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雜記(三則)
高鶚與張船山同年
《船山詩草》上,有詩雲贈高蘭墅鸚同年,注有《紅樓夢》 自八十回後俱蘭墅所補的話(見《紅樓夢考證》 )。倘若前條的材料屬實,則高鶚續書,似在與張妹成婚之前;不然船山怎能泛泛地稱他做同年呢!
這個話有一大疑點!據胡適之先生所考,贈詩在嘉慶六年( 1801 ) ,到十四年時(1809 ) .高鶚已大概將近六十歲了。照贈詩的口氣,尚未聯為姻婭;那時我們就少說點,高鶚也已五十歲了。難道他直至五十多歲才娶?張妹到那時才嫁嗎?——照前條所引看起來,絕不能拿續娶來作解釋的!
即使說船山因其妹抑鬱憤恨的緣故,不樂意這重親誼,故浮泛的稱做同年;不能作為尚未成婚的依據。也似乎很為牽強!
所以我對於高張姻事的話,有些懷疑!我手頭又沒有《張船山詩集》 ,很難去查考他究竟是否有這一事。——或許胡先生年歲的猜側,有點不合事實,也未可知?總之只好懷疑等著新的發現了!
「老爺」的稱謂
在《 紅樓夢》 上,「老爺」這稱謂,子侄們是可以拿來稱呼尊上的。寶玉對於賈政簡直全是「老爺」兩字做代表。稱賈赦也是「大老爺」。隨便舉幾個例,如:第三十四回說:「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第十七回賈珍說:「你還不快出去,一會兒老爺出來了!」… … 很顯明的,不僅是下人們才稱呼人老爺了!—— 清客們除老世翁之外,也常稱賈政做老爺。
我們看《 儒林外史》 就兩樣了!在第四十四回裡,有一節很趣的文字:「湯鎮台見他油嘴油舌,…… 後來見他開口就說是『稟老爺』,湯鎮台怒道:『你這樣下流!我是你叔父.你怎麼叔父不叫,稱呼老爺!』講到兩個公子身上,他又叫『大爺』『二爺』,湯鎮台大怒道:『你這匪類,更該死了!你的兩個兄弟,你不教訓,照顧他,怎麼叫大爺』『二爺』!」 ,照這看起,「老爺」竟是完全為下流階級裡,稱呼在上的人的獨一口吻了!所以湯鎮台大怒,罵出「下流」「匪類」「該死」這一類的利害訓詞;氣他侄兒不長進!
這兩部書的年代,並沒有長時間的懸隔,差不多是在同時的( 1745 一1760 ? ) ,稱呼這樣的兩岐,很為奇怪!大約是南北不同的緣故!
高鶚與張妹的婚姻
二年前我研究《紅樓夢》的興趣初起的時候,曾在《婦女雜誌》第二卷(號數遺忘)的補白上《西神客話》 內,發現了一則關於他的記載,當時將他抄錄了,就隨手擱置著。最近檢了出來看看,卻是高鶚生平的材料,很可注意的!原文錄下:
《 天咫偶聞》 云:張船山有妹,嫁漢軍高蘭墅鶚,以抑鬱而卒,見《船山詩集》。按蘭墅乾隆乙卯玉股傳臚,亦有詩才,世行小說《 紅樓夢》 一書,即蘭墅所為。余嘗見其書詩冊,有印曰「紅樓外史」,則其人必放宕之士矣!蘭墅能詩;而船山集中,絕少唱和,可知其妹飲恨而終也!
據此看起來,我們可以知道下面的幾件事:
(一)張船山同高鶚的關係,不僅是同年.實還有一重最親的戚誼。
(二)高鶚是乾隆乙卯進士。(胡適之先生早已考出來了,這條叫以做一個旁證。)
(三)照他所說,《紅樓夢》似全是高鶴做的?——說的含渾,又未明指續書—— 這層很可不必受他的迷惑!八十回前後是兩人的手筆,太明顯了;斷不能推翻曹作的許多有力證據,說是高鶚一手包辦。或者因他有校讎的工作,又不諱言續書一事;《 偶聞》的作者,便囫圇地傳訛了的緣故?—— 他們不像是同時人,不然就是很隔閡的;在這段文字上看的出來!
(四)高鶚對於《 紅樓夢》 是極顛倒的,極感興味的;曾有「紅樓外史」的印以表示傾慕。可見他續書的動機,並不全是「閒且憊也」的沒事做,方來續作的。
(五)高鶚是一個放宕之士(? ) ,張船山的妹子,是抑鬱飲恨而沒的!—— 這項很奇怪,高作中所表現的個性與人格,卻難使我們相信這話的確實。但並不重要!他續作處處要謹守以前的暗示的,他的生平,純沒有重大的抒寫在後四十回裡;於《紅樓夢》的本身無關係!
《天咫偶聞》的著者不知何人?原書也沒看過!曾搜求了一陣,都沒見到;有一次查著屍部《咫聞錄》的書名,我懸測或是?找來一看,滿紙神怪的話頭,完全失望!—— 故這節文字的來源所在,我尚沒查出。(很希望有人去查閱,或可再發現一點?) 曹雪芹的材料,也是極少!我相信總不會沒有;至遲終可以知道的!「呵!大家永久的要在路上!"
說明.原分三篇,今合三為一,其一、二則標題為編者所加。作者或署欲易或署嚴敦易,今統一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