有「用力過猛」的地方——小生亦蹈此弊,惟力求其減少——自己有了主義,就認定了一條路往前走。任憑有旁的說法,總以為不可信。自己偶然也遇到講不下去的地方,縱然穿斯,都有所不顧。那些拿《紅樓夢》談《大學》、《中庸》的人.說到吃飯,便批上個「此正心誠意也」。拿《紅樓夢》去衍《易》理的,每遇到時節月令,都加上個「陰陽剝復」的註解。考證史事的人,更是「張皇幽眇」的要緊。只要有點感慨的話。就以為是江山之痛。略為類似的事,就說是隱微之詞。但而「成見」如果太深,那感情用事的地方總就不免。假如說《紅樓夢》是《鐵函心史》一類書的用意,內中總要有許多「難言之隱」。斷乎不能夠只把當時一般「名流」的「瑣事」,來用隱曲的筆墨給他寫照。這類並且不是什麼「干犯宸嚴』「有觸文網」的事情,似乎用不著這般費盡心血的去描寫。倘若說到當時「朝政杌𣘶」「宮闈穢亂」「仕途曦險」「官僚齟齬」種種事情,當然要有個「避忌」。若單單說湯潛廠因為他兒子吃雞,給教訓了一頓,就特為用劉老老暗寫一筆,冒辟疆住在影梅廠,就特為寶琴暗寫一筆。總覺得有些不必。因為責斥兒子,和住影梅廠的兩件事,都不用著這般樣去「隱而又隱』的暗指。當時政治上可譏可罵的事情盡多,既是「隱寓抨擊」,自然要大處落墨。湯潛廠這個人,在清代學術上,政治上都有些關係。如果要寫他的事跡,自然有許多在歷史上有價值的事。假如只寫了「老奸巨猾」「裝憨賣傻」的劉老老,去形容潛廠的為人,豈不太涉瑣碎?冒辟疆本來是所謂「東與之秀」,在當時能通勝國新潮士類的教氣,明朝末年,要稱得起個有名人物。他那「文采風流」誠然有些同寶琴相類。但是當時清廷是否曾要擢用,因為不肯輕奪其志,才作罷論。依賈母要聘給寶玉的說法,辟疆當時倒不曾有這情形啊!常常不免有於「瑣事」相符,大事不對的地方。這《紅樓夢》豈不成了變相的《世說新語》,卻正經不是《鐵函心史》了。再就說黛玉這個人,那轇轕便極多了。後人推測他所影寫的人,就差不多有十幾個。——就是董小宛、董鄂妃、朱竹垞、代理密親王孝賢皇后(富察氏)、方靈皋、納蘭蓉若夫人等等(書中影指諸人詳見下表)——實在教人無所適從。董小宛不能夠同清世祖有什麼關係,孟心史先生辨證得最嚴密。按著年歲來考校,說清世祖是崇禎十二年生的,董小宛是天啟四年生的。比較清世祖大十五歲。順治元年,清世祖六歲,小宛二十歲。及至小宛死的時候,是順治八年,得年二十八歲.清世祖剛剛才十四歲,不會有人宮承寵的事。黛玉是小宛的話,這一來,就靠不住了。只是雖然把當時詩文都引證遍了,卻不曾說到吳梅村「墓門深更阻侯門」,和「手把定情金合子,九原相見總低頭」的幾句話。似乎也是有心圈疑的地方,不能不教人覺著「舉一而廢百」呀。但是一定承認黛玉就是朱彝尊,我還是不免有疑義,朱彝尊雖然舉了博學宏詞,入值南書房,算是恩寵隆握。但也不曾恁麼樣的「大用」。因為攜僕鈔書,還被參,給降了級。說起他同當時帝王的關係,雖不能說是泛泛,只不過是一位「文學侍從」,並沒有那麼十分親切懇摯的遇合,比較起寶玉同黛玉的生死纏綿,刻骨銘心,真是「不可同日而語」。自來拿「男女」去比擬「君臣朋友」,《離騷》、《詩經》之外,所有的「宮詞」「艷體」「無題」一類詩詞,含著這種意思的狠多。—就是「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四句本地風光的詩,還是暗寫舉子入闈。——就算把竹垞寫作黛玉也未為不可,但是未免太不論分際了。所有從前作這類文字,都要按著各人的境地,去「委婉其辭」的寫。——李商隱的「昨夜星辰昨夜風……」「來是空言去絕蹤,……」幾首詩.都寫得非常輕淡。——《紅樓夢》既是暗含史事,就要「稔之當日,垂諸將來」。總不應該過事鋪張,把事實給弄得太遠,如果寫竹垞就要像黛玉這般光景,曹雪芹先生也避不掉「用力過猛」的譏誚了呢。我記得有部解釋《詩經》的書,叫作《詩切》。內中就有很可笑的說論,說:「視爾如蕎,貽我握椒」是「女」贈「士」的。「贈之以芍葯」是「士」給「女」的。因為椒可以明目,是助腎的東西,所以「女」拿他,送給「士」。芍葯是破血的東西,可以墮胎,所以「士」用他來送給「女」。當時雖不曾有人說他褻污經典,卻沒有人說他是有功詩教的。也只是「用力過猛」了。我讀《紅樓夢》寧可教古人說「未免負我苦衷,尚有不宣之蘊義」。不教古人說「無乃師心自用,致陷吾書於蕪雜」。

    《紅樓夢》的重要部分自然是「男女問題」,但而「道德問題」或「禮制問題」、「社會問題」、「人生問題」、「同性戀愛的問題Homoscxation」以至於「家庭組織和宗教信仰的問題」全都網羅殆盡。「男女問題」,對於婚姻上的不滿意,自是不消說了。再進一步,是說明強制的愛情不能存在。寶釵同寶玉舊時還有愛情,只是不曾專精純一,雖然寶釵陰謀詭計的弄成了功,但而也免不了「卻塵緣」的那麼一走。還有「財產」和「年齡」有關婚姻制度的事,就如司棋同潘幼安總要算「佳耦」了,單單潘幼安不曾先把金珠采禮拿出來,竟教司棋的娘逼死了女兒。鴛鴦因為「齊大非偶」不願作賈赦之妾,至於剪髮上吊,真個是有自衛之力,把個「烈」字這般解,要算新穎確切。還有一層,是攻擊男子的「無狀」。自來小說一類書,總都是描寫婦女的淫亂,所謂深高勸懲,卻不曾有把男子縱慾程度的不堪給描寫出來,這都是「歧視婦女」的現象。《紅樓夢》把女子的價值,差不多都抬得狠高——縱然有幾個不堪的,也是來陪趁齟齬男子—卻拿男子的獸行.都下了攻擊,形容得醜態活現,無所遁逃,教人一看,欲嘔不迭,便不是佳人才子的舊套。至於那「意淫」的賈寶玉到底也有微辭,終須還是要拿「卻塵緣」來「懺悔」。昨天我內人惋閨同我談起一部小說來,說是叫作「綺樓重夢」,裡面是接著《紅樓夢》的。寶玉投胎到寶釵下了生,名字叫小鈺,那塊玉就長在了胸口的皮膚裡邊,才華智略,大得異常,十二歲就帶兵出征,滅平了番國,封到王位,這已經夠肉麻的了。還有黛玉投胎湘雲作女兒,名叫舜華,晴雯投胎到香菱作女兒,名叫淡如,都嫁了小鈺。餘下番邦公主、大家姑娘、丫囊侍兒、女尼繩(?)妓、不下百十多個,完全充了小鈺的下陳。直鬧到禽棲獸處,一塌糊塗,正不知著書的人,拿寶玉自況,還於心不足,一定要追蹤《金瓶梅》上的西門慶而後快。究竟又是一副什麼肺腸呢?此人若在世間,那「夏楚二物」,真個不妨結結實實的收一頓「威』,給那妄自作踐《紅樓夢》的人,下個傲戒。設若拿《紅樓夢》來一對照,那提倡「一夫多妻」的混帳話,倒不多見,只把那些「臭男人」的醜態給刻畫盡了。賈赦因為鴛鴦,鬧了個不成模樣。賈政雖然裝出了個道學神氣,但如趙姨娘那樣一個東西,也還自嗜好成癖。賈珍見了尤家姐妹的怪像,賈瑞妄不自揣的奇趣。賈璉不用說了,同鮑二家的那且不表——有說是用以形容鳳姐——但就是對鳳姐、平兒的神氣,也就夠看的了。幾乎所有的男人,沒一個不糟到極點,所以「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總十有九分是「土做的」「臭男人」「縱慾敗度」所釀造。如此看來,這《紅樓夢》是「解放婦女」和「整頓『男』德」的利器。

    「道德」或「禮制」的問題,《紅樓夢》是不主張「片面」和「強制」的。總其大意,寫一個「世祿之家鮮克由禮」,所有趨鏘進退,都有些近於做作,幾乎是「小德不諭」「大德出入」的光景。焦大之罵,柳湘蓮之嘲,統可謂特別著墨的地方。賈府中人,何嘗不個個在場面上規規矩矩?一到背人,就無所不至。還是劉老老的村俗,焦大的粗野,包勇的倔撼,傻大姐的混沌,都還有些真至的性情。孔子說「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又說「爾以為必鋪幾筵,升降酌,獻酬酢,然後謂之禮乎?」《紅樓夢》累敘禮節之繁縟,而賈府鬧到「文具而實不至」的地步。獨又於賈母之喪,寶玉之婚,都是《紅樓夢》裡邊兩件大事,卻不想故意顛倒竟寫得草率得狠。那菲薄「虛偽禮教」的意思,已是自在言外了。再就是主張以感情為禮教的原動,不拿「道德」或「禮制」去壓迫人的。譬如探春說要給寶玉做鞋,寶玉說趙姨娘有些閒話,探春便說:「你恁麼也這樣糊塗,難道我是該替爺們做鞋的人麼?我願意給誰做就給誰做。」賈母慶賞中秋,聽賈赦說父母偏心的笑話,就不免多心,說:「我也得這婆子針一針就好了。」都是說「禮制」要原動於感情,一樣的事,一樣的話,就免不了有兩種做法同兩種聽法.這用意也十分明瞭了。關於這一類的事非常多,問題也太大,只好略說一二,餘者等著隨時標明,姑且不必一二具列。

另外幾個問題也暫且擱住,先把「宗教向題」來談談。《紅樓夢》對於現有的宗教,是表示不滿意的,並且狠主張「無神論」。我這般一說,大家只怕不免疑惑,說《紅樓夢》開始就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已經把「釋」「道」兩門,先為說出。何況寶玉「卻塵緣」,湘蓮「入空門」。甄士隱訪道成真,內中實在拿宗教作了歸宿,怎麼說是攻擊宗教和主張「無神論」呢?但是假如從《紅樓夢》上看看談到宗教的地方,卻沒有不教人發笑的。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獨艷理親喪」,那道士對尤氏說:「原是秘製的丹砂吃壞了事。小道們也曾勸說,功夫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爺於今夜守庚申時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去了。這也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脫去皮囊了。」看了教人笑得腹痛。再就如第一百二回「大觀園符水驅妖孽」,也寫了個淋漓酣暢的好笑。妙玉的「走火入魔」和「遭大劫」(八十七回及一百十二回),王道士的「胡謅妒婦方」(八十回),女尼大了對鳳姐所說的那一位散花菩薩(一百一回),劉老老所說那位「雪夜抽柴」的姑娘(三十九回),無一事不教人看著發笑的,那攻擊宗教也就意在言外了。每每說到神鬼,更是一味的調侃。警幻仙子所管的事是什麼呢?寶玉竟煩他親身指教,豈不大奇。雖說和Cupid有些類似,但而用意不同。寶玉所學於警幻的事,是人類不學而知的,可知寶玉是順著「自然」的程序去悟會出來,那警幻不過是「自然」的別號。再一說到「鬼」就更妙了,第十六回「秦鯨卿天逝黃泉路」說:「……那些鬼判不肯拘私,反叱吒秦鍾……秦鍾道:『不瞞列位,就是榮國公孫子小名寶玉的。』都判官聽了先唬慌起來……眾鬼見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腳。」第十二回「賈天祥正照風月鑒」說是:「……到了這次剛要出鏡子來,只見兩個人走來,拿鐵鎖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賈瑞叫道:『讓我拿鏡子再走。』只說這句,就不能說話了……」看這兩段鬼話都是用「滑稽」來形容本意。彷彿《史記·滑稽列傳》所說「漆城」、「廣囿」和「葬馬」的趣話。你要漆城,我不說漆城不好,卻說「漆城蕩蕩,寇來不能上」。你要廣大起園囿來:我不說不該廣大,卻只說「寇從東來,使糜鹿觸之足矣。」你要「厚葬其馬」,我不說不應厚葬,並還說「大夫之禮」太薄,一定要用「諸侯之禮」。《紅樓夢》說神鬼,是一樣「筆法」。你都說有「鬼神」,我不說沒有「鬼神」,卻更加倍「鋪張揚厲」的說「鬼神」。只可惜那「神」不過是如此,「鬼」會知道怕寶二爺,拘魂還要等賈瑞從鏡子裡出來,這不是有意打趣「鬼」麼?我這般一說,又起了個疑問,用「滑稽」來說鬼神,權且就算是主張「無神論」。但而鳳姐兩三次看見鬼,鴛鴦臨死看見鬼,又是什麼說法呢?卻不曉得他正是寫那「心理作用」。就是寶玉也純然是寫了個「心物相關」的道理——評論「寶玉」是「心」,從前也人說過——這且容我慢講。但拿寶玉說,他見「鬼」的地方,已經明明白白寫的是「心理作用」,何以故哩?只拿寶玉思念黛玉說罷,第一百十六回寶玉神遊太虛幻境,既為尤三姐引至仙草(黛玉原身)的所在,見他微風吹動飄搖嫵媚,後來又復絳殿叩呼,珠簾傳語,那黛玉一定是「魂歸離恨天」了。怎麼第一百八回「死纏綿瀟湘聞鬼哭」,黛玉還滯留在大觀園呢?黛玉死在頭一年暮春,第一百八回說寶玉生日的事,應該是在第二年正月裡,這差不多快一年的時候,他還不曾「緣盡歸真」。隨著「音樂」之聲,歸到太虛幻境,依舊在瀟湘館裡悲慼什麼?《紅樓夢》文字最細緻,斷不會留下這大的漏洞。據此看來,實實在在的說明那「夢境」哭聲,都是寶玉的「心理作用」。

    《紅樓夢》凡帶著宗教氣味—玄妙靈幻—一一類的事,既然是完全拿他來遮擋人的耳目,這書中主人翁—寶玉及「寶玉」——自然不能不好好兒去解釋解釋了。我說寶玉同「寶玉」是「心物相關」,所以不免就有時寫得恍惚迷離,教人來捉摸不定。說到「心靈」「物象」上頭,自然「寶玉」代表「心」,寶玉代表物了。但而也有時倒因為果,用心比物,來形容這相關。到臨了,總歸一句「心即是物,物即是心」的說法。第一回說那塊石頭,不曾說到是「寶玉」,也不曾說到是寶玉,可見「心」「物」還正在一體,不能夠分解得開。太平閒人批語說「西方靈河」是心源,「絳珠草」是心色,「赤霞宮」是心狀,雖然狠是,但而忘了這塊「頑石」恰恰是「物」。康德說:「心物二者,皆不能謂有象,其現有之表現,是心靈物象之結合而已。」所以《紅樓夢》就拿「渺渺」「茫茫」和「空空」來說明那「頑石」,那「太虛幻境」,便是把「心物無象」的意思給說了個明白。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說「……不想次年又生了位公子,說來更奇。一落胎胞,嘴裡便銜下一塊五彩晶瑩的玉來,還有許多字跡」。這「五彩晶瑩」,「許多字跡」,是不是說得「心物相關而有象」呢?說到「物」上.也只能說有「像」,不能說一定是「物」。何以故呢?世上所有的東西.統要說是對「心」而有的「像」,不能說是「實體」——賈政說寶玉哄了老太太十九年,可見寶玉仍然不能說是「物」的「實體」——就拿數量來說,長、闊、厚可以表示蘭種數量。所以nn2n3和√2√n3√n都能用物的「實體」來表示(n是代表任一正數的)。到了n4 n5……或是4√n5√n……就不行了—現在雖然有第四數量的研究,但而也不能用實體來表示n4同4√n——可見世上如n4 n5……或4√n5√n……的東西存在雖然存在,只要不能用「心」來對「像」,也只好要說「虛幻」。所以《紅樓夢》所說的寶玉和「寶玉」,一到「玄渺」的境界,就是「有而無,無而有」的。那時「心」「物」不相結合,所有的「像」,也都成n4 n5……和4√n5√n……一類了。任憑把「幻境」寫得如何實現,卻不曾把寶玉和「寶玉」分說。寶玉同「寶玉」既然是一物,那「像」是不能再有的了。所以一到此間,即為「幻境」,「幻境」裡邊的「心」「物」,卻又成了不可分別的「一體」。寶玉「神遊太虛境」(第五回)和「卻塵緣」(第百二十回).全不曾說那「玉」的所在,可知是把「心物一體」來寫「幻境」。所以「情僧」兩字,實在不能說是「皈依佛法」的解釋。僅僅寫了「空」字罷咧。

    「心」「物」相結就有「像」,「心」「物」一體就歸「空」。《紅樓夢》的大意,不過是這樣。所以第三回裡,黛玉一見寶玉就先說「項上金螭瓔洛,又有一根五采絲條,繫著一塊美玉」,豈不把一見傾「心」的意思,完全給寫出來了麼?以後便處處含著演說「心物」的意思。第八回是寫「心作用」(心靈)。第二十九回張道士看玉同寶玉砸玉,是寫「情緒」。第二十五回是寫「變態」。第九十四回、第九十五回是申明「心物相對」,所以寶玉瘋了。第一百十七回還是寫「情緒」——這都明寫的,暗中寓意的不計——卻拿「心物一體」寫成空門,作了寶玉和「寶玉」同歸「虛幻」的總結。

    宗教問題,權且住下,餘下幾個向題,也等著各有專論。就有人說,你怎麼就曉得《紅樓夢》有這許多問題呢?豈不是無端傅會麼?如此一問,我當然要有番解釋,我說是從《紅樓夢》文學的手段上曉得的。明齋主人評《紅樓夢》三個字,是「真」、「新」、「文」,淺對於其中的真字,更加倍佩服他批評的精當。《紅樓夢》文學的手段,是能從「真際」寫,所以雖然是「滿紙荒唐言」,教人讀了卻寫得是真而又真.並不是夢話。大凡一種東西,只要有了「真」的價值,內中自然就包含許多意思可以推衍,不論是用新舊眼光看,總都有不少的講究。《紅樓夢》既是寫「真際」的文字,他的手段,已是非常的高妙,不用一定先存心作個什麼含蓄,自然儘夠思量.這就是「真際」的妙用。《紅樓夢》把一時的情況描寫到十分,教人看了發生的感想,也就隨時變化,沒有止境。何以哩?因為那一時的「真際」永久存在的緣故,就連故作閃爍的夢話,也都有個存在的道理。我看《紅樓夢》有這許多感想,為什麼看《三國演義》、《封神傳》、《水滸傳》、《西遊記》、《西廂》、《聊齋誌異》不發生呢?

    如此就知道拿《紅樓夢》去研究文學,可以說是能「啟發思想」同「推論意思」,不能只說是看看他的「章法」、「句法」,就算完事。

    於是乎我這本《讀紅樓夢剩語》,就有三種主意:是要研究他的文學手段,去推側他的哲學理解,並且考證他與史事有關的事跡。《紅樓夢》確實包含了「文學」、「哲學」、「歷史」的三項。不能夠單單的靠定了一途立論,不然怎麼算得起「橫看成嶺豎看成峰」的書啊?

    我把這篇「發端」寫完,有的說這不過是你一個人的見解罷咧,怎麼能夠說盡《紅樓夢》。我道:這話狠對,誠然是我一個人的見解,但若不是,怎麼能說是王小隱的《讀紅樓夢剩語》,又怎麼能叫「剩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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