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脂本、程本的關係

看脂本、程本的關係

看脂本、程本的關係

紅樓文化

我是一個長期研究《紅樓夢》版本的業餘研究者。數年前, 從報刊上的消息中得知, 有人認為程甲本先於所有的脂本。不瞞大家,我當時看後僅僅是一笑置之。前些時候在一本刊物上拜讀了吳國柱先生《程前脂後, 鐵證如山》的大作, 這篇文章除為曲沐先生的《庚辰本〈石頭記〉抄自程甲本〈紅樓夢〉實證錄》反覆叫好外, 並將從曲沐先生的三十四條實例中精選出的三處同詞脫文重申一遍,結論為:「它們都沒有可逆性, 也就是說, 它們只能是庚辰本依據程甲本抄錯, 而不可能是程甲本依據庚辰本所『妄改』」。已無法再笑了, 只是一種略帶悲哀的心情油然而生: 版本的學術研究真的就如此簡單嗎?

發現了庚辰本有幾處甚至是幾十處同詞脫文, 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呢? 請問, 今存的《紅樓夢》抄本和刊本, 哪個版本中沒有同詞脫文?不僅是《紅樓夢》, 請問,《水滸傳》、《三國演義》等中國古代長篇小說的大量刊本, 哪個刊本中不能找出幾處甚至是幾十處同詞脫文呢?版本研究的常識告訴我們: 同詞脫文是一種常見的版本漏抄、漏刊現象。

庚辰本有一些同詞脫文, 如上所說本是在所難免的, 而同樣的地方, 程甲本沒有同詞脫文, 僅憑這種情況, 就能認定庚辰本抄自程甲本嗎?那麼, 按照這種的研究方法、這種的研究邏輯, 同樣的地方, 甲戌本、己卯本、舒序本、蒙府本、戚序本、戚寧本、列藏本、夢稿本也都沒有同詞脫文, 是不是可以說庚辰本是抄自這些版本的呢?! 如此的研究方法恐怕也太粗放了一些吧。

更令人不解的是, 即便退一萬步說, 庚辰本是抄自程甲本的,那又是靠什麼證明了其他各種脂本都變成了程甲本的後代的呢?也就是說, 在這裡是如何得出「程前脂後」的結論來的?對版本問題下結論是一個十分嚴肅又十分嚴謹的事, 缺乏了嚴肅和嚴謹的研究態度, 則自稱「鐵證如山」與人稱「信口開河」就難以區別了。

我們已經知道: 同詞脫文是一種常見的版本漏抄、漏刊現象。就用「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所舉的庚辰本的一處同詞脫文來說明吧。

程甲本在《紅樓夢》第六回中有一段為:「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個婦人, 衣裙悉索, 漸入堂屋, 往那邊屋內去了, 又見三兩個婦人都捧著大紅漆捧盒⋯⋯」庚辰本為:「只聽遠遠有人笑聲, 約有一二十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程甲本在這一段中沒有同詞脫文, 而庚辰本在依據它的前身抄本庚母本抄寫時產生了同詞脫文。與程甲本比較, 可以發現庚辰本的這一處同詞脫文, 與其他脂本比較, 也同樣能夠發現這一點。比如, 甲戌本此段為「只聽遠遠有人笑聲, 約有一二十婦人衣裙悉率, 漸入堂屋, 往那邊屋內去了, 又見兩三個婦人都捧著大漆捧盒⋯⋯」庚母本這段的文字應與甲戌本等脂本(包括程甲本) 的文字是一樣的。而今存庚辰本的抄手在依據庚母本抄寫時, 抄完第一個「婦人」後, 本應接抄「衣裙⋯⋯」, 但抄手的眼睛抬起卻錯看到第二個「婦人」, 遂接抄「都捧⋯⋯」, 從而形成了漏抄。正是因為兩個相同的詞位置相近, 產生干擾, 才使得抄手將第二個相同的詞誤當成第一個相同的詞, 漏掉了兩個相同的詞之間的全部文字和第二個相同的詞。所以, 我們稱之為「同詞脫文」。甲戌本此段中的兩個有著重點的詞就是「同詞」, 劃線部分的文字就是漏掉的「脫文」。

同詞脫文可細分成三種類型:

同行同詞脫文, 即在同一行內有兩個相同的詞干擾而產生的脫文, 一般會漏掉數個文字。

並行同詞脫文, 即在並列的兩行中第一行的一個詞與第二行的一個相同的詞干擾而產生的脫文。因並行的兩個相同的詞位置大都相近, 所以此類脫文一般會漏掉一行左右的文字。上述的兩個「婦人」的例子就是如此, 抄手抄完第一行的「婦人」後, 再抬頭卻錯看到第二行的「婦人」而產生了漏抄。

隔行同詞脫文, 即第一行的一個詞與第三行的一個相同的詞干擾而產生的脫文。因隔了一行, 所以此類脫文一般會漏掉兩行左右的文字。

「程前脂後」的研究者和一些辯論者將這種現象稱為「竄行脫文」, 顯然在事實的概括上有不全面的地方。

既然同詞脫文是一種常見的版本現象, 那麼, 程甲本有沒有一些同詞脫文呢? 毫無疑問, 當然也有。

在《紅樓夢學刊》96 年第二輯中, 宋謀 先生在他的《評「程前脂後」論者的所謂鐵證》一文內就舉了一例: 庚辰本在第五十二回中有一段為:「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 補兩針, 又看看, 織補兩針, 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 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 伏在枕上歇一會⋯⋯」程甲本為:「依本紋回來織補, 補兩針, 又看看, 織補不上三五針, 便伏在枕上歇一會⋯⋯」顯然, 程甲本同詞脫文, 漏掉了劃線部分的文字。在《紅樓夢學刊》97 年第四輯中, 曦鍾先生在他的《如何看待程甲本〈紅樓夢〉中的竄行脫文現象?》一文內, 借助王三慶先生的《紅樓夢版本研究》一書, 指出了七處程甲本的同詞脫文。曦鍾先生還提到了第八處脫文, 但那不是程甲本的同詞脫文, 而是程甲本的前身抄本程母本形成時的整行漏抄。

不論是僅找到一例, 還是借助別人的著作又舉出七例, 都遠遠不是程甲本同詞脫文的全部。

我將庚辰本與程甲本(前八十回) 對看了一遍, 可以明確地告訴大家: 程甲本的同詞脫文有一百二十多處, 而同樣的地方, 庚辰本並沒有同詞脫文。這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不僅包括同行同詞脫文和並行同詞脫文, 連隔行同詞脫文也都有幾處。

如果歐陽健先生、曲沐先生、吳國柱先生等「程前脂後」的研究者也能夠將庚辰本與程甲本(前八十回) 對看一遍, 將程甲本的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都找出來, 我想他們中恐怕沒有一個人會再堅持庚辰本抄自程甲本的看法, 恐怕也沒有一個人會再堅持「程前脂後」的觀點。

不過, 這也許僅僅是我個人的一個美好的願望, 因為這樣精心地對看一遍, 是很費精力、很費時間的麻煩事, 所以, 我上述的「如果⋯⋯」大約也只能停留在假設上了。

我不知道「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會怎麼回答這樣的問題: 如果程甲本不僅是程本系統的祖本, 也是脂本系統的祖本, 那麼, 這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是如何發生的?

版本研究的實踐告訴我們: 如果你發現甲乙兩個版本之間有血緣近親關係, 那麼你不僅要考慮甲乙兩者之間有過錄關係的兩種可能性, 即甲抄自乙或乙抄自甲, 還要考慮兩者同源的第三種可能性。對於那些早期的版本來說, 第三種可能性要遠遠大於前兩種可能性。

七十年代末, 馮其庸先生在大家逐個研究脂本的基礎上展開了研究脂本與脂本之間關係的開創性的工作。他首先發現了庚辰本與己卯本有極為相近的血緣關係, 第一兩者有相同的抄寫款式,第二兩者有完全相同的回目, 第三兩者有幾乎完全相同的雙行小字批, 第四兩者有相同的空行、相同的錯別字, 第五兩者有相同的避諱字, 第六兩者有相同的抄寫筆跡。為此, 馮其庸先生專門寫作了一本著作《論庚辰本》, 其中心觀點就是: 今存庚辰本抄自今存己卯本。

順便問一下「程前脂後」的研究者, 你們認定庚辰本抄自程甲本, 那麼, 它們兩者在回目、正文、款式等方面的不同之處是怎麼產生的?其實, 在程甲本的前身抄本程母本的前八十回中, 程偉元、高鶚曾作過大量的增、刪、改的工作, 用庚辰本等脂本對看一下, 就會瞭解這一點。增的、改的暫且不說, 那些刪去的文字, 有的是幾個字、十幾個字、幾十個字, 有的甚至是三四百字, 我不知道「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是如何解釋這種現象的?難道是庚辰本的抄手們邊依據程甲本抄正文, 又邊「增寫」正文, 有些地方竟是所「增」三四百字一氣呵成? 如果這樣解釋, 更讓人驚歎的還有, 這些庚辰本的抄手們不僅個個都會「增寫」, 而且個個都是「增寫」高手, 所「增寫」的正文不論是少量的還是三四百字的竟都能與《紅樓夢》的文字風格保持完全的一致? 另外, 程甲本是一個白文本, 而庚辰本是一個有回前批、回後批、眉批、側批、雙行小字批的評點本。研究版本的人都知道, 雙行小字批一般是由前身版本的眉批、側批等改變位置而形成的。這樣, 其他批語暫且不說, 我不知道「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是如何解釋庚辰本正文之間出現的大量的雙行小字批的來歷? 難道也是庚辰本的抄手們邊依據程甲本抄正文, 又邊「直接寫作」雙行小字批嗎? 實際上, 見過今存庚辰本(包括其影印本) 的人都瞭解,庚辰本的幾個抄手是連許多錯別字都不知改正的文字水平並不高的普通人, 說他們能邊抄正文又邊「增寫」正文, 而且還能在正文之間「直接寫作」雙行小字批, 實在已是天方夜譚了。還有一點, 我想告訴「程前脂後」的研究者, 在庚辰本抄手們「增寫」的數百字的正文裡竟然也出現了他們自己「直接寫作」的雙行小字批。面對這樣的景象,「程前脂後」的研究者的心裡真的就不感到一點點的奇異嗎?

言歸正傳。比較於庚辰本與程甲本之間較大的差異, 則庚辰本與己卯本之間的差異就小得多了。也就是說, 庚辰本與己卯本的血緣關係, 要比與程甲本的血緣關係近得多。然而即便如此, 馮其庸先生認定庚辰本抄自己卯本的觀點仍是不正確的, 而「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所謂庚辰本抄自程甲本的看法則錯得就更為離譜了。研究工作的確也有一個經驗問題。人們剛開始發現兩個版本之間有特別的相同之處後, 往往容易考慮兩者之間是誰抄自誰, 而忽略了還存在著兩者同源的可能性。二十年前, 馮其庸先生作為一個研究脂本關係的開創者、開路人, 出現某些判斷上的失誤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令人可喜的是, 經過其後的多年辯論,《紅樓夢》版本研究者們(包括馮其庸先生) 在這一問題上基本達成了共識: 今存庚辰本與今存己卯本兩者同源。

看來, 我們應該認認真真地總結一下這些年來研究《紅樓夢》版本的經驗和教訓了, 否則, 不僅「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會像現在這樣重走同一條彎路, 而且誰又能保證再過二十年, 不會有人提出庚辰本抄自甲辰本? 再過四十年, 不會有人提出庚辰本抄自戚序本?⋯⋯如果真是出現了這種情況, 那可太讓我們這些《紅樓夢》版本研究者無地自容啦。

其實, 在那本專著中, 馮其庸先生作為一個非常細緻的學者,他當時就已經發現了一個重大的障礙。這個障礙就是馮其庸先生自己所說的庚辰本的「增文」問題。(認定庚辰本抄自程甲本同樣也有「增文」問題, 只是「程前脂後」的研究者並沒有主動地告訴大家。) 馮其庸先生在專著中介紹到, 庚辰本的抄手們原本是一些「忠實的」抄手, 可是不知怎麼回事, 他們時常邊抄寫邊「增文」, 增寫的字數從幾個到二十幾個不等。更奇怪的是, 對照其他脂本, 庚辰本的抄手們所「增」之文在它們中都能找到基本相同的文字, 故而馮其庸先生在專著中多次提到此種現象, 感到困惑不解。

實際上, 達成共識後就清楚了, 那根本不是今存庚辰本抄手們的「增文」, 而是今存己卯本抄手們的漏抄。

庚辰本與己卯本同源於脂硯齋己卯庚辰四評原本的直接後代曹家四評副本。馮其庸先生發現的前四項特別的相同之處, 並不是庚辰本遺傳給己卯本的, 也不是己卯本遺傳給庚辰本的, 而是庚辰本與己卯本兩者的共同底本曹家四評副本所特有的狀態, 後來, 曹家四評副本才將這四項特別的相同之處先後分別地直接遺傳或間接遺傳給了己卯本、庚辰本。當然, 己卯本在繼承中又有了自身的變異, 如錯抄、漏抄(包括同詞脫文) ; 同樣, 庚辰本和它的前身抄本庚母本在繼承中也有了更多一些的變異, 如改動、錯抄、漏抄(包括同詞脫文)。

瞭解了庚辰本與己卯本是兩者同源, 對庚辰本、己卯本出現各自獨有的漏抄(包括同詞脫文) 就不會感到奇怪。但如果要認定庚辰本抄自己卯本, 則己卯本出現獨有的漏抄(包括同詞脫文) , 而同樣的地方, 庚辰本並沒有漏抄(包括同詞脫文) , 故反而顯得多出了一些文字, 這就是庚辰本「增文」的真象。

現在「程前脂後」的研究者認定庚辰本抄自程甲本, 則同樣會出現所謂庚辰本的「增文」問題, 只不過, 其中的一百二十多處「增文」更為不可思議。

庚辰本有數十處同詞脫文, 而同樣的地方, 程甲本並沒有同詞脫文, 所以程甲本絕不是庚辰本的後代。

程甲本有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 而同樣的地方, 庚辰本並沒有同詞脫文, 庚辰本的抄手們也根本沒有本事來「增寫」這一百二十多處的「增文」, 為什麼呢? 因為這種「增文」, 是首先要把某一個詞重寫一遍, 然後在這兩個相同的詞之間大多增加幾個字、或二十幾個字、或四十幾個字, 這種「增文」樣式古今中外聞所未聞。當然修改一百萬字的作品, 所增文字無意識地碰巧出現幾處這種「樣式」, 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 但多達一百二十多處, 其現實存在的概率等於零, 所以庚辰本絕不是程甲本的後代。

還有一點, 我想告訴「程前脂後」的研究者, 庚辰本比較於程甲本而多出的這一百二十多處的文字, 並不是它這一個脂本所獨有的, 更明確地說, 其他八十回脂本(除甲辰本外, 下面將論及) 也同樣都有這一百二十多處多出的文字。不足八十回的脂本如甲戌本、己卯本、舒序本雖殘缺甚多, 但只要有相應之處, 均有這些多出的文字。面對這樣的事實,「程前脂後」的研究者仍不感到一點點的疑慮嗎?

還是不得不說, 庚辰本與程甲本仍是兩者同源, 它們最早的共同底本還是曹家四評副本。只不過, 從一代傳一代的遺傳上講, 曹家四評副本與庚辰本隔的代數少、血緣關係近一些, 而與程甲本隔的代數多、血緣關係遠一些罷了。用形象的話說, 在脂本的大家族裡, 庚辰本的輩份要比程甲本高許多。

有版本研究經驗的人都清楚: 版本之間關係的認定錯誤了, 在解釋問題上就困難重重; 而版本之間關係的認定正確了, 則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我不知道「程前脂後」的研究者有沒有這種體會?我們應該在學術研究中提倡勇於改錯的良好學風。前些年, 馮其庸先生曾專門寫作了《重論庚辰本》一文, 公開表明他自己過去關於庚辰本抄自己卯本的觀點是不正確的, 同時, 他贊同己卯本與庚辰本兩者同源的正確觀點。這是多麼可敬的學術風範呀! 馮其庸先生這種崇仰真理、修正錯誤的高風亮節是值得我們學習和效仿的。

要說明的是, 用庚辰本對看程甲本, 或用戚序本等大多數八十回脂本對看程甲本, 均可發現程甲本的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 但唯獨用甲辰本對看程甲本, 卻發現不了這麼多的同詞脫文。這是為什麼呢? 原來, 甲辰本與程甲本是血緣近親, 它們兩者在回目、正文等方面的特別的相同之處太多了, 這裡就不一一說明了。

程甲本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中有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並非程甲本所獨有, 同樣的地方, 甲辰本也是一樣的同詞脫文。前面所說的宋謀 先生找到的程甲本的一處同詞脫文、曦鍾先生提供的程甲本的七處同詞脫文, 在甲辰本相應的地方, 也都是同詞脫文。

既然甲辰本與程甲本是血緣近親, 則一樣也存在著三種可能性。一為甲辰本抄自程甲本, 因而繼承了程甲本的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 這是「程前脂後」的研究者的想法; 二為程甲本抄自或源自甲辰本, 因而繼承了甲辰本的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 這又是一些「脂前程後」研究者的觀點; 三為甲辰本與程甲本兩者同源, 同源之本已有了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 後來它的兩個後代甲辰本、程甲本分別繼承了這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

那麼, 甲辰本與程甲本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大家應該注意到了, 我說程甲本一百二十多處同詞脫文中有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為程甲本和甲辰本所共有, 就表明還有近十處的同詞脫文的確是程甲本獨有的, 在這近十處的相應地方, 甲辰本並沒有同詞脫文。

請看幾個程甲本獨有的同詞脫文的例子。

例一, 在第三十五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林黛玉) 歎道:「雙文, 雙文, 誠為命薄人矣, 然你雖命薄,尚有孀母弱弟; ⋯⋯己卯本、戚序本、甲辰本等均如此(不計個別字的差別, 下同)。只程甲本為:(林黛玉) 歎道:「雙文雖然命薄, 尚有孀母弱弟; ⋯⋯實為程甲本同行同詞脫文後, 修改者改「誠為」為「雖然」。

例二, 在第四十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這裡鳳姐兒已帶著人擺設整齊, 上面左右兩張榻, ⋯⋯每一榻前有兩張雕漆幾, ⋯⋯一個上面放著爐瓶, 一分攢盒; 一個上面空設著, 預備放人所喜食物。上面二榻四兒, 是賈母薛姨媽; 下面一椅兩幾, 是王夫人的; ⋯⋯己卯本、戚序本、甲辰本等均如此。只程甲本同詞脫文, 漏掉了劃線部分的文字, 讀起來必定莫名其妙。原文前面介紹每一榻前有兩張幾, 這兩張幾「一個上面」放著東西,「一個上面」是空的, 這裡的「上面」是指幾的「上面」; 後面的「上面二榻四幾」的「上面」是指主客、長幼排坐位的上方。而程甲本同詞脫文後, 遂將幾的「上面」和坐次的「上面」混為一談。(程甲本引文省略, 下同。)

例三, 在第四十六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鴛鴦對她嫂子說的話:什麼「好話」, 宋徽宗的鷹, 趙子昂的馬, 都是好畫兒。什麼「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作了小老婆, ⋯⋯己卯本缺此回, 戚序本、甲辰本等均如此。只程甲本為:什麼好話, 又是什麼喜事, 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的女兒做了小老婆, ⋯⋯程甲本同詞脫文後, 修改者覺得「什麼喜事」後並無文字, 遂將「什麼好話」後的內容也刪去了, 以便協調起來。

例四, 在第六十五回中, 庚辰本有尤二姐與興兒說話的文字敘述:問他家裡奶奶多大年紀, 怎個利害的樣子, 老太太多大年紀, 太太多大年紀, 姑娘幾個, 各樣家常等語。己卯本、戚序本、甲辰本等均如此。只程甲本同行同詞脫文, 漏掉了劃線部分的文字, 造成了問過祖母, 即問姐妹, 而不問母親的不合情理的現象。

例五, 在第七十五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尤氏) 罵道:「你聽聽, 這一起子沒廉恥的小挨刀的,⋯⋯」一面說,一面便進去卸妝安歇。己卯本缺此回, 戚序本、甲辰本等均如此。只程甲本同行同詞脫文, 漏掉了三個字。

例六, 在第七十七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寶玉看時, 雖有個黑沙吊子, 卻不像個茶壺。只得桌上去拿了一個碗, 也甚大甚粗, 不像個茶碗,未到手內,先就聞得油膻之氣。己卯本缺此回, 戚序本、甲辰本等均如此。只程甲本同詞脫文,漏掉了十個字。

程甲本這近十處獨有的同詞脫文, 大約是程甲本的前身抄本程母本抄寫時形成的。當然, 也不排除程甲本排字時, 發生了少量的同詞脫文式的漏排。

根據甲辰本抄手們根本沒有本事「增寫」那近十處的「增文」,則證明甲辰本絕不是程甲本的後代。

不是第一種可能性, 會不會是第二種可能性呢?

也不是。因為甲辰本除了與程甲本一樣有那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之外, 它自身也有近十處的獨有的同詞脫文, 而同樣的地方, 程甲本並沒有同詞脫文。

請看幾個甲辰本獨有的同詞脫文的例子。

例一, 在第二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子興道:「邪也罷, 正也罷,只顧算別人家的帳, 你也吃一杯酒好。」雨村道:「正是,只顧說話,竟多吃了幾杯。」子興笑道:「說著別人家的閒話, 正好下酒, ⋯⋯』」己卯本、戚序本、程甲本等均如此。只甲辰本為:子興道:「正也罷, 邪也罷, 」只顧說話, 竟多吃了幾杯。雨村笑道:「說著別人家的閒話, 正好下酒, ⋯⋯」可知甲辰本並行同詞脫文, 漏掉了劃線部分的文字, 成了兩個相連的「子興」說道, 故被人將後一個「子興」改為「雨村」。

例二, 在第二十六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只見黛玉的奶娘並兩個婆子卻跟了進來說:「妹妹睡覺呢, 等醒了再請來。」剛說著,黛玉便翻身坐了起來, 笑道:「誰睡覺呢。」那兩三個婆子見黛玉起來, 便笑道:「我們只當姑娘睡著了。」己卯本缺此回, 戚序本、程甲本等均如此。只甲辰本並行同詞脫文, 漏掉了劃線部分的文字, 讀起來甚是不通。(甲辰本引文省略, 下同。)

例三, 在第三十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只見那女孩子還在那裡畫呢,畫來畫去, 還是個『薔』字。己卯本缺此回, 戚序本、程甲本等均如此。只甲辰本同行同詞脫文, 漏掉了兩個字。

例四, 在第六十二回中, 庚辰本有一段為:探春因說道:「⋯⋯咱們就湊了錢叫柳家的來攬了去, 只在咱們裡頭收拾倒好。」眾人都說是極。探春一面遺人去問李紈、寶釵、黛玉,一面遣人去傳柳家的進來, 吩咐他內廚房中快收拾兩桌酒席。己卯本、戚序本、程甲本等均如此。只甲辰本同詞脫文, 漏掉了劃線部分的文字。

很明顯, 程甲本絕不是甲辰本的後代。

如此看來, 甲辰本與程甲本的關係也只能是第三種可能性, 即兩者同源。

我以為, 今存甲辰本並不是乾隆四十九年甲辰夢覺主人序《紅樓夢》的原本, 而是這個夢序原本的一個後代過錄本。我還以為, 甲辰本與程甲本兩者同源的共同祖本就是夢序原本。在這個原本上已存在著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了。當然, 這一百一十多處同詞脫文並不是夢序原本抄寫形成時一次產生的, 實際上, 它們是一代一代累積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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