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迎春、妙玉悲劇看高鶚續《紅樓夢》的藝術
長期以來,對《紅樓夢》高鶚續書的評議工作,大都側重於研究它與前八十回有哪些脫枝失節處以及與前八十回是怎樣大相抵牾的。這些問題,無疑是應當認真討論的,但討論的目的如果只是為了論述續書的文拙思俗或不合情理,則對於續書就未必是公平的。
續書——代人立言,本不是容易事,為《紅樓夢》寫續書則更難臻於至善至美。然而,「高續」既與「曹著」並為一體,人們自然要兩相對照去進行議論。不過,評論時只能論其高低而不可一褒一貶。續書與原著有吻合,也有抵牾。吻合處固然顯示了高鶚高超的駕馭能力,抵牾處也不乏驚人妙筆。下面擬就討論「迎妙悲劇」的特殊性來談談「高續」與「曹著」吻合與抵牾各有千秋的問題。
在紅樓故事正式展開以前,作為人物介紹,曹雪芹在第五回裡把「金陵十二釵」無一例外地都列入了「薄命司」。然而,除去賈迎春和妙玉以外、其他「十釵」雖然各有各的不幸,但她們的薄命卻又無不帶著千斤小姐和貴族婦人所特有的「貴族薄命」的共性。她們或早夭,或親人離散,或愛情失意,或失偶索寞,或看破紅塵而悵惘,或在傾軋角逐中失敗。然而,就這些「薄命女」畢生的境遇而論,則早夭者,可以得到盛殮和厚葬;失散者可以另築歡樂的新巢;失偶者可以在盼子成龍的同時依舊過著使奴喚婢的物質生活;即使是看破紅塵者在逃避和「超脫」了現實生活以後,卻也還要配備一個「心甘情願」終身不嫁的女奴,依舊可以住在原來的繡樓裡,過她們安逸恬適的生活。就清王朝本身的建立、發展、興盛和衰亡的進程來說,「康乾」是它的「盛世」,經濟比較繁榮,政治比較穩定,清政府與其賴以維持政權的支柱——官僚豪門集團之間的相互依存關係也比較緊密。在這種情況下,像賈、史、王、薛這些豪門貴族的權勢是炙手可熱的。生活在這樣大家族裡的「十釵」,雖然無計逃避時代加於女性的摧殘,但和一般女性比較起來,她們的社會地位,對她們必然會起到諸多的保護作用。曹雪芹和高鶚,就是以這樣既受摧殘又受保護的貴族女性的現實為依據,設想並寫出了「紅樓十釵」的故事來的。
迎春和妙玉的悲劇,就其性質來說,是完全不同於「十釵」的兩個特殊性悲劇。在前八十回裡,曹雪芹已為她們的特殊薄命故事,各自鋪開了一條別具一格的人生道路。然而,她們與其他「十釵」生活在同一時代,同一門第,她們的命運又何以脫離了貴族女性命運的共性,而成為特殊性的悲劇呢?下面我們就分別來談一談這個問題。
一、關於迎春悲劇的特殊性的問題康乾「盛世」,在頌揚「昇平」和標榜「教化」的一派「繁榮」景象背後,貴族豪門集團內部卻一刻也不曾停止過爾虞我詐劍拔弩張的搏鬥。在這種無休止的角逐中,時有原來地位較低的人物,突然飛黃騰達,上升為權勢赫赫的新貴;也有原來權傾天下的舊貴,一旦失時勢衰隨而低人三等的。上升的,自然是囂張跋扈,不可一世;衰落的,當然也就寒傖猥瑣,狼狽不堪了。在這種榮辱無常的世道,首先必將累及淪落了的舊貴女性的社會地位,曹雪芹和高鶚就是根據首先被累者必將是女性這樣的社會現實,設想並寫出賈迎春這樣一個有別於貴族女性共性的、「女奴式」的特殊性悲劇故事來的。賈迎春是曹雪芹和高鶚在《紅樓夢》裡塑造的、唯一的由於本集團內部原因而徹底「倒運」的人物。
高鶚的續書,文拙筆劣,脫枝失節者有之;略有改動,但不失其原來輪廊和神態者有之;完全符合曹雪芹設想意圖,決無旁枝斜出者有之;細節全非而精神酷似且有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