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後四十回研究

《紅樓夢》後四十回研究

《紅樓夢》後四十回研究

紅樓評論

關於《紅樓夢》後四十回的評價問題,被紅學家視為「紅學愛好者至為關心的紅學公案」(劉夢溪《擁擠的紅學世界》《文藝爭鳴》1989年第5期)。為此,筆者把關於《紅樓夢》後四十回的論爭意見,分三個題目,粗略地綜述如下。

(一)《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者為誰?

關於後四十回的作者,各家意見可概括為七種:

一、曹雪芹原稿;二、高鶚續書;三、不知道的某個人續;四、杜芷芳續;五、乾隆、和shēn@1君臣合謀「腰斬紅樓」,以「重金延請」程偉元,高鶚續寫;六、曹家親友據雪芹原稿整理而成;七、懸案說。

一、曹雪芹原稿說。

1、程偉元在《紅樓夢序》(程甲本,清乾隆56年印)中說:「……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傳只八十卷,殊非全本。即間稱有全部者,及檢閱仍只八十卷。讀者頗以為憾。不佞以是書既有百廿卷之目,豈無全璧?爰為竭力搜羅,自藏書家甚至故紙堆中,無不留心,數年以來,僅積有廿餘卷。一日偶於鼓擔上得十餘卷,遂重價購之,欣然翻閱,見其前後起伏,尚屬接筍,然患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細加厘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以公同好,《紅樓夢》全書至是始告成矣。」

高鶚的《紅樓夢序》(程甲本)說:「予聞《紅樓夢》膾炙人口者,幾廿餘年,然無全璧,無定本。向曾從友人借觀,竊以染指嘗鼎為憾。今年春,友人程子小泉過予,以其所購全書見示,且曰:『此僕數年銖積寸累之苦心,將付剞劂公同好。子閒且憊矣,盍分任之?』予以是書雖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謬於名教,欣然拜諾,正以波斯奴見寶為幸,遂襄其役。工既竣,並識端末,以告閱者」。

程偉元、高鶚的《紅樓夢引言》(程乙本)(清乾隆57年即1792年印)說:「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

2、太平閒人張新之(清)在《紅樓夢讀法》中說:「有謂此書止八十回,其餘四十回乃出另手,吾不能知。但觀其中結構,如常山蛇首尾相應,安根伏線,有牽一髮全身動之妙,且詞句筆氣,前後全無差別。」

3、宋孔顯在《〈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均曹雪芹作》(見《青年界》第七卷第五號,1935年5月版)中說:「《紅樓夢》全書一百二十回都是曹雪芹做的。我們可從本書第一回中看出,第一回說本書的緣起,有『……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又題曰《金陵十二釵》』的話。所以我們知道這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完全是曹雪芹一手做成的。現在有人說《紅樓夢》原本只有八十回,後四十回是高鶚補作的。這話我完全反對,因為披閱、增刪,都是修改時的工作;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尤為成書後的手續。假使《紅樓夢》全書未曾寫完,哪能披閱、增刪、纂目、分章呢?」「像我這種不是神經過敏的人,看了上面的兩篇序和幾條引言,實在看不出程偉元和高鶚有作偽的地方。」「其實船山所說不過是個『補』字,這『補』字我們不能就認為補作。因為高鶚不但後四十回《紅樓夢》做過『補』的工夫,即前八十回也經過他『截長補短』,『補遺訂訛』的『補』的工夫,所以船山所說的『補』,不是胡先生所說的『補作』。苟八十回後真出高鶚之手,我想船山定說:『俱蘭墅所續』,當不用這個『補』字了。現在船山捨『續』字而用『補』字,正指高鶚修輯的工夫而言,確乎沒有指高鶚續作的意思。」「總之,《紅樓夢》是一部一百二十回的大書,不昊?一時所能做成的,不是一次所能完成的,必然經過許多次的修改。曹雪芹自己說,他在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可知《紅樓夢》是十年功夫做成的,而且經過五次修改的。但《紅樓夢》中的許多矛盾,卻因這五次的修改而發生了。」

4、周紹良在《論〈紅樓夢〉後四十回與高鶚續書》(《紅樓夢研究集刊》第2輯80年3月出版)中說:「張問陶雖然明白揭出『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的事,但這總歸是第二手材料,我們不能放棄第一手材料而單單依據第二手材料便作出定論,這不是實事求是的辦法。什麼是第一手材料呢?當然是高鶚自己寫的交代與合作者程偉元所作的交代了。」「這些第一手材料,本身是否可信呢?胡適等人已經完全否定了這些材料的真實性,斥為程、高作偽欺人之談。現在我們卻能夠從程甲本和程乙本的比較當中,舉出鐵證,反駁胡適等人的論斷。」「……以上兩例,是甲本後四十回中有些不應有的脫節,到乙本出版才改得銜接起來,有些無法彌縫的矛盾,乙本雖加以彌縫而依然含混,都可以證明程、高確實據有曹雪芹的殘稿。另一方面,還可以從反面找出證明。就是甲本原不誤,程、高根本不領會作者的原意,以致在改訂時候發生可笑的紕繆。如……高鶚如果是後四十回的續作人,自己改自己的作品,豈能鬧此笑話?」「高鶚的生活史料我們能看到的不多,他似有文集,我們也沒看到過,可以看到的只一本《硯香詞》,它是僅僅可以供我們瞭解高鶚生活背景的惟一材料。從這裡面得知高鶚基本上是一個功名利祿之士,是一個相當庸俗的人。他對於封建社會,只有愛慕,沒有憎恨,對於女性也只是輕薄,絕不能續寫賈寶玉這樣的人」。「……其實,後四十回是曹雪芹未改定的殘稿,當然與前八十回定稿不能『一色筆墨』的。」「這裡要特別指出,裕瑞雖如此不相信後四十回的文字,但是,就連他也承認後四十回的回目是曹雪芹的手筆。」

5、高陽先生的《紅樓一家言》,是近年來台灣紅學界一本比較有影響的書。《曹雪芹對紅樓夢的最後構思》是書中的一篇主要文字,全文共分七節。高陽在最後一節中說:「我一向不以為高鶚是後四十回的作者」,因為第一,後四十回的文字雖不及前八十回,但一般公認還是相當不錯的,高鶚沒有這個能力。第二,八十回與八十一回之間,找不出有什麼不同。第三,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是一大漏洞,為何不改?至於趙岡說後四十回是另一滿人按照曹雪芹的原稿改寫,那是站不住腳的。高陽最後說:「後四十回既非高鶚所續,更非另一『滿人』改寫,那麼當然是曹雪芹的原著了。不過不是『增刪五次』之稿,更不是定稿。事實上恐怕永無定稿。脂批有一條:『書未成而芹逝矣』可證。當然,這不是說初稿未成,而是指照此最後的構想,重新改寫的全書未成」。

6、杜福華同志在《試論〈紅樓夢〉後四十回仍為曹雪芹所作》(《紅樓夢學刊》1985年第1期)中說:「明義(明我齋)的題《紅樓夢》詩二十首及其小引,就是曹雪芹寫完了一百二十回《紅樓夢》的鐵證。」「同時脂硯齋也已經看到了『末回』(《庚辰本》十七至十八回眉批),也沒有說《紅樓夢》沒有寫完。」「胡適、俞平伯先生關於高鶚續書的三個『依據』:張船山的詩注;脂本的回目和評語;內容上的矛盾,都是站不住腳的。不論反封建、反孔孟的思想傾向,或是步步進攻,步步掩護的藝術手法;還是人物性格、故事情節和語言風格,後四十回與前八十回都一脈相承,渾然一體。」

二、高鶚續書說。

1、較早揊?出「高鶚續書」的是清人俞樾,他在其《小浮梅閒話》一書中說:「《船山詩草》有《贈高蘭墅鶚同年》一首云:『艷情人自說紅樓』。注云:『《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然則此書非出一手。按鄉會試增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則其為高君所補,可證矣。」

2、鄭重明確地提出「高鶚續書說」的是胡適。他在《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中說:「後四十回是高鶚補的,這話自無可疑。我們可約舉幾層證據如下:第一,張問陶的詩及注,此為最明白的證據。第二,俞樾的『鄉會試增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一項。……第三,程序說先得二十餘卷,後又在鼓擔上得十餘卷。此話便是作偽的鐵證,因為世間沒有這樣奇巧的事!第四,高鶚自己的序,說得很含糊,字裡行間都使人生疑。……但這些證據固然重要,總不如內容的研究更可以證明後四十回與前八十回決不是一個人作的。我的朋友俞平伯先生曾舉出三個理由來證明後四十回的回目也是高鶚補作的。他的三個理由是:(一)和第一回自敘的話都不合,(二)史湘雲的丟開,(三)不合作文時的程序。……以此看來,我們可以推想後四十回不是曹雪芹做的了。」

3、俞平伯在《紅樓夢研究,辨後四十回底回目非原有》中說:「紅樓夢原書只有八十回,是曹雪芹做的;後面的四十回,是高鶚續的。這已是確定了的判斷,無可搖動。」「第八十一回之目,既已不合作者之意;可見八十一回以後各回之目都是高氏一手續的。……程偉元高鶚兩人的話,全是故意造謠,來欺罔後人的。」

4、魯迅先生在《魯迅全集‧中國小說史略》中說:鶚即字蘭墅,鑲黃旗漢軍,乾隆戊申舉人,乙卯進士,旋入翰林,官侍讀,又嘗為嘉慶辛酉順天鄉試同考官。其補《紅樓夢》當在乾隆辛亥時,未成進士,『閒且憊矣』,故於雪芹蕭條之感,偶惑相通。然心志未灰,則與所謂『暮年之人,貧病交攻,漸漸的露出那下世光景來』(戚本第一回)者又絕異。是以續書雖亦悲涼,而賈氏終於『蘭桂齊芳』,家業復起,殊不類茫茫白地,真成乾淨者矣。」

5、吳世昌在《紅樓夢探源外編》一書中說:「這一百二十回中的最後四十回是高鶚的補作。關於此點,當時著名的詩人張問陶(字船山,1764—1814)在他送給高氏的詩中說得很明白。他的《贈高蘭墅鶚同年》一詩題下自注說:『《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此詩第二聯云:『俠氣君能空紫塞,艷情人自說「紅樓」。』高鶚是張問陶的妹夫,張氏的話當然可靠。另外還有許多清人的著作,如震鈞的《天咫偶聞》,俞樾的《小浮梅閒話》,李放的《八旗畫錄》,恩華的《八旗藝文編目》,對此點都說得很清楚。但是刊行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的程偉元,在乾隆辛亥(1791)版的序文中,說他曾多年收集作者(雪芹)的殘稿,請人拼湊編輯起來,才有後四十回。而高鶚在他的序文中,也說程偉元把一些殘稿請他整理編寫,才能使全書一百二十回合成全璧。這些話,過去的紅學家認為,都是程氏撒謊,因為他說曾見一百二十回的回目,而現在《紅樓夢》後四十回的回目,與前八十回中故事所透露的後半部內容不符。這一點很對,程氏確在造謊。他說收集了近四十回的曹氏殘稿,當然也不是真話,因為後四十回故事的內容與前半部的計劃和線索不符。」

三、不知道的某個人續書說。

1、清人潘得輿較早提出此說。他在《金壺浪墨‧讀〈紅樓夢〉題後》中說:「末十數卷,他人續之耳。……」

2、清人裕瑞在《棗窗閒筆》中說:「此書由來非世間完物乊?。……不然即是明明偽續本,程、高匯而刻之,作序聲明原委,故意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無處可考,但細審後四十回,斷非與前一色墨者,其為補著無疑。……。」

3、王佩璋在《〈紅樓夢〉後四十回的作者問題》(見劉夢溪編《紅學三十年論文選編》下)(原載1957年2月3日《光明日報》)中說:「我對後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鶚有些懷疑,後四十回的絕大部分可能不是高鶚所作,可能真是程偉元買來的別人的續作。」「首先,『程甲本』沒出世以前社會上早就有《紅樓夢》一百二十回的說法了。」「把後四十回越改越壞已經很使我們懷疑後四十回不是高鶚作的了,何況在『乙本』的修改中證明高鶚對後四十回竟然不懂。」「『程甲本』第九十二回文不對題」……假如是高鶚自作自印,怎麼會文不對題呢。」

4、文雷在《程偉元與〈紅樓夢〉》(劉夢溪編《紅學三十年論文選編》下)中說:「《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既不是曹雪芹的原稿,也不是程偉元、高鶚憑空創作的,而是先由某無名之輩續寫草稿,後經程、高截補修輯而成的。高序自述,他在乾隆五十六年春天接受程偉元的邀請,兩人合夥校印《紅樓夢》,到這年『冬至後五日』就竣工了。試想:在不到一年的短時間裡,無論程也好,高也罷,那怕是程、高合作呢,怎麼可能寫得出四十回的續書來?其實程序和引言明明白白的交代了:『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兩人『細加厘剔,戳長補短』而成。僅僅憑張問陶『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一語,就把程、高這些話都斥為撒謊、賣關子、打馬虎眼,是缺乏說服力的。」

四、社芷芳續書說。

夏荷同志在《〈紅樓夢〉後四十回為何人所續?》(原載《蘭州學刊》1985年第6期)一文中認為《紅樓夢》後四十回和前八十回中二十二回的一段,是曹雪芹的續絃杜芷芳續補。他說:「她用畢生的精力完成了替丈夫續寫《紅樓夢》的偉大業績,在中國文學史上,是任何另一個婦女也無法比擬的。」夏荷同志的主要理由是:「曹雪芹死的時候,第二十二回沒有寫成」,「到曹雪芹死後二十二年(1784年)出現的甲辰本上,這個作者留下的空缺被補上了,而且補得這麼熟練,這麼出色」。從補寫的「竹夫人」一詩和後四十回的具體描寫,「不只是簡單的完全吻合」。簡直是天衣無縫,一個外人是無法補出來的。「1978年一個細心的女同志」,發現了雪芹夫人的一首《悼亡詩》。「從此,揭開了《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者之謎。這首《悼亡詩》就成了我們今天所能看到的判定《紅樓夢》續書人的最確鑿的證據。」

五、乾隆、和紳君臣合謀「腰斬紅樓」,以「重金延請」程偉元、高鶚續寫說。

胡小偉在《紅學三十年討論述要》(盧興基主編《建國以來古代文學問題討論舉要》)一文中說:「周汝昌《〈紅樓夢〉全壁背後》提出一種說法,認為續書是乾隆、和shēn@1君臣合謀『腰斬紅樓』,以『重金延請』程偉元、高鶚續作的。」

六、曹家親友搜集整理曹雪芹原稿並加以補寫而成說。

復旦大學統計系副教授李賢平,使用現代科學方法,以電子計算機為工具,對《紅樓夢》的語言作了新研究,獲得了大量新的發現,同時他又結合傳統的考證,得出的結論是:「《紅樓夢》後四十回是曹家親友搜集整理曹雪芹原稿並加工補寫而成。程偉元搜到全稿為之活字印刷刊行,是《紅樓夢》的大功臣,高鶚校勘異文補遺訂訛,也有功於《紅樓夢》」(見《〈紅樓夢〉成書新說》《復旦學報》1987年第5期3—16頁)

七、懸案說。

1、馮其庸同志在《曹雪芹與〈紅樓夢〉》(見《紅樓夢學刊》1988年第2期184頁)中說:「《石頭記》的後四十回,歷來主張是高鶚所續。但證據也是一直不足。近年來,不少研究者認為不是高鶚所續,是無名氏的續作。也還有人認為後四十回也是曹雪芹的原著,有人則認為其中包含有曹雪芹的某些段落。由於以上這些問題,都缺少有力的科學論據,所以至今不可能有一致的結論。」

2、劉夢溪同志在《擁擠的紅學世界》(見《文藝爭鳴》1989年第5期)中說:「至今仍有一部分研究者反對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系由兩人所寫的說法。還有的雖承認後四十回系別人續作,但傾向於其中不排除有雪芹的遺稿在內。而所有這些說法,大都帶有猜測性質,缺乏實證,因而也是誰都說服不了誰,只好成為一樁公案,聽憑紅學家們反覆聚訟。」「續書作者也類似,原來認為是高鶚,後來夢稿本出世,高續說土崩瓦解。其實,程偉元和高鶚在百二十回本《紅樓夢》的序言中說的話原很明確,他們只是在搜羅到的『患漫不可收拾』的後四十回的基礎上,『截長補短,抄成全部,復為鐫板』,我們沒有理由認為這是撒謊。張問陶《船山詩草》卷十六《贈高蘭墅鶚同年》詩的題註:『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也只是說『補』而已,完全可以理解為是補齊的意思。所謂高鶚續作《紅樓夢》後四十回,實在沒有多少根據。但究竟是誰作的?只好老老實實地承認:還不知道;或者說,這個問題的解決,現在條件尚未成熟。」

(二)續書是否必要?

一、續書必要。

1、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石頭記》結局,雖早隱現於寶玉幻夢中,而八十回僅露『悲音』,殊難必其究竟。」

2、何其芳在《論紅樓夢》中說:「然而曹雪芹沒有能寫完《紅樓夢》,卻無論如何是一件天地間的恨事。」

3、韓進廉在《紅學史稿》中說:「曹雪芹的《紅樓夢》只寫定八十回便不幸逝世。面對一部有頭無尾的巨著,有誰不感到遺憾呢?因此,有人深深慨歎:『惜乎《紅樓夢》之觀止於八十回也。全冊未窺,悵神龍之無尾;闕疑不少,隱斑豹之全身。』有人為使神龍有尾,斑豹全身,補續了後四十回。」

4、周慧在《珠峰前的泰岳——為高鶚及其續書作辯》(《紅樓學刊》1988年第1期)中說:「高鶚的續作之舉正順應了我們民族自己的審美要求,不管續作水平如何,在這個問題上,高鶚無可指責。以曹雪芹的原意,也決不會是只寫到八十回就擱筆不寫的。」「《紅樓夢》只要前八十回就夠了嗎?筆者以為情況並非如此。」「八十回的《紅樓夢》,包括寶黛愛情在內的所有情節的發展,恰如黃河尚在九曲回流之中,長江未越三峽之險,正需要一個酣暢的宣洩。」「高鶚的續作借其文勢,把前八十回的波瀾激流順理成章,因勢利導地引至入海口。在後四十回裡基本上保持了前八十回中已經鬱結起來的悲劇氣氛,尤其是完成了寶黛愛情的悲劇結局,使《紅樓夢》成為一件大體上完整和完美(不是盡善盡美!)的藝術品,這不能不說是對曹雪芹創作悲劇的一個補救。」

二、認為前八十回是全璧後四十回根本不需要續。

1、孫慈忠在《試論〈紅樓夢〉後四十四》(《臨沂師專學報》1987年第2期)中說:

「《紅樓夢》後編因觸及太多,未敢流布。」「第五回中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的諸多判詞和紅樓夢十二支曲子,是曹雪芹在完成全書以後重新增補的。增補的這些內容,正是作者著意塑造的幾十個女子的命運和歸宿。只是沒有象前八十回那樣,把她們放在跌宕的故事中去描寫,而是提綱挈領式地給予概括地介紹。也就是說,作者用高床?集中的筆墨,把後四十回的主要內容——人物命運和歸宿集中在十二支曲和十幾首判詞裡面,隱晦曲折地向讀者作了交代。因此《紅樓夢》前八十回既非半璧玉石,也非無尾的神龍,是作者經過縝密思考和反覆增刪的完整的文學作品。」

2、林錦鴻在《〈石頭記〉八十回是全璧》(《社會科學輯刊》1988年第3期)中說:「脂硯齋有關八十回外情節內容的批語,是要寫『真事』的。即如抄家,要寫到賈家為什麼獲罪,皇帝是如何搞得他家破人亡的,這在當時情況下,曹雪芹怎麼能寫呢?就算曹雪芹不怕死吧,那也要考慮《石頭記》能不能問世,好友們會不會受株連這兩個根本性的問題。即使寫到一些情節,也會在『增刪五次』中被統統刪去,並燒燬,不可能留在人間。」「《石頭記》既然沒有『佚稿』,只有八十回,是不是結構不完整了呢?不是。作為特殊的結構,它是完整的。這主要從人物形象塑造和情節發展兩方面來看。」「從人物方面來看,八十回已完成了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主要人物形象是鮮明的、突出的、豐滿的,性格發展是充分的。作者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想,只要能打破傳統的小說結構觀念,沒有幾個人會認為情節不完整的。」「總之,《石頭記》八十回的結構是完整的。該隱、該刪的都隱去刪去了,其中一部分非表現不可的內容,曹雪芹(加上脂硯齋)已在八十回內隱晦曲折地表現了。可見《石頭記》八十回是全璧。」

(三)對後四十回的褒貶意見。

一、全貶。

1、清人潘德輿在《金壺浪墨‧讀〈紅樓夢〉題後》說:「續之者非佳手,富貴俗人耳。」2、清人裕瑞在《棗窗閒筆》中說:「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務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頗似一色筆墨,細考其用意不佳,多殺風景之處,故知雪芹萬不出此下下也。(以下列舉後四十回之弊,文長,略)四十回中似此惡劣者,多不勝指,余偶摘一二則論之而已。且其中又無若前八十回中佳趣,令人愛不釋手處,誠所謂一善俱無,諸惡備具之物。乃用之濫竽於雪芹原書,苦哉!苦哉!」

3、周汝昌在《紅樓夢新證》中說:「——高鶚卻正是如此擬想的一位才子,他從八十一回就苦心密意地開始安排讓寶二爺讀書中舉,賈家『中落』『式微』了一下之後,跟著就天恩浩蕩,世澤綿延了,高先生於是乎擲筆長歎,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覺得心胸稍暢,四體略輕起來。——但是,拿來和曹雪芹的原意來對著看,不客氣地說,真是一派胡言,滿嘴夢囈。」「高鶚的續書,絕非『消閒解悶』的勾當,也不是『試遺愚衷』的事業,他從事於此,完全是為了適應統治者的需要。從他的續書中反映出來的思想體系來看,這種東西實際上是為其封建統治主子的利益服務的。」「『有個尾巴總比沒有好』,——總得看看是個什麼尾巴。壞尾巴並不比沒有好。而且,尾巴不只是尾巴本身的問題。像《紅樓夢》這樣的作品,它所缺短的,是關鍵的後半部,安上個壞尾巴,不再是只多出一個尾巴的事情,而是使整個全身走了樣、變了質、『改造』了原著的問題!」

4、梁歸智在《〈紅樓夢〉裡的典型和類型》(《北方論叢》1987年第3期)中說:「續書中也有一些『對照』,但都簡單化、庸俗化了,倒退到傳統中『忠』與『奸』,『紅臉』與『白臉』的低級的對照方式。被許多人津津樂道的『棄黛取釵』的『掉包計』、『黛死釵嫁』恰在同一時辰的『戲劇性』,就是屬於審美價值層次中低層次的對照方式。這種對照之所以低級,不僅在於這種寫法違背了原著『追蹤躡跡,不敢稍加穿鑿』的寫實主義宗旨,喪失了行雲流水般的自然風格,更在於這種對照方式是單一化,簡單化性格之間的對照,不再是原著中保持對照雙方性格豐富性的複雜性格之間的對照。」

5、顏釗同志在《香菱的悲劇意義及其作用》(《貴州師大學報》1988年第3期)中說:「對於香菱的結局的處理,我認為香菱的被扶正為『大奶奶』已屬蛇足,而最末一回那『遺子於薛家,以承宗祧』之筆,更與曹雪芹的創作原意相悖。因為第五回中的『判詞』已經界定了香菱短暫一生的命運,何以硬要加這麼一條節外生枝的尾巴?!它,不屬於必然。不僅不能收到廉價慰籍的效果,反而沖淡以至破壞了香菱在特定環境下必然的悲劇命運。聯繫到所謂『沐皇恩賈家延世澤』,從而『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以及寶玉也遺一子以『卻塵緣』的表現,正反映了續書者高鶚那媚俗的『大團圓』思想。」

二、有貶有褒,以貶為主。

1、俞平伯在《紅樓夢研究》(76頁)中說:「高鶚以審慎的心思,比較正當的態度來續《紅樓夢》;他寧失之於拘泥,不敢失之於杜撰。其所以失敗:一則因紅樓夢本非可以續補的書,二則因高鶚與曹雪芹個性相差太遠,便不自覺的相違遠了。處處去追尋作者,而始終趕他不上,以致迷途。至於混四十回於八十回中,就事論事,原是一種過失;就效用影響而論,也有些功德。」

2、何其芳在《論紅樓夢》中說:「我們曾說,像生活本身那樣豐富,複雜,而且天然渾成,這是曹雪芹的《紅樓夢》的一個總的藝術特色。我們又曾說,在曹雪芹的《紅樓夢》裡面,無論是日常生活的描寫還是大場面的描寫都洋溢著生活的興味,而且揭露了生活的秘密。在這一點上高鶚的續書剛好相反。這是後40回在藝術上的一個非常突出的根本弱點。」「高鶚的後40回並不是沒有一些可以肯定之處,然而弱點和敗筆卻太多了,而且它們常常關聯到作品的思想和藝術的一些根本方面。總起來說,後40回就是這樣:它保存了寶黛悲劇的結局,這是它的最大的優點,但另外有些部分的思想內容卻違背了曹雪芹的原意;在藝術的描寫方面,除了有些片段還寫得較好或可以過得去而外,絕大部分都經不住細讀。所以它雖然能夠以它的某些情節某些部分來吸引讀者,在藝術欣賞上要求較高的人讀完以後還會感到不滿。所以它的作用一方面是幫助了前80回的流傳,另一方面卻又反過來鮮明地襯托出曹雪芹的原著的不可企及。」

3、馮其庸在《曹雪芹與〈紅樓夢〉》(《紅樓夢學刊》1988年第2期)中說:「後四十回與曹雪芹的前八十回比,起碼有三個不足。」「一是生活不足。」「二是思想不足。」「三文筆之不足。」「但是,上面這種比法,是將一個中等個子的人來與巨人相比。」「總之,後四十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這可能就是它從乾隆五十六年(1791)起,經歷了一百九十六年直到今天還能頑強地存在的基本原因吧。」

4、李廣柏在《〈紅樓夢〉和中國悲劇傳統》(《紅樓夢學刊》1988年第4期)中說:「程高本的後四十回,相當成功地完成了寶、黛愛情悲劇,這是它同那些大團圓式的續書根本不同之處,是它能夠得到廣大讀者認可的原因所在。而程高本後四十回的不足和缺憾,也在於它僅僅完成了寶黛愛情悲劇。它雖然寫到大觀園兒女的悲劇命運,但大多數寫得草率、拙劣,如同流水帳似的。有的人物,還違背曹雪芹原來的悲劇構思,改變了他們的命運。如香菱扶正,做了大奶奶;探春從海疆回來,『出挑得比先前更好了』,賈寶玉出家前高中鄉魁,出家後披著大紅猩猩氈的斗篷,並得到御賜『文妙真人』的道號;等等。至於榮、寧二床?的命運,在栽過跟頭之後,又沐天恩,發還家產,恢復世職,『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還要『蘭桂齊芳,家道復初』。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實在大異其趣!後四十回拖著這麼一條復興的尾巴,加上福善禍淫、天理昭彰的說教,便嚴重削弱了《紅樓夢》所應有的悲劇精神。」

5、梁歸智在《〈紅樓夢〉的續書及佚稿研究概論》(《山西大學學報》1989年第3期)中說:

「高鶚續書作為一部可讀的小說無論在思想上還是藝術上都有它的成功之處,放在古代大量的通俗小說中,無疑是佼佼者。但作為曹雪芹原著的續書,它的消極作用是太大了,因為它移花接木、李代桃僵,從根本上歪曲改變了原著《紅樓夢》的思想藝術真諦」「續書的黛死釵嫁是個悲劇故事,從淺層次上說它似乎背離了傳統的『大團圓』俗套,但從深層次上看,這個悲劇是個壞人搗亂的倫理悲劇,鳳姐搞『掉包計』,寶釵搶佔了黛玉的位置,賈母、王夫人包辦婚姻,破壞自由戀愛,寶玉和黛玉成了犧牲品,善惡分明,一目瞭然,完全是中國傳統倫理本位文化的產物,從文化觀念上說這個悲劇與結尾的蘭桂齊芳,賈家復振的『光明尾巴』沒有矛盾。而原著的『眼淚還債』的愛情悲劇,卻與『忽喇喇似大廈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家族命運悲劇融為一體,富有形而上學的意義,是哲理悲劇。這個哲理悲劇流露出強烈的絕望情緒——這不僅是對那個時代的絕望,而且是對整個傳統文化的幻滅。這是曹雪芹的超前和偉大。他的這種悲觀主義與傳統文化中的『樂天』精神與『樂感文化』是格格不入的。原著的人物形象具有複雜的性格內涵,是多層次的說不盡的性格之謎,續書裡的人物形象卻單純簡單,比如尤三姐是『烈女』,花襲人是奴才,薛寶釵是偽君子,王熙鳳是壞女人,與原著形象完全不同,原著寫個性,續書寫類型,二者涇渭分明。這又說明原著突破了泛道德主義的倫理本位文化,而續書頑強地回歸,也就是脂批所謂『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這種泛道德主義是儒家傳統文化的根本特點。」

三、有褒有貶,以褒為主。

1、胡適在《〈紅樓夢〉考證》(改定稿)中說:「但我們平心而論,高鶚補的四十回,雖然比不上前八十回,也確然有不可埋沒的好處。他寫司棋之死,寫鴛鴦之死,寫妙玉的遭劫,寫鳳姐的死,寫襲人的嫁,都是很有精采的小品文字,最可注意的是這些人都寫作悲劇的下場。還有那最重要的『木石前盟』一件公案,高鶚居然忍心害理的教黛玉病死,教寶玉出家,作一個大悲劇的結束,打破中國小說的團圓迷信。這一點悲劇的眼光,不能不令人佩服。我們試看高鶚以後,那許多續《紅樓夢》和補《紅樓夢》的人,哪一人不是想把黛玉晴雯都從棺材裡扶出來,重新配給寶玉?哪一人不是想做一部『團圓』的《紅樓夢》的?我們這樣退一步想,就不能不佩服高鶚的補本了。我們不但佩服,還應該感謝他,因為他這部悲劇的補本,靠著那個『鼓擔』的神話,居然打倒了後來無數的團圓《紅樓夢》,居然替中國文學保存了一部有悲劇下場的小說!」

2、魯迅先生說:「後四十回雖數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敗死亡相繼,與所謂『食盡鳥飛獨存白地』者頗符,惟結末又稍振。」(見《魯迅全集‧中國小說史略》9卷233頁)「即使出於續作,想來未必與作者本意大相懸殊。惟披了大紅猩猩氈斗篷來拜他的父親,卻令人覺得詫異。」(見《魯迅全集‧〈絳洞花主〉小引》8卷145頁)

3、李希凡、藍翎在《紅樓夢評論集‧〈紅樓夢〉的後四十回為什麼能存在下來?》中說: ?由於續作者存在著更濃厚的封建正統觀念,大大影響了他的藝術表現力。他所完成的續作僅僅在寶黛的愛情悲劇上取得了成功,而在《紅樓夢》的整個悲劇衝突上,卻大大削弱了它的社會意義。但是,無論如何,由於續作在主要人物林黛玉、薛寶釵等人的性格上發展了悲劇衝突,使得《紅樓夢》故事情節的中心——寶黛釵的愛情糾葛,得到了比較合理的發展和結局,基本上保持了前八十回所顯示出的悲劇的氣氛和性質。這樣,就使得圍繞續作問題自發地展開的現實主義和反現實主義文學的激烈鬥爭,至少在這方面取得了勝利。也正是在這個讀者最關心的問題上,後四十回發揮了它的藝術吸引力,因而和前八十回形成了一個整體而留傳下來」。

4、周紹良在《論〈紅樓夢〉後四十回與高鶚續書》(《紅樓夢研究集刊》第二輯106—107頁)中說:「現在我們試從《紅樓夢》全書前後來看,不論後四十回有多少毛病,一百二十回所包括的故事是協調的,互相銜接而沒有矛盾的,循著合理的線索而發展下來的。……在前八十回中,林黛玉和封建秩序不協調的性格愈來愈顯露,而薛寶釵則愈來愈得到賈府上下各色人等特別是當權者的歡心。她們兩人爭奪一個寶玉,賈府當權者要在她們兩人中挑一個做寶二奶奶,寶玉也要在她們兩人之中挑一個作妻子,這就已經形成尖銳而複雜的矛盾。這個矛盾在後四十回裡進一步得到發展,封建勢力無情地結束了寶黛相戀的不可終了的結局,使黛玉終於為情而死,而以一個卑劣的騙局來把寶釵安上寶二奶奶的寶座。這是前八十回中已經形成的矛盾的必然結果,任何別樣的結局都是違反真實的,或者至少是不夠真實的。所以,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是緊密相連的,後四十回在主要精神上完成了前八十回所要發展的故事,從而成為整個《紅樓夢》故事的不可分的組成部分。這是不容否定的。」

5、周蕙在《珠峰前的泰岳——為高鶚及其續作辯》(見《紅樓夢學刊》1988年第1期)中說:「高鶚的續書配不上原作,是理所當然的。在珠穆朗瑪峰前,位尊五嶽的泰山,不也只是俯伏在它腳下的可憐的培塿嗎?但泰山畢竟是泰山。」「寶黛愛情的悲劇結局,是後四十回的主要情節和精華之所在。『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這一回文字成了全書悲劇情節的高潮,二百多年來,得到了廣大讀者的熱情讚許。」「對人物性格的刻劃,後四十回的確顯得粗疏平淡了一些,不過就一些主要人物的性格描寫來看,特別是就對一些主要人物性格起主導作用的主要性格因素的描寫來看,與前八十回還是接得上榫的。」「在後四十回中,高鶚對寶玉入家學和赴考的描寫,對黛玉的思想變化和寶黛愛情的最後一次波折的描寫,展示出了社會生活的多變性和人物性格的複雜性,使這兩個人物的形象塑造達到了較多層次的藝術真實,這正是高鶚值得稱讚的地方。」高鶚的後四十回,對幾個主要人物的性格發展和命運歸宿的交代基本順暢,在次要人物中,也有續得較好的,例如賈雨村,作為全書的一個穿針引線人物,除了最後起到了『歸結紅樓夢』的作用外,在後四十回中的性格發展,也是符合這個人物的行為邏輯的」。「除了賈雨村,後四十回中對襲人、紫鵑等次要人物的描寫,也有寫得好的地方。」

四、全褒。

1、清朝太平閒人張新之在《紅樓夢讀法》中說:「有謂此書只八十回,其餘四十回乃出另手,吾不能知。但觀其通體結構,如常山蛇,首尾相應。安根伏線,有牽一髮全身動之妙。且詞句筆氣,前後全無差別。則所增之四十回,從中後增入耶,把?參差夾雜增入耶?覺其難有甚於作書百倍者,雖重以父母命,萬金賞,使誰增半回不能也。」

2、牟宗三在《紅樓夢〉 悲劇之演成》(見《文哲月刊》第一卷第三、四期,1935年12月15日,1936年1月15日。)中說:「人們喜歡看《紅樓夢》的前八十回,我則喜歡看後四十回。人們若有成見,以為曹雪芹的技術高,我則以為高鶚的見解高,技術也不低。前八十回固然是一條活龍,鋪排的面面俱到,天衣無縫,然後四十回的點睛,卻一點成功,頓時首尾活躍起來。我因為喜歡後四十回,所以隨著也把前八十回抬高起來。不然,則前八十回卻只是一個大龍身子,呆呆的在那裡鋪設著。雖然是活,卻活得不靈。前八十回是喜劇,是頂盛;後四十回是悲劇,是衰落,由喜轉悲,由盛轉衰,又轉得天衣無縫,因果相連,儼若理有固然,事有必至,那卻是不易。復此,若注意了喜劇的鋪排,而讀不到其中的辛酸,那便是未抓住作者的內心,及全書的主幹。」

3、卓守忠在《〈紅樓夢〉後四十回三題》(《紅樓》1988年第1期)中說:「『蘭桂齊芳,家道復初』。『蘭』指的是賈蘭,似無疑意。『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明示賈蘭有別人不可比較之結局,李紈則將鳳冠霞帔,『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是為誥命夫人模樣,可見李紈母子最後確有春風得意之日,並非續書作者之杜撰。」「關於寶玉,依伏筆和脂批所示,在後半部當有幾件大事:一黛死;二娶釵;三懸崖撒手,出家為僧。續書作者按曹雪芹的大致安排寫出來了。至於,黛死釵嫁』的描寫,早有分歧,久論未決,然而悲喜對比,小喜襯大悲的效果卻是令人難以忘懷的。」「『寶玉中舉』一事,脂批及前八十回均無透露和暗示,也許應該算作續書者的創造。任何文學作品的續書,皆有創造,否則何必去續。」「寶玉親睹大故迭起,一切美好的東西均遭扼殺,萬念俱灰,早存出家之心,加之重遊幻境、與僧道交談,其志彌堅,唯若於『佳人阻超凡』而已,只有應試方得出門,故寶玉應舉並非目的,只是作為打破樊籠的手段。」「寶玉讀書應舉等事,與其性格並無違拗。若寫他不應舉就出家,固然可以,但寫他視功名如草芥,唾手可得,得了又不屑一顧,輕取復輕拋,飄然而去,也自有耐人尋味之處。」「寶玉出走一段,如果緊跟著安排在黛死釵嫁之後,於效果上是高潮湧起,訇然而下,對長篇巨製而言,似有令人不及品味之嫌。續書的安排,則為黛玉歸天之後又一大波瀾,文勢起伏錯落,自有高明之處。」

4、白盾在《〈紅樓夢〉研究的突破——評張國光〈古典文學論爭集〉的〈紅樓夢〉部分》(《江漢論壇》1988年第10期)中說:「《論爭集》從《水滸》、《西廂》的『雙兩說』出發,擴展到《紅樓夢》研究領域,提出了『兩種《紅樓夢》,兩個薛寶釵』的論點,對高鶚續改《紅樓夢》的貢獻作了高度的評價。張教授從版本學的視角,將《紅樓夢》放到金聖歎改《水滸》、改《西廂》的同一個大系統中考察,把『雙兩說』運用到《紅樓夢》研究上,這就著了先鞭,從『紅學』的封閉系統中解脫出來,得出了一系列高本勝於脂本的看法。他(張國光)認為:第一,高鶚第一次使《紅樓夢》成為完整的藝術品,並且成為定本,因而也才得以廣泛的流傳;第二,高鶚深化了曹著的主題,把為『運終數盡』,『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後續無人』的家族『輓歌』,改為因『封建道德觀念』和『封建家長』的『剝奪青年的戀愛自由』的『寶黛愛情悲劇』;第三,將原來照『釵、黛合一,雙峰並峊?』的觀點寫寶、黛、釵『三人相合一』的關係,改成為『民主思想與封建思想的正面交鋒』;第四,『突出黛玉正面主人公的地位,使她孤傲與不合世俗反而成為對社會反抗的形式』;第五,將黛玉寫成『被迫害而死』並置於釵嫁同時,使黛玉的『淚』『是』惱恨,是控訴,這就更加深了悲劇氣氛』;第六,原作寫寶玉出家是因『窮愁孤苦,不可自聊』,高鶚改為『不負黛玉』不滿『包辦婚姻』,是『對封建家庭的最有力的控訴和抗議』;第七,正如金聖歎砍去《西廂》雜劇後一本改變『大團圓』結局,將老夫人『改成封建門閥勢力反對青年自由戀愛的代表人物一樣』,高鶚也將賈母『改成這一悲劇的決策人物』,暴露了賈母、王夫人一夥的『陰狠毒辣』;第八,改『淫奔女』尤三姐為『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大悲劇中的小悲劇』。」

6、劉上生在《曹雪芹的創作難題和高鶚的突破》(見《紅樓夢學刊》1989年第2期)中說:「高鶚的成功,首先就在於他恢復了42回以前以愛情為主體家族為背景的結構格局,堅決地把寶黛愛情擺到中心地位上來;同時,他又改變了原作弱化和淡化愛情與家族衝突,造成兩大生活內容相互游移的構思,著力揭示和強化家族對愛情的干預和破壞,特別是把矛頭指向原作竭力維護的以賈母、賈政和寶釵為代表的封建正統派。82回『病瀟湘癡魂驚噩夢』一曲定音,讓黛玉回到她失落了幾十回的主人公位置上,為籠罩整個後40回的寶黛愛情悲劇奠定了基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者通過夢境,第一次正面揭露賈府最高統治者『老祖宗』的冷酷和虛偽,以及她對黛玉的厭棄,這樣,就使愛情與家族的矛盾鮮明地突現出來,使小說的兩大生活內容發生了有機的內在聯繫。……這一切,都凝聚成一場驚心動魄的悲劇衝突,使《紅樓夢》攀上了我國古代也是世界文學史上愛情悲劇的頂峰。這種效果,遠不是原稿『淚盡夭亡』所能比擬的。……看來,高鶚能寫好黛玉之死,卻寫不好家族敗亡;曹雪芹肯定可以寫好家族敗亡,卻不一定能寫好黛玉之死。從小說的認識價值看,家族悲劇也許能展示更為廣泛的社會批判內容;但從審美創造的要求看,出色地完成以家族為背景的愛情悲劇卻更能保證《紅樓夢》的成功。」

共2頁 上一頁 1 2 下一頁
紅樓夢相關
紅樓夢人物
紅樓夢典籍
紅樓夢大全
古詩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