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與文物考古
《紅樓夢》是清代中葉出現的一部偉大的作品,它形象地反映了當時中國封建社會的衰亡動態。作者曹雪芹以親身經歷的封建貴族家庭由鼎盛而向衰敗的變遷經過,塑造了各階層的人物形象,揭露了當時階級社會的黑暗腐朽,官僚的相互勾結,貴族階級的寄生奢侈,以及人民遭受到的種種壓迫和苦難。
《紅樓夢》也是中國封建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忠實記錄,當時的典章制度、風俗習慣、文化藝術、起居服飾以及飲食遊戲等等,幾乎應有盡有。作者在書中反映的知識面是十分廣泛和豐富的,所以《紅樓夢》也可以說是我國封建社會的一部「百科全書」。
曹雪芹以生動的文筆記述了當時的生活起居,日用什物,節令歲時等等。但事隔二百餘年,中國社會早已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去研究當時的社會,還必須熟悉當時的典章文物,這樣才能真正瞭解當時社會,瞭解當時各階級的生活和思想,進一步剖析研究《紅樓夢》這樣一部偉大的作品。
把《紅樓夢》所記述的文物制度,用考古的研究方法來研究,是我的一個大膽的嘗試。《什物工藝編》是我寫的第一個篇章,很不成熟。希望紅學專家們給予支持和幫助,提供寶貴的意見。
著 者
一九七九年七月
漆 器我國髹漆工藝的歷史是很悠久的,根據目前考古發現,其淵源可以上溯至商代後期,春秋戰國之際已是十分繁榮,湖南長沙、湖北江陵、河南信陽等地區大量精美的漆器層出不窮;秦代的漆器近年亦在湖北雲夢大量出土。至於漢代及其以後的漆器,幾乎遍及全國,尤其是長沙馬王堆古墓所出之彩繪漆器,其精美程度,使人驚歎。我國古代的髹漆工藝,實在是我國古代文化藝術的燦爛之花。
我國髹漆工藝發展到明代,又出現了一個新的興盛階段。在我國古代「漆其外而朱畫其內」的傳統技法上,增添了許多新品種,再由一個品種和另一個品種互相結合,同施在一件器物之上。這樣品種蒸繁,文飾華麗,許多精緻的作品因而製作出來,還保存至今,供我們觀賞借鑒。
清代的髹漆工藝是繼承了明代累積的生產知識進一步創造的。《紅樓夢》大量提到這時期的漆器,又生動地敘述了這些工藝品在當時生活中的使用,幫助我們對它們的研究瞭解,這是可貴的。《紅樓夢》中未提「犀皮」這一種做法的漆器,這裡有其原因的。「犀皮」或稱「西皮」,或作「犀毗」。其紋飾有片雲、圓花、松鮮諸斑。但清代漆器中,已經沒有這個名稱。清代漆器中有一種由不同顏色的漆層構成而光滑的漆器,稱之為「虎皮漆」,南方稱之為「波羅漆」,這可能是另一品種。在清代雕漆中有一種「剔犀」也往往和「犀皮」混稱。這是元代張成、楊茂製作的雕漆,明代「果園廠」為宮庭繼續製造,清代同樣在其基礎上製造,但製作的只是「剔紅」、「剔犀」,未見「犀皮」。可知《紅樓夢》的報導是正確的。
螺 甸「我常見他在螺甸小櫃子裡取錢。」(第五十一回)
「開了螺甸櫃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各色荷包、汗巾等物……」(第五十一回)
明黃成《髹飾錄》關於「螺鈿」說是:「一名蜔嵌,一名陷蚌,一名坎螺。」這是漆器上用貝殼嵌成花紋,通稱「螺鈿」,螺鈿殼片,取材於鈿螺、老蚌、車螯、玉珧等各類貝殼。螺鈿漆器以材料的厚薄而大體上分為厚螺鈿和薄螺鈿兩類,也稱為硬螺鈿和軟螺鈿,我國唐代已經製造螺鈿鑲嵌的器物,十分精工細緻。陝西近年出土有唐代螺鈿鑲嵌的人物花鳥紋銅鏡,人物形象生動,色澤華麗。日本「正倉院」保存我國唐代傳至彼邦的唐代紫檀螺鈿阮鹹,紫檀螺鈿五弦琵琶、平面螺鈿背八角銅鏡、碡瑁制螺鈿八角箱等文物。明清漆器和螺甸相結合製作的有:描金加蜔、描金加岣錯彩漆、金理鉤描漆加均、填漆加灼、螺鈿加金銀片、雕漆錯鐫岣、嵌金間螺鈿及百寶嵌等等做法,真是五光十色,燦艷奪目。
清初漆工江千里製造的軟螺鈿嵌金銀片漆器,諸凡人物樓台,樹木雲彩,山石水色,車馬舟楫等物,俱刻肖生動,鮮麗雅逸,可以稱為「神工」的。
雕 漆「地下兩面相對十二張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第五十三回)
「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第四十一回)
「上面左右兩張榻,榻上都鋪著錦茵蓉簟,每一榻前有兩張雕漆幾,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葉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圓的,其式不一。」(第四十回)
「雕漆」通稱「剔紅」。但雕漆的含義還包括剔黃、剔綠、剔黑、剔彩等。做法是用籠罩漆調銀朱,在漆器胎骨上層層塗刷,積累至一定厚度,然後用刀雕刻花紋。宋元時代的製作,其特點是「藏鋒清楚,隱起圓滑,纖細精緻。」明清時代的製作則是花紋滿張,漆層種多,刻工細密。《紅樓夢》提到的雕漆幾式樣:海棠、梅花、荷葉、葵花等,具體地充實了文獻記載上的缺失。
戧 金「只見幾個婆子手裡都捧著一色捏絲戧金五彩大盒子走來。」(第四十回)
《髹飾錄》:「鎗或作戧,或作創,一名鏤金。」陶宗儀《輟耕錄》:「凡器用什物,先用黑漆為地,以針刻畫或山水樹石,或花竹翎毛,或亭台屋宇,或人物故事,一一完整。然後用新羅漆,若槍金則調雌黃;若槍銀,則調韶粉。日曬後,角挑挑嵌所刻縫罅,以金簿或銀簿,依銀匠所用紙糊籠罩,置金銀簿在內,遂旋細切取,鋪已施漆上,新棉揩拭牢實,但著漆者自然黏住。」清代的戧金做法,是在朱色或黑色的漆地上,用針或刀尖鏤劃出纖細的花紋,花紋內打金膠,然後將金箔或銀箔黏上,就成金色或銀色的花紋。
《程甲本》「戧金」作「描金」,這是另一種做法。
描 金「榻上一頭,又放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几。」(第五十三回)
《髹飾錄》:「一名泥金畫漆」沈福文《漆工資料》說「將打磨完的中塗漆,再髹塗紅色漆或黑漆,這層漆叫做上塗漆。乾燥打磨平滑後,經過推光工序達到光亮後,用半透明漆調彩漆。薄描花紋在漆器面上,然後放入溫濕室,待漆將要乾燥時,用絲綿球著最細的金粉或銀粉,刷在花紋上,花紋則成為金銀色。」
填 漆「平兒站在炕沿邊,捧著一個小小的填漆茶盤。」(第六回)
《髹飾錄》:「即填彩漆也,磨顯其文,有干色,有濕色,妍媚光滑。」《遵生八箋》:「宣德有填漆器皿,以五彩稠漆堆成花色,磨平如畫。」單純的填漆外,還有在填漆上再戧金,這樣更鮮艷華麗。
洋 漆「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几·…」。(第三回)
「賈母花廳上共擺了十來席,每一席上有小洋漆茶盤。,(第五十三回)
「只見襲人走來,手內捧著一個小連環洋漆茶盤。」(第六十二回)
「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罄。」(第四十回)
「榻上一頭又放一個極輕巧洋漆描金小几。」(第五十三回)
明·郎瑛《七修類稿》:「古有戧金,無泥金,有貼金,無描金、灑金,……有剔紅,無縹霞、彩漆,皆起自本朝。因東夷或貢或傳而有也。」元明之際,日本的描金漆器(日本稱之日「蒔繪」)具有高度的成就,當時我國有人至彼邦傳習其法,如明代天順時的楊塤,就是善制倭漆的能手。這種從日本傳習的漆器做法,在清代就稱之為「洋漆」。
瓷 器我國在商代已經出現原始瓷器,我國瓷器以青瓷、白瓷和彩瓷為主要品種。唐代以「越窯」(青瓷)、「邢窯」(白瓷)為著;宋代以「汝窯」、「官窯」、「龍泉窯」、「哥窯」、「鈞窯」(以上均青瓷)及「定窯」(白瓷)、「景德鎮窯」(影青瓷)「建窯」(黑瓷)等為著。明清以後景德鎮成為瓷業中心,不斷創製各種釉色和各式彩繪,在《紅樓夢》創作的時期,也是我國瓷器燒造的全盛時代,在《紅樓夢》記敘中,提到宋代的官窯、汝窯、定窯,又提到明代的宣窯、成窯,不提清代的著名燒瓷品種,似乎於情理不合。我意《紅樓夢》提的都是清代瓷器,而且都是清代仿古制的。否則如宋代汝窯、定窯;明代宣窯、成窯,也決不是日用之物,宋官窯在當時是珍貴希品,絕少流傳,何能使用?清·阮葵生《茶餘客話》說「我朝御窯,越超前代,規模款識,多出秋官主政劉伴阮監製,伴阮名源,亦異人也。又有郎窯,紫垣中丞開府西江時所造,仿古酷肖,萬不能辨。今之所謂成宣者,皆郎窯也。」又趙汝珍《古玩指南》:「康雍仿明各器,多用原款:康器多書宣德,雍器多書成化,乃不掠古人之美,非冒充也。」正是說明了其中的道理了。
汝 窯「鳳姐說:外頭屋裡桌子上汝窯盤子架兒底下放著一卷銀子。」(第二十七回) 「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第三回)
「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第四十回)
《格古要論》:「汝窯器出汝州,宋時燒者淡青色,有蟹爪紋者真,無紋者尤好。」按此窯在今河南臨汝,但窯址未發現,在臨汝南鄉、東北鄉發現另一種青瓷,現稱「臨汝窯」。
粉定窯 土定窯「那四十個碟子,皆是一色白粉定窯的。」(第六十三回)
「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第四十回)
《格古要論》:「古定器俱出北直隸定州,土脈細,色自而滋潤者貴,質粗而色黃者價低,外有淚痕者是真,劃花者最佳,素者亦好,繡花者次之。」窯址在今河北曲陽澗磁村、燕山村。定窯除燒造乳白色瓷器外,還燒黑、醬、綠釉瓷器。《古玩指南》說:「其白似粉故名粉定,亦日白定;質粗而色稍黃者為低,俗呼土定。,這是晚清古玩業中的名稱,從《紅樓夢》所敘,知此名稱由來已久。
大觀窯「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觀窯的大盤,……」(第四十回)
相傳北宋大觀、政和年間,宮廷自置瓷窯燒造瓷器,窯址即在汴京(今之河南開封)。南宋時置窯於修內司,在今杭州鳳凰山。我們稱汴京燒造的窯器為北宋官窯,或稱大觀窯,杭州燒造的為南宋官窯,也叫修內司官窯。這兩個窯址迄今均未發現。但在杭州烏龜山發現新窯,叫郊壇下官窯,窯址範圍甚大。《程甲本》大觀窯作「大官窯」,並不算錯,只是「大」字含義,是十分模糊的。
宣 德 窯「將一個宣窯瓷盒揭開,裡面盛著一排十根玉簪花棒。」(第四十四回)
宣德處明代最隆盛時期,故燒瓷亦精。宣窯之青花瓷,採用國外貢品蘇泥勃青,燒製成功,鮮麗無比。其燒製之祭紅,或稱寶石紅,為前此所未有。其餘還燒製白瓷、五彩等,均變幻奇巧,能奪天工。
成 化 窯「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第四十一回)
成窯以五彩為上。據《茶餘客話》記載有:「高燒銀燭照紅妝者,-美人持燈看海棠也;錦灰堆者,折枝花果堆四面也;雞缸者,上畫牡丹,下畫子母雞也;鞦韆杯者,士女鞦韆也;龍舟杯者,斗龍舟也;高士杯者,一面畫茂叔愛蓮,一面畫淵明對酒也;娃娃杯者,五嬰相戲也。其餘滿架蒲萄及香草魚藻瓜茄八吉祥優缽羅花西蕃蓮梵書,各式不一,皆描畫精工。」據說明神宗(萬曆)時,成杯一雙,值錢十萬。其珍貴可知矣。
脫胎填白瓷「眾人都是一色官窯脫胎填白蓋碗。」(第四十一回)
所謂「脫胎」,其胎之薄類卵殼,故又謂「卵冪」,宛如釉制而胎脫去者。以粉料堆填瓷上,再蘸釉汁,謂之填白。(均見《古玩指南》)這類瓷器的製作,始於明永樂,清代康雍時也大量製造。這裡稱「官窯」,可能是指清代的「御器廠」所製品。
美人肩「一面命、丫鬟將一個美女聳肩瓶拿來,貯了水準備插梅。」(第五十回)
「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第三回)
《清稗類鈔·物品》:「美人肩之項與脛,均苗條,口與足相等,腹稍巨,彎折處有姿致,故曰美人肩。」是指瓷瓶的一種式樣。據《紅樓夢》所記,美人肩又可稱「美人觚」。
聯珠瓶「那隔子盡上頭的一對聯珠瓶還沒收來呢?」(第三十七回)
聯珠瓶是一對兩個完全相同而成對的瓶,取「珠聯璧合」之誼。庾信《鄭常神道碑》:「發源纂胄,葉派枝分,開國承家,珠聯璧合。」
琺 琅「每人一把烏銀洋鏨自斟壺。一個十錦琺琅杯。」(第四十回)
「尤氏上房早已襲地鋪滿紅氈,當地放著象鼻三足鰍沿鎏金琺琅大火盆。」(第五十三回)
琺琅又稱洋瓷,康熙時從西洋輸入鐘錶器物,常嵌有洋瓷畫片,當時名之為琺琅。清代「瓷器底冊」稱謂瓷胎畫琺琅、玻璃胎畫琺琅及銅胎畫琺琅。其中銅器畫琺琅,清代於康熙時亦開始製造,乾隆時極盛。製法以銅作胎,上料釉,最後施之以彩。此處「十錦琺琅杯」即為銅器畫琺琅,《紅樓夢》第五十二回:「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來,……寶玉便揭翻盒扇,裡面有西洋琺琅的黃發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這裡記述的是一個玻璃畫琺琅的盒子,是舶來品。
鎏金琺琅大火盆是掐絲琺琅,其製法是銅器表面界以細銅絲,塗以琺琅質,燒成種種花飾。因始於明代景泰時,又以藍色琺琅為主,故稱景泰藍。日本則稱之「七寶燒」,因其光色璀璨,若有各種寶玉也。《紅樓夢》第五十三回:「每一席前豎一柄漆干倒垂荷葉,葉上有燭信插著彩燭。這荷葉乃是鏨琺琅的。」按鐫刻金類之器日「鏨」,琺琅胎是金屬而且是鏤花的,定然是銅胎的景泰藍。
金銀器我國古代的金銀,既是稱量貨幣又是貴重裝飾品,《紅樓夢》時代也是如此。當時金銀的比價是「不過一百兩金子才值了一千兩銀子」(第五十三回)是十換。我國自十四世紀後半至十七世紀後半,金銀比價如下:
期 別 黃金一兩合銀兩數十四世紀後半 4.93
十五世紀前半 5.52
十五世紀後半 6.38
十六世紀前半 6.78
十六世紀後半 6.58
十七世紀前半 8·18
十七世紀後半 10,00
(據彭信威《中國貨幣史》)
十七世紀後半正當清康熙前半期,這時歐洲金價是十五換,中國還是十換,歐洲商人到中國把主要貨物辦完之後,剩下的錢用在中國的金飾上,是一種很好的投資。雍正十年(一七三二)廣州金價開始上漲,至乾隆三年(一七三八)漲到十一換七,乾隆三十三年廣州的金銀比價已接近歐洲,即十五換左右(參考《中國貨幣史》)。故《紅樓夢》反映的情況,正是十七世紀後期至十八世紀前期,這是不能懷疑的。
金銀錠 金銀錁子「元春又命太監送出金壽星一尊,……金錠一對,銀錠四對……。」(第七十一回)
「賈母是金玉如意各一柄,……紫金『筆錠如意』錁十錠,『吉慶有魚』銀錁十錠。」(第十八回)
「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付與來人送過去。」(第七回)
「寶釵黛玉諸姊妹等,每人新書一部,寶硯一方,新樣格式金銀錁二對。」(第十八回) .
「正值丫頭捧了一茶盤押歲錁子進來回說...…-尤氏看了看,只見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筆錠如意的,也有八寶聯春的。」(第五十三回)
「(平兒)說著便抽系子,掏出兩個筆錠如意的錁子來給他瞧。」(第四十一回)
清代金銀存在的形狀,大體可分四種,一是元寶,也叫寶銀,也叫馬蹄銀,只重五十兩;二是中錠,多為錘形,也有各種形式,也有馬蹄形,叫做小元寶,重十兩;三是小錁或錁子,像一個饅頭,但也可以隨意鑄成各種形式,重一二兩到三五兩,也叫小錠;四是散碎銀子,有滴珠、福珠等名稱,重量在一兩以下。(參考《中國貨幣史》)《紅樓夢》第五十三回:「興兒回奶奶,前兒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兩六錢七分,裡頭成色不等,共總傾了二百二十個錁子。」計算一下,每一錁子重七錢弱,可見金的比銀的鑄得小一些。《紅樓夢》記述這些錁子的式樣有「筆錠如意」、「吉慶有魚(餘)」、「狀元及第」、「八寶聯春」以及梅花式、海棠式等,具體地說明了這些錁子的式樣給予我們研究當時金銀形態的重要資料。「八寶」或「八吉祥」,是輪、螺、繳、蓋、花、罐、魚、腸八種實物。
金 項 圈「(鳳姐向寶玉道)『大紅妝緞四十匹……金項圈四個』。」(第二十八回)
「(鳳姐)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第三回)
「鳳姐說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暫且押四百兩銀子。』」(第七十二回)「薛蟠道:『妹妹的項圈我瞧瞧,只怕該炸一炸去了。』」(第三十五回)
「繡桔因說道:『如何!前兒我回姑娘那一個攢珠累絲金鳳,竟不知那裡去了。』」(第七十三回)項圈是清代大家閨秀的主要裝飾品。《紅樓夢》所記鳳姐的兩個是「一個金累絲攢的,那珍珠都有蓮子大小;一個點翠嵌寶石的,兩個都與宮中之物,不離上下。」(第七十二回)《清稗類鈔》記(並見包世臣《司盥項鎖賦序》):「嘉慶時揚州玉肆有項圈鎖-,式作海棠四瓣,當項一瓣,彎長七寸,瓣梢各鑲貓睛寶石-,掩鉤搭可脫卸;當胸一瓣,彎長六寸,瓣梢各鑲紅寶石一粒,掩機鈕可疊;左右兩瓣各長五寸,皆鑿金為榆梅,俯仰以銜東珠,兩花蒂相接之處,間以鼓釘金環,東珠凡三十六粒,每粒重七分,各為一節,節節可轉,為
白玉環者九。環上屬圈,下屬鎖,鎖橫徑四寸,式似海棠,翡地周翠,刻翠為水藻,刻翡為捧洗美人妝。其背鐫『乾隆戊申造賞第三妾院侍姬第四司盥』十六字。鎖下垂東珠九鎏,鎏各九珠,藍寶石為墜腳,長可當臍。」於此可知項圈有「圈」和「鎖」兩部分,寶釵的金鎖也是如此,只是平時並不露在外面。《紅樓夢》第八回:「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裡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摘將出來。寶玉忙托著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字,兩面八個字,共成兩句吉讖。」迎春的「攢珠累絲金風」,應該是項圈的一個部分,而是用部份的名稱,總稱全體的。
蝦須鐲「這叫做『蝦須鐲』,倒是這顆珠子還罷了。」(第五十二回)
釧,臂環也,俗謂之鐲。古男女通用,今則婦女用之者為多。《西清筆記》:「寶笈所藏手卷,啟匣有小簾,卷之細滑微黃,雲是蝦須簾,能辟蛀。」此則形容金絲之細密,以「蝦須」名之也。
金壽星「元春又命太監送出金壽星一尊……。」(第七十一回)
「鳳姐兒是一個宮制四面和合荷包,裡面裝一個金壽星。」(第六十一回)
《史記·天官書》:「狼比地有大星日南極老人」晉灼曰:「比地,近地也。」正義:「老人一星在弧南,一曰南極。」《觀象玩占》:「老人一星弧矢南,一曰南極老人,主壽考,一曰壽星。」明清時乃設想-拄杖廣額老人,以為長壽之征。
金魁星「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第八回)
《日知錄》:「今人所奉魁星,不知始自何年,以奎為文章之府,故立廟祀之。乃不能像奎,而改奎為魁,又不能像魁,而取字之形,為魁舉足而起其鬥,不知奎為北方玄武七宿之一,魁為北斗之第一星,所主不同,而二字之音亦異。」《春秋運斗樞》:「北斗有七星……一至四為魁,五至七為杓,合而為斗;居陰布陽,故稱北斗。」明清時設想魁星為鬼怪形,一手執筆,一手持鬥。又名為「文曲星」,臨了則科舉必中式。
金 銀 爵「賈敬、賈赦、賈政等,每分御制新書二部,寶墨二匣,金銀爵各二隻,表禮按前。」(第十八回)
《左傳·莊二十一年》:「虢公請器,王與之爵。」註:「爵、飲酒器。」爵為銅製酒器,有流、尾、柱、鋬和三足,盛行於商代和西周初。金、銀所製爵,後世作為禮器。《明史·輿服四》:「建文四年申飭官民,不許僭用金酒爵。」則《紅樓夢》時代已無此禁矣。
金西洋自行船「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第五十七回)
清代稱有機械發動之物,謂之「自行」,即自動之誼。用摩托(M0t0r)發動之車稱摩托車,又稱自動車;自行船具有動力機械——蒸汽機,故稱。今稱謂「輪船」。金製西洋船隻,在當時是一種陳設品。乾隆五十八年英吉利貢品十九件,其中有「大小金銀船(系紅毛國戰船式樣,有一百小銅炮)」(見福慶《誌異新編》卷三)則又為國際間重要禮品矣。紅毛國即今荷蘭國,當時因「其人衣紅,眉發連須皆赤」故稱。見《廣東通志》。
赤金點翠「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第二十九回)
「鳳姐說著叫平兒:『把我那兩個金項圈拿出去,……一個點翠嵌寶的。』」(第七十二回)
「翠」是鳥名。《說文》:「翠,青羽雀也。出鬱林。」李時珍《本草綱目》:「爾雅謂之鷸,出交、廣、南越諸地。飲啄水側,穴居,生子亦巢於水,似魚狗稍大。或雲前身翡,後身翠;或雲雄為翡,其色多赤,雌為翠,其色多青。」以翡翠鳥的羽毛貼在金飾上,形成種種紋樣,這種工藝名「點翠」,盛行於明清之際。
鋃 金「(芳官)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鋃金大墜子。」(第六十三回)
《說文》:「鋃、鋃鐺,瑣也。」段註:「瑣為玉聲之小者,引申之雕為連環不絕,謂之瑣。」《通訓定聲》:「鋃鐺疊韻連語,蘇俗謂之鏈條。眥鋃金」即是金鏈,正適宜為耳墜子。
銀 模 子「原來是個小匣子,裡面裝著四副銀模子,都有一尺多長,一寸見方。」(第三十五回)
《說文》:「模、法也。」鍇註:「以木為規模也。」段註:「以木為法日模,以竹為法日范。」是一種母型。《紅樓夢》所記「蓮葉羹」的銀模子:「上面鑿著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樣,打的十分精巧。」(第三十五回)據此可知每一副模子鑿花式凹型十個,每一個一寸見方,像一枚唐代的牙尺,故四副共是四十型。選擇所需型式,將面坯傾入,即得面制果品矣。這個記述,為清代的金屬手工藝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實例。
烏銀自斟壺「每人一把烏銀洋鏨自斟壺,一個十錦琺琅杯。」(第四十回)
「黛玉放下釣竿,走至座間,拿起那烏銀梅花自斟壺來。」(第三十八回)
銅與金之合金,銅約為百分之九十至九九,金約為百分之一至十,色黑紫,用制裝飾品,謂之「烏金」。易金為銀,銅與銀之比依上數,即是烏銀。制為酒壺是很合適的。自斟壺比一般壺容量小,宜一人自斟。
銀 唾 盒「(鳳姐居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有銀唾盒。」(第六回)
《晉書·王敦傳》:「每酒後輒詠魏武帝樂府歌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壺為節,壺邊盡缺。」唾壺之始於此。金唾壺與金瓶、金盆、金香爐、金香盒等在清初原定為皇帝大駕鹵簿、皇太子儀衛、皇后儀駕、皇貴妃儀仗、妃采仗等內容之一。(見《清史稿·輿服四》)銀唾盒為家用承唾之器,於此可見。
自 鳴 鍾「鳳姐冷笑道:『……我是你們知道的,那一個金自鳴鐘賣了五百六十兩銀子。』」(第七十二回)
「還有一個自鳴鐘,有三尺多高,內有一個小童,拿著時辰牌,到了什麼時候,他就報什麼時辰,裡頭也有些人在那裡打十番的。」(第九十二回)
查抄物帳內有:「鐘錶十八件。」(第一。五回)
我國古代記時用具,在漢代發明有日晷,《說文》已有銅壺刻漏的記述:「漏、以銅受水,刻節。晝夜百刻。」至明萬歷時,意大利人利瑪竇始以自鳴鐘入中國,至清中葉,視為極珍貴之品,非皇室王侯之家,用者絕少。清山陽阮葵生《茶餘客話》記載詳明:「自鳴鐘,鑄金為之,中承以柱,下為方匱,面設表盤十二分,上起子午正,右旋,一日再周;以短針指時,長針指刻,起丑未初,鍾一鳴,盡子午正,十二鳴;其初正自一鳴至四鳴,各四刻。匱內藏鋼輪三重,中為大輪四,軸上間小輪三,聯之以旋時刻;針左為大輪三,軸上間小輪二聯之,旁大輪一,綰擊具,以擊鍾知時;右亦如之,以擊鍾知刻。三重皆施墜線,擊具皆有銅片為作止之限。表盤徑二尺一寸五分,冪以玻璃,匱木質,髹漆,繪金花文,四隅皆有柱,中為周闌,髹以金,縱距四尺七寸,橫五尺七寸五分,通高一丈六尺六寸。」據此,自鳴鐘的時刻和鳴擊數,可以明瞭如下:
丑未初 一 鳴
丑未正 二 鳴
寅申初 三 鳴
寅申正 四 鳴
卯酉初 五 鳴
卯酉正 六 鳴
辰戌初 七 鳴
辰戌正 八 鳴
巳亥初 九 鳴
巳亥正 十 鳴
午子初 十一鳴
午子正 十二鳴
《紅樓夢》所記,由此可以知道所報時刻:
「劉姥姥只聽見咯當咯當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櫃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著一個匣子,底下又墜著一個秤砣般的一物,卻不住的亂幌。……正呆時,陡聽得噹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著又是一連八九下。」(第六回)(約巳時正)
「眾人因問幾更了,人回『二更以後了,鍾打過十一下了』。」(第六十三回)(子時初)
「只聽外間房中十錦格上的自鳴鐘當當兩聲……。」(第五十一回)(丑時正)
「(晴雯補裘)一時只聽自鳴鐘已敲了四下,剛剛補完。」(第五十二回)(寅時正)時辰表
「寶玉猶不信,要過表來瞧了一瞧,已是子初初刻十分了。」(第六十三回)
「回手向懷中掏出一個核桃大小的一個金錶來,瞧了一瞧,那針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間。」(第四十五回)
「猛聽架上鐘響,自己低著看了看表針,已指到酉初二刻了。」(第八十九回)
《史記·司馬穰苴傳》:「立表下漏」,這是指晷的名稱,現在以表(俗作錶)用為金屬計時器的名稱了。清初的表不能自鳴,只指明時刻,故稱「時辰表」。《茶餘客話》亦有記:「時辰表、鑄金為之,形圓,盤徑一寸五分二厘,均分時刻,以針指之,內施輪齒,皆如自鳴鐘之法,具體而微。盛以金合,當盤面處空之合徑一寸五分二厘,通厚八分,周飾雜寶,金索三行三就,開鏤花文。」表上標十二格,每格晝夜有兩個時辰,每一時辰分初、正、末,上一時辰之末即下一時辰之初,初、正、末之間各分四刻,每刻各為十五分,有長短針指示。故「子初初刻十分」即指第十一格(十二格是子正),初刻(到四刻即是子正),十分(十五分即是一刻)。子時從半夜開始,子初在十一格,予正在十二格;丑初在第一格,丑正在第二格,以下類推。卯時當日出,午時在日中,戌時已黃昏,當時的記時情況如此,《紅樓夢》反映是完整真實的。
絲 織 物我國是聞名於世界的絲綢之國,根據近年考古發現,在長沙馬王堆西漢軼侯及其家屬的古墓中,已經存在大量絲織品,其織造的精緻,花紋的繁縟,是使人驚歎的。我國唐代的絲綢更是運銷東歐的著名產品,有名的「絲綢之路」至今還得到海外人士的稱道。明清之際,我國絲綢織錦等紡織工業在傳統的基礎上更是發揚推廣,而歐洲一些國家如葡萄牙、荷蘭等在十六世紀初相繼航海來我國通商,十七世紀英國亦接踵前來,當時貿易並不發達,要到乾隆時期,中西海上交通日見頻繁,商業也就繁榮,有許多西洋織物漸漸運銷到我國來,在清皇室和貴族的家庭裡大都使用這些舶來品,成為一種奢侈的享用。《紅樓夢》正處於這樣一個時期,作者曹雪芹的祖、父輩也正先後被任命為江寧織造。這是自明代開始,在南京、杭州、蘇州三處,各置提督織造太監一人,專掌織造各項衣料及制帛、誥敕、綵繒之類,供御用及宮庭祭祀須賞所需。這一官職,清代於內務府司官內簡用,謂之織造監督。因此《紅樓夢》對於織物的描寫是十分真實的,也就是當時的一個重要的記錄,為我們考查當時的實物,提供了佐證。
䌷「賈母是……『福壽綿長』宮絀四匹……。」(第十八回)
「那晴雯只穿蔥綠院綢小襖,……」(第七十回)
芳官穿:「底下絲綢撒花夾褲,敞著褲腿。」(第五十八回)
「麝月忙起來,單穿紅綢小棉襖兒。」(第五十一回)
「只見妙玉頭帶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絀襖兒。」(第一一○九回)
甄家禮單:「宮綢十二匹」、「宮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第五十六回)
「只見賈母穿著青皺綢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第四十二回)
寶玉:「膝下露出油綠綢撒花褲子,……」(第四十五回)
鴛鴦穿著:「束著白縐綢汗巾兒。」(第二十四回)
「後面一個婦人打著青綢油傘。」(第四十九回)
紗「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紗……。」(第二十八回)
「見他(寶玉)穿著簇新的藕合紗衫竟去拭淚。」(第三十回)
「那小廝趕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錦上疊著一束藍紗。(馮紫英道,這叫做鮫綃帳)」(第九十二回)
甄家禮單:「上用各色紗十二匹」「宮用各色緞、紗、綢、綾 二十四匹。」(第五十六回)
「這是宮裡頭的新鮮樣法,拿紗堆的花兒十二枝。」(第七回)
縐「(鳳姐)叫平兒取了一件大紅洋縐的小襖兒……」(第九十回)
鳳姐裝束:「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第三回)
鳳姐穿著:「……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第六回)
「裡頭金托子大紅縐絀托底上放著一顆桂圓大的珠子。」(第九十二回)
轂「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鮫觳一副,楷字寫成,名日《芙蓉女兒誄》。」(第七十八回)
羅「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鳳尾羅二端,……」(第二十八回)
「大奶奶、二奶奶他兩個是每人兩匹羅……。」(第二十八回)
「不知道的都認作蟬翼紗,正經名字叫作『軟煙羅』。」(第四十回)
我國古代絲織物的總名日帛,又日繒。《說文》帛繒互訓。生絲製品日絹,《玉篇》:「生繒也。」其潔白者謂之素,《說文》:「生帛也。」或日縞。熟絹謂之練,《急就篇》:「練者,煮縑而熟之也。」縑,《說文》:「並絲繒也。」其輕細者謂之紈,《說文》:「紈、素也。」《通訓定聲》:「謂白致繒,今之細生絹也。」
繒帛先經過紡的工序,再織成的有納、紗、縠?三種。絀、俗作綢,《說文》:「大絲繒也」,《通訓定聲》:「蓋絲粗帛厚而耐動者,今俗以絀為繒帛之大名。」我們現在稱為紡左右由紗和縠的區分《漢書·江充傳》:「充衣紗縠禪衣」註:「紗轂,紡絲而織之也,輕者為紗,縐者為縠。」故縠又稱洋縐,為絲絀的一個品種。紗在我國古代應用甚廣,凡公服皆用皂紗、絳紗;冠則用烏漆紗。縠(今稱縐)似羅而疏,似紗而密,今稱縐紗。羅、今稱熟羅,或稱羅紡,以輕頓為其特長。
《紅樓夢》裡的「冰鮫縠」、「鮫綃帳」是我國古代已有的名稱。《述異記》:「南海中有鮫人室,水居如魚,不廢機織,其眼能泣則出珠;晉木玄虛《海賦》云:『天琛水怪,蛟人之室。』,(按《文選》木華《海賦》作「鮫人」)《文選》左思《吳都賦》:「泉室潛織而卷綃」注;「俗傳鮫人從水中出,曾寄寓人家,積日賣綃。」李商隱詩:「瞥見馮夷殊悵望,鮫綃休賣海為田。」曹雪芹根據這個故事,就用鮫綃來稱呼絲羅的精細潔白了。(冰即冰雪,潔白也)他還用「蟬翼」形容紗的輕和薄。蔡邕《讓高陽侯表》:「臣事輕葭莩,功薄蟬翼。」《晉書·周顗傳》:「質輕蟬翼,事重千鈞。」可能在《紅樓夢》時期,真有「蟬翼紗」這個名稱。
《紅樓夢》第九十二回對於「鮫綃帳」的描寫是:「在匣子裡拿出來時,疊得長不滿五寸,厚不上半寸,馮紫英一層一層的打開,打到十來層,已經桌上鋪不下了。馮紫英道:「你看裡頭還有兩折,必得高屋裡去才張得下。這就是鮫絲所織,暑熱天氣張在堂屋裡頭,蒼
蠅蚊子一個不能進來,又輕又亮。」一九七二年長沙馬王堆軟侯一號墓出土的絹、羅、紗、錦、繡、綺等絲織品與此比較,其中有一件素紗禪衣,長一二八厘米,袖通長一九。厘米,重量僅四十九克;另一塊紗料,幅寬四十九厘米,長四十五厘米,重僅二點八克。(見《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發掘簡報》,文物出版社一九七二年九月)《紅樓夢》第三十回寶玉穿著的簇新「藕合紗衫」;第四十六回鴛鴦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可見「藕合」是絲絀的一種顏色。馬王堆西漢墓出土有「藕色紗」(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出土文物展圖錄》第五十九圖,一九七三年日本版)於此可知我國從西漢至清乾隆時代二千年間絲織品的技術和規格是一脈相承的。
綾「寶玉只穿著……下面綠綾彈墨夾褲,散著褲腳。」(第六十三回)
「回頭見鴛鴦穿著水紅綾子襖兒……。」(第二十四回)
「再把那水墨子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第四十回)
「原來是個白綾紅裡的兜肚,上面紮著鴛鴦戲蓮的花樣。」(第三十六回)
襲人穿著:「……白綾細折裙。」(第二十六回)
(寶玉)「裡面只穿半舊紅綾短襖,……」(第四十五回)
「只見他(鴛鴦)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綾襖,……」(第四十六回)
「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環走來,……」(第三回)
寶玉換裝:「……下面半露松花綠撒花綾褲腿,……」(第三回)
寶釵打扮:「……蔥黃綾綿裙。」(第八回)
妙玉穿著:「腰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一」(第一○九回)
五兒打扮:「只穿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第一○九回)
(寶玉)「將外面的大衣服都脫下來,……只穿一件松花綾子裌襖,……」(第七十八回)
紫鵑裝束:「他穿著彈墨綾薄綿襖……」(第五十七回)
(香菱)「可惜這柘榴紅綾最不經染。」(第六十二回)
「麝月是紅綾抹胸,披著一身舊衣。」(第七十回)
(鳳姐)「叫平兒取了一件松花色綾子一抖珠兒的小皮襖。……」(第九十回)
緞「禮部奉旨:欽賜金玉如意一柄,綵緞四端,……」(第七十一回)
「賈母是金玉如意一柄,……『富貴長春』宮緞四匹,……」(第十八回)
「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第三回)
鳳姐居處:「……鋪著金心綠閃緞大坐褥。」(第六回)
妙玉穿著:「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第一○ 九回)
襲人穿著:「……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第五十一回)
「當時芳官滿口嚷熱,只穿著一件玉色紅青酡絨三色緞子拼的水田小裌襖,……」(第六十三回)
《天工開物·分名》說:「凡羅中空小路以透風涼,其消息全在軟綜之中。袞頭兩扇打綜,一軟一硬。凡五梭、三梭之後,踏起軟綜,自然糾轉諸經,空路不粘。若平過不空路而仍稀者日『紗』,消息亦在兩扇袞頭之上。直至織花綾綢,則去此兩扇,而用桄綜八扇。凡左右手各用-梭,交互織者日『縐紗』。凡單經日『羅地』,雙經曰『絹地』,五經日『綾地』。凡花分實地與綾地,綾地者光,實地者暗。先染絲而後織者日『緞』。」綾與緞的織法相似,細薄者為綾,厚密者為緞。綾、《玉篇》謂之「文繒」,緞、古作段。是我國漢代以後開始盛行的絲織品,明清以來,以江寧、蘇州及杭州三處織造者為最著。清代後期,綾漸漸不為人所採用,製造漸衰。而《紅樓夢》的描寫記述中,還是十分盛行,穿著以外,還做帳子使用。這是很重要的真實記錄。緞的製作,江寧產「貢緞」;蘇州產「累緞」;杭州有「花緞」。其後蘇州復有「蘇線縐」,光澤精美,又有「閃緞」、「摹本緞」(又名「花累」)。道光咸豐之交大盛。而「閃緞」之稱此見《紅樓夢》第六回,可知其時早已製造矣。
妝緞 蟒緞 倭緞「(鳳姐)向寶玉道:『大紅妝緞四十匹、蟒緞四十匹……。』」(第二十八回)
甄家禮單:「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第五十六回)
「只見他(湘雲)裡頭穿著一件……,裡面短短的一件水紅妝緞狐肷褶子。」(第四十九回)
「當下寶玉穿著大紅金蟒狐腋箭袖……。」(第十九回)
「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第三回)
北靜王裝束:「……穿著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第十四回)
「寶玉……穿著白蟒箭袖……。」(第十四回)
「寶玉頭上戴著……身上穿著秋香立蟒白狐腋箭袖……。」(第八回)
寶玉裝束:「……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第三回)
風姐裝束:「……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第三回)
《天工開物·倭緞》:「凡倭緞制起東夷,漳泉海濱傚法為之。絲質來自川蜀,商人萬里販來以易胡椒歸里。其織法亦自夷國傳來,蓋質已先染,而斫線夾藏經面,織過數寸即刮成黑光。北虜互市者見而悅之。」許衍灼《中國工藝沿革史略》:「漳緞自明以來始有之。清初江寧亦織之。《大清會典》載江寧織造局歲織倭緞六百匹,近則蘇州等處亦織之。為極珍貴之織物雲。」「妝緞」的名稱自漳緞而來,這是我國在明清時吸收倭緞的織制技法自造的一種宮庭專用的絲織品。大都是織有「蟒」的花飾,因此又稱蟒緞。有時只稱蟒的形狀而不用緞字,如「金錢蟒」、「白蟒」、「立蟒」等。在蟒緞上再加繡龍文的如北靜王的「五爪坐龍白蟒袍」等。其完全仿倭緞織造的仍稱「倭緞」,也稱「洋緞」,也可以染色或加繡各種紋樣。
妝緞、蟒緞甚至倭緞是為帝王貴族的專用品,人民是不能穿用的。順治三年定:「庶民不得用緞繡等服,滿洲家下僕隸有用蟒緞、妝緞、錦繡服飾者嚴禁之。」康熙元年定:「軍民人等有用蟒緞、妝緞、金花緞、片金倭緞、……者,禁之。」康熙三十九年又定:「兵民人等鞍轡不得用繡緞、倭緞、……為飾。」到了雍正二年又申明:「官員軍民服色有用黑狐皮、秋香色、米色、香色及鞍轡用米色、秋香色者,於定例外,加罪議處……。」(以上均見《清史稿·輿服二》)《紅樓夢》所述那些穿戴都是過奢的,如寶玉一個剛上學讀書的學生,就穿「秋香色立蟒緞」或「大紅色金蟒緞」,在一般的人家是辦不到的。
錦「(鳳姐居處)靠東邊板壁立著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第六回)
「老嬤嬤們讓黛玉炕上坐,炕沿上都有兩個錦褥對設。」(第三回)
「(寶蟾)穿一件片錦邊琵琶襟小緊身……。」(第九十一回)
鳳姐「叫平兒取了……一條寶藍盤錦鑲花綿裙。」(第九十回)
「那小廝忙捧過一個花梨木匣子來……,原來匣內襯著虎紋錦,……」(第九十二回)
「那鼻涕眼淚把一個砌花錦邊的褥子已濕了碗大的一片。」(第九十七回)
真真國女孩「身上穿著金絲織的鎖子甲,洋錦襖袖。」(第五十二回)
《說文》:「錦、襄色織文也。」《急就篇》:「錦、織彩為文也。」蓋古錦以厚繒為地,別以彩絲織之。在東漢已經流行,唐代極盛,目前,我國西北地區出土以及日本「正倉院」保存許多唐代織錦的實物,是十分珍貴的。據《初學記》引陸翽《鄴中記》曰:「錦有大登高、小登高、大明光、小明光、大博山、小博山、大茱萸、小茱萸、大交龍、小交龍;蒲桃文錦、斑文錦、鳳皇朱雀錦、韜文錦、核桃文錦。或青綈(綈即厚繒)、或白綈、或黃綈、或綠綈、或紫綈、或蜀綈。工巧百數,不可盡名也。」於此可見唐代織錦之盛,宋代的織錦著名的有「樗蒲錦、樓閣錦、紫駝花鸞章錦、朱雀錦、鳳皇錦、走龍錦、翻鴻錦(皆御府中物)海馬錦、龜紋錦、粟地錦、皮球錦(皆宣和綾)」(見明屠隆《考槃餘事》)。元明以後,織錦漸衰。明代的錦有「落花流水錦及各色錦」(見《格古要論》),清代風尚,服飾以綢緞以及毛織物為貴,織錦只是做錦匣、枕、靠背等用,衣飾上作為鑲邊用。《紅樓夢》真實地反映了這個情況。但當時卻有「洋錦」,這在以前的文獻上是沒有記載的。
刻 絲「那鳳姐兒家常帶著……穿著……石青刻絲灰鼠披風。……」(第六回)
襲人裝束;「身上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第五十一回)
「鳳姐命平兒: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拿出來。」(第五十一回)
黛玉裝束:「……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第三回)
鳳姐兒道:「……內中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紅緞子緙絲『滿床笏』。……」(第七十一回)
明周祈《名義考》:「刻之義未詳,《廣韻》『緙、乞格切,織緯也』。則刻絲之刻,本作緙,誤作刻。」宋莊綽《雞肋篇》:「定州織刻絲,不用大機,以熟色絲經於木杼上,隨所欲作花草禽獸狀。以小梭織緯時,先留其處,方以雜色線綴於經緯之上,合以成文,若不相連。承空視之如雕鏤之象,故名刻絲。」明初曹昭《格古要論》稱「刻絲作」日:「宋時舊織者,白地或青地子,織詩詞山水,或故事人物花木鳥獸,其配色如傅彩,又謂之刻色作。」我國宋代刻絲大盛,據《清秘藏》所記有「樓閣」、「龍水」、「百花攢龍」、「紫寶階盛地」、「紫大花」、「五色簟文」等等數十百種。明代宮中設刻絲匠專事御用刻絲物品,民間以吳市出品為巨擘,清乾隆刻絲亦復大盛,且極精好。不意嘉道之後,則日形衰落,甚至無人業此矣。《紅樓夢》所記尚能窺其「盛況」也。
毛織物毛織物是以禽類或獸類的絨毛,打製成線,再以線織成絨布;另一種以綿羊毛搓打成片,作為衣著或毯席之用。我國古代這兩種工藝起源甚早,《天工開物》有詳細的敘述:「凡綿羊有二種,一日『蓑衣羊』,剪其毳為氈、為絨片、帽襪,遍天下胥此出焉。古者西域羊未入中國,作褐為賤者服,亦以其毛為之。一種『矞芍羊』,唐末始自西域傳來。外毛不甚蓑長,內毳細軟,取織絨褐。秦人名曰『山羊』,以別於綿羊。此種先自西域傳入臨洮,今蘭州獨盛。故褐之細者,皆出蘭州,一曰『蘭絨』,番語謂之『孤古絨』,從其初號也。」
至於禽毛的織物據《香祖筆記》:「按《異物匯苑》:唐安樂公主使尚方合百鳥毛織為裙,正視旁視,各為一色,日中影中,各為一色,而百鳥之形狀皆見。又《南史》齊文惠太子織孔雀毛為裘,華貴無比。武後有集翠裘,以賜幸臣,皆其類也。」則我國固已有之矣。但在明萬曆中葉,西洋文物開始輸入我國,其中就有許多毛織品;至康、雍、乾三朝,到了極盛時代。據文獻有下列各類品種:
康熙六年夏,荷蘭國遣使入貢,有
哆囉呢絨之屬 (《池北偶談》「三國貢物」)
康熙九年,佛郎機人入貢物,有
天鵝絨,哆囉呢、花幔、花氈等 .
(《清一統志》卷四二三)
康熙三十年,荷蘭國貢物,有
大哆囉絨 十五匹
中哆囉絨 十匹
織金大絨毯 四領
烏羽緞 四匹
綠倭緞 一匹
新機嗶嘰緞 八匹
中機嗶嘰緞 十二匹
織金花緞 五匹 (《池北偶談》「荷蘭貢物」)
雍正三年,入貢品,有
大紅羽緞 (《清一統志》卷四二三)
雍正五年,入貢品中,有
金絲緞、洋緞.金花緞、大紅哆囉呢等
(《清一統志》卷四二三)
乾隆十八年,入貢品中,有
織人物花氈 (《清一統志》卷四二三)乾隆五十八年英吉利貢品,有 金線毯(精緻房內鋪用)
大絨毯(大殿上鋪用)
雜貨一包(系紅毛國物產,即哆噦呢、羽紗、洋布等)
(《誌異新編》卷三)
《紅樓夢》中人物穿著的毛織物,其品種與此大都相合。
羽緞 羽紗「寶玉因見他(黛玉)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因間……」(第八回)
「黛玉換上了掐金掐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第四十九回)
「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蓬。」(第四十九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