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藝術談

《紅樓夢》藝術談

《紅樓夢》藝術談

紅樓評論

一、破「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

    孩子最愛看電影,而看電影時最愛問的普遍問題之一似永遠是:「這是好人還是壞人?」記得在「四人幫」橫行文壇時,一般父母對孩子的這類問題是很容易回答的。因為當時充斥銀幕和舞台的那些作品只要人物一出場,便能令觀眾一望而知這是好人還是壞人.事實上孩子自己一看也便知道了。但在看電影《紅樓夢》時,父母們就覺得對這類問題很難說清楚了。例如王夫人吧,你對孩子說這是壞人,但孩子卻覺得她挺好,賈政毒打寶玉時就是她來救的,要說服孩子還真不容易呢!不僅在孩子是如此,就是在許多年輕人那裡,也曾多次聽到過諸如薛寶釵和花襲人究竟是好還是壞的爭論。

    這裡就提出了一個問題:為什麼「四人幫」橫行時文藝作品的好人和壞人那樣簡單易認,而《紅樓夢》裡人物的好壞卻如此複雜難辨或是一言難盡?這恐怕不只是一個如何評價《紅樓夢》人物的問題,而是首先涉及作者的思想和寫法等一系列創作上的課題。魯迅曾經指出:「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可是在中國底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之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魯迅的這段話,言簡意賅地概括了《紅樓夢》的價值要點,為我們認識上述問題提供了啟示,對指導當前的文藝創作也有著極強的現實針對性。關於這個問題,《紅樓夢》最早的評論者脂硯齋有條批語也說得非常中肯。批語在總結小說的人物描寫和處理時指出;「所謂人各有當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脂硯能在兩百多年前說出如此藝術見解,更是難能可貴的。    

    《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中人物最多的一部文學巨著。它寫了約四百四十八個人物,其中重要的也要以數十計。這麼多的人物,如果我們今天按真善美和假惡醜的標準進行評論分析,其中既有所謂好人,也有壞人(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今天必須給每一個人物貼一張這樣的標籤)。毫無疑問,和傳統的優秀文藝作品一樣,《紅樓夢》作者對書中的這些人物有愛憎,有褒貶,並且正是通過這種愛憎褒貶鮮明地表現了作者自己的傾向的。但是,十分難能可貴的是:《紅樓夢》雖然寫了這麼眾多的人物,卻沒有一個是從抽像出來的好人和壞人的概念演繹出來的;作者雖然對人物有自己的愛憎褒貶,卻沒有一個是作者思想觀點的圖解。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或是很難納入這兩類人的其他人,《紅樓夢》裡每一個重要的人物都是寫得那樣真實,那樣合情合理,栩栩如生,既突出了他們性格的主要特點,又寫出了他們性格的複雜性;這和歷來野史小說寫「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真是「大不相同」,因此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明乎:此,我們便不難明白為什麼《紅樓夢》裡的人物好壞特別難認,同時也不難明白《紅樓夢》和一切優秀的小說在人物描寫上取得成功的奧秘所在。    

    本來,生活中的真人就是無比複雜的。生活中的好人和壞人,決不像抽像出來的好人和壞人的概念那樣明白易認。作為生活真:實反映的文藝作品,理應寫出生活的複雜性,寫出生活中真人的複雜性。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創造出真正有生命的藝術形象,而不致使人物成為圖解某種概念的殭屍。就說《紅樓夢》裡薛寶釵和花襲人這兩個人物吧,作者一方面確實是毫不含糊地寫出了她倆封建正統派的本質:頭腦裡充滿著封建主義思想,曾不止一次地勸導賈宅玉走「仕途經濟」、「立身揚名」的人生道路,完全「入了國賊祿鬼之流」;善於籠絡人心,喜歡討好和奉承人,特別是討好和奉承象賈母、王夫人這樣的賈府統治者;內心深處冷酷無情,薛寶釵在金釧投井後急忙跑去安慰王夫人的一番表演,花襲人在寶玉被打後於王夫人面前進的那番讒言,把這兩個人物的本質暴露得淋漓盡致。但是,作者在具體處理和描寫這兩個人物時,並沒有根據抽像出來的壞人的概念,給以簡單化的處理,而是在揭示這兩個人物性格的主要特徵的同時,又注意寫出了她倆性格的複雜性,寫了她倆身上的某些「優點」和「可愛之處」。如薛寶釵,就寫了她「行為豁達,隨分從時」,性格「穩重和平」的一面;花襲人,就寫了她「溫柔和順」,對寶玉盡心服侍的一面(根據脂批透露,八十回後還有「花襲人有始有終」一回,寫她反過來如何「供奉」玉兄的)。這些「優點」雖然是同她倆的封建正統派本質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但這和歷來的小說敘壞人完全是壞,畢竟是大不相同的。而且,即使是寫這兩個人物壞的一面,也並不是按照一般抽像出來的壞人的概念,寫她倆如何奸險,如何專搞陰謀詭計,等等,而僅僅是寫了她倆如何忠實地信奉封建道德,並且誠懇地以自己的言行來符合其規範要求。因此,《紅樓夢》所塑造的這兩個人物典型,決不是那種按抽像的壞人概念而演繹出來的藝術殭屍,而是來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她們身上既烙有所屬階級的本質的印記,同時又有著和這種本質相聯繫的人物性格的複雜性,即獨特地表現這種本質的人物個性。這正是《紅樓夢》裡的人物一點也不公式化、概念化的現實主義深刻之處。

    說到《紅樓夢》裡可稱為壞人的人,大概誰也不會不首先想到王熙鳳。連脂硯齋在批語裡也稱她為「奸雄」,可見其人之壞的程度。但即便是這樣一個確可稱得上「奸險」的人物,按照小說的描寫,也不是「惡則無一不惡」的。誠然,她陰險、狠毒、貪婪,「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這些都確是她性格的主導面;但在她身上,又何嘗沒有一點「可愛之處」?!在許多場合,她表現出很聰明,很有才幹,特別是實際管理的才能,同時,她又很詼諧,到處談笑風生。我們固然可以用「兩面三刀」等語來評價這個人物,但小說卻顯然不是從「兩面三刀」等概念出發才圖解出這個人物來的,因而她才能如此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宛如一個活的真人。不難想像,如果這個人物是作者從「兩面派」一類概念裡演繹出來的,那她還能如此的「活」起來!    

    《紅樓夢》不僅和歷來的小說「敘壞人完全是壞」大不相同,而且敘好人也不是完全是好,「無一不美」的。如賈寶玉和林黛玉,這是作者正面著力歌頌的兩個理想人物。在他倆身上,主要表現了封建叛逆者的性格特徵,寄托了作者對美好理想的嚮往和追求,這是寶、黛性格的主導面。但是,即使這樣兩個被理想化了的人物,小說對他們的描寫也決沒有蹈前人「敘好人完全是好」的窠臼,把他們描寫成是「完美無缺」的人物。而是在突出他們叛逆性格的同時,同樣寫出了他們性格的複雜性。如賈寶玉,在他那個時代、那個階級固然是一個很進步的人物,但他身上又有著很深的貴族公子的劣根性:他對貴族寄生生活有著極大的依賴性,對家族必然衰亡的結局還不如小紅等丫環看得清楚;他見著自己喜歡的少女就要濫施他的愛情——這種愛情的表示在有些場合便表現為對婦女的;玩弄,其中和襲人的關係就決談不上高尚;他反對封建正統思想,但又不時反映出他反封建的軟弱性和不徹底性……。林黛玉也是如此,小說寫她「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寫她常常「好弄小性兒」,說話尖利,行動好惱人,等等;所有這些描寫,很難說作者不是在寫他倆的「缺點」。但正是這種性格的複雜性,構成了這兩個人物的真實性,使我們合眼便見一個寶玉和黛玉在眼前。這裡,由於作者是從生活出發而不是從抽像出來的概念出發來寫這兩個人的,因而寫出來的正面人物同樣一點也不公式化、概念化。脂硯齋在批語裡多次揭明瞭作為寶玉這個小說人物的生活原型和素材,這說明賈寶玉這個人確是來自生活的,是有所本的,而不是憑空演繹圖解小來的,因而他才能使讀者「合目思之,卻如真見一寶玉,真聞此言者一;同時他也才能成為一個「今古未見」、獨一無二的典型,而不是邢種千人一面的如同從模子裡澆鑄出來的模型。同樣不難設想,如果小說不是像現在這樣描寫,而是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樣」一樣,那寫出來的人物還會有如此的生命力!

    《紅樓夢》裡其他一些比較重要的人物的描寫和處理也都無不是如此。如王夫人,既寫了她偽善狠心的一面,又寫了她慈母愛子的一面;賈政,既寫了他頑固衛道的一面,又寫了他奉紀守法的一面;賈母,既寫了她恣情享樂的一面,又寫了她憐貧惜老的一面;賈璉,既寫了他花花公予的一面,又寫了他不滿賈雨村為非作歹的一面;尤氏,既寫了她有德的一面,又寫了她無才的一面;探春,既寫了她精明能幹的一面,又寫了她側目不認親娘的一面;史湘雲,既寫了她性格豪爽的一面,又寫了她「祿蠹」味的一面;晴雯,既寫了她反抗賈府統治者的一面,又寫了她欺侮小丫頭的一面;鴛鴦,既寫了她敢於鬥爭、善於鬥爭的一面,又寫了她對賈母癡心的一面;平兒,既寫了她心地善良的一面,又寫了她對王熙鳳盲目忠心的一面;尤三姐,既寫了她剛烈反抗的一面,又寫了她於兩性關係上並不嚴肅的一面;……凡此等等,不管是所謂的好人還是壞人或是很難納入這兩類人的其他人,每個人物的性格都是複雜的,合情合理的,因而是真實可信的。正像上面所引脂硯齋的一條批語所說的:。所謂人各有當也,此方是至理至情。最恨近之野史中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

    由此不禁聯想到「四人幫」橫行文壇時的情景。那時,由於「四人幫」一夥的唯心主義橫行,形而上學猖獗,文藝創作中盛行「三突  出」、「三陪襯」之類的創作模式。從這種模式裡脫出來的作品,好  人和壞人都成了某種政治概念的符號和傳聲筒。英雄人物必須「完美無缺」,既不能寫成長,更不能寫缺點,而必須在其身上集中了產階級的全部優秀品質;反面人物則僅僅是為了反襯英雄人物存在,不僅是一律的臉譜,而且是差不多的行為和表現。這種唯主義形而上學的創作理論,把我國的文藝事業帶進了一條狹窄死胡同。即使還在「四人幫」橫行的當時,廣大群眾就已對這種理支配下產生的作品表示了極大的不滿。他們雖然當時還不全都刻認識到這種理論和作品的全部反動性,但大都具有了和當年硯齋類似的情緒:最恨近之小說、戲劇、電影中「惡則無往不惡,則無一不美,何不近情理之如是耶!」    

    當然,我們反對「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並不是要提倡醜化好人,美化壞人。我們只是說,在寫出人物性格的主點之外,還要寫出生活中固有的人物性格的複雜性。「惡則無往惡,美則無一不美」,「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這是違背生活真實和辯證法的。但,好人又畢竟是好人,壞人畢竟是壞人,這又是不能搞混的。這裡,掌握多樣統一是很重要的。就是說,人物的性格必須具備多樣性,而不能單一化;但是,這種多樣性又必須統一在一個主導面之下。如《紅樓夢》雖然寫了薛寶釵、花襲人的某些「優點」和「可愛之處」,但又毫不含糊地寫出了她倆的封建正統派本質,寫出了她倆的這些「優點」和「可愛之處」同封建正統派本質的有機聯繫。同樣,對賈寶玉和林黛玉,小說雖也寫了他倆的某些「缺點」和「不足取之處」,但同時又毫不含糊地寫出了他倆的封建叛逆者本質,寫出了他倆的那些「缺點」和「不足取之處」,同封建叛逆者本質的有機聯繫。有些評論者曾概括作者寫寶、黛採用了貶中褒的手法,寫釵、襲則採用了褒中貶的手法,這恐怕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是說,無論是對肯定人物還是否定人物,作者都採取了有褒有貶的態度,但是,對前者是貶中褒,最終統一在褒之下;對後者則是褒中貶,最終統一在貶之下。因此,我們看小說,既感覺到其中人物性格的複雜性,感到這確是一些「真的人物」;同時通過正確的討論和分析,又不難分清楚誰好誰壞,以及作者對其的愛憎褒貶。恩格斯指出:「作者的見解愈隱蔽,對藝術作品來說就愈好。」對人物的褒貶也是如此。像《紅樓夢》這樣來處理和描寫人物,比起那種貼著好人和壞人標籤的作品真不知要耐看多少倍!

    《紅樓夢》在人物描寫上破「惡則無往不惡,美則無一不美」的成功經驗,為我們今天的文藝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借鑒和啟示。如果說當年曹雪芹因為敢於打破傳統的思想和寫法,如實描寫,去掉偽飾,才創作出這樣一部現實主義的文學巨著;那麼,我們要創作出無愧於今天時代和人民的作品,也只有認真總結建國以來文藝創作上正反兩方面的經驗,首先是打破「四人幫」那套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的創作思想和寫法,敢於如實描寫,去掉在人物描寫上「四人幫」所強加的一切諱礙和粉飾!

二、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我國傳統戲劇開始的時候,幕一拉開,或鑼鼓一響,演員還在上場門裡,常常先唱一句「馬門腔」,然後隨著唱腔出場、亮相。因此觀眾在看戲的時候,往往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先聽到一句唱腔,然後才看到人物亮相。這第一句唱腔,實際上是正式亮相前的「亮腔」——它在我國傳統的戲劇表演中對揭示人物身份性格不無關係。

    在我國古典小說中,這種表現手法也經常被運用。如《聊齋誌異》裡的《嬰寧》,寫王生與嬰寧相見一段:王生來至嬰寧家,嬰寧養母老媼知王生為「吾甥」後,即讓婢去「喚寧姑來」。婢應去後,「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日:『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這裡,王生未見其人,先聞其一連串的笑聲——先是隱約的笑聲,繼而是嗤嗤不斷的笑聲,及至被人推入門來,仍是克制不住的笑聲;伴隨著這一連串的笑聲,作者生動地繪出了嬰寧那活潑開朗的性格。

    在《紅樓夢》裡,這種描寫手法更是被運用到嫻熟自如的地步。如論者常常引述的小說第三回,林黛玉剛進賈府,正和賈母等談論著自己的體弱有病和吃藥等事,一語未了,只聽得後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環圍擁著一個人從後房門進來。……

    這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被賈母稱作「潑皮破落戶」和「辣子」的鳳姐。小說接下去便是對鳳姐外貌的一番形容描寫,其中末二句為:「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這兩句話固然足稱鳳姐的絕妙寫照,但鳳姐的出場,更妙在未見其人,先已聞聲;作者還沒有正面描寫人物之前,就已通過小說人物的笑語聲鮮明地點出了人物的身份性格。《紅樓夢》裡關於鳳姐出場的這一番描寫,不正是把她「辣子」的性格和她在賈母前的特殊地位形象地展現在我們面前了嗎?雖然這時我們還不知道鳳姐是個怎樣的人物,但正如脂批在這裡所指出的,「第一筆阿鳳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拘定了,後文焉得不活跳紙上?!」這種手法並被脂批概括為:「未寫其形,先使聞聲,所謂『繡幡開遙見英雄俺』也」。

    與鳳姐出場「相映而不相犯」的是寶玉之出場。正當黛玉回答賈母問話時,也是一語未了,——

        只聽院外一陣腳步響,丫環進來笑道:「寶玉來了!」黛玉心中正疑惑著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蒙懂頑童,到不見那蠢物也罷了。心中正想著,忽見丫環話未報完,已進來了一位年輕的公子。……

    寶玉的出場,也可謂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但這次不是來者的笑語聲,而是「一陣腳步響」,以及丫環進來的回話聲。脂批在此批日:「與阿鳳之來相映而不相犯。」其實仔細體味一下,恐怕還不僅僅是為了「不相犯」,即不重複。更重要的,這是為人物的性格和身份所規定了的。鳳姐是在責母前肆意說笑,一味會耍貧嘴的得寵

者。在賈母前,賈府上下就她能言善語,這是她的特點,也是她得寵的原因之一,所以她出場時是先傳來放誕無禮的笑語聲。而寶玉雖然一樣是賈母的寵孫,但他主要是因為自己獨特的身份——賈母的嫡親之孫以及銜玉而生、長得可愛等特點得寵的,而不是象鳳姐那樣以會貧嘴說耍得寵的,所以寶玉出場就不能聞其笑語聲,只有「一陣腳步響」和丫環的報話聲才比較準確地表現出寶玉的貴公子身份和性格。不難設想一下,如果寶玉進來是聽見他的「我來遲了!」之類的笑語聲,那就不是小說裡的寶玉了;同樣,如果鳳姐進來是聽見她的「一陣腳步響」,那也就不是鳳姐了。

    其實,像上述這種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情形在生活中是經常可以遇見的。有的是人還未到,笑語聲先已傳來;有的是人還未來,腳步聲已經聽見;而有的則要等門打開,才知道進來了一個人;……凡此種種,各不相同。即便同是有腳步聲吧,那輕重緩急也各不相同。這都因各人的身份、性格、來時特定的條件不同而各各相異。作為生活集中反映的文藝作品,自然應該根據描寫對象的不同,把生活中這些現象集中而形象地反映出來。《紅樓夢》類似這樣的描寫很多,而且寫得各具神理。

    如第二十六回,寫寶玉信步走入瀟湘館,——

         只見湘簾垂地,悄無人聲,走至窗前,覺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寶玉便將臉貼在紗窗上,往裡看時,耳內忽聽得細細的長歎了一聲,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寶玉聽了,不覺心內癢將起來,再看時,只見黛玉在床上伸懶腰。

    這段描寫,雖不是寫入物的出場,但表現手法上也是採取的「未見其形,先聞其聲」的方法,由於這段描寫把景——靜得「悄無人聲」,聲——「細細的長歎了一聲」,形——「黛玉在床上伸懶腰」,十分和諧地交織在一起,真達到了出神入化的藝術效果,比那種直接就寫寶玉看見黛玉伸懶腰有神理多了。而聽到的「聲」——細細的長歎了一聲,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也正符合黛玉的身份性格和當時特定的環境。不僅移之第二人不可,即移之另一個環境也不可。

    再如,第五十二回,寶琴說起外國女子寫的一首五言律詩,寶釵讓丫環去把湘雲和香菱叫來一起聽,並讓說是有一個外國美人來了。丫環去了半日,——

       只聽湘雲笑問:「那一個外國美人來了?」一頭說,一頭果和香菱來了。眾人笑道:「人未見形,先已聞聲。」

    這也是甚符湘雲身份性格的描寫。移之香菱,身份不對;移之寶釵,性格不合。唯有湘雲,才必先有這一「笑問」。這雖是很簡單的一筆,作者也可以直接就寫一句「只見湘雲果和香菱來了」。但作者沒有這樣處理,而是把很簡單的一筆,也用來為刻劃湘雲那種「人未見形,先已聞聲」的性格服務。

    再如第六十四回,晴雯與芳官打鬧,寶玉走來,先與芳官撞個滿懷,接著還未與芳官說完,——

       只聽得屋內咭溜咕嚕的亂響,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隨後晴雯趕來,罵道:「我看你這小蹄子往那裡去,輸了不叫打!……」

    這裡寶玉先聞得的「聲」更為新鮮別緻:不是人語聲,而是「咭溜咕嚕」的撞翻東西聲。而這「聲」正是晴雯這樣性格的人和她在特定條件下——追趕人時所特有的。如果隨著這陣「亂響」趕出來的竟是襲人、麝月,那只會使人瞠目而視,啼笑皆非;同樣,如果走出來的是斯斯文文的晴雯,那也只能算是敗筆。現在如此描寫的傳神處正在於: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而既聞其聲,則可想見其人。透過這陣「咭溜咕嚕」的「亂響」,我們不是彷彿看見晴雯氣急敗壞追打芳官的情景了嗎?

    類似如此但卻又各具神理的描寫還可以舉出小說第二十六回,此回寫賈芸來怡紅院見寶玉,正想著匾上「怡紅快綠」四個字,——

       只聽裡面隔著紗窗子笑說道:「快進來罷,我怎麼就忘了你兩三個月?」賈芸聽見是寶玉的聲音,連忙進入房內,抬頭一看,只見金碧輝煌,文章閃灼,卻看不見寶玉在那裡。……又進一道碧紗廚,只見小小一張填漆床上,懸著大紅銷金搬花帳子,寶玉穿著家常衣服,靸著鞋,倚在床上拿著本書。

    這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但卻又別具神理。其妙就在於既聞其聲,並不是一下子就見其人,而是經過了一段曲折,即脂批所謂「武彝九曲之文」;及見其人,又可從「先聞其聲」中一望而知寶玉這是在故作看書款式等賈芸看。因為如脂批所說,「若果真看書,在隔紗窗子說話時已放下了」,何等到賈芸進來看見!這樣的描寫比直截了當地寫賈芸進門看見寶玉而後說話有神韻多了!

    ……在《紅樓夢》裡,隨處可見這種傳神文筆的生動例舉,而且雖然同是採用「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手法,但在具體描寫時卻又各具神理,即使把它們集中在一起,也決不至於使人產生雷同之感。你看,僅就上面舉到的,鳳姐是先聽到她的笑語聲,寶玉是先聞其腳步聲,黛玉是聽到她細細的長歎聲,晴雯是聽到她的撞翻東西聲,湘雲是先已聞其笑問聲,……其間那有一筆雷同之文?如要問《紅樓夢》何以筆墨會如此傳神,這就不能不歸功於作者對生活的深刻觀察,對人物性格的有效把握和對語言藝術的嫻熟運用。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本是在生活中經常可以碰到的現象,每個稍有經歷的人大概都有過這樣的經驗。但並不是所有的創作者都注意仔細地觀察和體會到了這種經驗,更不是所有的創作者都成功地把這種經驗變成了藝術的實踐。有些人還沒有自覺地意識到可以使用這種藝術表現手法——因為他還沒有注意觀察和體會到這種生活經驗;有些人雖然使用了,但卻千篇一律——因為他並沒有把握住人物的性格和特定的環境;還有些人雖已注意到了人物性格的差別,但寫來總不免有雷同之感——這就不能不歸咎於語言藝術的貧乏。只有同時具備了這三點:豐富的生活經驗、把握人物性格的能力以及語言藝術的表現力,才有可能寫出象《紅樓夢》這樣的神龍變幻之文。

    這裡不妨再回到本文開頭曾引過的兩句脂批,說作者如此寫王熙鳳出場,「第一筆」就把其「三魂六魄」「拘定了」,「後文焉得不活跳紙上」!確實,王熙鳳作為小說寫活了的人物之一,從一開始她就從紙上走出來了;就如同一個高明的畫家,第一筆就把一個人勾活了。《紅樓夢》的藝術實踐告訴我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作為藝術表現手法之一,只要用得好,就可以有著一筆拘定人物「三魂六魄」的力量。

    當然,這只是豐富多彩的藝術表現手法之一,並不是說所有的作品以及描寫作品中的每一個人物都必須採用這種手法——《紅樓夢》本身首先就不是這樣。可以而且應該借鑒運用,但決不應照搬模仿,這才是正確的學習態度。

三、世人原有萬般笑

    人們常說「聲音笑貌」。笑,作為人類內在感情的一種外露,也正和人的說話一樣,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深深地打著各種不同的人的印記。世人原有萬般笑,這在生活中是每個細心的人都能觀察到的。

    然而,在那些低能的作家筆下,人類笑貌固有的千姿百態卻常常變成一種千篇一律的描寫,或者充其量也就那麼幾種笑姿。這種遠遠低於生活的作品,比起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來真不知要遜色多少倍!而與此相反,一切優秀的成功的作品卻能把生活中已夠豐富的東西加以集中提煉,創造出比實際生活更美的圖畫來。《紅樓夢》裡對人物笑貌的描寫就是如此。

    《紅樓夢》裡寫到笑的地方可以說多到數也數不清。除了一般地寫到「笑道」、「笑說」之外,它還勾畫了各種人的各種笑貌。很不完整地統計一下,就有諸如「嘻嘻笑」、「坎坎笑」、「哈哈笑」,「呵呵笑」、「冷笑」、「陪笑」、「含笑」、「眉開眼笑」、「哄然大笑」、「嗤的一聲笑」、「撲哧一笑」、「唁了一聲笑」、「抿著嘴笑」、「咬著手帕子笑」、「拿手帕子握著嘴笑」、「嗑著瓜子兒抿嘴笑」、「搖著頭笑」、「擠眼兒笑」、「咂嘴點頭笑」、「指著鼻子晃著頭笑」、「扒著院門笑」、「唏唏哈哈的說笑」、「失聲笑」、「堆著笑」、「掌不住笑」、「伸舌笑」、「扎手笑」、「拍手笑」、「直立在桌上拍著手兒亂笑」、「跑到炕上拍手笑」、「假意含笑」、「滿面陪笑」、「似笑非笑」、「鼻子裡一笑」以及諸如「笑打」、「笑倒」、「笑軟」、「笑的前仰後合」、「笑的拍手打腳」、「笑在一處」、「笑得喘不過氣」、「笑的兩手捧著胸口」,……等等,等等,「世人原有萬般笑」,讀了《紅樓夢》,信之矣!

    當然,重要的還不在描寫人物笑貌之多,而在摹寫人物笑貌之妙。就如同《紅樓夢》寫人物對話的巧妙,能使讀者「聞其聲而知其人」一樣,小說寫人物的笑貌也首先注意了各種不同的人的身份性格,使笑符合人物的個性和特定的環境。例如林黛玉,小說常描繪的就是她「抿著嘴笑」和「嘴裡咬著手帕子笑」,這可以說是黛玉的習慣性笑貌;而作為鳳姐最具特點的笑,則是「滿臉是笑」、「假意含笑」和「似笑非笑」;再如那個曾當過榮國公替身的張道士,小說寫他「呵呵大笑跟了賈珍進來」,見著賈母「先哈哈笑道」,說畢「呵呵又一大笑」,一連大笑,不是「哈哈」,就是「呵呵」;而那個同是皈依道教的馬道婆,她在和趙姨娘策劃暗中算計寶玉、鳳姐時則是「鼻子裡一笑」;所有這些笑,無不符合各人的身份性格:黛玉的笑,就的是一個體弱貴族小姐的笑;鳳姐的笑,則確是一個兩面三刀的大族少婦的笑;張道士的笑,是一個好樂喜說的老道士的笑;馬道婆的笑,則是一個奸險詭譎的三姑六婆的笑。其它再如香菱「嘻嘻的笑」,的是一個「傻丫頭」之笑;湘云「大說大笑」,確是一個「憨小姐」之笑;襲人的「點頭冷笑」,實在符合她那「賢襲人」的稱號;平兒的「指著鼻子晃著頭笑」,完全切合她的「俏平兒」的身份;諸如此類,每個人的笑都有其鮮明的個性,一個也不能移動。我們不妨設想一下:如果把鳳姐的笑移之黛玉,則不成其為黛玉;把張道士的笑移之馬道婆,則不成其為馬道婆。當然,更不用說把張道士、馬道婆的笑移之黛玉,那林黛玉成了個什麼人了!

    即便是象黛玉和湘雲這樣身份相差無幾的人吧,其笑也不一樣,黛玉常是「抿著嘴笑」,而湘雲則常是「大說大笑」、「拍手笑」。透過笑貌,兩人的性格差異何其清楚!就是笑時手裡都拿著手帕子,黛玉是「嘴裡咬著手帕子笑」,而湘雲則是「拿手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乍一看,似差不多,但仔細體味一下,兩人的笑姿雖只有很小的差別,卻正體現了兩個人不同的個性。用「嘴裡咬著手帕子笑」形容黛玉就切,用「拿手帕子握著嘴呵呵的笑」形容黛玉就不切!反之,也一樣。

    《紅樓夢》描寫人物的笑貌時注意各人的身份性格,這一點在小說第四十回的一段描寫裡表現得特別鮮明。當時,鳳姐和鴛鴦商議了拿劉姥姥取笑,讓她在吃飯之前先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接著小說描寫了各人的笑貌:

    史湘雲掌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叫「噯喲」。寶玉早滾了賈母懷裡。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掌不住,口裡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裡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座位,拉著她奶母叫揉一揉腸子。地下的無一個不彎腰屈背,也有躲出蹲著笑去的,也有忍著笑上來替他姐妹換衣裳的。獨有鳳姐、鴛鴦二人掌著,還只管讓劉姥姥。    

    這一段描寫,真可謂歷歷如繪,栩栩如生,傳神摹影,精彩至極。不僅各種笑姿被形容殆盡,而且每人的笑都是那樣貼切地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使人讀後如見其形。如果以此為題畫一幅「群笑圖」,那該是一幅多麼生動、鮮明的人物笑貌圖啊!如果畫家又是一個高手,其藝術效果是決不會在被稱為「笑的交響樂」的列賓的名畫《薩坡羅什人》之下的!

    人物的笑貌不僅因人而異,而且因時而宜,即要符合人物特定的環境。一個人可以有其最具代表性、最富有特徵性的笑,但每個人不可能在任何場合都只是一種笑貌。《聊齋誌異》裡的《嬰寧》,塑造了一個天真愛笑的少女形象。笑是嬰寧性格的主要特徵。作者在描寫的時候,就非常注意從人物特定的環境出發。同是嬰寧的笑,就有「微笑」、「濃笑」、「狂笑」、「吃吃笑」、「嗤嗤笑」、「嫣然」一笑、「放聲大笑」、「捻花含笑」、「倚樹」憨笑、「吒吒叱叱」縱情大笑、「以袖掩口」暗暗而笑等各種不同的笑姿。《紅樓夢》裡人物的笑姿也是如此。如林黛玉,她的最具代表性的笑是「抿著嘴笑」和「嘴裡咬著手帕子笑」,但這並不是她唯一的笑貌。第二十三回寫黛玉從寶玉手裡接過《西廂記》書來瞧,越看越愛,看完了「心內還默默記詞」。這時寶玉忘了情,用了兩句《西廂記》裡的台詞來形容黛玉和自己,一時惹惱了黛玉;於是寶玉便說了一串變個「大忘八」為黛玉「駝碑」的混話,說的林黛玉「嗤的一聲笑了」。這裡因黛玉原是在生氣,是寶玉的話把她逗笑了,所以用「嗤的一聲笑」就妥,如也用「抿著嘴笑」和「嘴裡咬著手帕子笑」就不妥了。再如第二十九回,因寶玉看寶釵發怔,黛玉便將手帕子甩了過去,正磞在寶玉眼睛上,寶玉到唬了一跳,問:「是誰?」黛玉搖著頭兒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這裡用「搖著頭兒」就有神理,如用「抿著嘴笑」就不對景了,當然更不可能用「嘴裡咬著手帕子笑」,因為手帕子已甩了。再例如薛寶釵這個人,作為一個出身名門而又善藏愚、守拙的貴族少女,她的笑也多常是「抿著嘴笑」,但在小說第十八回,當寶玉作詩急的出汗時,她便悄悄的咂嘴點頭笑道:「虧你今夜不過如此,將來金殿對策你大約連趙錢孫李都忘了呢!」這裡用「咂嘴點頭笑」要遠比「抿著嘴笑」神韻多了,正如脂批在此批道的,「媚極韻極」;又如在第五十七回,當黛玉說要認薛姨媽做娘時,薛寶釵便乘勢取笑黛玉,說她認不得娘,暗示薛蟠已相準了黛玉,說著「便和她母親擠眼兒發笑」,這裡用「擠眼兒發笑」更把人物形容活了。描寫個人的笑是如此,形容一些眾人笑的場面小說也很注意因時而宜。如寫賈府姐妹在沒有外人的場合笑時,常常是「笑軟」、「笑倒坑上」、「哄然大笑」,笑得都比較放肆;但第五十六回寫到李紈姐妹等在聽甄家來的人說起甄寶玉所使喚的人也都是女孩子時,卻是「禁不住都失聲笑出來」。因為此時有外人在場,作為大族深閨的少婦少女,自然不敢放肆,所以只有用「失聲笑」才切時,如果改用「哄然大笑」或「笑倒坑上」那就大大背謬了。

    笑,不僅在表現人的喜悅感情時呈現出千姿百態,而且在現實生活中,它還不僅僅是表現喜悅的一種感情外露。如人一般在悲時是哭的,但有的人當悲痛達於極點時反會笑;人通常在怒時是罵的,但也有人在盛怒之際卻滿臉笑;這也可以說是內在感情和外在表現的一種矛盾吧?殊不知這種矛盾正是某些人性格的特殊表現,它構成了人物獨特的個性。如《紅樓夢》裡的王熙鳳,就有著惱時偏笑的特點。第十一回寫她撞著賈瑞半路調戲,卻連寫她向賈瑞如何「假意含笑」和「假意笑道」;第十四回寫她協理寧國府時遇見一個僕人遲到,卻寫她如何「冷笑」;第二十五回寫寶玉被賈環用蠟燈燙傷,王夫人又急又氣罵賈環,鳳姐卻接連兩「笑」;第四十四回寫鮑二媳婦吊死,林之孝家悄回鳳姐說鮑二媳婦娘家的親戚要告狀,鳳姐聽後又偏「笑道」;第六十八回寫鳳姐得知賈璉偷娶尤二姐後,本是越想越氣,但為把苦尤娘賺入大觀園,卻又滿臉堆「笑」;……鳳姐的這些「笑」,正是俗話所說的「笑裡藏刀」那種「笑」,它生動地揭示了鳳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性格。脂批說:「凡鳳姐惱時偏用笑字是章法」。這是總結了小說作者在刻劃鳳姐這個人物性格時所使用的一種獨特的手法。可見同是笑,但怎樣個笑法,在什麼情況下笑,都是和人物性格無不關聯的。

    《紅樓夢》裡關於笑的描寫啟示我們,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無比豐富多彩的,不僅不同的事物有著顯著的區別,即便是同一事物,也會有著各種不同的表現形式。就如自然界的色彩,不僅有紅、黃、藍、白、黑等顯著的區別,而且同是綠色,也不是一律的。細心的詩人就曾有過「綠色千種,綠色千重」之詠。同樣,人類的感情不僅有喜笑怒罵悲哭等強烈的對比,而且同是笑,也有著千姿百態的不同表現。特別是作為人類內在感情的外露,更有著遠非自然界色彩所能比擬的多樣性和豐富性。因此,說「世人原有萬般笑」,是決不至於過分的。文學是人學。《紅樓夢》裡對於人的笑貌的豐富多彩的描寫,突出地說明了文學作品在對其主要表現對像——人的描寫中,有著多麼廣闊的天地。

    當然,要做到這一點是不容易的。這裡,對於「人」的深刻觀察是首要的。試想,那些低能的作家為什麼只會寫千篇一律的笑?是僅僅不善於摹寫嗎?恐怕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還在於他壓根兒就沒有注意觀察到生活中有那麼多豐富的笑姿,更談不上把這些笑姿「爛熟於心」,因而提起筆來,只能是乾巴巴那麼幾種笑的樣子。由此不難想像,曹雪芹為了摹寫人物的笑,他在生活中觀察了多少人的笑貌,又在胸中積累了多少人的笑姿,因而他才能把筆下人物的笑寫得如此搖曳多姿,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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