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裡的不平常的春天
(一)
大觀園中春夏秋冬四景皆備,夏、秋、冬暫且不談,這裡只談春天。《紅樓夢》寫到大觀園的春天的地方有幾處,寶玉與黛玉同看《會真記》在春天,寶玉與鳳姐逢魘魔法在春天,黛玉作「桃花行」和寶釵填「柳絮詞」在春天,但這幾處都不像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那樣,用了那樣大的篇幅描寫大觀園春天裡發生的故事。這六回文字不止是寫了春天,重要的是寫了一個不平常的春天。這個春天是《紅樓夢》情節鏈條上的一個重要環節,對《紅樓夢》主題的深化有著重要的意義。
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在小說中自成一個段落。它寫、賈母、王夫人離開賈府期間,大觀園裡各類人物的新動向。情節是這樣發展下來的:五十五回王熙鳳下台以後,接著是探春理家。探春摘了些興利除弊的措施,指望把賈家周全得謹謹慎慎,恢復封建等級秩序,這時賈家矛盾重重,危機四伏,已到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地步。探春理家一開始就遇到麻煩。隨即在五十七回又發生了紫鵑情辭試寶玉的故事,鬧得全家上下虛驚一場,寶玉和黛玉的戀愛,從此盡人皆知。寶黛的愛情,用賈母的話說是沒有王法的賊情,是封建禮教斷乎不能容忍的叛逆行徑。這樣的事,作為閨閣小姐的探春不但管不了,甚至問也不能問 的。早在三十四回王夫人就曾對襲人說過,如何處置寶黛的戀 愛她「自有道理」,現在已經鬧成這等局面,想必王夫人是要對 寶玉、黛玉下手了。但是突然傳來朝廷老太妃已薨的消息,賈 母、王夫人要入朝隨祭,其後還要祭陵,如此便要外出一月光 景。這真如橫雲斷山。賈府無主,大觀園就別開了一個生面。 於是開始了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的故事。這正是清明時節,柳 垂於金線,桃吐丹霞,滿園春意盎然。大觀園內的青春的活力, 一向被壓在森嚴的禮教之下,這時趁賈母、王夫人的不在,躁 動起來,活躍起來。在奴婢方面,藕官祭藥、嗔鶯吒燕、圍毆 趙姨娘、司棋鬧廚、玫瑰露風波等等,「作反」的事件接二連三; 在年輕的主子方面,寶玉討厭封建禮教不足為怪,奇怪的是象 寶釵、探春、李紈這些人也都忘記了規矩,連日宴飲,縱情歡樂,甚至鬧出了史湘雲醉臥芍葯裀這樣有失檢點的舉動。在紅 香圃、怡紅院的宴席上,似乎消失了等級的界限,似乎沒有了 禮教的約束,有的只是自由和歡樂。儘管探春們和芳官們對自 由歡樂的理解不僅程度不同,而且本質也不一樣,但是她們畢 竟都是年輕人,封建禮教都在扼殺她們的青春,所以她們的步調能夠在那特定條件下的一瞬間意外地協調起來。這樣來看, 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不單寫了大自然的春天,更重要的是寫了 人世間的春天。這是大觀園裡的一個不平常的春天。不要小看 了這從封建統治的縫隙裡透露出來的一線春光,不要由於它的 微弱而看不到它預示著封建制度的衰朽和一場足以摧毀這制度的暴風雨的即將來臨。
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作為《紅樓夢》情節鏈條上的一個環節,它就在已往情節的基礎上深化了《紅樓夢》的主題。《紅樓夢》描寫了封建末期的一個貴族官僚地主的賈氏家族由盛而衰的演變過程。許許多多的血和淚的悲劇,尤為突出的是寶玉和 黛玉的戀愛悲劇,編織成賈氏家族的沒落史。小說通過這些悲劇揭露了封建社會的官僚制度、法律制度、科舉制度、教育制度、婚姻制度、宗法制度、奴婢制度以及封建倫理道德的腐朽和殘酷。賈氏家族是末期封建社會的縮影。我們從賈家的衰敗,可以看出封建社會必然走向滅亡的歷史趨勢。《紅樓夢》的主題不是愛情。如果把《紅樓夢》的主題看成是愛情,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的描寫就顯得多餘而且瑣碎;如果確認《紅樓夢》寫的是興衰,愛情也服務於興衰,那就不難看到這六回文字是多麼必要和多麼深刻了。興和衰是賈家的兩個前途、兩種命運。賈家的主子想使自己家族興旺起來,但是各種矛盾卻使賈家一天天衰敗下去,興和衰的矛盾貫穿在小說的始終,是《紅樓夢》的主線。這六回所寫的年輕人和小人物的春天,在貿母、王夫人的眼中卻是禮崩樂壞、天下大亂,以致後來採取了抄撿大觀園等一系列鎮壓措施。這六回的故事圍繞著主題,深化著主題。它既反映出賈家衰敗到了即將傾倒的程度,同時又揭示了賈家衰敗的深刻的原因。
(二)
五十五回開始寫探春理家,而這六回則描寫了理家的失敗。這個失敗標誌著賈家已經走到了崩潰的邊緣。
探春理家的目的至少是要緩和賈家的各種矛盾,但事與願違,它反而激化了各種矛盾。這幾回裡寫了小丫頭和老婆子的吵吵鬧鬧。這些不懂園內「規矩」的老婆子是怎麼進得園來的?是探春,請進來的,請進來管理大觀園的花草樹木的。老婆子同小丫頭吵鬧的起因是什麼呢?是探春「興利除弊」立的新規矩。小丫頭掐花,而花是由老婆子管著的,管得好還有額外的進益,所以小丫頭掐了花,老婆子就要干涉。這個鬧架完全是探春理家帶來的新問題。再看趙姨娘大鬧怡紅院這件事。這件事固然是由芳官用茉莉粉冒充薔薇硝打發賈環所引起的,但趙姨娘行動的著火點卻是賈環的一句話:「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了,主持家政的探春按老規矩給了二十四兩銀子的喪葬費。趙姨娘自以為是探春的親生母親,去找探春多要銀子,結果被等級觀念極強的探春訓斥了一頓。此時賈環的一句話,正戳中了他娘的肺,趙姨娘一下就跳了起來,逕直往怡紅院去鬧去了。這件事與探春理家有關,又給探春丟了臉,而且這件事糾纏著各種矛盾,探春無法處治。
賈府各種矛盾的激化,造成了一個難以收拾的局面,探春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六十一回的玫瑰露風波揭示出賈家這樣一種難言的苦衷一樁盜竊案,賊和贓都是明擺著的,卻不敢揭發,只能掩蓋。因為一件案子認真追查下去,會牽三掛四帶出許多案子來,會牽扯出許多人來,而這許多人是不好輕易得罪的。所謂許多人不外兩類:一類是「小人」,即奴僕們。對這種人,當事者不敢窮追。用平兒的話說,「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另一類是所謂「好人」、「體面人」,比如探春這樣的小姐。探春自然沒有去偷東西,但她的生母趙姨娘唆使彩雲偷了,也就傷了她的體面。平兒主張寶玉把玫瑰露、茯苓霜全兜下來,原因之一就是怕打老鼠傷了玉瓶,怕傷了探春的體面。以上三件事,對探春來說都是難題。小丫頭和老婆子吵鬧,起因就在「興利除弊」上,所以麝月不去請探春來,卻把平兒請來平息這場風波。趙姨娘鬧怡紅院把探春氣得半死,結局也只好不了了之。玫瑰露竊案發作的時候,探春乾脆推給王熙鳳處理,等於承認自己無能為力,承認了自己理家是失敗了。
為什麼說探春理家關係著賈家的前途和命運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弄清楚王熙鳳是怎樣下台的。王熙鳳是賈府的一根支柱,這一點冷子興早就給賈雨村介紹過了。賈府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惟有王熙鳳能當此理家的重任。但這根支柱也支撐不住了。王熙風的下台,切不可以為是她小產了的原因。小產是一個表面的原因,真實的原因王熙風對平兒講了。第一,奴僕們難「治」。「我也太行毒了,也該抽回退步回頭看看,再要窮追苦刻,人恨極了,暗地裡笑裡藏刀,咱們兩人才四個眼睛兩個心,一時不防,到弄壞了。」平兒在五十四回對奴僕們說的一句話可以做為旁證,平兒說:「惟我知道他(王熙鳳)心裡也就不算不怕你們呢!」第二,經濟上的虧空,出的多進的少,這個家當不了。王熙鳳說:「若不趁早料理省儉之計,再幾年就都賠盡了。」第三,家族內部的矛盾,王熙鳳是王夫人的心腹,卻又是賈赦、邢夫人的兒媳婦,邢夫人對這個吃裡扒外的兒媳是恨多愛少的。這是長房、二房的矛盾。王熙風掌權,還引起趙姨娘的嫉恨,趙姨娘幾乎置她於死地。這是嫡和庶之間的矛盾。王頤鳳喜歡逞強攬權,跑到寧國府去協理秦可卿的喪事,因而又得罪丁寧府的尤氏,這是榮、寧二府之間的矛盾。矛盾還很多,她自己夫妻之間的矛盾就夠尖銳的了。王熙鳳在這些矛盾中周旋,靠的是賈母這個「老祖宗」。但情況發生了變化,這「老祖宗」後來也表現出不信任她的意向。五十四回元宵夜宴上,賈母講巧嘴賭媳婦的笑話,無疑是有意揭了王熙風的短。賈母的意思表達得十分含蓄,心機深細的王熙鳳回、答得也十分巧妙,她講了一個笑話:聾子放炮竹一一散了!緊接著王熙風小產,果然下台了。王熙鳳下台不是偶然的,它是賈家各種矛盾鬥爭的結果,它說明賈家發生了嚴重的理家危機。因此,探春理家就關係著是否能度過危機、挽回頹局,關係著賈家的前途和命運.然而王熙鳳沒有解決得了的矛盾,探春一樣無法解決。奴僕的反抗,經濟的困頓,禮教約束力的鬆弛等等,正動搖著賈家這幢封建大廈的基礎。這座大廈岌岌可危,那怕是一點小小力量的牽動也可能導致整個大廈的崩塌。探春理家恰恰牽動了它。五十八回以後,我們可以看到賈府大廈晃動起來。
(三)
五十八回以前已有多處寫到奴僕的反抗,而這六回卻比較集中地寫了以芳官為代表的小丫頭們的反抗。七十七回王夫人放逐芳官時,給芳官列了三條罪狀:—一「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二、「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三、「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你連你乾娘都欺倒了,豈止別人!」這三條是站在貴族立場上概括出來的,但它卻從反面反映了芳官等人的性格和她們反抗封建等級、禮教壓迫的特點。
芳官等人是唱戲的女孩子,是賈家花了幾萬銀子從蘇州連同樂器行頭一併買來的。王夫人說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這個判斷表現了貴族的偏見,不值一駁的。然而芳官等人的思想和行為之與禮教格格不入,確實又與唱戲有關。她們從小在勾欄瓦肆生活,接觸的多是市民階層的人物,耳濡目染,受到反封建的新的思想的影響是很自然的,而且她們唱的戲文又多是寶釵黛玉們看都不准看的,中國的傳統的民主思想不能不對她們發生影響。她們在賈府之外的社會上,也是受壓迫受欺凌的,但賈府的森嚴的等級和禮教更使她們受不了。她們來到賈府,就與等級和禮教發生衝突。她們往往毫無顧忌地按自己的想法和習慣行事。芳官在寶玉面前,沒有一點奴顏。五十八回寫藕官燒紙錢祭藥官。在大觀園裡燒紙錢就破壞了賈家的規矩,那燒紙錢的緣由則更為禮教所不容。藕官與藥官搞同性戀愛,藥官死了,藕官象祭自己愛人一樣祭她。如同芳官說的,這是「瘋傻的想頭」。但這瘋傻的後面卻藏著一個執著的東西,那就是對婚姻自主的追求。奴婢的地位,禮教的枷鎖,藕官們沒有任何可能實現自主的婚姻。大觀園的丫頭是賈府買來的,自進賈府之日起就喪失了做人的權利,命運完全掌握在主子的手中。丫頭們年齡大了,便被主子送出去配一個小於,又是生產小奴僕的工具。丫頭是物化了的人,根本不存在婚姻不婚姻的問題。藕官考慮自己的婚姻,就是不安分的想頭,不安於她的奴隸地位。而且她嚮往的還是一種自主的婚姻,這就更為狂妄了。像黛玉這樣的貴族小姐,由於追求自主的婚姻,最終也被封建禮教給摧殘死了,何況一個比下三等的丫頭還低賤的藕官!大觀園的奴婢居然有這樣的想頭和行為,可見賈府的封建秩序受到了多麼嚴峻的挑戰。
王夫人說芳官等人「調唆」、「勾引」壞了寶玉。這「調唆」、「勾引」的內容並不是兒女之情。賈母在七十八回說得很清楚:「別的淘氣都是應該的,他這種和丫頭們好卻是難得。我為此也耽心,每冷眼查看他只合丫頭們鬧,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愛親近他們。既細細查試,究竟不是為此。」相反,假若寶玉真是與丫頭們淫亂胡調,那賈母、王夫人倒是可以容忍的。與寶玉發生肉體關係的丫頭就只是一個襲人,而王夫人卻偏偏喜歡她。賈母認為象賈璉那樣荒淫無恥的行為是正常的。「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年輕,饞嘴貓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樣?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六十三回結尾細細寫了賈蓉在尤二姐房中胡調的場面,這是拿賈蓉與寶玉作一個對比。
丫頭們不是用男女的事「調唆」或者「勾引」寶玉,她們影響寶玉的是與封建等級封建禮教相衝突的民主思想。藕官燒紙,寶玉知道原委後,又是歡喜、又是悲哀、又稱奇道絕,感慨地說:「天既生這樣人,又何用我這鬚眉濁物玷辱世界!」寶玉認為藕官比自己高尚得多。這是丫頭的行為對寶玉的影響。還有丫頭們直接教訓寶玉的地方。這種情況想必是很多的,六十三回襲人對寶玉說過:「你一天不挨他(晴雯)兩句硬話兒,蠢蠢的你再過不去。」就在這一回裡,芳官教訓了寶玉一頓。寶玉因一時高興給芳官取了一個綽號叫「耶律雄奴」,把芳官看做是俘虜來的外族奴隸。芳官很不高興,她身為奴婢,卻從不甘心於低賤的地位,她認為這個綽號是寶玉有意拿她開心作戲。寶玉主觀上沒有作賤芳官的意思,他向芳官解釋再三,但芳官的幾句話卻提醒了寶玉,使寶玉知道在芳官面前不能以主子自居,不能對芳官以奴隸視之。寶玉後來把綽號改為「溫都裡納」,滿語「玻璃」的意思。玻璃晶瑩透明,象徵著純潔和高尚,芳官自然是喜歡它了。丫頭們對寶玉叛逆思想的形成和發展起到了多大的作用,本文不能作深入的探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丫頭們的這種影響決不可低估。在中外歷史上,封建貴族地主階級的叛逆者在孩童時代就受到身邊保姆,丫頭的民主思想的影響,是不乏其例的。俄國的赫爾岑,普希金,中國的曹禺都曾談過保姆、丫頭對他們的生活道路產生過深遠的影響。
芳官還有一條罪狀是「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你連你乾娘都欺倒了,豈止別人!」王夫人沒有明說她們圍毆趙姨娘那件事,但人家一聽誰都明白。怡紅院的那一場鬧劇之所以演成,在趙姨娘那方面自有別的原因,可是導火線很清楚,是芳官把茉莉粉替代了薔薇硝。芳官不肯把薔薇硝送賈環,並不一定是特別討厭賈環。薔薇硝系蕊官所贈,芳官以她們奴婢之間的友情為重,不會輕易給人的。換了個人不是賈環,只要不是她一夥的人,打量芳官也還是會用茉莉粉來替代。賈環是主子,芳官是奴婢。奴婢的人身尚且掌握在主子的手中,何況奴婢手中的物。主子看中了想要,奴婢是無條件的耍給。可是芳官卻把丫頭的友情放在對主子的義務之上,用茉莉粉冒充薔薇硝,這就是欺主,是一種「作反」行為。後來事情發展到芳官、藕官、蕊官、葵官、荳官五人圍攻趙姨娘,那性質就更嚴重了。趙姨娘是個令人厭惡的角色,這且不論它,她到怡紅院問罪卻還是興師有名的,一則是芳官犯了「欺主」之罪,二則是趙姨娘畢竟是半個主子期工程。她用主子口吻大罵芳官:「小淫婦,你是我銀子錢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裡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芳官毫不示弱,與趙姨娘潑哭潑鬧起來。葵官等聞訊商量說:「芳官被人欺負咱們也沒趣,須得大家破著臉大鬧一場方爭過氣來。」她們此刻已沒有了等級的概念。主子是人,她們也是人,誰該被誰欺負?被欺負了誰又能忍下那口氣?她們只顧她們情分上的義憤,不管什麼封建等級王法,一擁而上。「荳官先便一頭撞去,幾乎將趙姨娘撞了一跤,那三個也便擁上,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
奴僕圍毆主子在曹雪芹那個時代是沒了王法的犯上作亂。曹雪芹的舅祖父李煦曾經向康熙皇帝報告過這樣一件相類似的事情。他蘇州織造署「烏林達」(司庫)李永壽家中的奴僕孫雲等七人,結成伙黨圍毆鄉宦陸經遠。康熙得知大為震驚,在李煦奏摺上批道;「自立織造以來,未嘗有此異事,今聞蘇州烏林達家人犯法,欺辱官宦,深屬可惡,巡撫題參後,自有嚴旨處分。」(《李煦奏摺》第8頁)為這件事李煦向皇帝寫了兩次報告,皇帝親自過問處理,說明其性質的嚴重。芳官等人的行動還不能與孫雲等人的行動相提並論,但從芳官等人的身上可以看到孫雲等人的影子。
我們把以上三方面綜合起來,與鴛鴦、晴雯等大丫頭的反抗相比,不難看到芳官等人的反抗行為中確有一些新的東西。鴛鴦抗婚,她採取的是封建合法鬥爭的形式。她以對賈母效忠為盾牌來抗拒賈赦的淫威。晴雯對寶玉擺貴族架子不滿,用了「撕扇」來表達,這種表達方式帶有剝削階級的烙印。芳官等人受封建禮教的毒害更少些,她們往往直截了當地表達她們的情緒、意願和要求。而且把社會上的「連伙聚黨」的方式帶進了大觀園。所以小說前面儘管不少章回都寫過奴僕的反抗,這六回的描寫還是不嫌重複和累贅。對《紅樓夢》所描寫的奴僕的反抗,不能用現成的公式去套它。以為說到「反抗」二字,那必定是喚醒階級覺悟,組織起來與統治階級鬥爭。抱著這種觀念讀《紅樓夢》,或者是很失望,賈府中那裡有什麼「反抗」?或者是把 奴僕的反抗加以拔高,無限誇大它們的意義,搞無限上綱。《紅樓夢》,寫的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特定生活環境中的奴僕的反抗,雖然他們對平等和自由的追求,在思想上是朦朧的,行動上也是有限的,總起來說也還沒有超越個人的圈子,但是他們的行動已經嚴重地動搖了賈家的統治。五十八回至六十三回寫賈府很不安定。平兒說各處大小人兒都作起反了,一處不了又一處,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寶釵對寶玉說,玫瑰露、茯苓霜兩件不算什麼大案子,還有幾件比它們大,若叨蹬出來不知裡頭要連累多少人。賈府裡頭鬧得家反宅亂的風聲甚至傳到社會上去了。
(四)
六十一回寫了司棋鬧廚的故事。從經濟的角度去看,這個故事比較具體比較細膩地反映了賈家財政開支的窘困。經濟上的入不敷出,虧空愈來愈大,既是賈府衰敗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又是衰敗的另一個重要表徵。
司棋大鬧廚房,一是因為管廚房柳家的得罪了她。司棋要吃豆腐,柳家的弄了餿的送去,司棋要吃燉雞蛋,柳家的不做也罷,還把司棋派去要萊的丫頭搶白了一頓。司棋怒不可遏,率領小丫頭們闖進廚房,要把箱櫃所有的菜蔬都扔出去餵狗。司棋鬧廚是大觀園中大大小小作反鬧事中的一件,這件事不只是反映了奴僕中間各派系的矛盾,它還有更深刻的意義。柳家的為什麼會得罪司棋?誠然,司棋跟她不是一夥的,她跟芳官、春燕等人結成一黨。但這並不能成為柳家的一定要得罪司棋的理由。如果廚房萊蔬豐裕,她給司棋做一碗新鮮豆腐,燉一碗嫩嫩的雞蛋,又何樂而不為呢?從柳家的自己的地位出發,多些巴結幾個小姐房中的大丫頭,是有利而無害的。問題就出在廚房不充裕這一點上。她應付了東家應付不了西家,因而只能有選擇的應付。她願意為芳官效勞,不肯去服侍司棋。這就是說,廚房的經濟狀況決定了她是處在一個非得罪人不可的地位上。
柳家的對廚房的困窘狀況有一段長長的表白:「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平常物件,那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就從舊年一立廚房以來,凡各房裡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另買另添?有的沒的名聲好聽,說我單管姑娘的廚房省事,又有剩頭兒。算起賬來惹人??心!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兩隻雞、兩隻鴨子,十來斤肉,一弔錢的菜蔬,你們算算夠做什麼的!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的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買別的去。……」柳家的這一段嘮嘮叨叨的叫苦,初讀會覺得瑣瑣碎碎,不外乎油鹽柴米之類的哭窮,但仔細品味一下,話中卻透露了賈家經濟的真實情況。廚房的供開支的「分例」很有限,÷日兩餐都難得撐持,誰要點萊就得另拿現錢,探春和寶釵要吃油鹽炒枸杞芽兒就給了廚房五百錢;廚房裡一鹽一醬都是錢買的,而市場物價又在上漲。廚房的狀況是賈家財政狀況的縮影。五十三回烏莊頭繳上的租子除實物(實物作為年貨分給了族中各家了)之外,貨幣是二千五百兩銀子,可是寧府過年僅押歲錢一項就花去金子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折合白銀就是一千五百兩。寧府有八九個像烏莊頭那樣的莊園,合起來的總收入,與賈家的婚喪喜慶、請客送禮以及日用糜費的開支,是平衡不了的。賈珍說「這二年,那一年不多賠出幾千銀子來」,也不是故意要哭窮,而是陷於困境的哀歎。後來七十二回夏太監找賈府「借」錢,賈璉很有感慨,他對王熙鳳說:「昨日周太監來,張口一千兩,我略應的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將來得罪人之處不少。」封建貴族官僚集團是有派系的,賈璉意識到由於財源的枯竭,賈家應付東家就應付不了西家,在派系複雜的官場中是處在一個非得罪人不可的地位上了。
司棋鬧廚不是偶然的,不能簡單的把它只看做是奴僕之間的摩擦,這個事件深刻的反映了賈府的經濟枯竭,而這經濟的枯竭又會帶來一系列嚴重的問題。柳家的說:「有一年連草根子都沒了的日子還有呢!」這話不能當作聳人聽聞之詞而輕輕放過。
(五)
六十二回著重寫了紅香圃宴會,六十三回著重寫了怡紅院宴會。這兩個宴會都是破格的,不合禮教規範的。在宴會上的年輕人,尤其是寶釵、探春、李紈這樣的封建思想濃厚的貴族女性,都表現得忘乎禮教,有失體統。這兩次宴會生動地反映了封建禮教對年輕人的約束力已經相當薄弱了。
紅香圃宴會是為寶玉、寶琴、岫煙和平兒作壽。設宴作壽在賈府是家常便飯,本身沒有破格的地方,破格表現在「恣意痛飲」。林之孝家的深恐這些年輕的主子們乘賈母、玉夫人不在家,恣意痛飲失了體統,特地跑到紅香圃來告誡說:「連老太太叫姑娘們吃酒,姑娘們還不吃呢,何況太太不在家,自然是玩罷了。」林之孝家的是賈家的忠實奴才,她的勸誡其實代表著封建禮教規矩。不過這規矩約束不了年輕的主子們。「那尤氏合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劃起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划拳,叮叮噹噹,只聽得腕上鐲子響。」「這些人因賈母、王夫人不在家,沒了管束,便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這場面寫得有聲有色。在這之前的貴族婦女們的宴席上那有這等放肆取樂的場面?史湘雲痛飲之後醉臥在芍葯叢中的青石凳上。這是美術家們喜歡選取的一個畫面。在史湘雲生活的那個封建時代,一個女孩子醉倒在園中的石凳上,那就是一個不可原諒的有失體統的行為。六十三回的怡紅夜宴比紅香圃更甚。怡紅夜宴的第二天,襲人對平兒說:「告訴不得你,昨日夜裡熱鬧非常,連往日太太帶著眾人玩也不及昨日這一玩。一罈酒我們都鼓搗光了。一個個吃的把臊都忘了,三不知的又都唱起來咧。」
紅香圃、怡紅院的宴會破了格,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寶釵、探春、李紈的破格。她們在宴席上的舉止動作,可以說是一反常態。
寶釵是個崇奉封建禮教的大家閨秀,她幽嫻貞靜,端莊穩重,在有封建思想的人看來,堪為封建時代婦女的楷模。可是在這宴席上的寶釵與平時的那個寶釵判若二人。紅香圃宴席上,拈酒令拈了個「射覆」,她先笑道:「把個酒令的祖宗拈出來!『射覆』從古有的,如今失了傳,這是後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難。這裡頭到有一半是不會的,不如毀了,另拈一個雅俗共賞的。」寶釵主張棄雅就俗是為了玩得痛快、飲得痛快,這可不是她慣常的作風。湘雲違了令,探春要罰她酒,「寶釵不容分說,便灌丁湘雲一杯」。寶釵難得這麼活潑,要她罰酒,並非要她灌酒,灌酒在貴族小姐的宴席上是從未有過的。寶釵灌開了頭,怡紅夜宴上就又有湘雲、香菱、李紈給探春的灌酒。
探春的等級觀念極重,一貫嚴格按禮行事,在封建貴族小姐中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但她在這破格的宴會上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濃烈的興致。林之孝家的來勸小姐們不要喝酒,平兒都感到確實不妥,說:「我的臉都熱了,也不好意思見他們。依我說,竟收了罷,別惹他們再來,到沒意思了。」探春卻笑道:「不相干,橫豎咱們不認真喝酒,就罷了。」席上又是對點,又是划拳,湘雲都醉了,探春還說「不相千」,這時的探春那裡還有理家的探春的影子?怡紅夜宴上,探春抽籤抽到一個「日邊紅杏倚雲栽」,簽上注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探春一看紅了臉,把簽撂在地下,結果被大家強死強活的灌了一杯酒。這一段描寫活畫出一個嬌羞嫵媚的少女,使我們看到了探春從未表露過的內心世界的另一面。
李紈系金陵名宦之女,丈夫死後,她雖然年輕,卻心如死灰一般,惟知侍親養子,其他的一概無聞無見。李紈參加了紅香圃宴會,還參加了恰紅院夜宴。怡紅夜宴原本是丫頭們瞞著林之孝家的張羅的,它一開頭就沒有規矩。不分長幼貴賤,大家盡情暢飲。丫頭們都卸去正妝,頭上只隨便挽著鬢兒,身上皆是長裙短襖。這樣一個不合法不合禮的宴會,李紈同寶釵、探春等居然也來參加了。李紈伙在眾人中間玩笑,抽籤喝酒,興致不在眾人之下。當黛玉對探春、李紈、寶釵這三位理家的主子說:「你們日日說人夜飲聚賭,今兒我們自己也如此。以後怎麼說人!」這次竟是李紈來辯解了,她說:「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過生曰節間如此,並無夜夜如此,這倒也不怕。」李紈一味高樂,竟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
分析起來,寶釵等人在怡紅夜宴前後的反常行為也不是偶然的,它有社會原因,也有由社會所決定的個人性格本身的原因。以寶釵為例來說。寶釵生活的時代,封建思想封建制度已趨沒落。社會上的民主思想也會滲透進她的皇商家庭。她跟黛玉講過,她小時也是淘氣的,也怕看正經書,背著大人看《西廂記》,元人百種之類的雜書,後來大人知道了,把書燒了,又是罵又是打,她才逐漸改弦更張,在封建禮教毒害下走上了封建主義的道路。她來到賈府,住進了大觀園,而大觀園的民主思想就不少。儘管她是站在封建衛道者的立場上,總是教育別人去走她所走的道路,但民主思想影響的存在卻是客觀事實。具有某些民主思想的寶玉和小丫頭們,對寶釵來說,是寶釵生活的典型環境的一部分,是一種社會存在,這就是使得寶釵在宴會上一反常態的客觀原因。如果沒有寶玉和寶玉身邊的一群丫頭,就不會有那破格的宴會,投有那宴會也就不會有宴會上的一反常態的舉止。從寶釵的性格看,她是一個虔誠的封建禮教的信徒,她不僅拿禮教對人,而且拿禮教律己。但她也不是天生的鐵板一塊的封建衛道者。她也有兩重性。封建禮教和發展個性是水火不相容的,雖然在寶釵思想中占主導地位的是封建禮教,但個性發展的要求也並不是一點沒有。三十四回寶釵去看挨了打的寶玉,對寶玉親切稠密,大有深意。她說:「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說了半句又忙??住,臉也紅了,頭也低下了。三十六回寶玉正睡著午覺,寶釵進屋來坐在寶玉身邊幫寶玉繡鴛鴦兜肚。六十二回紅香圃宴會上,寶釵與寶玉對了點子,寶釵便覆了個「寶」』字,指寶玉所佩的「通靈玉」,觸到了「金玉姻緣」這個寶玉、黛玉最敏感的問題。這些閃閃爍爍的言行,聯繫起來看,是不是表現了寶釵對寶玉的感情中還有超出了表姐弟關係的成分呢?不管寶釵的這個感情是建立在什麼思想基礎上,但凡兒女私情都是為禮教所不容的。寶釵的這種感情似乎只是閃現了一下,這一閃現卻說明寶釵心中的青春的火焰還沒有被禮教完全壓滅。寶釵性格的兩重性就是寶釵之有宴會上的那種表現的內在原因。不能簡單的看寶釵,以為曹雪芹要麼是歌頌她,要麼是譴責她。其實二者都不是。就像當代短篇小說《班主任》中的謝惠敏,不能用歌頌或是譴責來概括作者的態度一樣。寶釵是一個真心實意的信奉禮教的貴族少女。她被毒害,也毒害人家;她是封建的衛道者,也是封建的犧牲品。像這樣的一個虔誠的禮教信徒,心中也還有發展個性的要求,一旦封建統治略有鬆懈,她也會身不由己地離開慣常的軌道,這就向封建禮教提出了一個問題,它到底對誰還有約束力?有多大的約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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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綜上所述,五十五回至六十三回寫了賈母、王夫人離家之後,大觀園裡的接二連三的事故,這些事故反映了探春理家的失敗,奴僕反抗的新情況,財政開支的困窘和禮教約束力的削弱,從而進一步揭示出賈家衰敗的趨勢。這六回緊緊圍繞著《紅樓夢》的主題,同時又深化了《紅樓夢》的主題。
以上我們為了說明這六回的思想內容,對這六回的情節按思想意義分類進行了分析。我希望不要因為這種分析而產生一個錯覺,以為《紅樓夢》的這個場面、這個情節是反映主子和奴僕的鬥爭,那個場面、那個情節是反映統治者內部的鬥爭,以為矛盾衝突雙方的地位是固定不變的,某人只能自始至終的代表某個階級或某種社會勢力。《紅樓夢》決不是這樣簡單化這樣公式化的反映生活,曹雪芹創造出來的藝術形象,同生活一樣自然、生動、豐富和複雜。可以這樣說,它的每一個場面,每一個情節,都交織著各種矛盾,情節的每一步進展,都不是簡單地只是由鬥爭雙方(一組矛盾)力量的交鋒來推動的,而是由多種矛盾相互作用所產生的合力來推動的。衝突的雙方所代表的利益固然基本上是由雙方各自的階級地位、社會地位來決定的,但是在一定條件下,雙方所代表的利益可以轉化。試舉兩例分別加以說明。
六十回裡的芳官等人和趙姨娘的鬧劇。從趙姨娘這方面說,她去鬧,主要是平日受「嫡派」的歧視,此刻要報仇出氣。她大鬧怡紅院的性質是庶和嫡的矛盾。但是她能夠出馬打上怡紅院去,除了她性格的內在邏輯之外,卻是多方面因素促成的,是多種力量作用的結果。首先是賈母、王夫人不在家,王熙風養病不理家務,「嫡派」勢力暫時削弱,嫡、庶力量對比發生了變化。趙姨娘對這個形勢是認識的:「趁著撞屍的(指賈母、王夫人)撞屍去了,挺床的(指王熙鳳)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別心淨,也算是報仇。」其次,趙姨娘雖然揚聲大氣叫嚷要報仇,卻並不敢直接找鳳姐鬧去,現在抓著了「小戲子」的把柄,正好指桑罵槐、借題發揮。她估量她是主子,芳官是奴婢,主奴的矛盾,她是佔上風的。再次,園內的老婆子給她打氣壯膽。這是老婆子與丫頭的矛盾作用於她。可見趙姨娘的行動,雖然主要是庶與嫡的鬥爭,但其中同時還包含有主與奴的矛盾和奴僕內部丫頭扣老婆子的矛盾。從芳官等人這方面看,她們圍毆趙姨娘的性質是主和奴的矛盾。但是她們能夠破著臉大打出手,除了她們性格的內在邏輯之外,也是多種因素多種力量作用的結果。首先也是因為賈母、王夫人不在,主子的力量暫時削弱了,主、僕力量對比發生了變化。其次,趙姨娘只是「半個主子」,且名聲不好,是大家都討厭的角色。芳官頂撞她說:「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這是利用了嫡庶矛盾。再次,芳官等人有寶玉這個靠山。這是利用了叛逆者與統治者的矛盾。這樣看來,芳官與趙姨娘的這場衝突交織著四種矛盾:嫡庶矛盾、主奴矛盾、丫頭和老婆子的矛盾、叛逆者與統治者的矛盾。這幾種矛盾在一個特定的條件(賈母、王夫人不在)下相互作用才導致了大鬧怡紅院的場面。
我們再看五十九回「嗔鶯吒燕」這一場衝突。衝突的一方是春燕、鶯兒,另一方是春燕的媽和春燕的姨媽。一方是丫頭,一方是老婆子。她們的階級地位是一樣的,都是奴僕。但是在這場衝突中雙方所代表的利益卻在奇妙的轉化著。鶯兒、春燕任意掐花,老婆子出來干涉,開始衝突起來。老婆於是奉命來管花草的,她們干涉丫頭掐花,儘管還有利已的動機,但這干涉卻代表了主子的利益。一個要管,一個不服管,這不是奴僕內部的矛盾,這矛盾帶有主奴的性質。老婆子代表主子,丫頭代表奴僕。後來情況發生了變化,老婆子打起春燕來。春燕是她的女兒,她說:「干的我管不得,我肚子裡吊出來的還管不得麼!」這時候老婆子所代表的利益就轉化了,轉化為奴僕利益的代表者。女兒賣給了主子,與母親就斷絕了母女關係,母親還要以女兒視之,就是違背了封建的「王法」。春燕除了打,跑到怡紅院去求救,什麼東西保護春燕不挨她娘的打呢?恰恰就是這個封建「王法」。當春燕依仗這個「王法」的時候,他所代表的利益就轉化到主子那一邊去了。春燕和春燕的媽,她們所代表的利益在一定條件下各自向著相反的方向轉化。後來老婆子面臨「王法」的罰辦時,寶玉也同保護丫頭一樣保護了她。經過這場衝突後,春燕同她娘有一段親熱的對話,這個時候她們才回到了同一的奴僕立場上了。 ..
正是由於大觀園的這個春天裡所發生的事故交織著各種矛盾,事故之間又緊密交錯互相牽連,所以探春在這些事故面前一籌莫展,無所作為。這個春天,在賈府的統治者眼中是一個動亂的春天,可是在小丫頭和大觀園年輕主子的眼中,卻是一個快活的春天。所以,不管從那方面看,都可以說是一個不平常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