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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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紅樓夢》第九十九回的回目是「守官箴惡奴同破例,閱邸報老舅自擔驚」。其中的「官箴」當作何解,竊以為說者多不了了。例如: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的注文是:「官箴——本指古代百官規勸帝王過失的箴辭,後來成為對官吏箴言誡辭的泛稱。箴,勸戒。」馮其庸、李希凡先生主編的《紅樓夢大辭典》(文化藝術出版社一九九零年一月第一版)釋作「泛指對官吏的告誡」。周汝昌先生主編的《紅樓夢詞典》、上海市《紅樓夢》學會和上海師範大學文學研究所合編的《紅樓夢鑒賞詞典》的解釋和上引注文、釋文基本一樣。筆者認為,上述這些解釋都失之浮泛,沒有說到點子上,當然也就不可能真正解決人們讀此回書時所提出的疑問,我又試著翻檢了幾種港台出版的有關著作,亦無所獲。比較而言,倒是台灣出版的《中文大辭典》略微透出了一點消息。此書的「官箴」條釋義說:「書名,宋呂本中撰,一卷。篇帙無多,而語皆明切。其首揭清、慎、勤三字,千古言吏治者,莫能易也。」初看起來,這似乎與《紅樓夢》此回的「官箴」毫不相干,實則不然。如果我們做個有心人,循此線索去順籐摸瓜,雖不能滿載而歸,而小有收穫還是可以做到的。今按:清、慎、勤三字正是《紅樓夢》此回「官箴」的具體內容。何以見得?

首先,《四庫全書總目·史部·職官類》:「《官箴》一卷,宋呂本中撰。此書多閱歷有得之言,可以見諸實事。書首即揭清、慎、勤三字以為當官之法,其言千古不可易。王士禛《古夫於亭雜錄》:『上嘗御書清、慎、勤三大字,刻石賜內外諸臣。案此三字,呂本中《官箴》中語也。(按:此說誤,詳後)』是數百年後尚蒙聖天子采擇其說,訓示百官,則所言中理可知也。雖篇帙無多,而詞簡義精,故有官者之龜鑒也。」今檢呂氏《官箴》,全書共三十三條,其首條開頭云:「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與《四庫提要》所說相合。王士禛,順治進士,官至刑部尚書。康熙四十三年罷官歸里,康熙五十年去世。《古夫於亭雜錄》是他罷官後所作。該書卷一說,「清、慎、勤三大字,士禛二十年前亦蒙賜。」由此可知,他所說的「上嘗御書」之「上」,當是指康熙皇帝。這說明清代把清、慎、勤三字當作欽定的官箴是始於康熙。四庫館臣稱讚此三字「千古不可易,固有官者之龜鑒」,而《四庫提要》乃是乾隆欽定之書,這又說明在乾隆時期仍然是遵行祖宗舊制,以清、慎、勤三字為官箴的。趙翼是位乾嘉學者,他在《陔於叢考》卷二十七《清慎勤匾》條中說:「各衙署訟堂多書清、慎、勤三字作匾額。」這更是一條有利的證據。我們知道,《紅樓夢》一書的時代背景正是所謂康、乾盛世,這種時代的吻合,說明曹雪芹筆下的」官箴」絕非浮泛之詞。順便說一下,以清、慎、勤三字為官箴,不僅行之於康、乾之世,而且通之於有清一代,所以梁啟超在《新民說·論公德》中說:「近世官箴,最膾炙人口者三字,曰清、慎、勤。」

再從本回書中求之。這一回寫的是賈政由工部郎中的京官外放江西糧道,上任伊始,賈政「一心作好官」,但做起事來,「樣樣不如意」。問起下人李十兒是何緣故,李十兒就講了一通「哪個不想發財」的道理。賈政便說:「據你一說,是叫我做貪官嗎?送了命還不要緊,必定將祖父的功勳抹了才是?」十兒答道::「老爺極聖明的人,沒看見舊年犯事的幾位老爺嗎?這幾位都與老爺相好,老爺常說是個做清官的,如今名在哪裡?」這不正扣著「官箴」中的「清」字嗎?所謂「守官箴」者第一就是要守住這個「清」字。

據《清會典》卷十一《吏部》記載,當官如果「不謹」(按:即不慎)或「罷軟無為」(按:即不勤)其處分一律是革職,但尚無身家性命之憂。而「凡官貪者(按:即不清),則特參」。特參的處分則明顯重於「不謹」和「罷軟無為」,用賈政的話來說就是:「送了命還不要緊,必定將祖父的功勳抹了才是?」由此看來,作為清代官箴的清、慎、勤三字,「清」是第一要緊之字。

如果以上考釋不誤,除了有關注文、釋文應作適當修正外,筆者還建議給「官箴」二字加上篇名號。它作為一篇文章雖然只有三個字,但字數再少也是一篇文章。《文心雕龍·銘箴》云:「其摛文也,必簡而深。」即文不多而涵義深遠。宋代的《戒石銘》:「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見洪邁《容齊續筆》卷二)多也不過十六字。所以,銘箴之為用,原不在於字多。

最後須要指出,訓詁學講究事必溯典,從這個意義上說,王士禛等人都犯了沒有窮波討源的毛病。王士禛說,清、慎、勤三字,「呂本中《官箴》中語也」。四庫館臣附和其說,乾隆皇帝也加以認可(康熙及內外百官受蒙蔽與否且不說),但究其實,此三字並非呂本中的發明,首先提出這三個字並把它看作當官要領的是晉武帝的父親司馬昭。《三國誌·李通傳》裴松之注引王隱《晉書》曰:「(李秉)昔侍坐於先帝,時有三長吏俱見。臨辭出,上曰:『為官長當清、當慎、當勤,修此三者,何患不治乎?』並受詔。既出,上又問曰:『必不得已,於斯三者何先?』或對曰:『清固為本。』次復問吾,對曰:『清慎之道,相須而成。必不得已,慎乃為大。』上曰:『卿言得之耳。』」這段話又見於《世說新語·德行》「晉文王稱阮嗣宗至慎」條注。乾嘉學者錢大昕正是看到了這種司馬氏之冠由呂氏來戴的錯誤,所以在其《十駕齊養新錄》卷十八「清慎勤」條說:「今人謂清、慎、勤三字出於呂氏《官箴》,由未讀裴松之《三國誌》注也。」所謂「今人」,想必是指四庫館臣等人,說不定也包括乾隆在內。因不便指斥,故籠統謂之「今人」。錢氏所說,對於我們正確論釋「官箴」也不無補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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