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在燕市東郊活動史料鉤沉
一、《河干集飲……》詩引說
敦敏《懋齋詩鈔·東皋集》中收有《河干集飲題壁兼吊雪芹》詩,為便於探究其內容,移錄於下:
花明兩岸柳霏微,到眼風光春欲歸。
逝水不留詩客杏,登樓空憶酒徒非。
河干萬木飄殘雪,村落千家帶遠暉。
憑弔無端頻悵望,寒林蕭寺暮鴉飛。
敦敏這首題壁詩雖僅五十六字,卻包含著許多情事。他當時在燕郊某處河邊酒樓上會集親友賞春飲宴時——接觸眼底景,回憶既往游;觸景生情,深切懷念一位過去曾共登此樓的至友曹雪芹。想到他:卒已年餘,有如逝水東流,「詩客」一去不復返;酒樓依舊,「酒徒」唯少昔日友。感從中來,中心悼兮!
從詩句描繪的情景看,燕市時令已入春暮。如在江南,應是草長鶯飛、韶景濃妍之際。但這年的北國,氣溫寒濕,倚欄瞻望,枝頭尚留積雪,風吹枝動,有似雪飛吊芹。雖花明柳暗,點綴於河干一角,但難掩寒林古寺、鴉噪夕陽的蕭疏景象。「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詩句格調,比較低沉,當與傷逝有關。其潛台詞,卻無意中流露出這位已入中年的「天潢貴胄」,由於「青雲阿誰登」,進身無階,只得以「閉門種野芹」的心情,抑其熱衷。
敦敏題壁詩中,對雪芹的悼念,用了「詩客杳」、「酒徒非」六個字,雖表達出兩敦與雪芹交遊頗密的關係,但從揭出的六個字細察,還只能說他們對雪芹的認識,局限於外表,是否存在不敢言的原因在內,難以懸測。這六個字,留在第五節裡再分析。
這首詩,由於和雪芹的卒年探究有關,曾引起紅壇論爭,主要是判斷此詩的寫作時間,究屬何年?有說甲申,有說乙酉;是春天,還是冬天,也看法不一。
至於寫作地點,各家解釋,有三種說法:(1)紅學研究者很早指出:據敦敏詩,「河干」當指「潞河」。這裡雖點出了河道名稱,但未曾深考實在地點。(2)有據「潞河」之名,查檢地理資料,說:河干指河邊,就是潞河邊,在今河北省通縣東。還有進一步追考說:潞河即「白河」,為北運河上游。對河道今古名稱作了解釋。這條注文,從表面看似乎明確些,但酒樓何處,仍未探得。(3)對「河干」之詞,有認為屬於泛指,僅疑地點或在燕市東郊。從上引三說看,問題好像解決,其實並未中的。
由於此詩寫作時間和地點,迄今未曾考明,遑論深探此詩與雪芹有關材料。如果照上引註釋所考:敦敏這次約友集飲,去北運河上游白河邊上,必有特殊緣由。因為白河距北京城最近點,有一百多里路,是否該處有值得留連的游賞勝地,以及可供飲宴的酒樓,所以他們不辭路途遙遠,邀友遠遊呢?綜覽敦敏《東皋集》所存詩題及內容,考其遊蹤範圍,看不出他們要跑到白河河邊上去活動的線索。這就使一些註釋值得懷疑。
有人說,敦敏此詩,詩題詩句,未標出河道名稱,也未點出酒樓確址,詩中景物,京郊河道邊上都可比擬,從何處去探其「底裡,。今人考出潞河即白河,大致範圍可知,恐難再加深究。似乎到了「山重水復疑無路」之境地。筆者在佔有若幹材料後,打算越過障礙,試向「柳暗花明又一村」行進。至於此詩與雪芹的生前活動、家世、交遊,有無瓜葛,更未見有文論述,亦擬試作淺探。
二、釋「河干萬木飄殘雪」的河干
上引詩注中提到「潞河即白河」一點,筆者認為「未曾中的」,那就需要另覓蹊徑來尋此河道。
既有人提到「潞河」,即由此來探源吧!
按:敦敏《東皋集》卷端有小序說:「戊寅夏(指乾隆二十三年),自山海歸,謝客閉門,唯時時來往東皋間,蓋東皋前臨潞河,潞河南去數里許,先塋在也。……」[1]又敦誠有《歲暮自述五十韻寄同學諸子>詩,其中有句說:「復有松亭役,……除夕客海上,哀恨何能休,……明年歸故里,計拙營糟邱,思親感風木,對客成楚囚,來往潞河問,上塚悲松楸。」[2]也同樣點出他母墳在潞河邊上。根據上引小序及詩句,說詩題標「河干」之河道,指的是潞河,不無有理。但這僅解釋了第一層。有人據地理材料考出潞河即白河。如果從歷史地理來講,並沒有說錯。但沒有深思東皋之地名及兩敦的先塋是否在白河邊上。如果不是,這條註釋就不能成立。至於「河干」指「河邊」,典出於《詩經·伐檀》「寘之河之干矣」,注文是對的。
假如河道名稱的前提確定是「潞河」,這條河道的地理位置是怎樣的呢?
潞河,由古潞縣而得名,清劉錫信《潞城考古錄》曾考索古代潞縣故址;他分別考出潞縣在漢代、元魏、唐代的原址,均在通州(今河北省通縣)之東,縣治幾度遷徙。唐代潞縣,在通州東八里甘棠鄉,今遺址尚存,稱作古城。潞縣之西有河道,即名潞河。這一河道也有變遷,地理史料記載頗多,頭緒紛繁,不予引述。[3]明確地說,就是指現在地圖上所標的「白河」。它發源於長城外沽源縣南的土山,南流折東,又曲折東行,越塞折南,在密雲縣和東北來的潮河相會,合稱潮白河。再東南流,到通縣之北,中有一段運河溝通沙河,南接北運河。這便是白河所經的流域。[4]據史地資料,「白河」古名「潞河」,也有把潮白河稱作潞河的。白河還有不少別稱,如:潞水、西潞水、沽河、沽水、白遂河、外漕河等等。
弄清楚潞河流域後,再看明蔣一葵《長安客話》中所記「潞河」:「即外漕河,兩岸沙白,寸草不生,俗稱白河。」這與敦敏:「花明兩岸柳霏微」、「牧童燒殘荒草黑」等詩句所詠,可說截然相反。上面已說到,敦敏約集親友到距北京城一百餘里的地方去集飲,為了什麼?很難想像他有此一舉。那末,白河之說,似可否定。但《東皋集》明寫「潞河」,究竟是那一條河道呢?
解鈴還仗繫鈴人——還是從《東皋集》中去找內證來解決。敦敏於乾隆二十三年戊寅夏,由於他母親逝世,卸去錦州榷稅官,回京守制。從此際開始所寫的詩,後來編為《東皋集》。筆者從其詩集中查明他在北京郊外活動的地點有十三處,而以東郊活動最多。一般活動不出二十里範圍。如果《河干》詩寫的是東郊之河道,這就把這首詩中所指的「河干」,縮小到某一點上去了。
分引有關材料,並作簡說:
(一)敦敏詩序中說:「潞河南去數里許,先塋在也。」究竟兩敦的母墳在何處?弄清這問題,可以解決《河干》詩的地點範圍。敦敏《東皋集》存詩第一首:題為《水南莊》,詩中雖未點明母塋所在地,實際已予揭出。他所寫《春憶雜詩》之五《水南莊》詩中道:「潞河曲港通漁溪」與小序呼應。敦誠詩文中曾指出,水南莊有「南甸草堂」、「吞公(即吞珠)別墅」,他於寒食節去南甸上塚,後乘船入潞河。[5]這裡寫得明確,兩敦之母塋,即在水南莊無疑了。證之楊錘羲《雪橋詩話》卷三:「水南莊,在東便門外二閘河也。」這更加清楚。據清代詳密地圖,水南莊在北京東便門外自大通橋起東流的通惠河上;此莊距城約七里,處平津兩閘之間在通惠河之南二里許。那末,「潞河」似指「通惠河」。這還只是外證。
(二)有否直接內證可據?有。《東皋集》中有《午睡夢遊潞河,醒志長句》詩,首聯道:「一枕蟬聲睡思融,惠河西岸小樓東」,[6]巧得很,敦敏在這首詩題和詩句裡,把「潞河」的本名「惠河」透露出來了。原來惠河就是通惠河的簡稱。博爾都《問亭詩集》的《東皋雜詠》自序等處,對惠河方位作了說明。[7]而敦敏另有《蓮花池道中》詩,說到「潞河四十里」這正是通惠河的確切長度。[8]潞河實指那一條河道的問題,到此已很清楚了。
(三)為什麼敦敏、敦誠都把「通惠河」稱作「潞河」呢?這裡有其原因。第一,前人文字上有此稱名。清康熙間田雯任通惠河運糟官,官署設在大通橋,他乘舟漫遊,並倩人繪畫,題名《潞河秋泛圖》,此其一。清雍正帝胤禛,因通惠河沿河岸上築成四十里石道,曾寫了一篇《御制通州石道碑文》,中間說:「潞河為萬國朝宗之地」,此其二。這些,都是以古地名混用之例,第二,古人寫詩、撰文、署籍貫,每喜拈用古地名,以示古雅,如北京之稱金台,蘇州之稱姑蘇,即屬此例。潞河在通州之東,而地誌或筆記上每把通州稱作潞城。通惠河東接潮白河,泛義可作支流看待,則惠河之稱作潞河,勉強可解。由此產生用詞混亂,使今人註釋,造成誤解。
(四)通惠河的地理環境如何?——它是一條古代的重要漕運河。元代水利學家郭守敬奉命開築,告成於至正三十年秋,命名通惠河。從北京東便門外大通橋起,迄於通州西門,全長四十里。是封建時代南糧由大運河北運,從通州到北京的唯一水道。當時這段河道中舳艫相接,喧鬧異常。並在通惠河上築有許多水閘,是什麼緣故呢?原來這條運河中間的地形高低不一,以通州南門外哈叭橋水平點起算,如慶豐閘、普濟閘等,就高出起點十二尺。分段置閘,為節水流,以通漕運。此運河也有許多別稱,如:大通河、惠河、裡運河、裡河、閘河、二閘河、舊橘河、通會河等等。
引疏至此,敦敏詩中「河干」所指的河道,完全清楚——就是北京東郊的通惠河。
三、借問酒樓在何處?
「河干」所指的河道,上節已經考明,這就需要跟蹤追索——「登樓空憶酒徒非」的這座酒樓,究竟在通惠河的哪一地點。
這條「清流縈碧」四十里正長的通惠河,在地方志上、水利集中、遊記篇裡、掌故書間,詳略不同地記載著河道上的名勝古跡。
在清代,京城內外,雖有大量的宮苑園林建築,可供游賞,但當時只限於皇室貴胄和某些大官吏在一定時間內才能進入,小民是只能望苑興歎,無從跨入。社會人士的探勝尋幽,只能向郊外有特殊景物之處去活動,即兩敦也不例外,從他們詩集中可窺一斑。
雪芹「酒渴如狂」,而兩敦也嗜飲。這首詩的特點,是在郊外有「酒樓」之處。借問酒樓在何處?——答案:還是先從敦敏詩集裡去找內證。
敦敏在詩集裡首先提到母塋所在地:水南莊。其遊蹤可以此作起點。他在《午睡夢遊潞河,醒志長句》中有:「惠河西岸小樓東」、「綠樹紅橋酒帘風」等句,點出水南莊的西面有一座「酒樓」。又在《懷敬亭、貽謀游潞河》詩中提到擬去博問亭之東皋園,去之前,「應上臨河賣酒樓」。明確指出此樓在東皋之西。至此,酒樓的地點,已呼之欲出!參看敦誠詩:「小樓倚病聽秋濤」,此「秋濤」並非真是潮水,實指放閘時的急流奔洩有如秋濤。回證敦敏《詠慶豐閘流水》詩:「奔濤素練長」,「滔滔驚逝水」——這與「逝水不留詩客杏」之句,似曾相識。從濤及樓,彷彿點出——又一個巧不堪諧,敦敏正好寫有《豐慶(此筆誤,應作慶豐)閘酒樓和壁間韻》詩。[9]這個詩題,已把上邊所引隱約之詞,揭開謎底,原來就是指慶豐閘之酒樓。而「題壁」之舉,又與「河干」詩題意境全同。
為了進一步考定這地點,再引敦誠《潞河遊記》中一段話:「先 是凱亭(按:指畫家傅雯)、墨翁(按:指兩敦之叔墨香,名額爾赫宜)、於明(按:敦敏之字)在南甸(按;即指水南莊),貽謀(按:指宜興)在豐閘(按。即指慶豐閘),松齋(按:指白筠)在白園,余往尋之。時屆寒食,……至南甸上塚後(按:指其墓地),……余與凱亭、於明遂槳一葉西上。……俄聞如瀑聲,如驟雨聲,如萬壑松風聲,知豐閘近矣。比艤岸,而貽謀倚樓久佇矣。相與共飲,天水青碧之色,潑入座間,與酒腸俱寬。……斫膾擊鮮,極興所至,叫囂之聲與欸乃相雜。」[10]
這一段遊記文字,描寫極為生動,可為敦敏詠豐閘諸詩及「河干」詩作有力的旁證。而兩敦詩集中還有不少詩句吟詠這一地點,甚至句意全同。[11]
經過一番「剝繭抽蕉」,《河干》詩中的「酒樓」地點就可以確定,即通惠河上慶豐閘這個地方。
為什麼要到慶豐閘這個地方去游賞、集飲呢?原來這個地方正是北京東郊最享盛名的一個遊覽勝地。引幾節材料以說明。
戴潞在《籐陰雜記》中說:「城東卷地黃埃,一過大通橋,見水,頓覺心曠神怡,故二閘泛舟,都人目為勝游之一。」
震鈞《天咫偶聞》卷八說:「都城昆明湖、長河例禁泛舟,十剎海僅有踏藕船,小不堪泛。二閘遂為遊人薈萃之所..….青簾畫舫,酒肆歌台,令人疑在秦淮河上。
藝 蘭生《側帽余譚》中說:「暮春之際,競傳逛二閘。」這與《河干》詩時間也吻合。
以上所記,都說明慶豐閘一帶,確為京郊勝游之地。
慶豐閘,在元代至元二十八年(一二九一)修建時原名「籍東閘」,到元貞元年(一二九五)七月改名「慶豐閘」,由於東便門外大通橋的回龍閘稱頭閘,這裡是第二個水閘,俗呼「二閘」,亦寫作。二閘」。再東去是平津上閘、下閘。迤東無勝跡可尋;如再東去,要進入通州境內。慶豐閘所在的鄉村地名稱王家莊,距城五里。朱彝尊《日下舊聞》云:「慶豐閘在都城東五里莊,至大通橋八里。」
這一地點,有若干特殊景物:一是可看放閘時奔騰湍急的水勢,有似飛瀑。敦敏《詠慶豐閘流水》:「石壩束流急,奔波素練長。寒飛千尺雪,自掛一簾霜。噴雨珠還進,懸秋月倍涼。滔滔驚逝水,漁笛滿滄浪。」[12]描繪生動。二是附近一帶有不少古跡,如公主墳、東皋園、鹿園等等,可供探幽。沿河兩岸,柳暗花明,村落千家,散佈處處。琳宮梵宇,深隱林間。在清流中泛舟二閘,宛如江南風光。三是此處有茶肆酒樓可供駐足。每逢夏秋間,有孩童水嬉及雜技紛陳,頗引人喜。而都人士每屆寒食、清明掃墓東郊,或挈饁提壺,草茵歡飲,或容與中流,觀賞春色。四是通惠河之水道及岸上四十里石道,為溝通大運河南北來往及向京東遠處去來之要津,旗亭送別,遠道迎賓,每停留二閘。雪芹祖父曹寅有《渡潞河題壁》詩,可為參證。而雪芹與兩敦曾於此會,下面要談到。由此種種,可知敦敏、敦誠等所以常去游賞,集飲慶豐閘酒樓,吟詠不輟,並非無因也。
這裡再引與《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甲戌本有瓜葛的半畝園主人完顏麟慶一段有關故事。在嘉慶二十五年庚辰上巳,他曾邀友在此處修禊,並繪有《二閘修禊圖》,圖中繪二閘閘門,水流湍急;閘之南北岸有屋宇點綴於叢樹問;閘之北岸迤東有一高阜,上有樓房一座,平屋環繞,他還寫了一篇修禊記事,說到:「二閘一帶,清流縈碧,雜樹連青,……以故春秋佳日,都人士每往游焉。」[13]
慶豐風物之記述頗多,自清初迄辛亥革命後,游賞始終不衰。這裡不再詳引。在探得酒樓地點後,進一步要問,慶豐酒樓,其名可得聞否?
在描寫乾嘉間京師流傳《紅樓夢》情況:「閒談不說《紅樓夢》,讀盡詩書是枉然」的《草珠一串》裡有一首竹枝詞:「乘舟二閘(即通惠河之慶豐閘也。)欲幽探,食小魚湯味亦甘。最是望東樓上好,桅檣煙雨似江南。」[14]
又《北京俗曲·逛二閘》,原詞頗長,中有句:「尋茶社……料應想對望東樓」,還說到二閘風光是「觀不盡水秀山青天然畫,山外青山樓外樓」,直與西子湖風光相比。
這二處,都明確指出慶豐酒樓之額為「望東樓」。
敦誠有《東皋小紀》說:「丁酉(按:此為乾隆四十二年)三月二十一日,嵩山兄(即敦誠宗兄永㥣)約余同虛舟(即馬實,字冠軍)渭陽,薄游東皋。余後至,至則二君倚嘯東樓已數釂矣。(中述泛惠河來去)……復洗盞樓上,望東皋煙樹,漁莊蟹捨,歷歷可指,雅有江鄉之思。」[15]此處所說的「東樓」當即「望東樓」之簡稱。可證敦敏等人常在望東樓聚飲。這一地點,可望「東皋煙樹」,即指慶豐稍東博問亭之東皋園一帶景物,也可泛指附近一帶。敦誠還撰有《東皋竹枝詞》八首,其第八首:「東皋淞,閘下停橈聽飛瀑;醉撤青蚨向碧流,群兒泅水爭相逐。」這裡也點出慶豐閘觀飛瀑,看水嬉之事。也可知遊記中所指的東皋,即慶豐一帶。特別是記中點明「倚嘯東樓」,可與《潞河遊記》中「豐閘近矣,比艤岸而貽謀倚樓久佇矣,相與共飲」之事,光景全同。而記又提及「復洗盞樓上,望東皋煙樹」云云,則「望東樓」之風光,躍然紙上。麟慶圖繪樓台,又得形象印證。
化了不少考索,寫到這裡,可以作一歸納,即:敦敏河干集飲題壁之酒樓,就是北京東郊五里的慶豐閘閘東之望東樓酒肆。地點鉤沉,隱霾重顯。續恥庵《木蘭花慢·二閘》詞中有句:「桃葉渡,酒家樓,有紅粉當窗,笙歌夾岸,誰解閒愁!」姑移作本節結語。
四、釋「到眼風光春欲歸」之年
敦敏《東皋集》中的詩題寫作年份,由於稿本上有剪貼痕跡,過去有過爭論。現在要判斷《河干集飲——》詩的寫作時間,重翻各家論文,有幾種不同意見:(1)甲申初春,(2)甲申暮春,(3)甲申冬日,(4)乙酉春日等。我想對諸說不「先入」,另尋線索。
要解決這個問題,應在《河干集飲——》詩前找出一首詩,判斷「起點」。
在《東皋集》九三頁有《集飲敬亭松堂同墨香叔、汝猷、貽謀二弟暨朱大川、汪易堂即席以杜句「蓬門今始為君開」分韻,得蓬字》詩,這是一首敘述敦誠於三月初一日家宴之事,而用杜甫詩句分韻,扣生日之趣事。敦誠生於雍正十二年甲寅(一七三四)到乾隆二十八年癸未(一七六三)為三十歲整壽,那末這首詩就可以確定為乾隆二十八年癸未三月初一日之作。
一○五頁有《哭小女四首》,這是兩敦家小孩患痘疹殤亡的記事詩,據蔣士銓《痘疹歎》詩標年為癸未,可明證這年北京小孩染痘疹殤亡極伙的實事。
接下去-○六頁,《十月二十日謁先慈墓感賦》中註:「先慈自丁丑見棄,迄今七載。」中國古代對年份計算,俗稱「扳指算法」,即首尾合計。從丁丑算起,迄今七載,到了癸未年。還有一條有力明證,據此詩第一聯:「古稀歲月半相侵,碌碌無成淚濕襟」,古稀指七十年華,其半,為三十五歲。照拙編《敦敏敦誠生平簡表稿》,癸未正是敦敏三十五歲。
-○七頁起的以下三首詩,有「斷冰」、「雪後蠟梅」等句,都是冬日之事。
以下詩,轉年入甲申(乾隆二十九年),列題並略注時節。
- ○九頁,《閒居八首——》,從全詩內容及引題看,及末首有「春郊興不窮」、「淡薄河干柳」等句,可確定為甲申春日之作。
一一二頁,《敬亭示以南郊小雨——》詩,此際桃花初放,煙柳輕飆,可證春日。
一一三頁,《同敬亭、貽謀、大川載酒游潞水時三月五日也——》詩闕,但詩題有日期,接上可知是甲申上巳後二日之作。
一一三頁,《詠玻璃甕金魚——》為夏末秋初詩。
一一五頁,《九日同敬亭子謙登道院斗母閣》,有「欣逢佳節」、-龍山豪放參軍酒」等句,可證為甲申重陽登高詩。
一一五頁,《書懷聯句——》此為秋夜聯句。下為《虛花十詠》無確切時間,約為冬作。
接下去,即《河干集飲題壁兼吊雪芹》詩,應是又轉一年,印乾隆三十年乙酉詩,下面要分疏。
一二三頁,《過古寺同敬亭對酒話舊》詩,有「燕市春寒啼過雁」句,可證為乙酉暮春雁飛北來時之作。敦敏另有《聞雁》詩[16]為東風散柳絲之際,雁歸薊北,可作參證。
從上面排列的時間表看,從甲申重陽後轉入《河干》詩的「春欲歸」,春雁北來之際,應是換年乙酉,可以肯定。
《河干》詩首句點明:到眼風光是「花明」、「柳霏微,之時。參之王維詩:「柳暗百花明,春深五鳳城」,可知春已深矣。次句:「春欲歸」,按:古人詠春歸之詩極伙。宋楊萬里詩(三月二十七日作):「只餘三日便清和,盡放春歸莫恨他」。元鄧久原詩(三月三十日作)「花盡春歸萬木中」。春歸是指春將歸去之時,一般年份,應屬暮春三月之盡,但由於陰曆有閏月,因此月份有參差,不盡在三月。「春欲歸」去,一般平年當指三月盡期之前。
有人認為詩中出現「寒林」、「殘雪」,疑為冬景實寫,而花明柳暗,是虛景。按:燕市氣候轉暖,較江南為遲,因此春寒料峭,為大家深知。即在江南,還有「清明斷雪」之諺,何妨燕郊。與雪芹有關的錢載詩:。三月六日雪,漫天五出花。」所以敦敏詩中出現枝頭春雪,風吹枝動,有如「飄雪」,積雪枝頭,故拈「寒林」之詞,不足以證冬令。且《河干》詩的下一首,正點明這年「燕市春寒」情景全合。
那末《河干》詩中之「春欲歸」時,是否為暮春三月之初旬或中旬?還是其他月日?試作分析。
敦敏等去東郊,從現存兩人詩集看,時間不限於春日。可是他在《蓮花池道上》[17]詩中說:。年年寒食東皋道,傍岸何時結草軒。」考此詩寫於乾隆二十四年寒食節。他為什麼年年寒食節要去東皋,就是去水南莊母塋掃墓。據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清明」一則說:「清明即寒食」祭掃墳塋。寨食本無定期,各地不一,在《桓子新論》裡記:「太原鹹奉介君之靈,至三月清明斷火寒食」。這一風俗到了宋代,就與清明合為一個節日了。兩敦提到清明、寒食之詩,敦敏於乾隆二十四年己卯有《清明東郊》詩,首聯:「郊原寒食候,曉日出城闉」,正好說明二個節日的合稱。又集中現僅存詩題:《同敬亭、貽謀、大川載酒游潞水,時三月五日也,分韻得東字》,考此詩寫於乾隆二十九年甲申,是年三月初四清明,亦可知是掃墓春遊之事。敦誠寫有《潞河遊記》一文,記述同敦敏等在南甸掃墓後去慶豐閘酒樓歡飲事。此文未標寫作年份,證之上下文章年份,並參《雨中泛舟》詩,[18]可知寫於乾隆三十八年癸巳的寒食節,也即清明日。從上引的材料,筆者判斷這首《河干》詩的寫作時間,也是清明掃墓回程中去慶豐閘酒樓集飲之事。如果這個分疏不誤,就需要查一下題壁這年的清明是那一天?查《萬年曆》,乾隆三十年乙酉適遇閏二月,春之歸去,夏之來臨,比往歲為早。正月十四日立春,閏二月十五日清明,三月初一日谷雨,三月十六日立夏。則《河干》詩即寫於閏二月十五日。
前面曾引用昔人詩句,謂春之歸去,指三月末日,四月入於初夏清和月。這是平年一般情況,由於陰曆四年加一閏的關係,所以清明日期,有推早在二月的。這個時候能不能稱為「暮春」,還是引敦敏詩《雨後漫成》中句作證。詩句有「疏雨寒食後,小雨暮春天」,可為佐證。春暮,也就是「春欲歸」之時。與《河干》詩時節吻合。
寫到這裡,小結本節:即《河干》詩寫於乾隆三十年乙酉(一七六五)閏二月十五日清明節這天。
五、慶豐傷逝者,鉤沉志芹史
1.詩客杳,酒徒非
敦敏《河干》詩中對雪芹稱為「詩客」。據筆者所得傳說,慶豐望東酒樓上曾有雪芹題壁詩。[19]今則題壁猶存,詩客已杳。按之敦氏兄弟詩集中曾一再稱譽雪芹詩才,堪與八斗才之曹植相比擬;追昌谷而突破其籬樊。想到雪芹敢於「干涉時世」,見諸吟詠,非「詩膽如鐵」,誰敢下筆。兩敦未敢公開傳其「違礙」言,只能記其零落斷句。[20]時隔二百多年的今日,更只能從《紅樓夢》中讀其為人捉筆之詩,聊作「傳詩」之想像而已。此外,敦敏在《懷二弟住東郊》詩中
有句:「憑弔應憐詩客杳,王園園畔問東皋」,他把博問亭與雪芹同樣稱「詩客」,透露曹家與博問亭關係消息。這在下邊要談到。
《河干》詩中還用上了「酒徒」之稱。此典出於《史記.酈生傳》,用以比喻雪芹有似「高陽酒徒」聲稱非「儒生」之意。雪芹好飲,有時「酒渴如狂」,飲一斗復一斗而不顯醉態。而雪芹之亡,敦敏知其與過飲有關,因此在詩中特別點出。今則雖有千鍾在,難慰地下友。只能空憶著雪芹生前在酒樓上舊話秦淮,哭歌燕市的往事。引起思緒,悵觸萬端。
《河干》詩題中點出「集飲」,據傳說,雪芹與敦氏兩兄弟等在慶豐望東樓上集飲過,那末此詩中提及的「集飲」邀約了哪些人物呢?
敦敏詩集中,有好多首記「集飲」之詩。相偕人物,有額爾赫宜(墨香,曾把《紅樓夢》抄本借與永忠)、宜孫(字詒謀,從堂弟,恆仁次子)、敦奇(汝猷)及下列之寅圃,此三人在敦誠《寄大兄》函中,與曹雪芹名字並提,其關係筆者另有考證。[21]汪蒼霖(字易堂,曾為弘曉門下客,弘曉與雪芹有交誼線索這裡不贅)、朱淵(字大川,號桐崖,畫家)等。而敦誠詩文中記及其他集飲人物的還有:吉元(字復齋,敦誠『哭復齋文》中提及與雪芹生前相識)、敏誠(字寅圃,誠宗兄,也是雪芹之友)、白筠(字松齋)等人。在慶豐題壁上一年甲申三月初五日,敦敏掃墓回來,游通惠河時有敦誠、貽謀、大川三人。故乙酉清明集飲人物當不出上列諸人之間。
關於敦敏在慶豐酒樓「題壁」,不止乙酉這一次。見存於《東皋集》中的還有乾隆二十六年辛巳春末,曾有《豐慶(誤筆倒書)閘酒樓和壁間韻》詩,此詩從詩題與內容看,未能判斷和誰氏之詩,是否與雪芹有關,記此存考。這年春或夏間,正是雪芹與秦淮舊人「遇合」燕市。秋冬間,兩敦兄弟又二訪雪芹於西山居處。並記關係,以助探索。
2.一則有關雪芹的傳說
一九六二年夏,筆者為搜訪雪芹史料,曾訪問滬濱若干位老人,上海文史館陳祖壬老先生,[22]他早年在北京從滿族老人中聽到有關紅學掌故,曾告筆者。現把有關本題傳說,記錄本語:陳先生說:雪芹有兩位朋友,一在熱河,一在關外,每當此二位友人回京或離京時,邀約雪芹在朝陽門外二閘地方的酒樓聚飲。雪芹曾題詩於酒肆之壁,這裡是京郊遊賞勝地,景物宜人,可暢胸臆,可抒離衷。朋友是誰,年隔已久,已記不清楚。陳先生還談到《紅樓夢》創作過程中的一些傳說故事,這裡不贅。
這一段短短傳說,如果聯繫《河干》詩,可作助證。他提到的朋友,正好敦誠在喜峰口稅榷分署上,這裡是熱河舊境。敦敏在山海關外錦州,一般即稱關外。提到的二閘酒肆,二閘就是慶豐閘。據此口碑,雪芹生前,曾在慶豐酒樓集飲,應屬可信。
周汝昌同志於一九七六年曾函告筆者:他所著《芹思集》稿本,(註釋有關曹雪芹詩)其中注及《河干》詩,他為了弄清兩敦母之葬地,在潞河二閘左近進行了實地瞭解,就出東便門,訪頭閘、二閘,從一位老大娘處聆悉昔時游況甚盛,故早認為雪芹喜游之地。又《紅樓夢新證》七二四頁,還提到兩敦之母故世後,「京都發殯,東郊水南莊會葬之大禮,雪芹以友好,當無不至之理。」這些分析,也可為雪芹在燕市東郊活動的助證材料。
3.憑弔無端頻悵望
《河干》詩的末聯上句:「憑弔無端頻悵望」,這句詩的含意,應指敦敏登此酒樓,瞻望樓外慶豐閘一帶景物,想到昔日詩客、酒徒之雪芹,曾在此偕游,今樓在人非,欲「憑弔而悲之」,但雪芹遺跡「希微無形端,並不在眼前」,「悵望殘春萬般意」只能寄之吟詠,抒發感慨。如果這一理解沒有弄錯,則可以說明慶豐閘一帶沒有雪芹墳墓在。
現在另引一些材料供研究。
據曹頫\於康熙五十四年七月十六日覆奏家務家產折中說:有「通州典地六百畝,張家灣當鋪一座」。按:張家灣在通州的東南,為運河上之樞紐。
又如:《李士楨墓誌銘》中提到康熙二十六年,「年六十九,致政歸,……及歸,卜居潞河,杜門謝事,栽花藝圃,為娛老計。」康熙三十年,玄燁從口外歸,曾去李士楨家。李之家園,就在通卅,士楨卒後葬於通州城西南王瓜園(今地圖上作黃果園)。李士楨為李煦之父,雪芹之舅曾祖。(參看《紅樓夢新證》一○一頁)
朱南銑同志曾據曹家典地和李家墓地二條材料說,雪芹墓地似有在東郊可能。這一判斷恐難成立。因為典地不等於祖塋所在,李家墳不等於曹家墳。
雪芹的祖塋,究在何處?據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十八日李煦奏安排曹頫\後事折中僅說:「擇日將曹頫\靈柩出城,暫厝祖塋之側。」未敘明確切地點。但據傳說,雪芹祖塋在北京東郊大興縣與通州毗鄰地的東壩地方。此地南距通惠河花園閘十餘里。這個傳說如確切,則每逢寒食清明,雪芹應來東郊掃墓。因為雪芹之伯叔父的住宅,是鄰近貢院之泡子河畔。(曹寅有詩注,雲其弟曹宣之芷園,即在此處)雪芹由西郊進城,不可能當天趕去東郊,當於上日宿於芷園,次晨會同其家人出東便門直往東郊,途中必經慶豐閘,所以慶豐閘之望東樓,應是雪芹每年前去解酒渴之地。兩敦每年去水南莊掃墓後,回泛潞河,集飲酒樓,可為參證。據上分疏,《河干》詩中之「酒徒非」應包含敦敏與雪芹曾共登此樓之意,並非僅回憶在某處集飲而已。
雪芹卒後,葬在哪裡?遺塚迄未發現。根據雪芹在西山居處及離世前「一病無醫」的困窘情況看,其家人必無力遠葬祖墳,只能就近草草埋葬。傳說中提到他墳墓在西山一帶。《河干》詩中的「憑弔無端」或可作分析參考。志此,有待續考。
4.東皋處處
在記述雪芹家世與交遊人物中曾出現三處「東皋」字樣,有些考證文章中把三處東皋混淆起來。現在加以分疏。
(一)敦敏這首《河干》詩,收在《懋齋詩鈔》的《東皋集》中,此處出現了「東皋」兩字。
(二)雪芹祖父曹寅《楝亭集·楝亭文鈔》中有《東皋草堂記》,[23]這篇文章足指曹寅之弟曹宣(筠石)在東皋之事。
(三)博爾都《問亭詩集》中有《東皋雜詠》一卷,這裡又出現「東皋」之名。上引的三處「東皋」,究指何處?
按:「東皋」二字,昔人詩文中常用,「皋」字一般作「水邊地」或「水邊淤地」解。而潘岳《秋興賦》:「耕東皋之沃壤兮」,李善註:「水田日皋,東者取其春意。」
現將三處「東皋」分考於下:
(一)曹寅《東皋草堂記》中說:「東皋在武清、寶坻之間,舊日雀口,勢窪下,去海不百里,……余家受田,亦在寶坻之西,與東皋雞犬之聲相聞。」這篇記事文中的東皋,是指曹寅弟曹宣的受田地點在雀口一帶。這一地點,在武清縣的東北境,今名雀黃口。東鄰寶坻。而曹寅受田「與東皋雞犬相聞」,或即在白水沱、大白莊一帶。
這裡聯想到《紅樓夢》中揭示黑山村莊頭烏進孝送租與寧府時說:我兄弟離我那裡只一百多里,管著榮府八處莊地。這裡所運用的素材,有可能借曹氏兄弟受田相毗鄰之事。
(二)敦敏取詩卷名《東皋集》,這裡包含兩個意思:一是他寫這卷詩,是由於他母塋葬在水南莊,此處為燕市東郊水邊之地。二是在慶豐閘之東里許有東皋村,再東南去即為水南莊。關於敦氏家的受田,據敦誠詩文中記述,應有二處,一在南苑之南南村地方,一在香河縣境內。香河即在寶坻之西,武清之北,與曹家受田地相近。這裡由於曹家為正白旗包衣,旗主即是兩敦之祖上英親王阿濟格,因此可知曹氏與敦氏兩家淵源有自,並非到雪芹一輩才與兩敦相識,則兩敦在右翼宗學肄業時,與雪芹西窗剪燭,高談雄辯,傲視儕輩,不僅是助教與學生的一般關係,而早存在旗主與包衣的關係,而雪芹不受這個束縛,所以敦誠要說「容君傲」了。
(三)博爾都《東皋雜詠》中有《東皋草堂》一題,在詩注對地名說得很清楚。就在「都城東郊慶豐閘東里許」,而雜詠中也有「惠河春暖水滔滔」之句。在詩注中還提到東皋「南臨惠河,東枕浼溪。」這裡的村名,即為東皋村。兩敦詩裡也提到去博氏東皋園之事,在文中還提到臨慶豐酒樓遙望東皋煙樹,這些都可為《河干》詩地點作助證。
博爾都,字問亭,別號東皋漁父。他是清太祖第六子塔拜之孫,封輔國將軍。能詩、工畫,收藏書畫,著名於時。他與畫家石濤交誼頗深。
博氏藏畫中有石濤繪《眾爵齊鳴圖》、《仿仇實甫(百美爭艷圖)》、《蓬萊仙境長卷》,[24]各有曹寅題詩跋語。此三畫曹寅題識年份,一為康熙三十八年仲春,一為四十六年春分前,-不詳年份。據此,知曹家與博爾都亦早有關係。
東皋處處,分疏清楚。
5.松齋與杏齋
在距北京東便門外大通橋以東的通惠河北岸,西距慶豐閘三里,有一座「白園」。這所園宅是白潢所建。李紱在《大學士白公家傳》中提到白潢於雍正三年解任後,「閒遊東郊菜圃以怡情焉。圃去城不遠,築室其中,澆蔬植果,藝花木,與親舊相酬唱……」。到了雍正五年,白潢因舊案問題被革職。白潢之子名映槐,孫名筠,字松齋。他和敦敏、敦誠有交誼。
乾隆三十八年寒食節,敦誠在《潞河遊記》中記述在慶豐閘酒樓集飲後,應松齋之邀,偕敦敏、墨香、傅雯、貽謀等去游白園。但此際之白園,已呈現一片荒涼光景,「樓台瓦礫,池沼荊榛,惟松數十株尚蒼然挺秀於荒岡殘石間,其下為老圃矣」。
《紅樓夢》中有松齋評語一則,引語一則,見庚辰本第十三回,敘述鳳姐夢見秦氏談到家庭敗落後如何措置之事,松齋批:「語語見道,字字傷心,讀此一段,幾不知身為何物矣。」(甲戌本批語同)又同回引松齋二句話,或是畸笏叟於乾隆三十二年所批。這二處松齋,是否就是白筠,需要進一步推考。還有戚序本中的評者「立松軒」究竟是誰,與松齋有瓜葛否,也值得研究。
另外,在靖藏本第二十二回有一段墨眉批:「前批知者聊聊(寥寥),不數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殺!」按:批中「朽物」為畸笏叟自稱,丁亥為乾隆三十二年。這裡出現了「杏齋」之名,且與雪芹、脂硯並列相提,此人與《紅樓夢》有一定關係。究竟是誰?如能考出姓名,對研究《紅樓夢》有重要作用。紅學研究者,有疑此「杏」字為「松」字的異體字「松」之抄誤,如照此解釋,則脂批所述亡故三人中,一人即為「松齋」。惟經仔細考索,絕非松齋白筠。
從三位逝者的次序排列看,首雪芹,他卒於乾隆二十八年癸未(一七六三)除夕。脂硯齋列於第二,他約卒於乾隆三十年(一七六五)左右。杏齋或松齋列末,推算約卒於乾隆三十一年(一七六六)前後。敦誠之友松齋自筠,他在乾隆三十八年寒食節還引邀敦誠等去其荒圃白園去。肯定靖本所提之杏齋或松齋,並非松齋白筠,而是另有其人。這位杏齋或松齋,照畸笏評語所列三人姓名看,與雪芹、脂硯都有密切關係,疑為曹家人,有待進一步深考解決。
《河干集飲題壁兼吊雪芹》詩的考索、鉤沉,可以結束。此詩寫於乾隆三十年乙酉(一七六五年)暮春之閏二月十五日,此日是清明節;敦敏題壁的酒樓,就是北京東便門外,大通橋東五里慶豐閘閘東的望東樓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