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淵、曹顏與《 紅樓夢》

曹淵、曹顏與《 紅樓夢》

曹淵、曹顏與《 紅樓夢》

曹雪芹

早在去年就聽說河北豐潤曹家研究又有新發現,並被某些新聞媒介炒得沸沸揚揚,什麼「曹雪芹祖籍研究有新發現」「豐潤發現曹氏重要墓誌銘和墓碑」「曹雪芹祖籍豐潤已成定論」等等,但令人遺憾的是人們一直未能見到有關發現的詳細介紹。今年春節,蒙友人見告,說《文藝報》 一月八日版發表了幾篇與豐潤發現有關係的文章,年後急忙找來拜讀,本希望能看到一些新的材料,結果大失所望。劉潤為先生《曹淵:<紅樓> 的原始作者》 一文,觀點可謂新鮮別緻,但整篇文章卻沒有一條令人信服的材料,只有大膽的猜側和豐富的聯想,常識性的錯誤太多,以至人們搞不清楚,劉先生的文章算是學術論文還是文藝創作。關於這篇文章我實在不想再多談什麼了,這裡我想就《文藝報》 同一版發表的另一篇文章,即王家惠先生《 曹淵即曹顏- 曹寅曾過繼曹鈖之子》 一文談點不同意見。

讀王家惠先生的文章總的感覺是猜測的東西太多。他在文章的開頭說:「從現有資料看,豐潤曹鈖之子曹淵很可能曾嗣與曹寅為子,改名曹顏。」令人遺憾的是,我們從他的文章中卻看不到一條可以證明曹淵曾嗣與曹寅為子、曹淵即曹顏的材料。

科學的考證,總是從掌握材料入手,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要實事求是,而不能脫離材料任意猜測。比如,從《浭陽曹氏族譜》上看,曹鈖之子曹淵曾出嗣於外,後又歸回本宗,族譜記載僅此而已。至於曹淵什麼時間出嗣的?到了誰家?為什麼又歸回本家?這些都不清楚,可以說沒有一點材料,那麼王家惠先生憑什麼推斷他就一定是過繼給了曹寅呢?

在我看來,曹淵出嗣與曹寅毫無關係,因為曹寅不可能過繼曹淵。按照封建承嗣的慣例,長房無子,應由二房承繼,立嗣一般都是近支宗親內部的事,不會跑到外邊找一個兒子來。就像《便陽曹族氏譜》 中記載的那樣,曹淵沒有兒子,他的親哥哥曹漢的三兒子樹深過繼給了 他。同樣,曹寅在還沒有兒子的時候,如需要立嗣,也應首先從他的親兄弟的家庭中挑選,事實一也正如此。現有可靠的材料證明,在康熙二十五年或稍後,曹荃的大兒子曹順過繼給曹寅。既然曹寅已經立嗣,他怎麼會在二、三年後即康熙二十八年左右再過繼一個曹淵呢?

對此,王家惠先生解釋說:「曹寅年過而立尚無子嗣,雖己立其弟曹宣長子曹順為嗣,但他並不喜歡曹順,其詩有:『予仲多遺息,成材在四三』可為證。立曹順為嗣很可能是基於家庭內部關於職位、財產等種種考慮被迫的結果。在這種情況下他又立與他有『骨肉』親情且情感相通的曹鈖之子為嗣,以為一種心理上的補償和平衡,是很有可能的。」這種解釋實在很勉強。其一,我們上面說過,曹寅已過繼曹順為嗣,再過繼非親支的竹淵,完全不合情理,其二,沒有材料證明曹寅在過繼曹順之初,就不喜歡曹順。恰恰相反,倒有材料表明,曹寅過繼當初對曹順還是滿心喜歡的。如康熙二十五年五月初五日曹寅有《浣溪紗》 三首,其第一首上片云:「懶著朝衣愛早涼,笑看兒女竟新妝,花花艾艾過端陽。」康熙二十五年五月十一日夜又作五律五首,其第五首結聯云:「命兒讀幽風、字字如珠圓。」又,約在康熙二十五年至二十六年間有《蝶戀花》六首,其第五首上片云:「六月西軒無署氣,晚塾兒歸,列坐談經義。枯骨寒涎寧有味,日長正不逢難字。」據張書才、高振田兩位先生的考證(見《新發現的曹雪芹家世檔案史料初探》一文,載《 紅樓夢學刊》 1 984 年第2 輯),曹寅這幾首詩詞中一再提到的孩子,正是過繼承嗣的曹順,當時年僅八、九歲。從詩詞中我們不難看出曹寅對這個兒子的喜愛之情,至於說曹寅有詩句「予仲多遺息,成材在四三」,則寫於康熙五十年,距過繼曹順二十四、五年之久,這怎麼能成為曹寅當初就不喜歡曹順,而又過繼一個曹淵的證據呢?其三,立嗣的確關係到家族利益和家庭內部的關係,正因為如此,曹寅更不可能到家族以外去找一個兒子來承繼家財。我們知道,曹寅雖為民子,但並非當過康熙保姆的孫氏夫人所生,他與弟弟曹荃實為同父異母,因此曹寅十分注意家庭內部的關係。立曹順為嗣,的確可以讓孫氏夫人和曹荃放心滿意,緩和家庭矛盾。試想、如果曹荃在康熙二十五年過繼了曹順之後,又在康熙二十八年左右再過繼一個豐潤曹家的後人,孫氏夫人和曹荃能夠容忍和接受嗎?這不是有意在製造和激化家庭矛盾嗎?這樣的結果在曹寅的心理上能得到「補償」和「平衡」嗎?

由此可見,曹寅曾過繼曹鈖之子的推測,雖無材料根據,又不合情理,那麼在此基礎上進一步猜測曹淵即曹顏,自然就更靠不住。關於曹顏,他的名字僅在康熙二十九年四月初四,內務府為曹順等人捐納監生事致戶部的咨文中出現過一次,檔案上明明白白地寫著:「三格佐領下蘇州織造、郎中曹寅之子曹顏,情願捐納監生,三歲;」人們對曹顏的瞭解也僅這些,除此之外,幾乎一無所知。曹寅的兒子曹顏不知下落,曹鈖的兒子曹淵不知出嗣與誰,這本是毫無關係的兩件事,又是一個未知數,而王家惠先生在毫無材料的情況下,竟能得出曹淵即曹顏的結論,這實在是夠大膽了。

王家惠先生的文章主要是靠猜測和推理,而不是依據材料進行科學的分析。比如為了論證曹淵即曹顏2,他說,根據有曹顏記載的那件咨文;曹顏長於曹顒,曹寅死後,理當由他繼任,但是卻由曹顒繼任,曹順死後,又由曹頫\繼任。由此王家惠發問道:「如果曹顏確係曹寅之子,此時斷不會捨棄親生子而由侄輩繼承曹寅的職位。」「根據這種情況,我們完全可以報斷,此曹顏並非曹寅親子,而是曹寅過繼豐潤曹鈖之子曹淵。」可我們不僅要問,你對曹顏瞭解多少,康熙二十九年虛歲僅三歲的曹顏以後怎麼樣了?到曹寅去世時曹顏是活著還是早已死了?對這一切一無所知,憑什麼作出這樣的推斷呢?如果曹顏不幸早亡,那麼王家惠先生的考證不就變得毫無意義了嗎?至少應該先搞清楚曹顏的情況,再來談曹顏是不是曹淵,材料是立論的基礎。

在有關曹鈖卒年的推斷上也很能看出王家惠先生立論的隨意性。他根據新發現的《曹鼎望墓誌銘》 和豐潤縣志等有關材料,推斷曹淵的父親曹鈖卒年的上限不超過康熙三十二年,下限不超過康熙二十四年,這是有道理的。但這個卒年所限定的時間對王家惠先生的論點毫無幫助,為此他又提出:「在尚無確切資料的情況下,我們把曹鈖卒年定於康熙二十八年左右當是穩妥的。很有可能他是在此期間死於北京任所,遺下四子。彼時曹寅念『骨肉』親情,伸出援手,嗣共一子,代為撫養,也是情理之中事。」真是讓人不明白,既然承認「尚無確切資料」,那麼憑什麼把曹鈖卒年定干康熙二十八年左右?這能穩妥嗎?或許有人會問,曹鈖卒於哪一年,跟曹淵過繼給曹寅有什麼關係呢?,有,而且很有關係。我不知道王家惠先生為什麼不乾脆說曹鈖死於康熙二十八年,而要說是左右,可這一左一右問題就大了。因為按照曹淵即曹顏的觀點,曹鈖的卒稱是既不能左也不能右。把曹鈖卒年定於康熙二十七年或之前行不行?不行!因為曹鈖有四個兒子,曹淵行二,如曹淵即曹顏,就是說他生於康熙二十七年。如果曹鈖在康熙二十七年就死了,那麼曹淵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曹湛、曹泳該怎麼辦?曹鈖死了還能再生兩個兒子嗎?曹鈖卒於康熙二十九年或之後行不行?也麻煩。因為曹寅於康熙二十九年二月奉旨任蘇州織造,四月初四日內務府為曹順等人捐納監生致戶部咨文,曹顏名字已出現在曹寅的名下。如果說曹鈖死於康熙二十九年,還必須是三月以前,四月以後就不行了。曹寅到了江南,更不可能再跑到北京要一個豐潤曹家的後人做兒子。那把曹鈖卒年就定在康熙二十八年行不行?勉強說還行,但曹鈖必頂在康熙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連續三年生三個兒子,最小的兒子還得是遺腹子,否則也不行。可這樣說又有什麼根據呢?總之,曹鈖無論是卒於康熙二十七年還是之前,都表明曹顏不可能是曹淵。而根據現有資料,又不能排除曹鈖死於康熙二十七年之前的可能性。

至於說,曹鈖死於北京任所,曹寅念「詩肉」親情,嗣其一子,這完全是沒有根據的猜測,也不大合乎情理。曹鈖死了,他還有弟弟曹鋡在,還有父親曹鼎望在,他們不是比曹寅更「骨肉親情」嗎?他們伸出援手,不是更理所當然、合乎情理嗎?承嗣是家族中的大事,是由諸多因素和利害關係決定的,僅僅出於一種照顧,就承嗣一個兒子,這對像曹寅這樣有地位的貴族家庭來說簡直是開玩笑,更何況他已承嗣一個兒子。

顯而易見,王家惠的曹淵即曹顏說是根本不能成立的,建立在毫無根據的猜想之上的立論,不過是空中樓閣,太虛幻境。至於劉潤為在王家惠文章的基礎上,提出的曹淵是《紅樓夢》 的原始作者更是無價之談。只要不帶有偏見,人們不難對這兩篇文章做出符合實際的評價。但令人遺憾的是,頗有一些聲望的楊向奎先生在《 關於〈紅樓夢〉 作者研究的新迸展》一文中(載《 中國文化報》 199 4年3 月9 日),卻對王家惠和劉潤為的兩篇文章大加讚賞,認為:「這是畫龍點睛的著作。王家惠畫龍,而劉潤為點睛。有此一點,全龍活了,而《紅樓夢》一書原始作者的找出,使七十年來的懸案至此解決。」如此快地下結論,如此高度評價,出自以治史著稱的楊老先生之口,多少讓人感到有些吃驚和遺憾。因為王、劉二位的文章都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即猜測的成分居多,而沒有一條能證明曹淵即曹顏、曹淵即《紅樓夢》 原始作者的材料,這樣的研究怎麼可能解決「七十年來的懸案」呢?更何況,《 紅樓夢》 作者問題本來就不是一個什麼懸案。

關於《 紅樓夢》 作者問題,這些年是有過不少爭論,楊先生在文中提出《紅樓夢》 有一個原始作者即情僧,曹雪芹只是在他人基礎上的增刪者,這種說法就不是什麼新觀點,十幾年前,戴不凡先生就說過這話。但經過幾次爭論,絲毫沒能動搖曹雪芹的著作權,原因很簡單,說曹雪芹是《紅樓夢》的作者,有充分的根據,並不是靠推理和猜測。

說曹雪芹是《 紅樓夢》 的作者,都有哪些根據呢?

首先是《 紅樓夢》本身的證明。《 紅樓夢》第一回中說:「從此空空道人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人色,自色悟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 為《 情僧錄》 。東魯孔梅溪則題曰《 風月寶鑒》 。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日《金陵十二釵》 。」人們一般認為,這是雪芹夫子自道,「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不是清楚地告訴人們他創作《 紅樓夢》 的艱辛歷程嗎? 至於楊先生所說的所謂《紅樓夢》原始作者 「空空道人」「情僧」,不過像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一樣,是烏有先生,是藝術的虛構,這本是小說家言,怎麼能認起真來,把那位子虛烏有的「空空道人」「情僧」看成是《紅樓夢》 的原始作者呢?如果一定要鑽牛角尖,認真說起來,「空空道人」「情僧」實在算不上是《 紅樓夢》 的原始作者,只不過是一個抄錄者。書中第一回對《 石頭記》的來歷有很詳細的交代。原來女媧補天剩下一塊石頭,棄在青埂峰下,被一僧一道攜帶入紅塵。後來不知過了幾世幾劫,因有個空空道人訪道求仙,從這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塊大石上字跡分明,編述歷歷。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人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空空道人「方從頭至尾抄錄回來,問世傳奇。」並改名情僧。由此可見,空空道人、情僧也不是《紅樓夢》 的原始作者,原始作者應該是那位歷經幾世幾劫的石頭(石兄),可又有誰能相信,《 紅樓夢》 竟是一塊石頭(儘管是神奇的石頭)自己記錄的故事呢?所以人們有理由認為,無論是攜帶石頭入紅塵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還是從青埂峰下的石頭上抄錄的空空道人、情僧,就像他們名字本身所表明的那樣,是茫茫、渺渺、空空,都是藝術上的虛構,不是實有的人物,只有「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曹雪芹才是《紅樓夢》 的真正作者。

當然,說曹雪芹是《 紅樓夢》的作者,僅此一條材料顯然不夠,這裡我們還可以舉出一些更有說服力的材料,這就是與曹雪芹同時代的永忠、明義的有關文獻記載。

瞭解《 紅樓夢》 研究的人,都非常熟悉永忠讀《紅樓夢》 後寫下的三首詩,題目叫《 因墨香得觀紅樓夢小說吊雪芹三絕句姓曹》,這是至今為止,除脂硯齋批語之外,最早提到《 紅樓夢》 作者是曹雪芹的明確記載.是曹雪芹著作權的鐵證。詩其一雲.「傳神文筆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淚流。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無須多做解釋,從詩題到詩句,無不表明曹雪芹的確是《紅樓夢》 的唯一作者,否則這位永忠幹嗎讀了《 紅樓夢》 以後要「吊雪芹」「哭曹侯」? 永忠生於雍正十年(1735 ),從詩裡看,永忠並不認識曹雪芹,那他怎麼知道《 紅樓夢》 的作者就是曹雪芹呢?原來,永忠同詩題中說的墨香是好朋友,而這位墨香則是曹雪芹的好朋友敦誠、敦敏兄弟的幼叔。曹雪芹逝世時墨香已21 歲了,從他與敦氏兄弟的關係看,他也極可能認識曹雪芹。永忠所看到的《 紅樓夢》 早期抄本就是從墨香那裡借到的。這個抄本是墨香本人的還是從敦誠敦敏兄弟那裡借來的,已不可考,但有一點則十分肯定,即永忠、墨香都十分清楚《紅樓夢》 的作者是曹雪芹,而根本不存在一個什麼原始作者。故永忠要「吊雪芹」「哭曹候」,而不是吊空空道人或是什麼曹淵。因為這位豐潤人曹淵和《 紅樓夢》 的創作原本就毫無關係。永忠這三首詩寫於乾隆三十三年(1768 ) ,這時距曹雪芹逝世僅五、六年,所以他為「同時不相識」而悔恨、遺憾,因為他是有條件結識曹雪芹這位令他敬佩的偉大作家的。由於永忠與曹雪芹是同時代人,又由於永忠與墨香、墨香與敦氏兄弟這種十分親密的關係,所以永忠說《紅樓夢》 是曹雪芹,無疑是十分可靠的。

另一條早期的重要記載,是明義《題紅樓夢》詩前《 小引》 。明義《 題紅樓夢》 共有二十首,大約寫於乾隆三十五年(1770 )之後,略晚於永忠,但此時離曹雪芹逝世也僅七、八年。詩前《小引》 雲

曹子雪芹出所撰《 紅樓夢》 一部,備記風月繁華之盛。蓋其先人為江寧織造;其大觀園者,即今隨園故址。惜共書未傳,世鮮知者,余見其鈔本焉。

這一條記載十分重要,他至少告訴人們這樣幾點:( 1 )曹雪芹是《 紅樓夢》 作者,而不是增刪者,( 2 )曹雪芹的先人是江寧織造,而不是豐潤曹家,( 3 )當時《 紅樓夢》 「未傳」,知道的人非常少,而他則是「鮮知者」中的一個。從這條材料中,我們仍然看不到一點所謂「原始作者」的影子,更看不出豐潤曹家與曹雪芹有什麼關係。或許有人會問,這個明義怎麼會知道曹雪芹呢?原來明義的堂兄明琳是曹雪芹的好朋友,明義又與永忠、敦氏兄弟及墨香均相識並多有往來。敦敏曾有一首詩記云:「芹圃曹君霑別來已一載余矣。偶過明君琳養石軒,隔院聞高談聲,疑是曹君,急就相訪,驚喜意外,因呼酒話舊事,感成長句」。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曹雪芹與明琳的關係非同一般。明義是否認識曹雪芹,難做結論,但有一點則可以肯定,明義所看到的《紅樓夢》 抄本直接來自於曹雪芹的親朋好友之手,或是他的堂兄明琳,或是敦氏兄弟,或是墨香、永忠。明義同永忠一樣,都說作者是曹雪芹,其說法的可靠性顯然是無庸置疑的。

除以上所引材料外,說曹雪芹是《 紅樓夢》的作者,還有脂評的證明。所謂脂評,泛指現《 紅樓夢》 抄本上大多數屬於早期的批語,其中脂硯齋、畸笏叟是主要的兩大評家,又因早期抄本上有「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字樣,故泛稱脂評。一般認為脂硯齋、畸笏叟都可能是曹家的人,同作者關係密切,十分瞭解《紅樓夢》 的創作情況,故脂評論證《 紅樓夢》 作者問題無疑是很有權威的。脂評說作者是曹雪芹,這方面的材料很多,如甲戌本第一回有一條批語:

若雲雪芹披閱增刪,然後開捲至此,這一篇楔子又系誰撰?足見作者之筆狡猾之甚。後文如此處者不少。這正是作者用畫家煙雲模糊處,觀者萬不可被作者瞞蔽了去,方是巨眼。

請注意,這條批語就是針對《 紅樓夢》 第一回中所說:「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這幾句話而發的。他明白地告訴人們,曹雪芹不是增刪者,而是作者。再看甲戌本第一回的一條夾批:

這是第一首詩,後文香奩閨情皆不落空。余謂雪芹撰此書,中亦為傳詩之意。

這裡清楚地寫著「雪芹撰此書」,而不是增刪、修改。這條批語無疑為曹雪芹的著作權增添了一條鐵證。能夠證明作者是曹雪芹的脂批還有不少,如: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甲戌本第一回眉批)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本(幸),余二人赤大快遂心於九泉矣。(甲戌本第一回眉批)

雪芹舊有《 風月寶鑒》 之書,乃其第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懷舊,故仍因之。(甲戌本第一回眉批)

奇怪,永忠哭雪芹,脂硯齋哭雪芹,卻沒有人去哭所謂的原始作者曹淵,如真如楊向奎等先生所說,有一位補天無術,變成一個「多餘的人」的曹淵,寫出一部自傳體的《石頭記》 ,而曹雪芹只是在他人基礎上的增刪、再創作的話,那麼永忠、明義、脂硯齋不是更應該提一提這位原始作者嗎?問題很清楚,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原始作者,沒有任何材料能證明這位原始作者的存在。相反,如不帶有偏見,認真看一下脂批,再將脂批、永忠、明義的記載同《紅樓夢》 第一網中所說:「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的話聯繫起來,作者到底是誰還成問題嗎?所謂的「懸案」還能存在嗎?這些材料足以證明曹雪芹就是《紅樓夢》的作者。

凡是懷疑或否定曹雪芹著作權的人,差不多都要提出曹雪芹作書的資格問題,並成為他們之論的前題。楊向奎先生亦是如此。他充分肯定了劉潤為的觀點,即認為曹雪芹不具備作書的資格,不可能是《紅樓夢》 的原始作者,「因為他生當曹家衰敗之際,根本就沒有『煙柳繁華,溫柔富貴』的生活體驗。」他們認為《 紅樓夢》 的原始作者,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是曾歷富貴榮華;(二)是屬於貴族中「多餘的人」, (三)是必須具備高度的文化藝術修養。而符合這三個條件的「原始作者只能在曹寅的兒輩中去找,而最有資格的創始者是曹顏,也就是曹淵。」讀到這裡我倒有點迷惑不解了,如服楊、劉二位所說,這位原始作者具備如此三個條件,他自己幹嗎不寫一部《紅樓夢》 ?他的作品還用得著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冊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嗎?再說,既然認為曹雪芹不符合以上所說的三個條件,他有資格來修改增刪別人的作品嗎?他怎麼又能把那位「具備高度的文化藝術修養」的原始作者的作品增刪成「在中國乃至世界文學史上矗立起一個不朽的藝術典型」呢?夠資格夠條件的所謂原始作者曹淵只能寫出一部粗糙的自傳體小說,而不夠資格不夠條件的曹雪芹卻能增刪出一部偉大的《紅樓夢》 ,此論者,難道真的看不到這裡面的矛盾與不合情理嗎?

其實,說曹雪芹沒有「煙柳繁華,溫柔富貴」的生活體驗,因而不具備作書的資格,這種論點是站不住的。曹雪芹是否有過這種繁華富貴的生活經歷,首先涉及到他的生年問題。關於曹雪芹生年,歷來有兩種上要說法:一種認為他生於1723 或1 724 年,一種認為是他生於1715 年即康熙五十四年。推斷曹雪芹的生年主要有兩條材料,其一,曹雪芹在晚年結識的好友張宜泉在《 傷芹溪居士》 詩注中說:「其人素性放達、好飲,又善詩畫,年未五旬而卒」;其二,曹雪芹的好朋友敦誠《挽曹雪芹》詩中云「四十蕭然大瘦生」「四十年華付杳冥」。敦誠的「四十 蕭然」「四十年華」是詩句,不能坐實曹雪芹就活了40歲,這同張宜泉的記載是矛盾的。一般說來,張宜泉的「年未五旬」說應該比較可靠。曹雪芹卒於1763 或1764 年,由此上推至康熙五十 四年,正好四十七、八歲,這與張宜泉「年未五旬」說相合,與敦誠「四十年華」的詩句亦無矛盾。因而不少研究者更傾向於康熙五十四年說。如確是生於這一年,至雍正五年底曹家被抄,曹雪芹已是十二、三歲了,怎麼能說他沒有經歷過一段「錦衣紈褲,飲甘魘肥」的豪華生活呢?另外,曹雪芹的好友敦氏兄弟的詩中,曾一再提到江南生話對曹雪芹的深刻影響,如「揚州舊夢久已覺」、「廢館頹樓夢舊家」、「秦淮舊夢人猶在」「秦淮日月憶繁華」等等,無一不透露出曹雪芹確實經歷過一番繁華富貴的生活,如果曹雪芹沒有江南生活的這些經歷,敦氏兄弟的詩中何以一再提這些往事呢?

曹雪芹出身於一個貴族家庭,雖說他十二、三歲後,家庭被抄,從而敗落,但他畢竟是過上了一段對他來說是終身難忘的江南繁華生活,據現有的資料,曹雪芹成年後的生活一直不順利,他一生未當過官,而且一直比較貧窮,正像《紅樓夢》開頭「作者自雲」中所說:「一事無成,半生潦倒」。曹雪芹晚年生活更糟糕,敦誠敦敏兄弟的詩中曾描繪過他的生活情景:「滿徑蓬蒿老不華,舉家食粥酒常賒」, 「賣畫錢來付酒家」,這又同《 紅樓夢》 第一回開頭「作者自雲」中所說的:「今日之茅椽蓬墉,瓦灶繩床」的情景完全相符。正是有這樣的生活經歷,曹雪芹才能對生活有深切的感受,從而能寫出不朽的《紅樓夢》 來。

懷疑曹雪芹作書資格的人,總認為《 紅樓夢》 完全寫的是江南曹家的事,而且是以曹家鼎盛時期的曹寅時代為背景寫的,而這都是曹雪芹所沒有經歷過的一段生活,故一再對曹雪芹的著作權提出這樣那樣的疑問。他們認為曹雪芹既然沒有經歷過那一段生活,就沒有作書的資格。這些人除受自傳說影響太深外,他們對《紅樓夢》的看法也不符合實際。《 紅樓夢》 是寫盛世還是寫末世,這在《 紅樓夢》 中是交待的很清楚的。當我們翻開《 紅樓夢》 ,你看到的賈府已是一個進入末世的貴族之家。《紅樓夢》 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說的再清楚不過,他說榮寧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甲戌本在此處有兩條側批:「記清此句。可知書中之榮府已是末世了。」「作者之意原只寫末世,此已是賈府之末世了。」的確如此,《紅樓夢》 寫的是進入末世的賈家。但出於創作的需要,曹雪芹可從他的祖父曹寅時代的生活吸取素材,也可以從他的父輩曹頫\時代乃至抄家以後的生活中吸取素材。這其中當然有他的親身經歷。如康熙南巡這樣的大場面他確實沒有趕上,他完全可以從長輩那裡得到這方面的素材,更何況元妃省親與康熙南巡並不完全是一回事,有清一代就沒有過貴妃省親這種事,這完全是曹雪芹的藝術創作。另外,我總認為把《紅樓夢》 說成是作者的自傳不對,《 紅樓夢》 也不是以曹家一家的生活為背景,曹雪芹在創作這部偉大作品的時候,從當時的不少貴族乃至皇親國戚的家族敗落中得到創作的素材和生活的啟迪,比如榮寧兩府和大觀園,那樣的規模,那樣的氣派,不僅江南曹家達不到,一般王公大族也很難有那樣的府、園。這就是藝術創作。總而言之,大量記載證明,曹雪芹就是《紅樓夢》 的作者,所謂「原始作者」是根本不存在的,既沒有任何資料證明,也不符合文學創作的規律和常理。這不是什麼新進展,因為「原始作者」說並沒有向人們提供一點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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