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庚辰本》與《己卯本》的關係
同樣以《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的書名而問世,卻被人們稱之為《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兩個抄本,在《紅樓夢》「脂本」系統中佔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這不僅是因為它們在《紅樓夢》成書過程中處於一個極為重要的時期和留有許多極其重要的脂硯齋評語,為後人研究《紅樓夢》提供了許多珍貴的史料,而且還在於這兩部書在現存形式上留下了許多令人費解的奇特現象。對於研究《紅樓夢》的成書過程也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
當前,對《庚辰本》和《己卯本》的研究,還處於個別的、孤立的研究上。並沒有把這兩個抄本聯繫起來,深入地、全面地研究這兩部書密切不可分割的內在聯繫。有的學者認為庚辰本是己卯本的抄錄本,也就是說己卯本是庚辰本的底本;也有的認為它們是兩個獨立的定本……。為此,從研究、解析這兩部書中的若干共同的奇異現象入手,深入探討這兩部書密切不可分的內在聯繫,就成了《紅樓夢》版本學研究的重要內容。
筆者通過對兩個版本的比勘和研究後認為:
一、《己卯本》和《庚辰本》是《紅樓夢》一書是在一次定本階段中的兩個產物。也就是說,《己卯本》既不是《庚辰本》的底本,《庚辰本》也不是《己卯本》以後的重定本,《庚辰本》更不是《己卯本》的抄錄本。《己卯本》不是一個獨立的所謂「定本」,只是《庚辰本》定本中前一個階段的一個本子。
二、《己卯本》和《庚辰本》都是怡親王府的原抄本,也是曹雪芹原著「脂本」的再現。
一段時間以來,筆者對《己卯本》、《庚辰本》中存在的「題記」、「夾條」、「脂批」等方面出現的共同的奇異現象和特徵做了一些分析、比較,得出了上述的結論。
現將初步的研究結果歸納如下,就教於版本學研究的專家、學者,以期理順和明晰這兩個抄本極密切的血緣關係。
一、試論現存《己卯本》、《庚辰本》為怡親王府原抄本,看兩抄本的密切關係
先從書中的避諱談起
在已陸續發現的十二種(不包括已佚的靖藏本)脂本中,很少有明確標明藏抄者的姓名、藏抄年代時間的。但是,我們在比勘、研究《己卯本》和《庚辰本》時,卻發現了一些讓我們可以瞭解它的藏抄人的信息。
在這兩個抄本中,都存在著同一避諱的一些字。如「玄」、「祥」、「曉」等,都用不寫末筆的方法表示避諱。
我們知道,在封建社會裡,尤其是清朝,皇帝的名字,就連王公大臣也是要避諱的,就不用說老百姓了。在清朝,誰要是違反了這個規定,是要被殺頭的,甚至要被禍滅九族的。而王公大臣家也有自己家的避諱,他的子孫也是要遵守的。
那麼,書中的 「玄」、「祥」、「曉」這些沒有末筆的避諱字,是避什麼人的「諱」呢?
很明顯,「玄」字,是要避康熙的諱的。因為康熙皇帝名「玄燁」,當然要避「玄」字。但是,這個避諱屬於清朝的「國諱」,還不能說明這兩個抄本的有關藏抄信息。
可是一研究「祥」字和「曉」字的避諱,就豁然開朗了。
《紅樓夢》一書在初期,也就是曹雪芹寫作《紅樓夢》的階段,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極少數人的圈子裡抄傳的。能夠有機會抄寫到《紅樓夢》的人,一定都是曹家的至親、好友和來往密切的王公貴族。
怡親王家和曹家的關係已經有了確切的考證,並且還有皇帝給曹家的詔書作證,證明兩家的關係極為密切。怡親王府能夠有機會抄存《紅樓夢》,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康熙的第十三子「允祥」曾被封為「怡親王」,允祥的第七子「弘曉」在他的父親死了後,也襲了怡親王爵。這樣,「祥」字和「曉」字就有了落腳點。「祥」字避「允祥」的諱,「曉」避「弘曉」的諱就再清楚不過了。怡親王府在抄寫該書時,避家諱也是自然而然的了。而且,一些專家也查對了怡親王府的藏書目錄《怡府書目》的原抄本,發現在這個抄本中,也同樣避諱這兩個字,並且,還避諱「弘」字。這樣,由這兩個避諱字,告訴我們,只有怡親王府自己家才可能避諱這兩個字,因此,這兩個抄本一定是怡親王府的藏抄本。
再從抄寫的情況看。
經考證已經確定約有七至九個人參與了這兩個抄本的抄寫。有幾個人的筆跡特徵都可以分辨出來,在兩個抄本中都可以找到他們其中幾個人的筆跡,所以這兩個抄本是由一個抄寫班子共同完成的。(見馮其庸:《論庚辰本》)這也告訴我們,《己卯本》和《庚辰本》是在同一時期、由同一個抄寫班子在同一個環境下抄成的。
《己卯本》和《庚辰本》的分冊回目完全相同。
《己卯本》實際存回目40個,如果拿它和《庚辰本》相應的回目對照,就可以發現,幾乎完全一致。所差的幾個字,如「京都」寫成「都京」;「醋鳳姐」寫成「俊鳳姐」等等也只是筆誤。
而且它們都沒有全書的總目,只有分冊的目錄。
其次,《己卯本》和《庚辰本》的抄寫格式完全一致。
每面十行,每行30字,每回首行頂格寫「脂研齋重評石頭記卷之」,第二行頂格寫「第×回」,第三行低三格或兩格寫回目。每頁的起止也絕大部分相同。
一些特殊的抄寫特徵也完全相同。
如《己卯本》第十九回第三面第二行,在「小書房名」下空了五個字位置,在接下來寫到「想那裡自然」後,又一直空到本行末。這些特徵在《庚辰本》相應位置上,也完全一致地空著。同回,在「順口胡謅道」一直空到底;轉行又寫「揚州有一座黛山」一直到「寶玉又謅道」以下又空到底,兩本也完全一致;再如,兩本在三十七回探春詩「詠白海棠限門盆魂恨昏」的最後,《己卯本》有一行硃筆小字:「次看寶玉的是」,這應是正文,可能漏抄,補上的。而《庚辰本》在同一詩後,用墨筆也補添上了這六個字;《己卯本》第五十六回末尾,靠「不知有何話說」右下,有行小字:「此下緊接慧紫鵑試忙玉」,這是一句提示性的話,《庚辰本》也完全依這樣的形式照抄;兩本連抄寫的錯誤也都保持一致更耐人尋味。如兩本在第十七、十八回前的空白紙上題寫的一段話「此回宜分兩回方妥……」中,存留方式一樣,兩本的錯字完全一樣:「冠」錯成「貫」、「博」錯成「慱」了。而且,每個字所在的位置都嚴格一致。這類的互誤的例子還有很多,就不一一列舉了。再從批語上看,《己卯本》上共有717條雙行小字批,拿它與《庚辰本》上的相應批語對照,有716條雙行小字批完全一樣(庚辰本漏抄了一條一個字的批語:397頁,「一面理鬢」下的「畫」字,實際上也完全一致。)而且,這些批語的批注位置與分佈也完全一樣。
如果這兩個抄本是傳抄本或是再抄本,或者說是過錄本的話,就不可能出現這些共同的特徵。因此,這兩個抄本決不是什麼「過錄本」,更不是什麼「父本」、「祖本」的問題。而是怡親王府的真正的兩個原抄本。
兩個抄本正文中也有一些的小小差異。這些差異的產生,是因為在改訂後四十回時,同時又對抄清本「己卯本」做了一些小的改動,但是因為這些改動是在《庚辰本》的定本中改訂的,故而在兩個抄本在後來出現時就有了這些差異。
再從書中保留的「夾條」做些分析
所謂「夾條」,就是在寫作或增刪中,由於一時決定不下來怎樣安排情節或者決定怎樣寫作,就臨時用一張紙條註明內容,夾在書中相應位置,起到提示或備忘的作用。
夾條在《紅樓夢》成書過程中曾起到過非常重要的作用。這也是作者曹雪芹及評批者「批閱」、「增刪」所使用的重要方法。
有研究證明,《紅樓夢》在成書過程中,有些詩、詞、曲、賦等有些就是先以備忘的夾條方式夾在書中,而後又經幾番斟酌、修改,才將夾條上的內容寫入正文的。凡已被寫入正文的夾條,按理均應被撤除。而那些一時還拿不定主意是否還應修改、還需斟酌的夾條,就還得暫時留在書中。這些夾條大多都游離於書中正文之外,有些夾條就成為一時難以理解的文字。
《己卯本》就存有這樣的夾條。經研究,這些夾條確實有值得研究的地方。因而也給我們留下了需要深入研究和探討的課題。因此,可以說夾條在《紅樓夢》版本研究中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己卯本》中總共有六張夾條:
第一張在第2頁(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影印本為準):「護官符下小注……」
第二張亦在第2頁:「昌明隆盛之邦……」
第三張在第18頁:「此回亦非正文……
第四張在第82頁:「五回題雲 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流造業人。」
第五張在107頁:「六回題云:朝扣富兒門,富兒猶未足。雖無千斤酬,嗟彼勝骨肉。」
第六張在370頁:「十九回回家來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
這裡我們只列舉其中的兩張夾條,因為這兩張夾條筆跡相同,為一人所寫。把它其中的一張同《庚辰本》中的兩行字作一分析、比較,就可以看出它們之間的密切聯繫了。
《己卯本》的這兩張夾條,一個是第四張夾條,夾在第五回前、第四回末(見82頁),夾條上寫著「五回題雲 春困葳蕤擁繡衾,恍隨仙子別紅塵。問誰幻入華胥境,千古風流造業人。」(其中葳字,寫作「成」,「隨」寫成「誰」,點去「誰」改成「隨」)另一個是第五張夾條,夾在五回後、六回前(107頁),夾條上寫的是:「六回題雲 朝叩富兒門,富兒猶未足,誰無千金酬,嗟彼勝骨肉。」
《庚辰本》第七回末有有兩行字,寫在一張空頁上,與《己卯本》這兩張夾條的關係極為密切,我們就把它們作一比較、分析。
《庚辰本》這兩行字是在第七回末的空頁上(172頁,以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影印本為準),題云:「七回捲末有對一副『不因俊俏難為友,正為風流始讀書』」。此兩行字與《己卯本》的第四張夾條很有特點,都有「風流「二字」,從書寫的筆法、形式完全相同。特別是「風流」二字從運筆到間架結構,幾乎是從一個模子裡翻出來的,完全一模一樣。同是一個人的字跡。(見馮其庸:論《庚辰本》)。這樣就可以確認,這兩張夾條和這兩行字同出自一人之手筆。那麼,何以《己卯本》這兩張夾條的字跡與《庚辰本》裡的兩行字的字跡同出於一人之手,那麼相似呢?對這個奇特的現象,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怡親王府在抄錄的過程中,因為兩部抄本是由一個抄寫班子(指主要抄寫人)在同一段時間、同一環境下抄錄的,他們完全是照借來的曹雪芹原著抄寫的。《庚辰本》中原來可能也有這樣的夾條,如第七回末的那兩行字;第六十六回第一頁也有一個粘條,上寫著「以後小字刪去」(馮其庸:《影印脂研齋重評石頭記庚辰本序》,後經其驗證實為一指頭大的小紙片。);第十七回至十八回前一頁紙上寫著:「此回宜分兩回方妥,寶玉系諸艷之貫(『冠』之誤)故大觀園對額必得玉兄題跋且暫題燈匾聯上再請賜題此千妥萬當之章法 詩曰 豪華雖足羨 別離卻難堪 博得虛名在 誰人識苦甘 好詩全是諷刺 近之諺雲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真罵盡無厭貪癡之輩」;以及第七十五回前也有這樣形式的題寫:「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缺中秋詩俟雪芹,□□□開夜宴 發悲音,□□□賞中秋 得佳讖」;……這些有可能是夾條的東西,可能是因為後來採用了或抄在書上了,也就廢掉了。如《己卯本》第十九回的那張夾條「襲人見總無可吃之物……」在《庚辰本》中已經抄在書中了。(《己卯本》也抄在書中了),《己卯本》夾條還在,而《庚辰本》就沒有了。《己卯本》中沒有的幾個夾條的內容,就由那個抄《庚辰本》七回末兩行字的人抄了下來,夾在了《己卯本》書中。總的可以說明這兩個抄本還是有密切聯繫的。
從對夾條存在的奇特現象的分析可以說明,《己卯本》與《庚辰本》從表面上看雖是兩個抄本,而實質上出自一個環境,產生於同一個時期,出自同一夥抄書人(指主要抄手)之手,兩次抄成的,第一次先借抄了先修訂完的《己卯本》,爾後想續抄後四十回時,又借到了修訂完畢的《庚辰本》,繼續組織人來抄錄。因此,在《庚辰本》抄清後,原來抄寫的「《己卯本》」就無意義了,只是作為一個「抄本」存在了。
綜上所述,這兩個抄本,的確有著血緣關係,可以確定是原抄本,而且是怡親王府的原抄本。
二、 從兩個抄本的成書過程,看兩個抄本的關係
先從兩抄本的「題記」談起
「題記」,特別是有署年的題記,往往是確定一種版本產生年代的重要依據,其中題寫的內容也應是該書定本過程的真實記載。
《己卯本》和《庚辰本》也就是因為在其書中存在著「己卯冬」和「庚辰秋」的年代題記,而被人們習慣地稱之為《己卯本》和《庚辰本》的。這樣以其表象來區分兩部書也是無可厚非的,而要探究其內在的聯繫,就要剝去這層表象,按其合理的邏輯來推導和追索其內在的真實。也正是因為這兩部書的題記所署內容的奇特現象給我們留下了商榷的空間和研究的餘地。下面我們就先從這兩個本子的題記所記內容和形式來討論這兩部書之間的關係
《 己卯本 》現存情況:
北京圖書館藏抄本《己卯本》,現存四十回(其中第六十四回、六十七回為抄補)實存三十八回;而中國歷史博物館藏抄本《己卯本》有三個整回(第五十六回、五十七回、五十八回)),兩個半回(五十五回下半回、五十九回上半回),已經紅學家馮其庸、吳恩裕兩位先生鑒定,同北京圖書館藏抄本實為一部書。這樣,《己卯本》殘存實際情況為:共存有四十一整回零兩個半回。每十回為一冊,計存有第一冊、第二冊、第四冊、第七冊,第一冊的開頭還缺了三頁半。此書因在第四冊也就是第三十一至第四十回的目錄頁上有「己卯冬月定本」的題記,(這也是存書中唯一的一條屬年題記)就成了《己卯本》這一稱謂的依據。
《庚辰本》現存情況為: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抄本《庚辰本》,在脂評本系統中是一部較為完整的版本。從目錄頁所標明的總計存有七十八回,再加上抄補的六十四回和六十七回,共存八十回。此書的版式與《己卯本》相同,同樣的紙張,同樣的裝禎,也是以每十回裝訂為一冊,共有八冊。在全書的第五至第八冊目錄頁上都分別寫有「庚辰秋月定本」和「庚辰秋定本」的屬年題記。也就是說,此書的後四十回各冊目錄頁上均有屬年題記,而前四十回的目錄頁上則沒有任何題記。
兩書題記的題寫內容及存在情況:
《己卯本》第一冊開頭缺失了三頁半,其中包括目錄頁在內。故這第一冊目錄頁上有無屬年定本題記無考;第二冊完整,目錄頁保存很好,但無屬年定本題記;第三冊整冊闕如,故有無定本題記無考;第四冊是完整的,在目錄頁「石頭記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題記下,記有「己卯冬月定本」的屬年定本題記;第五冊缺如,有無定本題記亦無考;第六冊嚴重殘缺,(只剩55——59回)無目錄頁,故有無屬年定本題記無考;第七冊較完整,其中第六十四、六十七兩回是後補上去的,有目錄頁,可是目錄頁有殘損,對此冊有無屬年定本題記頗有爭議;第八冊闕如,有無題記仍無考。
《庚辰本》各冊完整,目錄頁也都齊全。在一至四冊的目錄頁上均無任何屬年定本題記,只標有「石頭記第××回至第×× 回脂硯齋凡四閱評過」題記。直到第五冊,開始出現了屬年定本題記。其具體題寫情況為:第五冊為「庚辰秋月定本」,第六冊為「庚辰秋定本」,第七冊為「庚辰秋月定本」,第八冊為「庚辰秋定本」。這四冊的題寫稍有不同,只一字之差,但是題寫時間是一致的,都是「庚辰秋」,這是毫無疑問的。
後人正是依據這兩個本子上不同的屬年定本題記,把它們分別稱之為「己卯本」和「庚辰本」。一些研究者又因此而把它們看作是兩個本子。然而現在看來,這樣的論斷是不準確的。
現在我們再從頭來分析、比較這兩個本子的屬年題記情況,具體來說明這個問題。
《己卯本》各冊現存只有三個完整的目錄頁,即第二冊、第四冊和第七冊。第二冊目錄頁完整無缺,沒有題記;第四冊的目錄頁完整,在「石頭記第三十一回至四十回脂研齋凡四閱評過」下,有「己卯冬月定本」屬年題記。現在的問題是,第七冊的目錄頁存在,但有缺損,在可能題記的書頁一邊缺損了一條。(有人說是故意撕掉,無考。)在缺損處到底有沒有可能寫有題記?有的研究者認為可能寫有題記;也有的學者認為一定沒有;還有的持摸稜兩可的態度,認為難下結論。筆者及很多研究者都無緣見到現存北京圖書館藏抄本《己卯本》的原貌,是不是就無法探討了呢?不是。經過一段時間對兩部書題記的題寫規律進行分析、比較,得出結論,認為在這個地方不可能有題記,嚴格的說是一定不會有題記的。
其具體理由是:在前四十回僅存的兩個目錄頁,即第二冊、第四冊的目錄頁都是完整的,既沒有缺損也沒有被塗抹。第二冊目錄頁上只有「石頭記第十一回至二十回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字樣,根本沒有屬年題記,而第四冊上卻非常清楚的標明「己卯冬月定本」字樣。這個明顯的差別就充分說明,當時的閱評者並沒有在完成的定本的每一冊目錄頁上都署上題記,而只將題記署在了已完成的定本範圍之內的最後一個目錄頁上。我們可以這樣設想:這些辛辛苦苦的閱評者在完成了前四十回,也就是前四冊書的評閱定本後,已到了年終歲尾,要將一年的工作做一收束,因此,就統一在第四冊也就是前四十回最後一冊的目錄頁上,莊重的寫上了「己卯冬月定本」的題記,做為已完成的前四十回定本的標記。所以說,就是第一冊、第三冊即使不缺失,我們也不會見到有題記的。
那麼第七冊目錄頁上會不會有題記呢?對此我們還可以這樣看,署題記時,要麼是在每一冊的目錄頁上都署上題記,要麼 就是在完成的最後一個目錄頁上署上題記,只能如此。前四冊目錄頁上,第二冊就沒有署題記,只在第四冊上署上了題記,這也告訴我們「己卯年」只對前四十回作了定本。同理推之,即使後四十回也完成了定本工作,第七冊目錄頁上也不會有題記,這不也是很清楚的道理嗎!更何況說己卯年只對前四十回作了定本,還沒有對後四十回進行定本工作呢。
在筆者對此文進行重新修訂時,收到了著名《紅樓夢》版本學家鄭慶山教授寄來的資料。他對《己卯本》第七冊目錄頁上一定不會有題記的結論,提供了更確切的證據。現照錄如下:
「《己卯本》第七冊題記有缺損,影印本無『石頭記』三字,『過』字殘失左下角。有人認為其下本應有『庚辰秋月定本』數字。為此筆者於1981年秋,到北京圖書館檢核了影印本的底本。該冊此處果然沿書口一側,自上而下至書口中段,有所殘缺。殘跡極不規則,損失部分大體呈上下寬而中間窄的形狀。上部失去『石頭』二字,『記』字仍殘存右下角,中部於『脂硯齋凡四閱評過』七字無損,下部蝕掉『過』字左下角而已,末端復變狹,其右側殘存部分頗寬闊,並無『庚辰秋月定本』或『己卯冬月定本』之題記。由此看來,該本題記處雖有損壞,然不似人為的撕毀滅跡。題寫某年定本之地位,書紙猶存,如原有何年定本之文字,當仍存殘餘字跡。」鄭老又在此頁複印件上用鋼筆字注曰:「長余同志:北圖己卯本不叫查看。當年周紹良先生寫一短信,才得核對。127頁上段即過錄當時之記錄。殘損處無題記,不必疑也。10月20日 於郵局。」
而且,鄭慶山教授也有關於《己卯本》前三冊有無定本題記的論述,也摘錄於下:
「己卯本和庚辰本的題記至關重要者,何年定本及閱評過兩項。就己卯本而論,存題記者共三冊,而只有第四冊才題有『己卯冬月定本』字句。孤立地看起來,似乎可以說己卯年冬月修改定稿的《石頭記》只有這一冊,其它七冊均未定稿。翻閱一下書稿,也確有尚未寫定的所在。比如第十七回和十八回仍未分回,第十九回尚無回目,該回內小書房還沒命名(第二冊)。再比如第六十四回和第六十七回,整整兩回書稿付缺(第七冊)。這就是這兩冊書雖存題記,而並不寫上『己卯冬月定本』的根本原因罷。可是校勘過正文,我們就會有不同的看法。以前三冊而論,用甲戌本來對校己卯本、楊藏本(楊本前七回出於己卯本)和王府本、有正本(府、正兩本第十二回以後大部分亦出於己卯本)就會發現己卯本對於甲戌本(其實是丙子本)是有一次修改的。這批改筆就是己卯冬月對於〈石頭記〉的一次寫定。從這個意義上看,『己卯冬月定本『的題記同樣適用於前三冊。」這就是說前四冊是已經修訂完的〈己卯本〉了。只不過沒有在每一冊上都署上「己卯冬月定本「罷了。
鄭慶山教授是有幸親自目驗原書者之一,且對《紅樓夢》版本有精深的研究和獨到的見解,他所目驗的結果和所做的論斷應該是非常準確和可信的。這也進一步坐實了我原來的推測
再看《庚辰本》。
由於《庚辰本》是繼《己卯本》對前四十回的定本工作之後,又於次年對後四十回作的定本工作。閱評者在對後四十回定本的同時,又對前四十回作了必要的改定,至庚辰年的秋季,全書的定本工作才告一段落。與《己卯本》不同的是《庚辰本》後四十回的四冊書,每本上都有定本題記。再細看《庚辰本》各冊題記,還有些小小差異。即第五冊和第七冊均題為「庚辰秋月定本」,第六冊和第八冊均題為「庚辰秋定本」。這兩種題記雖然只一字之差,卻非常明確地告訴我們,這後四十回的定本工作是分冊進行的。正因為後四十回是一冊一冊進行改定的,所以每改定完一冊,就在這冊的目錄頁上作一次題記,而不是待全部完成後統一再作題記,故而出現了各冊題記書寫略有差異的現象。這也證實了我的推測:庚辰年只對後四十回進行了全面的改定,對前四十回只進行了少量的調整。這可以從《庚辰本》第三回第一頁的改動看出來,第三行它比《己卯本》多出了二十字:「故忙道喜,二人見了禮,張如圭便將此信告訴雨村」;再如《庚辰本》第五回開頭,比《己卯本》多了一行字:「第四回中即將薛家母子在榮府內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則暫不能寫矣」。(以上兩行字《己卯本》都是後來用硃筆旁添的)……就是說,在對後四十回各冊進行定本的同時,閱評者又對前四十回的各冊進行了相應的改定、修改和審核工作,因為改動較少。又因為前四冊是己卯冬月改定的,至庚辰秋已完成了全書的修訂,因此,也就不必在前四冊上再署上「己卯年」定本的題記,當然也就不用再署上「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的題記了。
這裡不煩再引鄭教授的一段話:「己卯和庚辰本來是一個本子。己卯冬脂研齋編訂了前四十回,庚辰秋編訂了後四十回,可稱作己卯——庚辰本。」
因此,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庚辰本》成書的真實過程:至己卯年冬,脂硯齋等人只對全書的前四十回做了定本工作,因此,在完成定本的第四冊目錄頁上寫上了「己卯冬月定本」的屬年題記;第二年也就是直到庚辰秋,才完成了對全書(當然也包括對全書的重點評批、完善和抄清工作)的定本工作。因為後四十回是一冊一冊定本的,故而在每一冊目錄頁上,都分別題上了「庚辰秋月」或「庚辰秋」定本的題記。
綜上所述,從這兩部書的題記內容及題寫位置來分析、判斷,足可以說明《己卯本》只是《庚辰本》這部書在整個定本過程中一個階段的產物,它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定本,這也是顯而易見的了。
我們還可以這樣想一想:
作者和閱評者在間隔三年後,用兩年的時間對全書進行一次全面、細緻的定本工作,是合乎情理的;而決不能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就進行兩次較為全面的定本工作,這才是有孛常理的。
而且,兩部書均題為「脂硯齋凡四閱評過」的字樣,也可以說明是一次評閱的結果,否則,就會分別題作「四閱評過」和「五閱評過」了。
當然,還需強調的是,從對各版本進行對照,以及從兩書題記書寫方式等方面分析,都無可辯駁的證明屬年定本題記是真實可靠的原始之作,絕不是書賈「為昂其值」隨意而加的。
然後再從書中的「脂批」來看兩書的關係
脂批,這裡說的脂批是指書中包括脂研齋等人的批語。脂硯齋等人在書中作了大量的眉批、行間批、行側批、回前、回後批等等,這些都統稱為脂批。
大量的批語是脂本系統中普遍存在的現象。這些批語向來對研究《紅樓夢》這部曠世奇書產生著重要的作用。
而《庚辰本》上的批語尤為奇特,奇就奇在《庚辰本》上居然存在著屬年「己卯」的批語。這就是說,庚辰年的書還沒有定本,前一年的批語卻存在了,這不能不讓人產生懷疑。如果認真分析、研究這一奇特現象,就會使我們明白,這足可以說明這正是兩部書密不可分關係的重要證據。
我們知道,「己卯」、「庚辰」,這兩年,是《紅樓夢》成書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個階段。也可以說,在《紅樓夢》成書過程中,這兩年的確是密不可分的。
經查在《庚辰本》的前四十回中,準確的說是在第二十回至二十八回中,有署「己卯冬」或「己卯冬夜」的批語二十四條。特別是在第二十四回(《庚辰本》影印本第539頁——-540頁)的一條脂批:「這一節對水滸記楊志賣刀遇沒毛大蟲一回看覺好看多矣。己卯冬夜脂硯。」不僅有屬年,而且還清清楚楚地註明了「脂硯」的大名。
《庚辰本》中署有「己卯冬」或「己卯冬夜」的批語分佈情況是:第二十回有六條;第二十一回有三條;第二十二回有二條;第二十三回有三條;第二十四回有二條;第二十五回有一條;第二十六回有一條;第二十七回有三條;第二十八回有三條。除了集中出現在這九回外,其它回目中均未出現這種署有「己卯年」的批語。
再查《己卯本》,像這樣署有「己卯年」字樣的批語則一條也沒有。不僅後四十回中找不到,就是在前四十回也同樣找不到。
根據脂本系統各種版本批語的存在、變化的規律可以看出,凡是經過定本,又經過脂硯齋等人閱評的本子,都被統一稱做《脂硯齋重評石頭記》。每經評閱,就在抄本的書名頁、目錄頁上標明「××定本『的屬年定本題記。那些不同時期的批語,最初都是寫在書眉或正文行間,經過定本抄清時,就將這些批語稍加整理,以雙行小字的形式抄於正文中相關句子的行間。只要有了新的定本,以前的批語就要經過這樣的整理,積累下來留在書中,就成了今天我們所見到的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脂批。
再來分析「己卯年」的批語,何以在所謂的《己卯本》上一條也找不到,卻都跑到《庚辰本》上去了,而且還都是以眉批的形式,而不是以經過整理後的雙行夾批形式存在呢?
對此我們可以做這樣的分析。「脂硯」等人是在「己卯年」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做了部分定本和評批工作。從「乾隆二十一年(丙子年)五月七日對清 」到乾隆二十四年(己卯年)已有兩、三個年頭。在這個時期內,作者曹雪芹及脂硯齋等人,已基本上完成了全書的寫作及評批工作。不僅前八十回已經基本完成,而且全書的後幾十回也有可能完成了。這樣,整個創作就進入了對全書的最後審定、評閱和定本階段。他們在己卯年,首先對前四十回做了初步的改定,從回目的改定到對詩、詞、曲、賦的修訂,從對全書情節的調整到對每字每句的改定,他們把旁改的文字抄正,對一些眉批、夾批都改正為正文中的雙行小字夾批,脂硯齋等人在對這前四十回進行了抄清工作後,脂硯齋又對他認為較為重要的章節做了評批,這些評批也只能寫在頁眉上,因而就形成了我們現在所見到的署有「己卯冬」、「己卯冬夜」的眉批。這時已到了己卯年冬,改訂工作方告一段落。這四十回也就是《庚辰本》的前四十回,再加上庚辰年定本的後四十回,就組成了定本《庚辰本》。所以《庚辰本》也就保留了二十四條署有「己卯年」的眉批。
理順了這個過程,還有個問題也需要搞清,那就是為什麼《庚辰本》上留下的「己卯年」批語只存在於第二十回至第二十八回呢?
對此的解釋是,從全書的結構看,第十七回至第二十八回,寫的是從「元妃省親」到寶玉同眾姊妹入住大觀園過程中賈家所發生的一系列故事。此時正值賈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鼎盛時期。從五十幾回以後賈家便由盛變衰了。這幾回對以後的情節發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和反襯。其中對賈府及書中諸多重要人物後來的命運遭際,都設下了一條條「草蛇灰線」,埋下了一個個伏筆。因此,引起評批者格外的興趣和青睞,雖已抄清完畢,然興猶未盡,仍不免要提筆批而又批。
除夕過後,就進入了庚辰年,對後四十回以後部分的定本工作又繼續進行了。脂硯齋等人在每完成十回(即一冊)後,都要對前面的諸冊加以核對、校改,直至庚辰年秋才結束了這一浩繁而複雜的工程。並在後四十回四冊的目錄頁上分別署上了「庚辰秋月定本」或「庚辰秋定本」的題記。
從下面《紅樓夢》成書流程,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曹雪芹及脂硯齋等人「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艱辛歷程,也可以明晰在「己卯」、「庚辰」這兩年間,完成一個定本過程的兩個階段:
曹雪芹開始寫作→1《初稿》——脂研齋抄清、評批→2《初評本》——脂研齋甲戌抄閱再評→3《甲戌本》(《再評本》)——乾隆廿一年(丙子年)五月七日對清→4《丙子本》(《三閱評本》)——《丙子本(前四十回)》經過定本→《己卯冬月「定本」》(「《四閱評本》」)經過評批 +《丙子本(後四十回)》經過定本=5《庚辰秋月定本》(《四閱評本》)。
應該說《庚辰本》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版本中的最後一個定本。也是最接近作者曹雪芹原著的一個本子。《己卯本》只是這一定本過程中一個階段的產物。《庚辰本》基本保留了曹雪芹早期創作的原貌,它對研究《紅樓夢》的成書、版本演變及脂硯齋等人的評批情況,都提供了極為珍貴的史料。
綜上所述,所謂己卯年的「定本」的《己卯本》,實在算不得一個定本,只能是「庚辰年定本」的前一個階段。《己卯本》、《庚辰本》這兩部抄本既非「父子」關係,亦算不上「兄弟姊妹」關係,實為一部書從「孕育」到「分娩」的過程中的兩個產物,也是怡親王府兩次抄寫的產物。
怡親王府的抄錄工作,為我們研究《紅樓夢》作出了功不可沒的貢獻。因為怡親王府的抄錄,是逐字逐句、亦步亦趨地認真的抄寫的。這從兩個抄本的抄寫格式、形式等等均可以看出來。這也就是說,怡親王府的抄本應是「脂本」的翻刻本。怡親王府藏抄《己卯本》、《庚辰本》就是「脂本」的再現,也就是曹雪芹最後的定本的存世。因此它是最為寶貴的兩個抄本,是研究「脂本」最直接的物證。
本文僅就以上幾個方面來論證兩個抄本密不可分內在聯繫,提供了一些論證的依據,試圖去澄清某些在《己卯本》和《庚辰本》研究中得出的不太正確的分析和結論。如《己卯本》是《庚辰本》的底本;《庚辰本》為《己卯本》的過錄本;此兩抄本為怡親王府抄本的過錄本;它們是姊妹本……等等。也就是說,《己卯本》並不是一個獨立的「定本」。當然,由於本人涉足紅學不深,所見甚少,難免還有一些錯誤,望專家學者批評指正。
《紅樓夢》的版本研究是很複雜的,只有在廣泛的探討、細緻地研究中,才能解析出原書的本來面目和各本之間的內在聯繫、流傳體系。眾多的《紅樓夢》版本學家在這方面的研究、探討,已經取得了纍纍碩果,讓我們沿著這些業已理清的脈絡繼續深入地探索下去,使《紅樓夢》的版本研究不斷取得新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