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中的三個曹雪芹--關於《紅樓夢》作者是曹雪芹的質疑
程偉元認為:「《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現代新紅學派領軍人物胡適堅信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在確認曹雪芹是曹寅孫子後,進一步認定「《紅樓夢》這部書是曹雪芹的自敘傳」。 因此新紅學派認定曹寅之孫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
新紅學派講的曹雪芹,實際上是三個概念不同、互不相干的曹雪芹的湊合體。這三個曹雪芹:第一個是小說《紅樓夢》第一回文字以及脂批文字中出現的曹雪芹(簡稱「小說曹雪芹」),第二個是曹寅孫子曹雪芹(簡稱「曹孫曹雪芹」),第三個是清代人詩文中的曹雪芹(簡稱「北京曹雪芹」)。
自胡適開始的新紅學派把「曹孫曹雪芹」中的曹雪芹身世和曹寅家事、「北京曹雪芹」中的曹雪芹真實性、「小說曹雪芹」中的曹雪芹與《紅樓夢》關係等不相關聯內容揉和在一起,製造出一個並不存在的「紅學曹雪芹」。雖然考證近百年卻始終沒能讓這個「紅學曹雪芹」腳踏實地站立起來,卻還有紅學專家在奮力捍衛曹雪芹,認為在沒有獲得新證據之前不能推翻舊論。
所謂「曹寅孫子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之說,自開始就是一樁「事出有因,查無實據」的疑案、錯案。正本清源,還曹雪芹本來面目已是紅學的當務之急。
一、「曹孫曹雪芹」—— 一個不存在的曹雪芹
曹雪芹是不是曹寅的孫子,曹寅家族有否曹雪芹後代?最直接的證據應當來自曹氏家譜和曹雪芹家族成員的證實,以及清代的官方檔案。
據馮其庸先生等人的考證,沒有發現屬於曹寅家族自己修的家譜,存世的僅有曹寅房族修撰的族譜如:《八旗滿洲氏族通譜》、《遼東曹氏宗譜》、《五慶堂重修曹氏宗譜》等。據宗譜記載:
曹寅高祖是曹智。曹智兄弟五人,按長幼序次序分別是曹升、曹仁、曹禮、曹智、曹信五房。曹智系第四房。據三房曹禮後人修撰的《五慶堂重修曹氏宗譜》,記載在譜的人數:長房「升」48人、二房「仁」缺、三房「禮」263人、四房「智」12人、五房「信」不全。三房後人修的宗譜對其餘四個房族的記載不完整。參閱《八旗滿洲氏族通譜》、《遼東曹氏宗譜》等,對於「智」字四房也能瞭解個大概:
曹寅曾祖曹錫遠、祖父曹振彥、父親曹璽。曹璽兄弟二人,曹寅的叔父叫曹爾正(另名鼎)。
曹璽生子二人:曹寅、曹荃(又名宣)。曹爾正生子一人:曹宜。
曹寅有子二人:曹顒、曹睢2芤擻凶右蝗耍翰蕎?
曹顒生子一人:曹天祐(祐)。宗譜上沒有曹荃(宣)後人的記載。據馮其庸先生對清宮檔案等歷史文件的考證:曹荃(宣)應有四個兒子,按長幼序次是曹順、曹桑額、曹驥、曹睢?
另據清宮檔案,康熙二十九年四月初四日的《總管內務府為曹順等人捐納監生事咨戶部文》記載:
三格左領下蘇州織造郎中曹寅之子曹順,情願捐納監生,十三歲;
三格左領下蘇州織造郎中曹寅之子曹顏,情願捐納監生,三歲;
三格左領下南巡圖監畫曹荃,情願捐納監生,二十九歲;
三格左領下南巡圖監畫曹荃之子曹顒,情願捐納監生,二歲;
三格左領下南巡圖監畫曹荃之子曹(左由右頁)情願捐納監生,五歲。此檔案表明曹寅的兒子是曹順和曹顏,曹荃的兒子是曹(左由右頁)和曹顒。這與曹氏宗譜不符。曹寅之子曹顒成了曹荃之子,曹荃之子曹順成了曹寅之子;又多出了曹顏和曹(左由右頁)兩人。但內務府行文上又有康熙的朱批。按常規思維,曹家沒有理由為這種小事而甘冒風險去弄虛作假。
更有意思的是,內務府的這個行文是同以後的清宮檔案又是相互矛盾的。如: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初一日曹寅「感受風寒,輾轉成瘧,竟成不起之症。」康熙賜藥,藥未到,曹寅在七月二十三日晨死去。同年八月二十一日蘇州織造李煦奏文有:「一面宣示賜藥恩旨於曹寅之子連生。而連生感謝涕泣。」文後有:「朱批:知道了。」
康熙五十二年正月初九日《內務府奏請補放連生為主事掌織造關防折》:「查曹寅系由廣儲司郎中補放織造郎中,後勤勞兼攝通政司通政使銜。奉旨,曹寅前因勤勞兼銜;今連生雖補其父缺,可否即任父職?所諭甚是。因此,請放連生為主事,兼織造關防。為此,謹奏請旨。」「奉旨:依議。連生又名曹顒,此後著寫曹顒。欽此。」
在這兩件清宮檔案表明,曹顒是曹寅的兒子無疑。按康熙二十九年四月初四日《總管內務府為曹順等人捐納監生事咨戶部文》的推算,康熙五十二年曹顒應是二十五歲了。但曹顒非常不幸,上任僅三年就病死了。
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十八日《蘇州織造李煦奏安排曹顒後事折》:「奴才謹擬曹俯於本月內擇日將曹顒靈柩出城,暫厝祖瑩之側,事畢即奏請赴江寧任所。蓋顒母年近六旬,獨自在南奉守夫靈,」曹顒非常不幸,上任僅三年就病死。
據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十日《蘇州織造李煦奏宣示曹畛屑套陟魷爸煺邸罰茴是在曹顒死後奉旨「承繼宗祧」,過繼給已在三年前死亡的曹寅為子,「襲職」江寧織造的。可見曹畈皇遣芤那鬃櫻怯剎芤值懿苘醯牡謁淖蛹壇洩吹摹?
又據康熙五十四年三月初七日《江寧織造曹畬賦慮檎邸匪穡骸芭胖├硎希螄只橙言幸鴨捌灰攏殖糾投你吹帽鄙媳忌刺刃葉校蚺胖炙糜性諞印!笨杉茱J死後曾留有遺腹子,此子正是《五慶堂重修曹氏宗譜》所記載的曹顒獨子天祐(祐)。
從上述情況可知,《五慶堂重修曹氏宗譜》的譜記不全,清宮檔案的內容也有混亂之處。據現有史料中關於曹寅一族的歷史記載,自曹寅以下一族的成員有十二人:
十二世的曹寅、曹荃(宣)、曹宜,屬(寶)字輩;
十三世的曹顒、曹睢⒉蕎⒉芩場⒉苧鍘⒉埽ㄗ笥捎乙常⒉萇6睢⒉苕鰨粢匙直玻?
十四世的天祐(祐)當屬天字輩,或(人)字輩或(衣)字輩。
不但在曹寅的子侄輩(十三世)的成員中沒有曹雪芹名字,連曹寅的孫子輩也僅有曹天祐一人。就是在按輩份取名的曹寅後代中,也不見有取名與曹雪芹(或沾、芹圃、芹溪)名字同一字、或同偏旁部首的「雨」字、「囗」字、(水)、(草)字輩。
值得注意的是,始終沒有發現「曹雪芹」親屬以及清代官方檔案中,有能證實「曹寅孫子曹雪芹」存在的第一手直接證據。胡適等人所謂的「曹寅孫子曹雪芹」查無實據,是不容置疑的事實。有人假定出一個族譜「遺漏」說,那也應該有遺漏了曹雪芹這一個人的事實依據。如果僅猜測就斷定是族譜「遺漏」了曹雪芹,豈不是在無中生有。
胡適沒有去考證「曹雪芹是曹寅孫子」存在的客觀事實性,只是在不知道曹寅後代中是否有曹雪芹這個人存在(也就是假設曹雪芹是曹寅後代)的情況下,在清代人所留下的詩文之間進行核對,胡適甚至還推測出曹雪芹是曹畹畝印S肫淥島適竊誑賈共蝗縊凳竊諍聳擋苧├劬烤故遣芤畝櫻故遣芤乃鎰印J率瞪狹翱賈憊苧├凼遣芤鎰擁淖搖⒀擼兩褚裁揮小翱賈背穌飧觥安芩鋝苧├邸鋇那咨蓋資撬?
「曹孫曹雪芹」是個子虛烏有的、並不存在的人,這是客觀事實。
二、「北京曹雪芹」—— 一個被誤解的曹雪芹
新紅學派的「曹寅孫子曹雪芹」,「查無實據,事出有因」。這個因,就是在於清代有人在詩文中聲稱曹雪芹是曹寅的「兒子」、「孫子」等等,引起胡適的興趣和重視。
曾在詩文中出現曹雪芹的清代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同「北京曹雪芹」是同一時代的清代人;另一類是「北京曹雪芹」死後的清代人。
屬前一類的清代人既有同「北京曹雪芹」沒有交往的袁枚、明義、永忠等人;亦有同「北京曹雪芹」有過交往的敦誠、敦敏、張宜泉等人。
1、一個不是「北京曹雪芹」的曹雪芹
被胡適引以為據的第一個重要證據是袁枚(公元1716—1797年)在《隨園詩話》卷二中的第二十三則短文:
「康熙間,曹練亭為江寧織造,每出擁八騶,必攜書一本,觀玩不輟。人問:『公何好學?』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見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藉此遮目耳。』素與江寧太守陳鵬年不相中,及陳獲罪,乃密疏薦陳。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書,備記風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大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明我齋讀而羨之。當時紅樓中有某校書尤艷,我齋題云:『病容憔悴勝桃花,午汗潮回熱轉加。猶恐意中人看出,強言今日較差些。』『威儀棣棣若山河,應把風流奪綺羅。不似小家拘束態,笑時偏少默時多。』」袁枚文中的明我齋,就是富察明義(公元1740-?年)。他有《題紅樓夢》詩二十首,詩前有小序稱:
「曹子雪芹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其所謂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惜其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明義的小序,告訴我們他是讀過《紅樓夢》的,而且讀的是「鈔本」。小序只是對《紅樓夢》及其作者作一般性的介紹,甚至還將《紅樓夢》中的大觀園與現實的隨園扯上關係。明義為什麼說《紅樓夢》是曹雪芹撰寫的?不排除明義因《紅樓夢》而悟、受脂批影響,或聽聞了傳言而知,或是兩者兼而有之的可能。清代只有「江寧織造」,沒有「江寧織府」的職位,而且「江寧織造」的官銜不稱「府」。從「江寧織府」的用詞判斷,明義對曹雪芹是不瞭解的,更談不上認識和交往。那麼,明義的這個「蓋其先人為江寧織府」的依據是什麼?「先人」又是指誰?無人能解,是一個謎。
將袁枚、明義兩人的文字稍作比較,可以看出袁枚的文字源於明義文字,袁枚關於曹雪芹的信息源自明義。袁枚的短文在引用明義小序,將「曹子」誤解成曹氏之子,說「其子雪芹所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 袁枚把明義的「江寧織府」改成「江寧織造」, 袁枚改「其先人」為「曹練亭」。袁枚毫無理由地把明義文中的「江寧織府」後人曹雪芹,改為「江寧織造」曹練亭之子,箇中的差別已是一目瞭然。事實上在江寧織造曾經就任過的官員中只有曹楝亭(即曹寅),並無曹練亭此人。可見袁枚對江寧織造的曹楝亭也是很不瞭解的,袁枚的文字也比明義文字更不確切。不僅如此,袁枚還在引文時,將明義《題紅樓夢》詩第十四首詩的「慰言」誤成「強言」、第十五首的「還把」誤成「應把」。
更可笑的是袁枚錯誤地認為《紅樓夢》中的紅樓藏有嬌艷的女校書,因而引起明義作《題紅樓夢》詩二十首。袁枚只二百來字的短文,失實之多令人瞠目,袁枚這段文字的可信程度已幾盡喪失。但袁枚在短文中卻確實將曹雪芹、曹練亭、江寧織造連在一起了,因此成了胡適論證的重要證據。
另外,袁枚在《隨園詩話》卷十六的第十七則短文中,更明白地稱「雪芹者,曹練亭織造之嗣君也」,又說「相隔已百年矣」:
「丁未八月,余答客之便,見秦淮壁上題云:『一溪煙水露華凝,別院笙歌轉玉繩。為待夜涼新月上,曲欄深處撤銀燈。』『飛盞香含豆蔻梢,冰桃雪藕綠荷包。榜人能唱湘江浪,畫槳臨風當板敲。』『早潮退後晚潮催,潮去潮來日幾回?潮去不能將妾去,潮來可肯送郎來?』三首深得《竹枝》風趣。尾署『翠雲道人』。訪之,乃織造成公之子嘯崖所作,名延福。有才如此,可與雪芹公子前後輝映。雪芹者,曹練亭織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按袁枚所述,曹雪芹與成延福(嘯崖)「相隔已百年」,曹雪芹豈不是百年前的人物。這與明義稱曹雪芹為「曹子雪芹」是一致的。明義所謂的「曹子」, 「子」字稱謂,含有後人對前輩的尊重,是明義對曹雪芹的尊稱。據朱淡文先生考證,明義《題紅樓夢》詩二十首寫於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之前。袁枚《隨園詩話》較早的壬子版刊行在乾隆五十七年(公元1792年)。袁枚、明義筆下的曹雪芹是什麼年月的人,自然不難推算。再則,以現在所知的《紅樓夢》版本,乾隆四十九年(公元1784年)的甲辰本才稱《紅樓夢》。乾隆二十七年以前的甲戍本、乙卯本、庚辰本、戚本、列藏本等都稱《石頭記》或《脂硯齋重評石頭記》。而明義卻在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即二十多年前就讀到了《紅樓夢》。這些如此重要的歷史線索,卻都被胡適「忽略」遺棄了。
明義對《紅樓夢》作者介紹的這種不確切,引來了袁枚的牽強附會。胡適更因袁枚的《隨園詩話》而確信曹雪芹是江寧織造曹楝亭(即曹寅)的後代,並「考證」出曹雪芹不是曹寅的兒子,不遺餘力地求證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錯誤的設定,造成了胡適錯誤的考證結論。
但明義、袁枚的文字表明了一個事實:他們同自己筆下的「曹雪芹」不是同時代人,「曹雪芹」要在比他倆早百來年。新紅學派胡適等認為明義、袁枚與曹雪芹是同時代的人,這是個不應有的錯誤。明義、袁枚筆下的「曹雪芹」從時間上說,完全不是那個和明義、袁枚同時代的「北京曹雪芹」。
至於永忠(公元1735—1793年)筆下的曹雪芹,永忠在《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詩三首中寫的最清楚不過了。他永忠和曹雪芹是「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三首詩寫於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全文是:
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
顰顰寶玉兩情癡,兒女閨房笑語私。三寸柔毫能寫盡,欲呼才鬼一中之。
都來眼底復心頭,辛苦才人用意搜。混沌一時七竅鑿,爭教天不賦窮愁。詩後有永忠叔父弘晤眉(即弘睜)的批語:「此三章詩極妙。第《紅樓夢》非傳世小說,余聞之久矣,而終不欲一見,恐其中有礙語也。」
明義生卒年代不詳,大約出生在乾隆五年(公元1740年)。袁枚生存在公元1716—1798年。永忠,生存在公元1735—1793年。分析這三個同時代人筆下的曹雪芹:
明義、袁枚認為 「曹雪芹」不是他們同時代的人,「相隔已百年矣」;永忠認為「曹雪芹」是他同時代的人,「可恨同時不相識」,這是他們三人的第一個不同。第二個不同是明義、袁枚寫了曹雪芹的身世,而永忠隻字未及。第三個不同是明義、袁枚說曹雪芹撰寫《紅樓夢》,而永忠似乎要人們從他詩中領悟曹雪芹與《紅樓夢》的關係。至於明義、袁枚、永忠三人的共同點是他們都不認識曹雪芹,並且都是因《紅樓夢》而知道曹雪芹這個名字。這就是三個幾乎是同時代的清代人筆下的曹雪芹。他們三人都不認識曹雪芹本人,關於曹雪芹的信息從何而來?不外乎傳聞或是以訛傳訛。三個從不認識曹雪芹的人,僅憑他們所獲知的傳聞,在談論曹雪芹的身世、談論曹雪芹與《紅樓夢》的關係,我們有多少依據能相信這些資料是真實的、可靠的。
明義、袁枚、永忠筆下的曹雪芹實際上是傳聞中的曹雪芹,由於他們所獲信息的來源不一、內容不一,加之他們個人對信息的理解和認識的程度不一,形成的是三個分別屬於他們自己個人的「曹雪芹」。這是一個永遠不能確證的「曹雪芹」。
2、「北京曹雪芹」私交友朋筆下的曹雪芹
胡適的新紅學派「考證」「曹寅孫子曹雪芹」的目的是為了推出曹氏家事。真實的曹雪芹又在哪裡呢?
真正的「北京曹雪芹」,出在敦誠(公元1734-1792年)、敦敏(公元1729-1796年)、張宜泉(生卒年份不詳)等人的筆下。他們是與「北京曹雪芹」是有過直接交往的人。「北京曹雪芹」是迄今為止,唯一出現在史料中的確確實實存在的「曹雪芹」。 「北京曹雪芹」同《紅樓夢》的緣份如何,應憑史料決定。
敦誠筆下的曹雪芹在五首詩、一則文中:
寄懷曹雪芹(沾)
少陵昔贈曹將軍,曾曰魏武之子孫。君又無乃將軍後,於今環堵蓬蒿屯。
揚州舊夢久已覺(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且著臨邛犢鼻褌。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追昌谷破籬樊。
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接罹倒著容君傲,高談雄辯虱手捫。
感時思君不相見,薊門落日松亭樽(時余在喜峰口)。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扣富兒門。
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
佩刀質酒飲
秋曉遇雪芹於槐園,風雨淋涔,朝寒襲袂。時主人未出,雪芹酒渴如狂。余因解佩刀沽酒而飲之。雪芹歡甚,作長歌以謝余,余亦作此答之。
我聞賀鑒湖,不惜金龜擲酒壚。又聞阮遙集,直卸金貂作鯨吸。
嗟余本非二子狂,腰間更無黃金璫。秋氣釀寒風雨惡,滿園榆柳飛蒼黃。
主人未出童子睡,斝干甕澀何可當。相逢況是淳於輩,一石差可溫枯腸。
身外長物亦何有?鸞刀昨夜磨秋霜。且酤滿眼作軟飽,誰暇齊鬲分低昂。
元忠兩褥何妨質,孫濟縕袍須先償。我今此刀空作佩,豈是呂虔遺王祥。
欲耕不能買犍犢,殺賦何能臨邊疆?未若一斗復一鬥,令此肝肺生角芒!
曹子大笑稱快哉,擊石作歌聲琅琅。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
我有古劍尚在匣,一條秋水蒼波涼。君才抑塞倘欲拔,不妨斫地歌王郎。
贈曹芹圃(雪芹)
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衡門僻巷愁今雨,廢館頹樓夢舊家。
司業青錢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阿誰買與豬肝食,日望西山餐暮霞。
挽曹雪芹二首
四十蕭然太瘦生,曉風昨日拂銘旌。腸回故壟孤兒泣(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淚迸荒天寡婦聲。
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故人欲有生芻吊,何處招魂賦楚蘅?
開篋猶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雲。三年下第曾憐我,一病無醫竟負君。
鄴下才人應有恨,山陽殘笛不堪聞。他時瘦馬西州路,宿草寒煙對落曛。
挽曹雪芹(甲申)(改稿)
四十年華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誰銘?孤兒渺漠魂應逐(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新婦飄零目豈瞑?
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故人惟有青山淚,絮酒生芻上舊垌。
鷦鷯庵筆麈
余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諸君題跋,不下幾十家。曹雪芹詩末云:「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亦新奇可誦。曹平生為詩大類如此,竟坎坷以終。余輓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亦驢鳴吊之意也。敦誠所有與「北京曹雪芹」有關的詩和文,沒有一個字與《紅樓夢》有關。僅在《寄懷曹雪芹》詩中有一句「不如著書黃葉村」七字。敦誠要曹雪芹著什麼書,詩中沒有寫。有什麼證據能證明「北京曹雪芹」是在著《紅樓夢》?!但新紅學派將這一句詩句破解為曹雪芹在黃葉村著《紅樓夢》。新紅學派胡適等人不是敦誠、曹雪芹的再生,他們是根據自己的聯想說出:北京曹雪芹在寫《紅樓夢》。
新紅學派的聯想之一:《紅樓夢》第一回的文字依據:「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
敦誠筆下「北京曹雪芹」沒有寫《紅樓夢》,卻是硬說「北京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這是不顧敦誠詩作的事實、不要確鑿證據的聯想。天下叫曹雪芹的人,難道只有《紅樓夢》才有?凡叫曹雪芹的都應該是《紅樓夢》作者?
新紅學派的聯想之二:敦誠《寄懷曹雪芹》詩的「揚州舊夢久已覺」句後有夾註:「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與「北京曹雪芹」有私人交往的敦誠詩文中,出現了「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的字句,這是新紅學派「曹寅孫子曹雪芹」說的命根子。
對於這句夾注的出現,胡適在《跋〈紅樓夢考證〉》裡寫的很清楚:
「今年四月十九日,我從大學回家,看見門房裡桌子上擺著一部退了色的藍布套的書,一張斑剝的舊書箋上題著『四松堂集』四個字!我自己幾乎不信我的眼力了,連忙拿來打開一看,原來真是一部《四松堂集》的寫本!這部寫本確是天地間唯一的孤本。因為這是當日付刻的底本,上有付刻時的校改,刪削的記號。最重要的是這本子裡有許多不曾收入刻本的詩文,凡是已刻的,題上都印有一個『刻』字的戳子。刻本未收的,題上都帖著一塊小紅箋。題下注的甲子,都被編書的人用白紙塊帖去,也都是不曾刻的。——我這時候的高興,比我前年尋著吳敬梓的《文木山房集》時的高興,還要加好幾倍了!
卷首有永恚(也是清宗室裡的詩人,有《神清室詩稿》)、劉大觀、紀昀的序,有敦誠的哥哥敦敏作的小傳。全書六冊,計詩兩冊,文兩冊,《鷦鷯庵筆麈》兩冊。《雪橋詩話》、《八旗文經》、《熙朝雅頌集》所採的詩文都是從這裡面選出來的。我在《考證》裡引的那首『寄懷曹雪芹』,原文題下注一『沾』字,又『揚州舊夢久已絕』一句,原本絕字作覺,下帖一箋條,注云:『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雪橋詩話》說曹雪芹名沾,為楝亭通政孫,即是根據於這兩條注的。又此詩中『薊門落日松亭尊』一句,尊字原本作樽,下注云:『時余在喜峰口。』按敦敏作的小傳,乾隆二十二年丁丑(一七五七),敦誠在喜峰口。此詩是丁丑年作的。」胡適此文寫於民國十一年五月三日。另據周汝昌先生《〈四松堂集〉的意外曲折》(見《文新傳媒網》「名家‧筆會夜光杯」2005年7月10日)文所載其女麗苓於今年五月十二日在國家圖書館抄錄當年胡適寫在該書上的《題記》,落款記民國十一年四月二十五日:
《四松堂集》四冊,《鶴鷯庵筆麈》一冊,《雜誌》一冊,民國十一年四月買的,價三拾元。
我訪求此書,已近一年,竟不能得。去年夏間在上海,我曾寫信去問楊鍾義先生借此書,他回信說辛亥亂後失落了。
今年四月十九日,松筠閣書店在一個旗人延某家尋著這一部稿本。我仔細翻看,見集中凡已刻的詩文,題上都有「刻」字的戳子,凡未收入刻本的,題上都貼小紅箋。我就知道此本雖為當日付刻的底本,但此本的內容多有為刻本所未收的,故更可寶貴。
即如第一冊《贈曹芹圃》一首,不但《熙朝雅頌集》《雪橋詩話》都不曾收,我可以推測《四松堂集》刻本也不曾收。
又如同冊《挽曹雪芹》一首,不但題上貼有紅箋而無「刻」字可證其為刻本所不曾收,並且題下注「甲申」二字,貼有白箋,明是編者所刪。此詩即使收入刻本而刪此「甲申」二字,便減少多少考證的價值了。據胡適自己講,這是「一部《四松堂集》的寫本!這部寫本確是天地間唯一的孤本。」「這是當日付刻的底本」。「寫本」,即手寫本。詩文的注也是寫在「寫本」上的,唯有這條夾注「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是寫在「一箋條」上,「帖」(即貼)在「揚州舊夢久已絕」的詩句下。敦誠卒於乾隆五十六年(公元1791年),敦敏卒於公元1796年。《四松堂集》內紀昀作的序和敦敏寫小傳都記有撰寫年份:嘉慶元年(公元1796年)。那末《四松堂集》的刻印時間,只會是在公元1796年或更遲的年份,至少是在敦誠死後五年。可見「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的夾注,不屬敦誠原詩的文字,是刊印時才增添上去的。加寫夾注的人應是除敦誠本人之外的其它人,可能是敦誠詩文的整理者,甚至也可能是刊印人或刻工。究竟是誰寫了這張「箋條」,已無人知曉。說是誰寫的,應有充分證據。夾注內容的可信程度,也應有證據來證明。
曹寅死在康熙五十一年(公元1713年),據敦誠的《挽曹雪芹(甲申)》,曹雪芹死在乾隆二十九年甲申(公元1764年),敦誠詩稱:曹雪芹是「四十年華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誰銘?」張宜泉在《傷芹溪居士》詩中稱曹雪芹是「年未五旬而卒」。從公元1713年至公元1764年間隔五十一年,曹雪芹出生在曹寅死後的年月,如何能「隨」「先祖寅織造之任」? 「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十二字毫無真實性可言。就連胡適都認為是「錯誤」之說,沒有理由為它去設置種種的假設。至於曹寅沒有名叫曹雪芹的孫子,本文已在前面有述,不再重複。胡適說是「小誤」,何止是「小誤」。十二字的夾條是謊言,謊言作證是偽證。
在敦誠著作《四松堂集》中,被他人夾帶的私貨「雪芹曾隨其先祖寅織造之任」,與詩人無染,不足為據。謊言夾注第一次明確地提出曹雪芹是曹寅之孫,是「曹寅有孫曹雪芹」的鼻祖,對後世的影響卻是極為惡劣。就連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也認為楊鍾羲(1865-1940年)所著「《雪橋詩話》說曹雪芹名沾,為楝亭通政孫,即是根據於這兩條注的。」
就憑這箋出現在詩人身後,來歷不明的謊言夾注,斷定「北京曹雪芹」是曹寅的孫子,也是聯想,是一種先入為主的聯想。
敦敏筆下涉及曹雪芹的詩有六首:
芹圃曹君沾別來已一載余矣,偶過明君琳養石軒,隔院聞高談聲,疑是曹君;急就相訪,驚喜意外!因呼酒話舊事,感成長句。
可知野鶴在雞群,隔院驚呼意倍殷。雅識我慚褚太傅,高談君是孟參軍。
秦淮舊夢人猶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頻把袂,年來聚散感浮雲。
題芹圃畫石
傲骨如君世已奇, 嶙峋更見此支離;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塊壘時!
贈芹圃
碧水青山曲徑遐,薜蘿門巷足煙霞。尋詩人去留僧捨,賣畫錢來付酒家。
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新仇舊恨知多少,一醉毷騊白眼斜。
訪曹雪芹不值
野浦凍雲深,柴扉晚煙薄。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
小詩代簡寄曹雪芹
東風吹杏雨,又早落花辰。好枉故人駕,來看小院春。
詩才憶曹植,酒盞愧陳遵。上巳前三日,相勞醉碧茵。
河干集飲題壁兼吊雪芹
花明兩岸柳霏微,到眼風光春欲歸。逝水不留詩客杳,登樓空憶酒徒非。
河干萬木飄殘雪,村落千家帶遠暉。憑弔無端頻悵望,寒林蕭寺暮鴉飛。
張宜泉筆下涉及曹雪芹的詩有四首:
懷曹芹溪
似歷三秋闊,同君一別時。懷人空有夢,見面尚無期。
掃徑張筵久,封書畀雁遲。何當常聚會,促膝話新詩。
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廢寺原韻
君詩曾未等閒吟,破剎今游寄興深。碑暗定知含雨色,牆聵可見補雲陰。
蟬鳴荒徑遙相喚,蛩唱空廚近自尋。寂寞西郊人到罕,有誰拽杖過煙林。
題芹溪居士 姓曹名沾字夢阮,號芹溪居士,其人工詩善畫
愛將筆墨逞風流,廬結西郊別樣幽。門外山川供繪畫,堂前花鳥入吟謳。
羹調未羨青蓮寵,苑召難忘立本羞。借問古來誰得似,野心應被白雲留。
傷芹溪居士 其人素性放達,好飲,又善詩畫,年未五旬而卒。
謝草池邊曉露香,懷人不見淚成行。北風圖冷魂難返,白雪歌殘夢正長。
琴裹壞囊聲漠漠,劍橫破匣影鋩鋩。多情再問藏修地,翠迭青山晚照涼。敦敏和張宜泉的詩,也全然既不見曹雪芹與《紅樓夢》關係,又不見曹雪芹的身世出生,更不用說曹雪芹同曹寅的關係了。
讀上述詩文給人們的印象:「北京曹雪芹」姓曹名沾字夢阮,號芹溪居士,又稱芹圃。舉家食粥酒常賒。(敦誠語)賣畫錢來付酒家。(敦敏語)其人素性放達,酒渴如狂,又善詩畫,年未五旬而卒。(張宜泉語)詩才憶曹植,酒盞愧陳遵。(敦敏語)高談雄辯虱手捫。(敦誠語)燕市悲歌酒易醺。(敦敏語)寂寞西郊人到罕,(張宜泉語)不如著書黃葉村。(敦誠語)孤兒渺漠魂應逐(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新婦飄零目豈瞑?(敦誠語)竟坎坷以終(敦誠語)的、一個窮困潦倒的落魄文人。
敦誠、敦敏、張宜泉都是「北京曹雪芹」生前的私交友朋,是現存資料中唯一能證實「北京曹雪芹」存在的第一手直接證據。這三個熟知「北京曹雪芹」的詩人,在本人的詩作中都沒有說「北京曹雪芹」的身世出生,更不見「北京曹雪芹」同曹寅有什麼血緣關係;這三個熟知「北京曹雪芹」的詩人,在本人的詩作中都沒有說過「北京曹雪芹」有寫過《紅樓夢》(或稱《石頭記》)。也沒有向人們提供有關《紅樓夢》(或稱《石頭記》)的任何信息。還有誰能比敦誠、敦敏、張宜泉更熟悉「北京曹雪芹」,能提供「北京曹雪芹」有寫過《紅樓夢》的證據?沒有寫過《紅樓夢》的「北京曹雪芹」,卻被新紅學派一口咬定是《紅樓夢》的作者。如果事實確實如同新紅學派「認定」的那樣,為什麼在同曹雪芹有過密切往來的敦誠、敦敏、張宜泉幾個人的詩中,沒有曹雪芹撰寫《紅樓夢》的絲毫線索痕跡?如果是曹雪芹為了保護自己而不願為人所知,連有私交的友朋敦誠、敦敏、張宜泉等人都要被瞞過,或者是這幾個私交友朋為了保護「北京曹雪芹」而不願披露,那麼脂硯為什麼又要在脂批中寫出曹雪芹,還提醒讀書人作者是在避「寅」字諱?這不是在明白地昭告天下,存心出賣曹雪芹的行徑麼?對新紅學派來說,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兩難問題。
跳出胡適的所謂「《紅樓夢》這部書是曹雪芹的自敘傳」枷鎖,答案就變得明朗了。當時的北京確實有過一個叫曹雪芹的人,即「北京曹雪芹」;沒有人能證明「北京曹雪芹」有寫過《紅樓夢》,「北京曹雪芹」沒有寫過《紅樓夢》;「北京曹雪芹」和《紅樓夢》(或稱《石頭記》)小說中「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的曹雪芹是兩個同一名字的不同人。天下同名同姓者有的是,不見同名同姓就可以張冠李戴,也不見得凡是姓曹的就會是曹寅的孫子。
按新紅學派的觀點:「北京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那末必須同時滿足兩個條件:第一,「北京曹雪芹」必須是曹寅的孫子;第二,「北京曹雪芹」必須有撰寫《紅樓夢》的經歷。遺憾的是不存在上述兩個條件的確鑿證據。「北京曹雪芹」是一個同《紅樓夢》沒有任何牽連的曹雪芹。「北京曹雪芹」沒有寫過《紅樓夢》。「北京曹雪芹」不是《紅樓夢》小說的作者。
3、「北京曹雪芹」之後的清代人筆下的曹雪芹
以活了六十八歲的裕瑞(公元1771-1838年)為例。裕瑞的生存年代與敦誠、敦敏、張宜泉他們較為接近,他在《棗窗閒筆》中留下了二則關於曹雪芹的信息:
「《紅樓夢》一書,曹雪芹雖有志於作百二十回,書未告成即逝矣。諸家所藏抄八十回書及八十回書後之目錄,率大同小異者,蓋因雪芹改《風月寶鑒》數次,始成此書,抄家各於其所改前後第幾次者,分得不同,故今所藏諸稿本未能劃一耳。此書由來非世間完物也,而偉元臆見,謂世間必當有全本者在,無處不留心搜求,遂有聞故生心思謀利者,偽續四十回,同原八十回抄成一部,用以貽人。偉元遂獲贗鼎於鼓擔,竟是百二十回全裝者,不能鑒別燕石之假,謬稱連城之珍,高鶚又從而刻之,致令《紅樓夢》如《莊子》內外篇,真偽永難辨矣。不然即是明明偽續本,程高匯而刻之,作序聲明原委,故捏造以欺人者。斯二端無處可考,但細審後四十回,斷非與前一色筆墨者,其為補者無疑。作《後紅樓夢》者遂出,……多殺風景之處,故知雪芹萬不出此下下也。」
「聞舊有《風月寶鑒》一書,又名《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之,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跡略同,因借題發揮,將此部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時之人情諺語,夾寫而潤色之,藉以抒其寄托。曾見抄本,卷額本本有其叔脂研齋之批語,引其當年事甚確,易其名曰《紅樓夢》。此書自抄本起至刻續成部,前後三十餘年,恆紙貴京都,雅俗共賞,遂浸淫增為諸續部六種,及傳奇、盲詞等等雜作,莫不依傍此書創始之善也。雪芹二字,想系其字與號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漢軍人,亦不知其隸何旗。聞前輩姻戚有與之交好者。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聞袁簡齋家隨園,前屬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約在康熙年間。書中所稱大觀園,蓋假托此園耳。其先人曾為江寧織造,頗裕,又與平郡王府姻戚往來。書中所托諸邸甚多,皆不可考,因以備知府第舊時規矩。其書中所假托諸人,皆隱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際,一一默寫之,唯非真姓名耳。聞其所謂寶玉者,尚系指其叔輩某人,非自己寫照也。所謂元迎探惜者,隱寓原應歎息四字,皆諸姑輩也。……又聞其嘗作戲語云:『若有人欲快睹我書,不難,惟日以南酒燒鴨享我,我即為之作書』雲。」裕瑞短文的前一則說:「雪芹改《風月寶鑒》數次,始成此書」。在後一則說:「聞舊有《風月寶鑒》一書,又名《石頭記》,不知為何人之筆。曹雪芹得之,以是書所傳述者,與其家之事跡略同,因借題發揮,將此部刪改至五次,愈出愈奇,乃以近時之人情諺語,夾寫而潤色之,藉以抒其寄托。」
把裕瑞文字同《紅樓夢》第一回作對比:「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如同一轍,可知裕瑞的文字源自《紅樓夢》小說。
曹雪芹者,何許人也?裕瑞說:「雪芹二字,想系其字與號耳,其名不得知。曹姓,漢軍人,亦不知其隸何旗。」裕瑞僅知曹雪芹姓「曹」而不知其名,猜測「雪芹」是「字」或「號」,在旗「漢軍」,但不知旗籍。從這句話不難判斷裕瑞對曹雪芹是不瞭解的。
雖然不瞭解曹雪芹,但裕瑞還是要寫「聞前輩姻戚有與之交好者。」「聞」是聽說、傳聞。裕瑞是因聽說(傳聞)前輩的遠親中有人同曹雪芹有較好的交往,故知「其人身胖頭廣而色黑,善談吐,風雅遊戲,觸境生春。聞其奇談娓娓然,令人終日不倦,是以其書絕妙盡致。」《紅樓夢》「其書中所假托諸人,皆隱寓其家某某,凡性情遭際,一一默寫之,唯非真姓名耳。聞其所謂寶玉者,尚系指其叔輩某人,非自己寫照也。所謂元迎探惜者,隱寓原應歎息四字,皆諸姑輩也。」
裕瑞還稱:「聞袁簡齋家隨園,前屬隋家者,隋家前即曹家故址也,約在康熙年間。書中所稱大觀園,蓋假托此園耳。其先人曾為江寧織造,頗裕,又與平郡王府姻戚往來。」
裕瑞將「其先人曾為江寧織造」、「隨園」、「曹家故址」、「大觀園」聯繫在一起。「書中所稱大觀園,蓋假托此園耳。」難怪新紅學派也將裕瑞的這些文字作為曹寅之孫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的證據。
裕瑞提供的信息虛虛實實,且都來自流傳的傳聞,因裕瑞自稱 「聞前輩姻戚有與之交好者。」似乎增添了可信度的砝碼。但傳聞不是事實,傳聞是否屬實,應由史實來鑒定它的真實程度。遺憾的是,如同本文前面所述,曹寅家族中找不到這個不見生父的曹雪芹,同「北京曹雪芹」有過私交的友朋也不能證明「北京曹雪芹」有寫過《紅樓夢》。那末,裕瑞筆下的這個曹雪芹又是誰呢?除非裕瑞筆下的這個曹雪芹是另有其人存在,但又沒有史料的支持。值得一提的是裕瑞在當時不僅讀過《紅樓夢》的抄本,也讀到了高鶚的《紅樓夢》續書。而程偉元、高鶚在《紅樓夢》序中則認為:「《紅樓夢》小說本名《石頭記》,作者相傳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書內記雪芹曹先生刪改數過。」裕瑞這種貌視來歷清楚實則不明、查無實據的傳聞文字,用來證明「曹寅之孫曹雪芹是《紅樓夢》作者」,就是牽強附會。
象裕瑞這類在「北京曹雪芹」死後出生的清代人,不可能同曹雪芹有交往。他們的曹雪芹信息只能來源於:口耳相傳的傳聞或前人留下的筆墨文字。除此之外,就是他們自己的猜測、判斷了,其中以訛傳訛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不能厚望從「北京曹雪芹」之後的清代人筆下,能得到比同「北京曹雪芹」有私交的友朋更多的、更確切的曹雪芹信息,他們的所知不可能比前人更多、更清楚。
此後還有更多的清代人在他們的筆下出現過曹雪芹、或者《紅樓夢》的作者,諸說不一,真是五花八門。
如西清的《樺葉述聞》說:「《紅樓夢》始出,家置一編,皆曰此曹雪芹書,而雪芹何許人,不盡知也。雪芹名沾,漢軍也。其曾祖寅,字子清,號楝亭,康熙間名士,官累通政,為織造時,雪芹隨任,故繁華聲色,閱歷者深。然竟坎坷半生以死。宗室懋齋(名敦敏)、敬亭與雪芹善。懋齋詩:「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風月憶繁華」,敬亭詩:「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扣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兩詩畫出雪芹矣。」
西清的「曹雪芹」信息從何而來?似曾相識,同本文在前面所引的詩文比較一下,不就明白了。而且西清筆下的曹雪芹是曹寅的曾孫,曹寅是曹雪芹的曾祖父。
又如陳其元的《庸閒齋筆記》敘:「此書乃康熙年間江寧織造曹練亭之子雪芹所撰。練亭在官有賢聲,與江寧知府陳鵬年素不相得,及陳被陷,乃密疏薦之,人尤以為賢。至嘉慶年間,其曾孫曹勳以貧故入林清天理教。林為逆,勳被誅,覆其宗。世以為撰是書之果報焉。」
陳其元的「曹雪芹」信息從何而來?陳其元筆下的曹雪芹是曹練亭的兒子,曹練亭是曹雪芹的父親。
何曾相似,汪坤在《寄蝸殘贅》中寫著:「《紅樓夢》一書,始於乾隆間,後遂遍傳海內,幾於家置一編。……相傳其書出於漢軍曹雪芹之手。嘉慶年間,逆犯曹綸,即其孫也。滅族之禍,實基於此。」
汪坤未說曹雪芹是誰的兒子或孫子,但他和陳其元不同的是說曹雪芹的孫子是「逆犯曹綸」,而陳其元說曹雪芹的曾孫曹勳是逆犯,「滅族之禍」,「覆其宗。世以為撰是書之果報焉。」
更有甚的是毛慶臻在《一亭考古雜記》中說:「乾隆八旬盛典後,京板《紅樓夢》流衍江浙,每部數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兩。……然入陰界者,每傳地獄治雪芹甚苦,人亦不恤,蓋其誘壞身心性命者,業力甚大,與佛經之升天堂,正作反對。嘉慶癸酉,以林清逆案,牽都司曹某,凌遲覆族,乃漢軍雪芹家也。余始驚其叛逆隱情,乃天報以陰律耳!傷風教者,罪安逃哉!」
史實如何呢?胡適在《紅樓夢考證》中寫道:
「前天承陳筱莊先生(寶泉)借我一部《靖逆記》(蘭簃外史纂,嘉慶庚辰刻),此書記林清之變很詳細。其第六卷有《曹綸傳》,記他家世系如下:
曹綸,漢軍正黃旗人。曾祖金鐸,官驍騎校;伯祖瑛,歷官工部侍郎;祖瑊,雲南順寧府知府;父廷奎,貴州安順府同知。……廷奎三子,長紳,早卒;次維,武備院工匠,次綸,充整儀衛,擢治儀正,兼公中佐領,升獨石口都司。
此可證《寄蝸殘贅》之說完全是無稽之談。」今人至今還考證不出「北京曹雪芹」家事和子孫後代,他們的筆下倒有了「因果報應」之說。似陳其元、汪坤、毛慶臻這樣的文字,難道也能當作史料來作佐證!
也還有流傳《紅樓夢》作者非曹雪芹之說的。如:
陳鏞在《樗散軒叢談》中說:
「《紅樓夢》實才子書也,初不知作者誰何,或言是康熙間京師某府西賓常州某孝廉手筆,巨家兼有之,然皆抄錄,無刊本,曩時見者絕少。乾隆五十四年春,蘇大司寇家因是書被鼠傷,付琉璃廠書坊抽換裝訂,坊中人藉以抄出,刊版刷印漁利,今天下俱知有《紅樓夢》矣。《紅樓夢》一百二十回,原書僅止八十回,余所目擊。後四十回乃刊刻時好事者補續,遠遜本來,一無足觀。近聞更有《續紅樓夢》,雖未寓目,亦想當然矣。」俞樾在《小浮梅閒話》中說:
「《紅樓夢》一書,膾炙人口,世傳為明珠之子而作,明珠之子,何人也?余曰:明珠子名成德,字容若。《通志堂經解》每一種有納蘭成德容若序,即其人也。恭讀乾隆五十一年二月二十日上諭成德於康熙十一年壬子科中式舉人,十二年癸丑科中式進士,年甫十六歲,然則其中舉人只十五歲,與書中所述頗合也。此書末卷自具作者姓名曰曹雪芹。袁子才《詩話》云:『曹練亭康熙中為江寧織造,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書,備記風月繁華之盛』,則曹雪芹固有可考矣。又《船山詩草》有《贈高蘭墅同年》一首云:『艷情人自說紅樓』,注云:『傳奇《紅樓夢》八十回以後俱蘭墅所補』,然則此書非出一手。按鄉試贈五言八韻詩,始乾隆朝,而書中敘科場事已有詩,則其為高君所補可證矣。(納蘭容若《飲水詞集》有《滿江紅》詞,為曹子清題其先人所構楝亭,即曹雪芹也。)梁恭辰在《北東園筆錄》中說:
「《紅樓夢》一書,誨淫之甚者也。乾隆五十年以後,其書始出,相傳為演說故相明珠家事。……此書全部中無一人是真的,惟屬筆之曹雪芹實有其人,然以老貢生槁死牖下,徒抱伯道之嗟。身後蕭條,更無人稍為矜恤。則未必非編造淫書之顯報矣。」徐珂在《清稗類鈔》中是這樣說的:
「《紅樓夢》一書,所載皆納蘭太傅明珠家之瑣事。……
曹雪芹所撰《紅樓夢》一書,風行久矣,士大夫有習之者,稱為「紅學」。」《紅樓夢》的作者是誰?眾口不一。《紅樓夢》書是寫誰家的事?也是眾說不一。除曹寅家事外,還有 「明珠家事」說等。
就連與裕瑞幾乎是在同一時代生活過的周春(公元1729-1815年),也有同裕瑞、袁枚的不同看法。他在《閱紅樓夢隨筆》中寫道:
乾隆庚戌秋,楊畹耕語余云:「雁隅以重價購抄本兩部:一為《石頭記》,八十回;一為《紅樓夢》,一百廿回,微有異同。愛不釋手,監臨省試,必攜帶入闈,閩中傳為佳話。」時始聞《紅樓夢》之名,而未得見也。壬子冬,知吳門坊間已開雕矣。茲苕估以新刻本來,方閱其全。相傳此書為納蘭太傅而作。余細觀之,乃知非納蘭太傅,而序金陵張侯家事也。憶少時見爵帙便覽,江寧有一等候張謙,上元縣人。癸亥、甲子間,余讀書家塾,聽父老談張侯事,雖不能盡記,略約與此書相符,然猶不敢臆斷。再證以《曝書亭集》、《池北偶談》、《江南通志》、《隨園詩話》、《張侯行述》諸書,遂決其無疑義矣。案靖逆襄壯侯勇長子恪定侯雲翼,幼子寧國府知府雲翰,此寧國、榮國之名所由起也。襄壯祖籍遼左,父通,流寓漢中之洋縣,既貴,遷於長安,恪定開閫雲間,復移家金陵,遂占籍焉。其曰代善者,即恪定之子宗仁也,由孝廉官中翰,襲侯十年,結客好施,廢家資百萬而卒。其曰史太君者,即仁宗妻高氏也,建昌太守琦女,能詩,有《紅雪軒集》,宗仁在時,預埋三十萬於後園,交其子謙,方得襲爵。其曰林如海者,即曹雪芹之父楝亭也,楝亭名寅,字子清,號荔軒,滿洲人,官江寧織造,四任巡鹽,曹則何以廋詞曰林?蓋曹本作(兩個「東」下面一個「曰」),與林並為雙木。作者於張字曰掛弓,顯而易見;於林字曰雙木,隱而難知也。嗟乎!賈假甄真,鏡花水月,本不必求其人以實之,但此書以雙玉為關鍵,若不溯二姓之源流,又焉知作者之命意乎?故特詳書之,庶使將來閱《紅樓夢》者有所考信雲。甲寅中元日黍谷居士記。賈雨村者,張鳴鈞也,浙江烏程人,康熙乙未甲科,官至順天府尹而罷。首回明雲雨村湖州人,且鳴鈞先曾褫職,亦復正合。此書以雨村開場,後來又被包勇痛罵,乃《紅樓夢》中最著眼之人,當附記之。十月既望又書。周春的生存年代與袁枚相仿,且涵蓋了敦誠、敦敏的生存年代。周春讀過袁枚的《隨園詩話》,但周春認為《紅樓夢》「序金陵張侯家事也。」「案靖逆襄壯侯勇長子恪定侯雲翼,幼子寧國府知府雲翰,此寧國、榮國之名所由起也。襄壯祖籍遼左,父通,流寓漢中之洋縣,既貴,遷於長安,恪定開閫雲間,復移家金陵,遂占籍焉。」「其曰林如海者,即曹雪芹之父楝亭也,楝亭名寅,字子清,號荔軒,滿洲人,官江寧織造,四任巡鹽,曹則何以廋詞曰林?蓋曹本作(兩個「東」下面一個「曰」),與林並為雙木。作者於張字曰掛弓,顯而易見;於林字曰雙木,隱而難知也。」
正是眾家紛紛說紅樓,智者見智,仁者見仁。道聽途說,不足為訓。
三、「小說曹雪芹」 —— 一個被虛構中的曹雪芹
新紅學派認定「北京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那末,他——「北京曹雪芹」同《紅樓夢》中出現的、脂批筆下的「小說曹雪芹」是不是同一個人呢?
八十回本的《紅樓夢》或稱《石頭記》,只是在第一回中出現過「曹雪芹」名字,僅此而已。原文是:
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至脂硯齋甲戍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出則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紅樓夢》為什麼要寫上這些文字?作者交代是為了達到「出則既明」的目的。因而曹雪芹在小說《紅樓夢》中起的作用,相當於同一文字中的空空道人(即情僧)、吳玉峰、東魯孔梅溪三個名字。不同的是,空空道人曾在《紅樓夢》書中曾幾次三番地出現,是《紅樓夢》中的文學人物,是一個虛擬的人物。而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這三個人的名字,在八十回的《紅樓夢》中僅僅出現一次,再無重複。
《紅樓夢》原文在寫了空空道人、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四人之後,緊接著又寫明是脂硯齋「甲戍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 曹雪芹的工序只是「披閱」、「增刪」、纂目、分回,然後「題曰《金陵十二釵》」,不是《紅樓夢》,也不是《石頭記》。最終把書名確定下來的是脂硯齋自己。同時,脂硯齋還以脂硯的名義在《紅樓夢》書中不斷地評批作注。
新紅學派中的考證派,考證了近百年,也沒能指出在現實中的吳玉峰、東魯孔梅溪。不僅如此,就連脂硯在第一回脂批中提及的曹雪芹兄弟曹棠村也沒有找到。可見《紅樓夢》中人名的虛假程度。
脂硯在《紅樓夢》第一回對甄士隱的批注是:「名姓甄,(甲戍本眉批:真。後之甄寶玉亦借此音,後不注。)名費,(甲戍本側批:廢。)字士隱。(甲戍本側批:託言將真事隱去也。)」即甄士隱,真事隱去。
脂硯為賈雨村的批注是:「姓賈名化,(甲戍本側批:假話。妙!)表字時飛,(甲戍本側批:實非。妙!)別號雨村(甲戍本側批:雨村者,村言粗語也。言以村粗之言演出一段假話也。)者走了出來。這賈雨村原系胡州(甲戍本側批:胡謅也。)人氏。」
《紅樓夢》第七十八回有這麼一句:「這孫家乃是大同府人氏」,庚辰本有脂硯的夾批:「設云『大概相同』也,若必雲真大同府則呆。」
脂硯通過小說《紅樓夢》兩個開場人物的姓名,明確告訴讀書人,《紅樓夢》(或稱《石頭記》)寫的是「真事隱」的「假話」 ,「實非(可以理解為非實)」。用今天的現代語言來表達就是:《紅樓夢》是文學作品,其內容情節純屬文學創作;如有雷同,請勿對號入座。脂硯在批注告訴讀書人,《紅樓夢》的地名、人名大多為諧音借字。作者已在賈雨村這個人名上為讀書人打了預防針,也罵倒了一批讀書人:賈者假也,雨者語也,撰書人作假語;雨者又愚也,村者蠢也,信之者是愚蠢。
《紅樓夢》的描述、脂硯畸笏的評批、歷史資料的考證,無不表明表明:《紅樓夢》中的曹雪芹是個不屬於現實的曹雪芹。曹雪芹之所以在小說中出現,完全是因小說情節鋪排的需要。空空道人、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棠村都是《紅樓夢》中虛擬的文學人物。
「小說曹雪芹」有可能是隱藏著小說《紅樓夢》作者真實身份的文學虛擬人物,但「小說曹雪芹」並不等於就是《紅樓夢》的作者。
讀《紅樓夢》及其脂批,似乎這個「小說曹雪芹」不但與脂硯、畸笏熟悉,而且非常接近。
第一回脂批有:
「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並題一絕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至脂硯齋甲戍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出則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
「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
「若雲雪芹披閱增刪,然則開捲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
「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有傳詩之意。」第二回脂批有:
「只此一詩便妙極!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長,余自謂評書非關評詩也。」第十三回脂批有: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的是安富尊榮坐享人不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行,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第十八回畸笏批有:
雪芹題曰「金陵十二釵」,蓋本宗《紅樓夢》十二曲之意。第七十五回脂批有:
「乾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日對清。缺中秋詩,俟雪芹。」脂硯、畸笏評批《紅樓夢》是因為,脂硯、畸笏確有其人,但他們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隱在雲霧中。脂硯、畸笏也是個「真事隱去」的化名。
「小說曹雪芹」呢?脂硯先是說:曹雪芹 「披閱」、「增刪」《紅樓夢》並且對書作了纂目、分回,然後「題曰《金陵十二釵》」。後來脂硯又說:「雪芹撰此書」。雲遮霧罩地讓人去琢磨。
「小說曹雪芹」活了多大年紀,誰也講不出。有關「小說曹雪芹」的生卒年月,唯一線索是脂硯在《紅樓夢》甲戍本第一回的一則批語: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奈不遇癩頭和尚何!悵悵!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午八月淚筆。「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是脂硯留給讀書人的線索。
庚辰本第二十二回中一則畸笏的批語稱:「暫記寶釵制謎雲。此回未(補)成而芹逝矣,歎歎!丁亥夏。畸笏叟。」可見「芹逝」在「丁亥夏」之前。
在清康熙、乾隆、道光三朝間的壬午年,只有康熙四十一年(即公元1702年)、乾隆二十七年(即公元1762年)和道光二年(即公元1822年)這三年。
「小說曹雪芹」究竟去世在哪一個壬午年?按新紅學派的觀點,認定「小說曹雪芹」和「北京曹雪芹」是同一個人的話,我們可以根據「北京曹雪芹」的去世時間來推定「小說曹雪芹」的去世時間。
關於「北京曹雪芹」的去世年份,同「北京曹雪芹」有私交的敦誠(公元1734—1792年)在《四松堂集》裡存有一首題為《挽曹雪芹(甲申)》的詩:
四十年華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誰銘?
孤兒渺漠魂應逐(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新婦飄零目豈瞑?
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
故人惟有青山淚,絮酒生芻上舊垌。此詩標明的作詩時間是在「甲申」年。而在敦誠生存期間(公元1734—1792年)內,只有乾隆二十九年(即公元1764年)才是甲申年,因而該詩應是作於乾隆二十九年(即公元1764年)。
那麼,「小說曹雪芹」的去世年份應該是哪一個壬午年呢?按新紅學派認定的觀點推算,脂硯筆下寫的「小說曹雪芹」去世年份,只能是與敦誠寫《挽曹雪芹(甲申)》詩的甲申年(乾隆二十九年,即公元1764年)相接近的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絕不可能是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或道光二年(公元1822年)。
我們雖然不知道「小說曹雪芹」活到多大年齡才去世,但「小說曹雪芹」去世在壬午年除夕日(即乾隆二十七年除夕日)這是可以確定的,有《紅樓夢》的脂批為證。乾隆二十七年壬午的除夕日,按曆法的換算,是在公元1763年2月12日。
「北京曹雪芹」我們也不知道他活到多大年齡才去世。「北京曹雪芹」去世的時間,以敦誠《挽曹雪芹(甲申)》的詩來看,從情理上推斷「北京曹雪芹」去世的時間應是在乾隆二十九年甲申(即公元1764年)。因為敦誠的詩是「輓詩」。所謂輓詩,其「挽」的時間應該是在死者剛去世或去世不久。「挽」的時間長了,也就稱不上「挽」了。人死半年、一年以後還能「挽」麼?不再是「挽」,而應是用「悼」、「哭」、「痛」、「傷」、「吊」、「追」、「思」、「憶」等字了。
「小說曹雪芹」去世於壬午年的除夕日(即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3年2月12日)。壬午年以後是癸未年(即乾隆二十八年),癸未年的除夕日是在公元1764年2月1日。之後的第二天才是甲申年(即乾隆二十九年)的正月初一日,即公元1764年2月2日。「北京曹雪芹」的去世時間是在甲申年(即乾隆二十九年),也就是公元1764年2月2日以後。時間上的差距:「小說曹雪芹」先於「北京曹雪芹」去世在一年以上,也就是說兩人的去世時間相隔在一年以上。
新紅學派及其考證派為了使「北京曹雪芹」的去世時間同「小說曹雪芹」的去世時間能夠吻合,作了種種的假設推斷,如敦誠在曹雪芹去世一年後才獲悉消息、敦誠聽到的是不確實的曹雪芹去世時間等。這也僅僅是一廂情願的假設,完全沒有史實證據。沒有必要為敦誠作這樣那樣的假設,敦誠本人的詩作及《紅樓夢》與脂批的文字中也不存在作這些假設的可能性。
「小說曹雪芹」的去世時間,進一步證實了「北京曹雪芹」不是「小說曹雪芹」,不是《紅樓夢》的作者。因為這裡的一個重要事實是新紅學派想把兩個曹雪芹合而為一,但他們不管用什麼辦法,也做不到把兩個「曹雪芹」的去世年份合而為一:因為在兩個曹雪芹的去世年份之間,橫隔著整整一個癸未年,「北京曹雪芹」要比「小說曹雪芹」遲一年以後才去世的。這一個天大的漏洞怎能搪塞的過去呢!「小說曹雪芹」和「北京曹雪芹」的死亡時間,分別都有來自親朋友好的直接文字證據,絕對不是那種道聽途說的傳聞。誰能否認他倆不是獨立的二個人!又有誰能把這二個獨立的人揉合為一個人?任何借口也抹殺不了這個最簡單的事實。「北京曹雪芹」不是「小說曹雪芹」。「小說曹雪芹」只是一個文學虛擬人物。
四、誰是《紅樓夢》的作者
「小說曹雪芹」是誰?近百年來,人們找不到脂硯、畸笏,也同樣找不到「小說曹雪芹」。脂硯、畸笏、曹雪芹都不是真實姓名。縱觀明清小說,著書人的根本目的不同於今人。不像現代人寫書著作有稿費有版稅,還能出名成家,名利雙收。在那時小說稱「閒書」,寫小說被人看不起,是個賠本倒貼的事,還要冒抄家、充軍、殺頭的危險。而且著作的刊印大多是在著書人去世以後,揚名與獲酬於著書人本人無涉的。寫小說,搞不好就是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禍及子孫,這一點撰書人是心中有數的。特別是在《紅樓夢》(或稱《石頭記》)撰寫與流行的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盛行文字獄的朝代。我們見過有多少本的古典小說,撰書人把自己的真姓實名寫在上面讓人知道的?!著作人能做到實名制的真是鳳毛麟角。大多還不是後人一本一本的研究考證出來的嗎!當然也有考證不出來的。《紅樓夢》(或稱《石頭記》)的作者也跳不出這條規律。《紅樓夢》(或稱《石頭記》)的著作者,不管他對當時的社會有無成見或者有無政治企圖,也不管他是否因為活得無聊而在舞弄筆墨還是有他個人的什麼目的企圖,但有一點是不能輕易否定的,這就是他絕對不會笨得自動送上門去受牢獄之災、甘冒那個滿門抄斬風險的。
像《紅樓夢》(或稱《石頭記》)這樣被歷代稱之為「淫書」的小說,在書中開門見山地引出:「至吳玉峰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鑒》。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一下子點出與《紅樓夢》小說有關的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三人。更有甚的是脂硯還要在脂批中牽出曹雪芹的兄弟棠村:「雪芹舊有《風月寶鑒》之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簡直是在找死、送死。脂硯、畸笏尚且不是真名,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棠村怎麼可能會是真姓實名呢!紅學家們對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棠村、脂硯、畸笏四人的考證花了上百年的時間,還不知所措,拿不出真憑實據的事實本身,就是最好的實證。
脂硯齋為了隱藏《紅樓夢》的真正著作人,為了躲避因《紅樓夢》文字而可能隨時發生的牢獄之災,為了保護作者、保護自身、保護家族,在批注《紅樓夢》時故意設套下陷阱,擺出迷魂陣,彷彿在向人們指明一條尋找《紅樓夢》著作人的線索:《紅樓夢》書上明寫參與《紅樓夢》撰寫的有吳玉峰、東魯孔梅溪、曹雪芹、棠村四人,又在脂批中指出作者避諱「寅」字。目的只有一個,誤導企圖破解著作人身份的「好事者」,讓他們去尋找那個事實上並不存在的「曹雪芹們」。經過新紅學派與考證派近百年努力,凡是有關聯的歷史資料都已尋遍、找遍,要說還有什麼資料遺漏的話,也只能是去大海撈針了。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