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藝術特色和成就

《紅樓夢》的藝術特色和成就

《紅樓夢》的藝術特色和成就

紅樓評論

(一)

    《紅樓夢》出現在十八世紀中葉的中國封建社會,簡直使人感到是一個奇跡。    

    這部小說在創作成就上,已經達到西歐後期現實主義的成熟水平,可是,它的作者曹雪芹,卻比托爾斯泰、巴爾扎克、狄更斯等名聞全球的藝術大師,還要早約一個世紀就登上世界文學的高峰。    

    在曹雪芹從事創作的年代,雖然中國文學已經有了兩千多年的悠久傳統,但在小說創作上似乎還沒有提供足以產生象《紅樓夢》這樣高度成熟作品的藝術經驗。是的,在《紅樓夢》以前已經出現了《水滸》、《三國》、《西遊》這樣的傑作,但這些作品無論在藝術風格上、在反映生活的方式上都和《紅樓夢》不同。顯然,志在「不借此套」[1]的曹雪芹,必須從事藝術上的開闢和創造,才能把他寄寓了無限感慨的「一番夢幻」,以長篇小說的形式表現出來。    

    「自從《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2]。魯迅先生的這句話,確是說出了《紅樓夢》的獨步千古之處。首先使我們看到的是。它以那樣細密精工而又深沉闊大的現實主義筆力,對封建社會、特別是貴族統治階級作了擘肌分理的藝術剖視,並從而展示出這個階級及其所寄生的封建社會不能不走向衰亡的命運。《紅樓夢》,這是一部對封建社會感到絕望和悲憤的書,它的偉大價值首先是表現在思想的、社會的意義上,這自然是毋需多說的。但是,不能不看到:如果曹雪芹缺乏極高的藝術表現能力,他對封建社會的批判,就不可能這樣有力、這樣動人地發揮出來。

    一個作品,思想性當然是第一重要,但第一並不等於唯一。藝術性也是一個作品不可缺少的要素。否則,文藝之所以是文藝就失去存在的特點。真正傑出的作品,總是把高度的思想性和精湛的藝術性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如果忽略了藝術的提高,不僅「言之無文,行而不遠」,而且還可能因為藝術表現的譾陋而損害到思想內容的表達。毛澤東同志早就指出:「缺乏藝術性的藝術品,無論政治上怎樣進步,也是沒有力量的。」[3]

    因此,在提高思想性的前提下,同時注意藝術性的提高,這也是一個作家的當然職責。曹雪芹正是在這方面同樣顯示出作為一個藝術大師的卓越成就。他不但把中國古典小說的創作藝術發展到最高峰,而且在世界文學史上也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貢獻.

    

(二)

    文學史告訴我們:精湛的藝術,總是來自辛勤的創作勞動,並不是依靠作家的天賦。

    為曹雪芹所欣賞的唐代詩人李賀[4],曾以二十七歲的短促生命,在文學史上留下優異的成績,這可算是一位天才人物了,可是他母親責怪他寫詩「要嘔出心乃已」的故事,每為人所樂道;詩人自己也說。「長歌破衣襟,短歌斷白髮」[5]。可見,李賀也是從艱苦的創作實踐中磨練出來的。

    較之李賀,曹雪芹在創作上所付出的勞動無疑要艱巨得多。他在《紅樓夢》一開始就告訴讀者:「曾在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又說「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然而,這部用「血」凝成的書,讀起來卻如行雲流水,舒捲自如,全不覺得它是在嘔心鏤骨的「辛苦」中產生出來的。是的,真正成熟的藝術,應當是得之艱辛,出之舒徐,它不但給讀者以思想營養,而且還給讀者以藝術享受。    

    《紅樓夢》正是在令人驚歎的程度上,達到了如上所說的藝術境界。這部作品寫了那麼多的社會生活現象,從封建社會上層的皇親國戚、王府官衙,到市井商戶、小巷寒門、寺廟妓院,一直伸展到村野農家……出現在書中的各色人物,據統計有四百數十人之多[6]。把這麼多的人和事安排在一部小說裡,不難想像作家曾經費了多少慘淡經營!所謂「字字皆血」,誠非虛語。    

    然而,那許多大大小小、彼此交織在一起的生活畫面在《紅樓夢》裡展開時,卻是顯得那樣地層見疊出,而又從容自如。讀著這部作品,完全不需要為它的繁多的頭緒而費心思憶,只需愉快地跟著作者的筆觸,有如坐在一隻隨風飄去的船上,看著那些山、水、雲、樹……互相連結而又變態多姿地交映而過。一切,是顯得那樣天造地設,自然渾成。生活,在《紅樓夢》中的「再現」,好像並沒有經過作家辛苦的提煉和精心的刻劃,只不過是按照它原有的樣子,任其自然地流瀉到紙上,就像一幅天長地闊的自然風光,不加修飾地呈現在窗子面前一樣。它是有界限的,然而又是那樣的沒有界限!    

    這種妙奪天工而又不露人巧地反映生活的本領,是《紅樓夢》藝術上的一大特色,也是世界文學寶庫裡的罕見貢獻。

    正是由於這個特色,使我們在《紅樓夢》裡幾乎看不見虛構和誇張[7],好像一切都是「追蹤躡跡」地照實摹寫下來的。實際上,藝術總是離不開虛構和誇張,沒有虛構和誇張就沒有藝術。劉勰曾說:「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誇飾恆存」[8]。問題是「誇飾」不能任意為之,必須合乎生活的邏輯。「飾窮其要」的誇張,不僅不排斥作品的真實性,而是更加有助於突出事物的本質。

    由於《紅樓夢》是以所謂「親睹親聞」的生活經驗作為創作的基礎,而又經過藝術上的反覆錘煉,所以它能把誇張,虛構這些為創作所不可缺少的藝術手法運用到天衣無縫的境地,以致只見它的自然逼真,而不見人工斧鑿之痕。

    象《紅樓夢》這樣自然逼真到去盡誇飾的作品,在中外文學史上都是十分罕見的現象。譬如《三國演義》這部小說,在藝術上也是有其不可忽視的成就;但它常常是採取特異的行動和令人驚奇的情節來加強故事性或刻劃人物。誇張,成為它的一個主要藝術手法,即使在許多細節描寫上,也莫不如此。如關羽使的那把重八十二斤的青龍偃月刀,不僅於史無據,事實上這樣重的刀並不適於作戰,違背了古代兵器所要求的鋒利輕便。漢代兵書《太公六韜》上規定最重的刀也才八斤,至於明人茅元儀所著的《武備志》,更說這種刀只不過是供儀仗之用。但是,《三國演義》的作者通過藝術上的誇張,不僅大大地加重了關羽的刀,同時也生動地渲染出關羽的勇武絕倫的性格。誇張在這裡起到了它一定的藝術效果。然而,誇張的手法,如果運用不當或過度,又容易使讀者產生可觀而不可信的副作用。《三國演義》就不免這樣的缺點,即如對關羽的描寫就有些近於神化。至於《三國誌平話》中張飛的一聲怒吼,便使「橋樑皆斷」,其描寫雖很驚人,但卻更加使人感到那不過是「小說家言」了。

    而《紅樓夢》卻絕少令人產生「小說家言」的感覺。相反地,它卻使一些「紅學家」以為那是一部「實錄自傳」,甚至是一部真人真事、按年按月的記錄。在這裡倒是提出一個引人思索的問題。為什麼在中國文學史上,沒有一部小說象《紅樓夢》那樣地引起人們的「考據癖」呢?    

    這生動地說明了《紅樓夢》的一大特色一一真。它真到使人忘記那是一部小說的程度。雖然,作者在書中一開始就聲明那不過是「假語村言」,可是那些「假語村言」竟好像比生活本身還要真實、還要有跡可尋。它不僅經得住細細咀嚼,反覆推敲,而且當推敲得愈深愈細的時候,就愈是感到合乎「事體情理」[9];無論是人物的活動或情節的發展,都有宦可以經得起深究的生活根據,都是所謂「不敢稍加穿鑿」地寫下來的。彷彿一切都已經在生活中安排好了,作家只不過是隨手拈來,照實地記錄下來。無怪,「紅學家」們在這種極為嚴密的現實主義筆力底下感到眩惑了,以至大費苦心地去尋訪故址、調查事實,有意無意地盡力想取消這部小說在文學上的價值,而使之成為一部家譜式的私家故實,或是歷史上某一真人真事的影射。

    其實,《紅樓夢》雖然來自他所「親睹親聞」的現實生活,也完全有可能採取了某個生活原型!但從生活的真實到藝術的真實這中間還有一段艱難的過程,這段過程不是速記員所能完成,而是需要藝術家的提煉、加工和創造。  

    總之,表現的真實自然,像生活本身那樣的真實自然,這是《紅樓夢》藝術上的大特色、大成就。

    但必須指出:這裡所說的自然,絕非自然主義的「自」,而是大匠運斤,斧鑿無痕的自然。這種藝術造詣,是千錘百煉到出神入化的結果。前人曾說:「極煉如不煉,出色而本色,人籟悉歸天籟」[10],這正是在《紅樓夢》中常遇到的境界?在中外文學史上似乎還很少幾個作家可以達到這種境界。

    (三)

  

    與自然逼真、天然無飾的藝術特點相聯繫,《紅樓夢》在藝術上的巨大成就,還表現在它的整個佈局和藝術結構上。

    中國古典小說一般都是單線式的結構,人物、故事大都是沿著一條線索向前發展。另外還有一種結構:先以某人某事為中心展開情節故事,等此人此事告一結束,再接著另寫一人一事,這實際上也是一條線地向前發展,只不過象接力賽跑似的分成幾段罷了。這種單線式的結構是一種較為常見的藝術手法。外國很多文學名著也常用此法。它的優點是。單純流暢,不蔓不枝,缺點是容易顯得單薄,缺乏層次,不能同時展現出生活的廣闊性和多面性。    

    《紅樓夢》在藝術上是採取的多線結構。它以賈寶玉作為全書的主人公(此書原名《石頭記》即據此而來),並以主人公的愛情婚姻悲劇作為貫串全書的情節故事。但是,整個小說並不是僅僅沿著這條線索發展;還描寫了以賈府為代表的封建四大家族的衰亡過程,其中又集中描寫榮國府。不妨說,這也是貫串全書的一條線索。它與前一條線索互成經緯地交織在《紅樓夢》裡。從主人公的愛情婚姻悲劇來看,關於榮國府的各種描寫,成為產生這一人物及其悲劇的典型環境。而從榮國府這一方面來看,主人公的愛情悲劇又是發生在這個貴族家庭中的許多事件中的一件。當然,這是作者所著重描寫的一件,與其他事件自有輕重主次之分。    

    除了以上所說的以外,《紅樓夢》還交織著其它許多各有起訖、自成一面、但又無不和整體交相聯繫的人物和事件。如甄士隱的窮衰潦落,尤三姐的愛情悲劇,賈雨村的宦海浮沉,等等,等等。曹雪芹就是把這許多千頭萬緒的生活場面一齊抓在手裡,然後此起彼伏而又主次分明地展現了一幅氣象萬千、變態多姿的封建社會的歷史生活圖卷。

    他時而把讀者帶到瀟湘館裡,聽到林黛玉和賈寶玉的綿綿情話,又時而把讀者帶進小市民的社會層裡,看到開藥鋪的卜世仁和外甥賈芸虛與委蛇的勢利嘴臉;又如這裡正在唱戲擺酒,為鳳姐慶祝生辰,而在荒郊外,「遍體純素」的賈寶玉卻在那裡「撮土為香」,悲悼金釧兒的死亡。又如玫瑰露失竊的事件未過,又發現了茯苓霜私贓,晴雯剛剛抱屈死去,迎春又碰到了「中山狼」,而在那邊的梨香院裡,薛家新過門的媳婦正鬧得家翻宅亂。……    

    在《紅樓夢》中。數百個人物的頻繁活動以及他(她)們的音容笑貌、矛盾糾葛,就是這樣彼此交織地呈現在讀者的面前,有如登高縱目,只見萬景千象呈於眼底,令人感到遠山近水,目不暇給;然而又莫不蹊徑相通、主峰時隱時現地連成渾然一體。

    曹雪芹如此多面地、立體式地把各種生活場面同時展現出來的表現藝術,其實不僅是一個藝術結構問題,也是一個有關生活本身的美學問題。本來,現實生活就像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所表現的那樣,是一個百面貫通、交相連結的整體。因此,作家在書中並不是沿著一個側面,一條線路把我們帶進他所描寫的封建世界,更不是把一張張片斷的生活圖畫拿給我們看,作家使我們看到的,乃是一個縱橫交錯、萬象紛呈的生活整體。在那千頭萬緒、參差錯綜的生活事件後面,都有它的來龍去脈和連貫的筋絡。正是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而每一個生活面與另一個生活面之間,又無不呈現著多種多樣的聯繫和意義。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那些展現在《紅樓夢》中的生活就像雕塑似的,我們彷彿可以環繞著它進行多種角度的觀察,並且獲得多種的、然而又是統一的形象意義。譬如元春歸省,賈府所舉行的那一場大慶祝,從一個方面來看,它確是所謂「鮮花著錦的大喜事」;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它又是「骨肉分離,終無意趣」的真悲哀。又如劉姥姥游大觀園,從一個方面來看,是賈府的太太,奶奶們把這個老農婦當作消閒破悶的工具戲弄了一番,但是換一面來看,又何嘗不是「世情上經歷過的」劉姥姥,把賈府的太太、奶奶們逗趣了一番。

   曹雪芹,這是一個善於把生活的多面性、整體性以及它的內在聯繫性表現出來的藝術大家。而這,也正是《紅樓夢》在藝術表現上的又一大特色、大成就。    

    曹雪芹這種把森羅萬象的生活一齊擁抱在手裡,同時展開,相互顯現,而又絲毫不見散亂的本領,是非常驚人的.毋怪戚蓼生曾這樣感歎道:

    吾聞絳樹兩歌,一聲在喉,一聲在鼻,黃華二牘,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矣!吾未之見也。今則兩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牘而無區乎左右,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二牘,此萬萬所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頭記》一書,嘻!異矣。[11]    

    其實,《紅樓夢》又豈止兩歌二牘?它所具有的那種注彼寫此、目送手揮的表現藝術,即使在世界文學史上也是很少有幾個作家可以和他相比。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雖然廣闊地反映了資產階級社會的形形色色,但它畢竟還是由許多各自獨立的中,長篇小說組成,而每一部作品所描寫的人物故事也顯得比較單純。至於出現在《紅樓夢》以前的幾部中國長篇小說名著,也都在藝術結構上存在著缺點。如《水滸》就是一個人物故事和另一個人物故事的連接,而且許多人物往往不能始終一貫地保持著飽滿的形象,如在前面寫得那麼生氣淋漓的林沖、武松,後來便顯得形象淡薄了。另一部長篇《儒林外史》,在藝術結構上的缺點更為明顯,它像是許多短篇小說的集成;正像魯迅先生所說:「雖雲長篇,實同短制」[12]。至於人物更是前後缺乏照應。顯然,《紅樓夢》完全沒有上面所說的那些缺點。它首尾相連,百面貫通,不但人物形象愈寫愈活,而且全書渾然一體,幾乎沒有甚麼可以從書中單獨抽取出來面不損傷周圍筋絡的故事。

    在曹雪芹的筆下,許多故事或情節都是作為一個整體的複雜組成部分而互相交錯地存在著。同時,那些故事情節或人物形象又在繼續不斷地擴展、豐富、深化,並向一個總的方向運行,直到完成一部體大思精的《紅樓夢》。

    曹雪芹不是砍倒一座森林,去塑造一件精美雕刻的藝術家,而是運用千條萬條彩線,去編織一幅五光十色的巨錦。

    因此,我們如果把一些情節、章節單獨地從書中抽取出來,便要像一支折斷的經緯,將會感到它的失去聯絡、失去協調以致失去它的審美價值。唐代的一位詩人曾說,『恆國宜通體,誰來獨賞眉。』正是這樣,《紅樓夢》的藝術美並不在於-眉一眼,而是舉體渾脫、互相聯繫不可分割的。毋怪前人曾說:《聊齋》是散段,百學之或可肖其一,《紅樓夢》是整章,則無從學步。」

    從同時展現多種生活畫面的藝術手法來看,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和《紅樓夢》可以互相媲美。這兩個藝術巨匠好像是不謀而合地出自一個創造熔爐。但是,《戰爭與和平》在生活場面的轉換之間,常常是採取突起突收的筆法,雖然它們之間常常是筆斷意不斷,但在行文上終不免有些停頓、中斷之感。而《紅樓夢》卻極少使人發生這樣的感覺。它在由這一生活面轉到另一生活面時,常常通過各種不同的、然而又是很自然的手法把它們貫串成章;使人讀起來既是一氣而下,而又有百轉千回之妙。

    曹雪芹把讀者帶進變態多姿的生活畫面時,不是由一個陳列室進入另二個陳列室,而是如過小橋,如循曲徑,流連間不覺風光已殊,但一回頭,剛才的一山一水猶在望中,始知作家的筆致精工,落墨甚遠。

    至於這個作家把各種生活面貫串起來的手法,似乎連一雙蝴蝶、一隻雜杯,在《紅樓夢》裡也有它意想不到的藝術作用。譬如那一年中秋節,賈府闔家賞月,興盡而散,描寫到此似乎可以告一結束了;但忽然「眾媳婦收拾杯盤,卻少了一個細茶杯」。於是,讀者的注意力不由被作家吸引到拿這個茶杯的翠縷身上,接著又由翠縷引到「倒茶給姑娘吃」而又轉眼不見了的史湘雲身上,而史湘雲此時正和林黛玉躲在「凹晶館」裡聯詩.於是,一幅中秋團聚的喧鬧場面才過,另一幅寒塘月色的清淒景色又比並而來。轉換之間,顯得是那樣的筆致跳脫而又流走自然。

    又如芒種節那天,大觀園裡的姊妹丫環們聚在一處「祭餞花神」。由於「獨不見林黛玉」,引起薛寶釵找到瀟湘館去。半路上,忽然飛來了一雙「玉色蝴蝶」,於是作家在這裡便插入「楊妃戲綵蝶」這段曾被畫家取材的生活畫面。因為追蹤蝴蝶,薛寶釵來到滴翠亭旁,又引出丫環小紅和墜兒說私情話的一段描寫,小紅中了薛寶釵的「金蟬脫殼」計後,正在那裡擔心被林黛玉偷聽了話去,忽然看見鳳姐在山坡上招手叫她,於是又引出小紅去取工價銀子以及回來不見鳳姐,碰到晴雯、碧痕等吵嘴的場面。至此,作家已經撇下薛寶釵而把筆鋒向別處暗移。轉換之間,也是顯得渾然無跡。更接著,作家又通過小紅尋鳳姐而把讀者帶到稻香村,從而生動地描寫了小紅在鳳姐面前那種不慌不忙、應答如流的伶俐口才,以不多的筆墨便很出色地寫出了這一人物的性格。至此,作家的筆才幾乎使人感覺不出地稍作一頓,又立刻轉到瀟湘館去了,最後終於引出了著名的『葬花』描寫。……

    《紅樓夢》就是這樣地以金針暗度之筆、移花接木之文,把許多人物和事件貫串起來,既顯得那樣自然流暢,而又筆致蹁躚,富於變化,其中有順敘,有倒敘,有補敘,有插敘,有跨敘,或趁水生波,或翻空出奇,莫不疏密相間,佈置得宜。

總之,在這部作品裡,許多情節的變換和運轉,就像百道溪泉,時分時合地順著一個方向蜿蜒流瀉,只見奔流而不見它的生硬、中斷或牽合之處。《紅樓夢》確實稱得上「漱滌萬物,牢籠百態」。難得的是,萬物百態都在書中有機地組成一體。

    曹雪芹真不愧是文章經綸手!

(四)

    在中外許多小說中,追求離奇曲折的故事情節,往往成為作者吸引讀者而又容易收效的一個慣用手法。出現在《紅樓夢》以前的中國小說,如《拍案驚奇》、《今古奇觀》等還特地用「奇」字來作為標榜。這種矜奇炫異,曾經成為中國古典小說產生與發展的原因之一。[13]它的歷史相當長久,唐代的小說,就是因為具有這一特色而號稱「傳奇」。可見,「奇」與中國古典小說的風格或內容,關係甚為密切。然而,曹雪芹卻完全打破了這一傳統束縛。在《紅樓夢》中,無論是人物和情節並不是以奇取勝,而是描寫了大量的日常生活。在那裡面活動著的,大都是一些平常的、並沒有甚麼特異之處的普通的人。但是,這些看來好像是「瑣屑家常」[14]的描寫,卻把讀者深深地吸引住了,反而覺得那種追求驚奇的手法實是無味而平庸。

    這其中的秘密何在呢?主要是因為:作家所描寫的並不是隨便一種甚麼日常生活瑣事,而是經過藝術提煉、具有內在意義的生活細節。有的它本身具有詩意,有的有助於人物性格的刻劃,有的具有豐富情節和增姿添韻的藝術效果,更有的與全書的巨大思想主題有著聯繫而起著因小及大、見微知著的藝術概括作用。    

    因此,在《紅樓夢》中,從那些紛繁複雜的日常生活細節寫裡,常使人感到充滿了美學的、心理學的、社會學的內容。而且還常常有一種詩意與哲理的形象結合。

    前人曾說:「天下之真奇,未有不出於庸常者也」[15]。善於從平常的生活中發掘不平常的意義,這正是曹雪芹的又一個創作特色。    

    然而,要把尋常的生活富有審美價值和思想意義地表現出來而又不失之平淡繁瑣,這必須要求作家具有敏銳的觀察力和深刻的思想修養。所以前人又說;「尋常之景難工,工者頻觀不厭」[16]。《紅樓夢》的日常生活描寫,正是達到了這種「頻觀不厭」的境界。

    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雖以描寫日常生活見長,但他絕不是一個目光如豆、只注意細小生活的作家,或者是「一個把他的才能浪費在工整地描寫小葉片與小溪流的詩人」[17]。曹雪芹是在以重大的反封建主題為整個作品的基礎這一前提下,來描寫日常生活細節的。他既寫出那棵封建大樹的枯枝朽干,又通過葉片的萎黃來反映出根部的腐爛。因此,這個作家一方面以鑄鼎象物的手段寫了不少大的生活場面,如元妃歸省、寧府治喪等等;但另一方面又以細針密縷之筆寫了很多精彩的日常生活細節。如書中對賈府裡那些名目繁多的奇饈異饌、衣冠帶履以及美器珍玩等等都作了十分細緻的描寫,這些描寫既具有擴大讀者生活知識的作用,同時更表現出封建統治階級的窮奢極侈;而這種窮奢極侈又是建立在勞動人民的貧困上面。作者曾在賈府的一次家宴上,寫到「黃楊根子整雕的十個大套杯」;劉姥姥誤把它當作黃松做的,惹得賈府裡的人哄堂大笑。殊不知在這哄笑聲中別有悲酸。原來劉姥姥所以把珍貴的黃楊當作普通的黃松,是因為她「成日家和樹林子做街坊,困了枕著它睡,乏了靠著它坐,荒年餓了還吃它」。這樣,關於一套杯子的描寫。就不僅僅停留在表面的微小意義上了。至於劉姥姥看到這個貴族家庭單是吃一頓螃蟹就驚歎地說:「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稼人過一年了!」這就更使讀者感到作者對賈府的一飲一飯的描寫雖然著筆很細,但卻具有「大能使之微,小能使之著」的作用。  

    整個《紅樓夢》所以顯得那樣的豐滿、深厚,是和卓越的細節描寫分不開的。一個作品,大處自是不可失之經營;但也不能因此忽視細節的精雕。一個寫得好的細節,常常會給讀者

留下很深的印象。而且,細流之匯,可成滄海。內容深厚的作品。常常是得力於精確的、富有意義的細節描寫的總和。

(五)

    生活細節的描寫,只有具有內在的意義或服務於巨大的思想主題時,才有表現的價值,同時,細節的描寫和描寫的瑣細,也是大不相同的兩回事。

    許多人都感到曹雪芹具有精雕細琢的藝術手腕,但在那種細緻入微的描寫裡,還隱藏著一個重要的藝術特色一一簡潔。

    簡潔,這粗粗看來,彷彿和篇幅浩繁、詳情細節的《紅樓夢》是漠不相關的事情。然而,如果對這部作品細加觀察,就會發現它確是具有這樣的藝術素質。無論寫人狀物,畫景抒情,常常僅以寥寥數筆、有時甚至在極少的幾個字裡,就能勾勒出一個生動的形象、一幅鮮明的生活場景。

    脂硯齋曾說,《紅樓夢》「深得金瓶壺奧」。表面看來《紅樓夢》在藝術上確和《金瓶梅》有某些相似的地方。譬如《金瓶梅》也是通過大量的、細緻的日常生活描寫,暴露了一個封建惡霸家庭的腐朽及其衰亡過程。但是,《紅樓夢》和《金瓶梅》卻有很多重要的區別。前者是真正的現實主義作品,後者則帶有濃重的自然主義傾向。在《金瓶梅》裡,由於作者對他所描寫的生活缺乏提煉,特別是缺乏思想的詩意的照明,因此它細而失之於瑣;繁而失之於冗。而《紅樓夢》卻完全沒有這些缺點,它繁而不見蕪雜,密而時見空靈,真是達到「無一復筆、無一閒筆」[18]的境界。因此,這部作品讀來只覺明淨流暢,毫無粘滯拖沓之感。前人說這部小說:「本脫胎於《金瓶梅》,而褻嫚之詞淘汰至盡。中間寫情寫景,無些黠牙後慧。非特青出於藍,直是蟬蛻於穢」[19]。應當說,這是頗有見地的見解。

    《紅樓夢》的用筆簡潔,還表現在刻劃人物的心理性格上。它從不像很多外國小說那樣地把情節、事件的進程停頓下來,去進行那種冗長而又抽像的心理描寫,但人物心理感情上的種種複雜、細緻而又迅速的活動,卻又決不放過,常常是略加點染便表現得非常豐滿,非常傳神,有時甚至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這種例子在書中多不勝舉,譬如那一次往清虛觀「打醮」,張道士送來一盤「法器」,其中有一隻赤金點翠麒麟,賈母看見,便伸手拿起來笑道:    

    「這件東西,好像是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一個的。」 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  比這個小些。」賈母道:「原來是雲兒有這個。」寶玉道:「他這麼往我們家來住著,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 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頭心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他才是留心呢。」寶釵聽說:便回頭裝沒聽見。

在這一段簡短的描寫裡,寶、黛、釵、探雖然都僅僅說了一句話,但這一句話卻生動地顯示出她們各自不同的心理性格。寶釵說的一句話,表現出她正像探春所說的「有心」,但探春能夠看出寶欽的「有心」,卻又表現出她的「敏銳」[20];寶玉說的一句話,則表現出他的心地渾厚,不拘細事;而林黛玉所說的一句話,卻又神態畢露地表現出她的「尖酸」,而這種「尖酸」又是因為在她的心裡有著非常強烈而真摯的愛情,因而也就特別顯得掩藏不住自己的感情。    

  《紅樓夢》就是常常這樣以十分經濟而又富有內含的筆墨來寫人敘事。正是因為它具有一言當百和筆無虛設的藝術素質,所以在這部篇幅並不算特別浩大的小說裡,才能那樣絲毫不見侷促地寫了四百多個人物,和寫了那麼多的社會生活畫面。莎士比亞曾說:「簡潔是天才的姐妹。」長篇巨製的《紅樓夢》,同樣也在這方面顯示了天才。只是曹雪芹不僅善於用簡,而且善於馭繁。因此,寓簡於繁,成為《紅樓夢》在藝術表現上的又一特色,又一成就。

    與「簡潔」聯繫在一起,《紅樓夢》還具有「樸素」的藝術特點。

    樸素,這也許粗粗看來與紛華繁麗的《紅樓夢》更是漠不相關。但是,它也和「簡潔」一樣,是隱藏在《紅樓夢》內在深處的一個藝術素質。當我們細心閱讀這部作品時,就會感到它無論寫人敘事常常是幾乎不作任何修飾;不僅用的是普通口頭語言,而且很多地方是採取的白描手法。曹雪芹就是用這種平樸的筆墨,寫出了大觀園的「花柳繁華」,寫出了深閨少女的「春恨秋悲」。

    人們讀過《紅樓夢》後,心裡都深印著賈寶玉、林黛玉這兩個貴族階級兒女所特有的那種綿綿密密的戀愛情態。但作家是怎樣把它表現出來的呢?且看其中的一段描寫:

    少時襲人倒了茶來,見身邊佩物,一件不存,因笑道:

    「帶的東西必又是那起沒臉的東西們解了去了。」黛玉聽說,走過來一瞧,果然一件無存,因向寶玉道:「我給你的那個荷包也給他們了!你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不能夠了。」說畢,生氣回房,將前日寶玉囑咐他沒做完的香袋兒,拿起剪子來就鉸。寶玉見她生氣,便忙趕過來,一一早已剪破了。寶玉曾見過這香袋,雖未完工,卻十分精巧,無故    剪了,卻也可氣。因忙把衣領解了,從裡面衣襟上將所繫    荷包解下來了,遞與黛玉道:「你瞧瞧,這盡什麼東西?我何曾把你的東西給人來著?」黛玉見他如此珍重,帶在裡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剪丁香袋,低著頭一言不發。寶玉道:「你也不用鉸,我知你是懶怠給我東西。我連這荷包奉還何如?」說著擲向他懷中而去。黛玉越發氣的哭了,拿起荷包又鉸。寶玉忙回身搶住,笑道:「好妹妹,饒了他罷!」黛玉將剪子一摔,拭淚說道:「你不用合我好一陣、歹一陣的,要惱就撂開手。」說著,賭氣上床,面向裡倒下拭淚,禁不住寶玉上來「妹妹」長「妹妹」短賠不是。

    在這一段描寫裡,作家雖然把寶、黛的愛情,寫得極為纏綿旖旎,但通篇卻找不到一句綺艷的辭句,也找不出任何修飾。作家只是用普通的、樸實的口頭語言來描寫這一切;然而卻把那種「兒女情」寫得極為深婉。

    又如元妃歸省,是書中寫得極為富麗繁華的一段文字。但作家用的也是同一副樸素筆墨。且看貴妃快要駕到時的情景:    

    忽聽外面馬跑之聲不一,有十來個太監,喘吁吁跑來拍手兒。這些太監都會意,知道是來了,各按方向站立。賈赦領合族子弟在西街門外,賈母領合族女眷在大門外迎接。半日靜悄悄的。忽見兩個太監騎馬,緩緩面行,至西街門下了馬,將馬趕出圍幕之外,便面西站立。半日,又是一對,亦是如此.少時,便來了十來對,方聞隱隱鼓樂之聲。……    

    在這一段描寫裡,也是看不見任何藻飾,用筆著墨都很簡樸,然而讀來卻感到滿紙洋溢著華貴肅穆的氣氛.

    藝術上愈是出色就愈是顯得本色。用純素的大理石,原是可以雕出比施朱著彩反而顯得更美的塑像。《紅樓夢》的藝術美,在很多地方恰如一座白玉樓台,它顯得是那樣的瑰麗多彩,然而構成它的材料,卻是純樸的明白如話的語言。

    這部作品所以讀後常在讀者心裡深印著一層五色繽紛的印象,這並不是因為曹雪芹用了許多華麗的詞藻,而是因為作家生動地寫出一個富麗繁華的榮國府和許多「粉淡脂紅」的青春少女,這些都活在人們的心裡,所以才產生如上所說的印象。

    當然,在《紅樓夢》裡也不乏清詞麗句,有時也鋪陳辭采,但由於這些地方切合描寫的需要,是和所表現的特定內容相適應的;因此它非但沒有成為僵死的文字堆砌,而且富於表現的力量。所以從整體來看,它並沒有破壞《紅樓夢》所含有的樸素美。

    真正藝術上的樸素,與文字的乾癟譾陋是絕不相同的兩回事。這兩者必須嚴格區分。「絢爛之極,歸於平淡」[21],《紅樓夢》藝術上的樸素,是把生花彩筆發揮到極致的結果。

    總之,在絢麗中深藏著樸素,這是《紅樓夢》在藝術表現上的又一特色,又一成就。

    簡潔、樸素這兩個藝術素質,是和《紅樓夢》善於抓住事物特徵的藝術表現能力分不開的。只有表現得準確,才能毋煩辭費,不需藻飾,自然歸於簡樸。莫泊桑曾說:「不論人家所要說的事情是甚麼,只有一個字可以表現它,一個動詞可以使它生動,一個形容詞可以限定它的性質。」[22]《紅樓夢》正是達到了這樣的藝術造詣,因此在這部作品裡,我們總是常常看到它把簡潔、樸素以及準確的雕塑力這三者融然無間地結合在一起。

    譬如尤二姐被風姐害死一年以後,有一天,鳳姐突然「笑起來」向賈璉說道:

    「我想著後日是尤二姐的週年,我們好了一場,雖不能別的,到底給他上個墳,燒張紙,也是姊妹一場。……」

    鳳姐所說的這幾句話分明是虛偽的做作,但卻很能抓住人物的特徵,它活現出鳳姐的「兩面三刀」。但這些話將給那個賈璉帶來甚麼樣的反應呢?他並不是不知道人是她害死的,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可是在這個毒辣的女人面前,他惱也不是,笑也不是,更不敢當面戳破這一層虛情假意;不難想像,賈璉此時的心理是很複雜的。然而,曹雪芹在表現它時,卻只用了短短的一行文字:

    一語倒把賈璉說沒了話,低頭打算了半晌方道:「難為    你想的周全,我竟忘了。」

    這裡寫賈璉「沒了話」,其實是心裡的話很多,而「低頭打算了半晌」這七個字,尤其顯得筆下有神。它生動地把賈璉在鳳姐面前那種又驚、又恨、又懼、又要「感謝」她的複雜心情,完完全全地表現出來了。

    像這樣的描寫,在《紅摟夢》中不僅隨處可見,而且表現的手法也很多樣。譬如當書中寫劉姥姥第一次進榮國府:

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  只見簇簇的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走到角門前。……

    在這裡,作家只抓住「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這兩個富有特徵的細節,便把劉姥姥想進榮國府,但又感到躊躇、害怕、不敢冒昧的神情很完滿地表現出來了。

    更為大家所熟知的是,當鳳姐第一次在書中出現時,作家也是著墨無多,僅抓住一個富有特徵性的細節,便把這一人物的性格浮雕出來。她第一次出現時,讀者不是先看到她的形體,而是先聽到她的笑聲,而且這一聲笑聲又是從隔院飛來的:

一語未休,只聽後院中有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思忖道:「這些人個個皆是斂聲屏氣如此    這來者是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環,擁著一個麗人,從後房進來。……

這樣的人未到而聲先到,不僅使讀者頓感滿紙活躍,而且還感到飛來一股潑氣;再從林黛玉的私下暗忖中,又反襯地寫出那與潑氣俱來的威嚴。於是,鳳姐的為人便很生動地凸現出來了。

    還有那個丫環小紅,也是著墨無多,但卻寫得形神俱備。作者先是通過她趁四處無人時,敏捷而又大膽地走進來對賈寶玉獻了一個小慇勤一一倒了一杯茶,給讀者留下一個不尋常的印象。接著,又通過她和賈寶玉那段短短的然而是非常伶俐的回話,更進一步寫出這個又機靈、又有膽、又熱心向上爬的丫環。

    有時,曹雪芹還用速寫式的簡練而準確的筆觸,勾勒出人物的-姿半影,而且顯得非常傳神和富有意義。譬如當寫到鳳姐剛吃過飯的一副神態:

    在門前站著,蹬著門檻子,拿耳挖子剔牙,看著十來個小廝們挪花盆兒。

這短短的幾筆,既很生動地寫出這個管家少奶奶的風度氣派,同時又寫出剝削階級的飽食悠閒。

    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所以能表現得那樣生動準確,是和他深刻地把握住事物的實質分不開的。藝術表現雖然是屬於形式問題,它和內容自是不能混為一談,但這兩者既有相對的獨立性,又有內在的聯繫性。因此,在談到《紅樓夢》的藝術表現時,不能單純從形式上來看問題。富有思想性的內容,常常使這部作品的藝術表現從深處透發出一層動人的光彩。同時,也正是因為曹雪芹把他的藝術才能貢獻給富有社會意義的內容,所以他的藝術才顯得更美、更富有內在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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