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誤了《紅樓夢》
開篇之初也學學曹公,申明本文與新近的翻拍《紅樓夢》的爭議無關,與炒得火熱的「劉心武說」無關。
既然古代的君王可以拿來戲說,野史可以蓋過正史,《紅樓夢》作為一部文學著作當然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又憑什麼動不得呢?或許它早在傳世初就已被「動」過了,這才導致今日說法紛紜,學派林立,最終成就的是一頂「紅學」的冠冕。
《紅樓夢》不是一本容易讀懂的書,大概這一點可以稱得上是公認的,光是版本就有甲戌本、丙子本、乙卯本、庚辰本、立松軒本、蒙府本、列藏本、戚滬本、戚寧本、鄭藏本等之多,也就難怪會有以胡適為首的「考證派」、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隱派」和現在影響較大的「新自敘說」各執一詞了。
只讀過一遍的人是不會喜歡《紅樓夢》的,生活閱歷尚淺的人是不會喜歡《紅樓夢》的,過早接觸了《紅樓夢》的人也是不會喜歡讀它的。
我在小學五年級時首度翻開《紅樓夢》的書頁,原因是知道它列為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認為應該拜讀一下,結果看了一遍——其實真稱不上「看」,只能說瞄了一下大致梗概就不願再讀第二遍了,情情愛愛,家長裡短的,不好看!這還算好的呢,老弟到讀大學前被家裡逼著看了二十頁就死活不願看了,理由是反正裡面的內容都知道嘛,寶黛悲劇唄!我第二次讀是在參加了學校「文學社」後,連《紅樓夢》都沒仔細看過,太不上檔次了吧?這一次瞧見書中的詩詞不錯,挑幾句背背,隨口吟吟,倒也有點文學青年的味道,只是特討厭林黛玉,幹嘛沒事老哭啊,折騰人嘛!再後來看到了幾篇關於《紅樓夢》評論倒著實吊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看了兩遍怎麼就沒看出這書是寫明珠家史啊,還有說是順治與董小宛的愛情悲劇呢,什麼和什麼啊?!這才開始真正關注起《紅樓夢》來,一遍遍地看(到了夏天,就愛在睡前看上一章一回的,似乎這樣連睡覺都安穩些),想法兒找不同版本的看,最好是繁體字版本的,兼帶拜讀胡適、俞平伯、蔡義江、張愛玲、周汝昌、周思源等大家們的評論,真是讀得滿口餘香,今兒細細思量,只能一聲歎息。
一次與北大的博導吃飯,不知怎麼居然談起了《紅樓夢》,標準的工科出身的他卻吟出了林黛玉的《菊花詩》,我驚得差點打翻酒杯。淺談下來居然有幾個觀點出奇相似。導師說:後四十回不可讀,讀了誤人!稱是。林黛玉的處境啊……真是鬱悶!稱是。年少時讀時真是不喜歡林黛玉,現在年歲大了,細細看來其實書中最可愛的,還就她了!稱是。然後偷笑著問老師:您也是翻過觔斗1來的吧?(1見《紅樓夢》第二回)是啊,翻過觔斗的何止賈雨村啊,曹雪芹不也是嘛,「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翻過觔斗後方做《紅樓夢》,可憐被高顎改的只剩愛情悲劇了,其中的家族悲劇、諸人的命運悲劇被最大限度地淡化了,如果不是有「好了歌」、《金陵十二釵》等鋪墊於前,估計會成金榜題名、破鏡重圓的大團圓了(中國人特愛這個)。
其實,不止在中國,放眼整個人類歷史,有多少思想、多少創作是被改頭換面過啊,或堂而皇之地禁,或私底下偷偷地改,或嫁接,或修枝,或塑形,或分根……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紅樓夢》本不叫《紅樓夢》,甚至還不是曹公的備選書名之一,曹雪芹去世前的最後幾次定本全都將書名定名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脂硯齋何人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知道。與作者的關係?不知道。和我們不知道曹雪芹與何時去世,父親為何人一樣,除非有新的文獻的出現,否則就是一個謎了——他是被刻意抹去的人。現在的紅學研究者都是基於曹雪芹為作者的基礎上推測脂硯齋其人的身份,而正是脂硯齋的批語說明了曹雪芹的生平和著書情況,從邏輯學的角度看這本身就存在問題。不管怎樣,要感謝脂硯齋的批語,更應慶倖存有大量脂硯齋等人批語的甲戌本的發現才盡量減少了《紅樓夢》被誤讀的程度。
看到了甲戌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通稱甲戌本)後才明白《紅樓夢》確被誤了。甲戌本現藏美國康奈爾大學圖書館,殘缺較多,僅存一至八回、十三至十六回、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從曹雪芹定名來看,對脂硯齋的批語是極為器重的,脂批是鑰匙,解讀了作者無法直言的事件和感受,如同進行著交響樂般的對話。作者將脂批與書合而為一,原為一體的。書中是脂硯齋他提醒「觀者記之!不要看這書的正面,方是會看」「此書表裡皆有喻也!」「凡看書人從此細心體貼,方許你看,否則,此書哭矣!」……是他點評作者的創作手法有「煙雲模糊法」「指東說西」「草蛇灰線」「空谷傳聲」「一擊兩鳴」……是他直言指出賈寶玉是作者的「化身」或曰「自寓」……
如果留有這些脂批的抄本留傳下來,是不會有現在「紅學」裡的這麼多難解之謎的,可為什麼《紅樓夢》還是被後人誤解了?因為另有人在獲取芹、脂遺稿後整理傳世的一種新的定本,的確從根本上改變了脂評定本的特性和原貌。誰改的?怎麼改的?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數筆難以說清,這一改改得《紅樓夢》要正本清源幾乎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恐怕這也不僅是畸笏叟等幾個人可以承擔責任。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要改,刻意地改,為什麼要人誤讀作者本意?「黛玉為聰明所誤,寶釵為博學所誤,湘雲為自愛所誤,襲人為好勝所誤……」 《紅樓夢》又是為何所誤?在看到頗似「臨終絕筆」的脂批:「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之後,仍下決心要改書旨意又為何?作者處處伏線千里,要改又談何容易!做這樣大的努力,當然有說得過去的理由。
為避禍?雍正、乾隆年間的文字獄是令人心驚的,「株連九族」這幾個字是字字血淚(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是王朝沒落的徵兆,越是沒底氣的王朝對文字越苛刻,能想像在盛唐時期,太宗、玄宗會計較文人的舞墨嗎,他們本身都是出色的統治者,也是有才氣的詩人)其稿擁有者將其改換面目以求明哲保身也是可能的(如果從四大家族的「明亡血史」的觀點來說)。為出名?煞費心機地將自己的續書與遺稿合在一起,偽稱原著正版,其目的比臨名家名帖以求買個高價更險。(高顎就是這麼做的,對外稱全書共一百二十回)為全形象?或如魯迅所言的,不同的人被扎到不同的痛處(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當然不能讓讀者知道書實為寫實,必讓人作「荒唐言」看。(如庚辰本眉批「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悲乎!」)……
這些都只是猜測,因為很多都是孤證,但可以知道的是就因為這樣那樣的目的,《紅樓夢》才被誤到今天,從這說來,還得感謝高顎——至少他保有了悲劇的基調,否則真難想像時至今日我們看到的會是怎樣的一本書。文字這東西最易改,最易懂卻最難解,「清風不識字」可以讓人掉腦袋,左避右避,還是免不了杯弓蛇影,真是應了「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但最可悲的是人類還是樂此不疲地進行著對思想的竄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