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證派紅學籠罩下的小說批評派紅學(5)
考證派紅學籠罩下的小說批評派紅學(5)
大觀園中每個人物的室內陳設與主人性格的關係,為後來許多紅學文章所津津樂道,李辰冬對此早有極細緻的分析,也是舉的探春、寶釵、黛玉三人住室的例子參見《紅樓夢研究》第90至第91頁。。他還將外貌與心理相聯繫,證明曹雪芹不僅是一位心理學家,而且是一位生理和相術家。其論《紅樓夢》的風格則說:「將中國一切語體文的小說與《紅樓夢》比較之下,就知道它的文字,更較成功。其成功之由,因作者確實的向自然語言下功夫,且因善於移情關係,能體會每個人物應有的言談與語調,所以賈母有賈母的話,熙鳳有熙鳳的話,黛玉有黛玉的話,寶釵有寶釵的話,劉老老有劉老老的話。總之,因性格與年歲的不同,言談的腔調也同時而異。」李辰冬:《紅樓夢研究》第103至第104頁、第106頁、第102頁。認為《紅樓夢》標誌著語體文小說創作的成熟,給北京話一種「不滅的光榮」,是中國將來文字的模範。通過分析俗語和成語的運用,得出結論:「曹雪芹不止是一位偉大小說家,並且是中國惟一無二的語體散文家。他的文字從日常語言中來的,然較日常語言還要流暢,還要自然。換言之,就是他把語言美化了,即令是下等的話,一到他的手裡,就失了其卑賤性,而成為一種美感。」2李辰冬:《紅樓夢研究》第103至第104頁、第106頁、第102頁。同時還正確指出,《紅樓夢》的風格是詩的風格2。
《紅樓夢》對情感的宣洩和文字的運用,達到高度圓熟,李辰冬比之為玩手球的演員:「球在他的手裡,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時而球停於頭,時而球立於腳,他的身上沒一處不可以停球,高低上下,莫不旋轉自如。好像球是為他一個人預備的,因為他真正握住了球的重心。曹雪芹對於中國文字,就有這種本領。他要喜,文字也喜,他要怒,文字也怒,他有多少情感,文字也有多少情感,在我們手裡是死的文字,一到他手,就生龍活虎,變化無窮。曹雪芹之偉大,不只由於環境,不只由於移情,而也由於善為運用表現內心的文字。所以一部完善的作品,是內容與形式雙具的,缺一,不能謂之真正的傑作。」李辰冬:《紅樓夢研究》第111頁。他對曹雪芹的文學成就的總的估價是:
中國整個文化的精神,都集於曹家,而曹家的靈魂,又集於曹雪芹一人。因此,由曹雪芹一人,可以看出中華民族整個的靈魂。如果要說,但丁是意大利精神的代表,莎士比亞是英格蘭的代表,賽爾望蒂(即塞萬提斯——引者注)是西班牙的代表,歌德是德意志的代表,那末,曹雪芹就是中國靈魂的具體化。這段文字筆者引用的是單篇發表時的文字,參見《紅樓夢研究資料選輯》第三輯,第149頁。
這與我們今天對曹雪芹的評價殊無不同。對王國維的《紅樓夢評論》,李辰冬非常重視,認為是衡定《紅樓夢》的價值的一篇重要文章,把它與胡適的《紅樓夢考證》相提並論,反映出作者有意與王國維開創的小說批評派紅學相承繼。
王崑崙的《紅樓夢人物論》初版於1948年,署名太愚,1962年和1963年改寫了大部分篇章,1983年三聯書店重新出版。關於此書,我寫有長篇評論拙著:《讀紅樓夢人物論》,載《紅樓夢學刊》1984年第三輯。,現摘抄一段總體評價,供讀者參考。
《紅樓夢人物論》的可貴之處,就在於作者不落考證派紅學和索隱派紅學的窠臼,摒棄了流行一時的古典文學研究方法,主要從作品本身出發,通過剖解人物形象,來闡發《紅樓夢》的思想意義和藝術價值。清末民初的研究《紅樓夢》的諸家中,重視人物形象分析的不在少數,如塗瀛的《紅樓夢論贊》,很大篇幅都是論讚的《紅樓夢》人物;西園主人的《紅樓夢論辨》,也有人物論部分。至於各種題紅詩,如煥明的《金陵十二釵詠》、姜祺的《紅樓夢詩》、周澍的《紅樓新詠》、黃金台的《紅樓夢雜詠》、王墀的《紅樓夢圖詠》和朱瓣香的《讀紅樓夢詩》等,更主要是品評人物,抒發感慨還在其次。但這些都是片斷的論述和偶拾瑣記式的看法,遠不如王崑崙同志的《紅樓夢人物論》系統。李辰冬的《紅樓夢研究》和《紅樓夢人物論》寫作時間相近,設有《紅樓夢》重要人物的分析專章,不乏有價值的見解,但也不能和《紅樓夢人物論》相比。就對《紅樓夢》人物形象分析的透闢和具有系統性來說,王崑崙同志的《紅樓夢人物論》,在解放前出版的紅學著作中,堪稱首屈一指,1948年國際文化服務社出版的《紅樓夢人物論》,由十九篇文章組成,重點論述的人物有襲人、晴雯、秦可卿、李紈、妙玉、惜春、紫鵑、芳官、探春、平兒、小紅、鴛鴦、司棋、尤三姐、王夫人、邢夫人、尤氏、趙姨娘、賈母、劉老老、王熙鳳、賈政、賈敬、賈赦、賈珍、賈璉、賈芸、賈環、門子、焦大、茗煙、柳五兒母女、齡官、傻大姐、史湘雲、薛寶釵、林黛玉、賈寶玉等三十八人,《紅樓夢》的主要人物形象都包括在內了。而且由於作者運用了先進的思想作為研究人物的指導,重視《紅樓夢》中被統治者和統治者兩類不同人物的思想分野,對逆歷史潮流而動的統治者形象,不僅進行分析和評論,也在進行揭露和鞭撻,對代表新生力量的人物形象則一往情深的加以讚頌,因此使《紅樓夢人物論》成為一部具有鮮明思想政治傾向的論著。其中《賈府的老爺少爺們》、《王熙鳳論》等篇裡的痛快淋漓的剖析,既是在論述《紅樓夢》這部古典小說裡的人物,也是指斥橫行於當時的反動勢力。
《紅樓夢人物論》主要是從政治的、歷史的、思想的和道德的角度,來分析和評述《紅樓夢》裡的人物,從美學的角度加以評析則顯得不夠。這是本書的缺點,也是本書的特點。1962年王崑崙同志重新改寫《紅樓夢人物論》時,對特點有所發揚,對缺點有所是正。
小評批評可以有不同的角度和方法,《紅樓夢人物論》的不足之處,不妨礙它成為小說批評派紅學的一部代表性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