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物命名方法初探
曹雪芹為《紅樓夢》中的人物命名方法大致可以從音、形、義三個方面來考慮:從音的角度人手的是「諧音法」;從形上著眼的是「系列法」和「析字法」;從意的方面考慮的有正反之分,正者自然勿庸贅述,反者是反其意而喻之。此外還有「集字法」等其他方法。具體如下:
一、諧音法
這種命名法是按照人物性格本質擬出人名,有明暗兩重意思,明的意思是名字字面上的意思,是一種偽裝.不過遮人耳目罷了;暗的是名字諧音的意思,這才是作者的真意.往往能一針見血地揭示出人物的內心世界和本來面目,或暗寓對人物的褒貶愛憎之情,指出人物的結局,遭遇 這類名字像是給書中人物定做的一頂不太不小的帽子,合適得體,巧妙有趣,每每誇人拍案叫絕。從賈府的二老爺到家奴下人,從貫穿全書的主人翁,到曇花一謝的龍套角色,大多是用這種方法命名的。
元、迎、探、惜—— 原應歎息
賈府的四位小姐依次叫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表面上看,元、迎、探、惜四個字標出了她們的長幼次序:春之首,故曰元;春已到,故曰迎;春正深,故曰探;春將去,故曰惜。實際上,元、迎、探、惜四個宇是取諧音「原應歎息」,點明她們四姐妹的命運原本是應該歎息的,道出了她們的不幸遭遇。
賈政—— 假正(經) 賈政,諧音「但正」,是「擔正經」的意思.
滿含揶揄諷刺之意。道貌岸然的賈政實際上也並不「正」,光是從他選趙姨娘這樣一個齷齪人物做妾一事就可以看出他有多少「正」了。作者曹雪芹只用一個名字便剝去了二老爺「身自端方,體自堅硬」的面具,露出了他的本來嘴臉。
我們再來逐個看看賈政身邊的人物吧。門下清客相公:
詹光—— 沾光。
單聘仁—— 善騙人。
卜固修—— 不顧羞
單大良—— 善打量
鄭好時—— 好時:
詹會—— 沾賄 任江西糧道衙糧房書辦時,曾假賈政之名逼取賄賂。
作梅—— 做媒。第六十八回中.賈政的門客中有一位新近來的最善大棋的王爾洞.名字叫作「作梅」,其實應寫作「做媒」。不信試看下文他和詹光各誇了寶二爺的「學問正是大進」、 「必定要高發」後,便賠笑道:「也是晚生的相與,做過南韶道的張大老爺家中有一位小姐,說是生得德言功貌俱全,此時尚未受聘。他又沒有兒子,家資巨萬。但是要富貴雙全的人家,女婿又要出眾,才肯做親。晚生來了兩個月,瞧著寶二爺的人品學業,都是必要大成的。」 老世翁這樣門楣,還有何說。若晚生過去,包管一說就成。」
無獨有偶,把寶二爺的婚姻做為晉陞的台階的還有一位通判。
傅試—— 附勢。書中業已點明, 「那傅試原是賈政的門生,歷年來都賴賈家的名勢得意,因他妹妹傅秋芳才貌雙全,是個閨閣秀玉,便想仗著妹妹與豪門貴族結姻,但豪門貴族多嫌他出身寒酸,根基淺薄,不肯求配。傅試只得多在賈府門前走動,於賈母面前誇獎胞妹,意欲嫁與寶玉。 」真乃趨炎附勢的小人
古語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從這些整日眾星捧月似地圍著賈政轉的人物身上也可以看出賈政的人品來。書中諸如此類的名字隨手可得,舉不勝舉。
二、系列法
《紅樓夢》中的許多名字都是成雙成對,成套成串地出現,這裡且把這種命名法稱之為系列法。
書中的主子們的親緣關係和輩份從名字上可直接看出,同輩人的名字都有一個共同的地方:單字為名的,必有共同的偏旁;雙字為名的,名字中必有一個相同的輩份字。這種命名法也是我國古代普遍使用的一種傳統方法。如寧國公賈演和賈源是同輩.故而名字各有一「水 」字旁。其它如:
代字輩: 賈代化, 賈代善, 賈代修, 賈代儒。
文字輩: 賈敷, 賈敬, 賈赦. 賈政, 賈救, 賈效, 賈敏……
玉字輩: 賈珍, 賈璉.賈珠. 賈環, 賈琮, 賈瑞, 賈琛……
草字輩:賈蓉,賈芸,賈薔,賈芹,賈芬,賈芳,賈藻,賈蘅……
薛家:
蟲字輩:薛蟠,薛蝌
王塚:
子字輩:王子勝,王子騰。
史家:
鼎字輩: 史鼎,史鼐
下層人物如尼姑優伶,書僮丫環等的名字或成對,或成雙,或配套編串成系列,排列出來,整齊有致.給人以對稱的美感,頗為有趣。如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的貼身大丫環分別叫抱琴、司棋、侍書、入畫,由「文房四寶」各加一動詞擬成。甲戌本第七回中有兩條脂批專記此事:
「妙名,賈家四釵之環,暗以琴棋書畫列名,省力之甚,醒目之甚,卻是俗中不俗處。 」「曰司棋,曰侍書,曰入畫.後文補抱琴。琴棋書畫,四字最俗,上添一虛字則覺新雅。」
這兩段文字指出了這四個名字的三點好處:一是省力,不需絞盡腦汁竭力雕琢;二是醒目,令人過目不忘,過口成誦;三是新雅不俗。脂批所說的虛字正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動詞。
三、析字法
修辭學上的析字法有兩種意義:一,把一個字或詞拆成兩個以上的字或詞,二,把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字或詞合成一個字或詞。《紅樓夢》在結撰人名時所用的析字法主要是後一種,即把兩個字合成為一個字。
妙玉便是一例。「妙」字拆開便是「少女」二字,指妙玉是玉一般純潔無瑕的少女,是「氣質美如蘭,才華復比仙」的「金玉質」,但是「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賺」,可惜她「到頭來,終歸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美玉遭泥陷」。從靖藏本批語來看,妙玉並非如續書所寫被強人用迷魂香悶倒姦污後,劫持而去,途中又慘遭殺害,而是隨著賈府的一敗塗地流落風塵,結束了她帶髮修行的依附生活,最終遭受到「瓜洲渡口……紅顏固不能不屈從枯骨」的悲慘結局(據周汝昌先生校文,見《文物》1973年第2期)
另外,呆霸王薛蟠是薛家之子, 「薛」、「子」為「孽」,言明薛蟠為一大孽障。他從爭買婢女英蓮而縱家奴打死馮淵出場,一直到後來園打死酒保而鋃鐺人獄,其間只有尋花問柳,鬥雞走狗,挑釁生事,為非作歹,真是作惡多端,罪孽深重的一大禍害。他的母親薛姨媽便曾多次親口罵他為「孽障」。
四、寓意法
書中以意取的人名多從正面理解,如茫茫大士,緲緲真人 ,空空道人言其子虛烏有;警幻仙姑之「警」言其警癡男怨女之風月情,「幻」,指其無中生有,虛擬而設。風姐和賈璉的小廝來旺兒,寧府管家來升,王家陪房來喜家的,薛姨媽丫頭同貴、同喜等名亦屬寓意之名。
取反意而為名的如善姐。第六十八回中,鳳姐把尤二姐誑到家裡後,將尤二姐的丫頭一概退出,派了自己的一個心腹丫頭來「伺候」,這丫頭每日冷言冷語,指桑罵槐,是逼死尤二姐的元兇主犯,可是,這個助紂為虐,心狠手毒的兇犯卻名叫「善姐」 好一個「善姐」!此是反意之名。
五、集字法
從其他兩個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集成一個人名。如寶玉之名就是。「寶」來自「寶釵」, 「玉」來自「黛玉」,暗寓釵、黛二人同是寶玉的意中人,在寶玉的命運中起同樣重要的作用。
人名的結撰方法絕不僅限於以上這些,還有許多其他的方法。如巧姐之名是紀念出生日的:她生於農曆七月初七乞巧節那天。此外,還有不少無關緊要的配角人物的名字,多是見景生情,隨文結撰,隨手拈來。這一點前人也已曾指出過,如《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在「襲人之兄花自芳」一句傍批道:「隨姓成名,隨手成文」,此是因姓得名;甲戌本《紅樓夢》第八回中,在「買辦錢華」四個字旁又有脂批道;「亦錢開花之意。隨事生情,因情得文。」此是因身份得名「隨事生情,因情得文」八個字道出了曹雪芹的一種常用的命名方法:根據故事情節,人物性格,身份職業,行為表現擬出人名.極為貼切自然,投有絲毫刀鍥斧鑿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