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紅樓夢謎》對胡適和非索隱派紅學的批評

評《紅樓夢謎》對胡適和非索隱派紅學的批評

評《紅樓夢謎》對胡適和非索隱派紅學的批評

紅樓絮語

一、引言

「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小舟游近村,捨舟步歸》其四)陸游這首詩中所說的蔡中郎,就是漢時的蔡邕,即後來高明《琵琶記》中的蔡伯喈。關於《琵琶記》究竟是寫蔡邕的本事,還是寫高明的友人王四的本事,抑或高明借蔡伯喈以諷諫王四,(注一)這不在我們現在要討論的範圍之內。陸游這首詩,是有感於一個人死後,一切是非功過全由他人評說,自己再也管不著了。這自然是無可為何的事,任何人也不例外,歷史就是在人類社會活動和自然發展規律的支配下不斷向前的。人是歷史的產物,後人為了繼續前進,對歷史上的人物及其活動包括學術上的是非得失進行批評討論,吸取聰明智慧,總結經驗教訓,本是一種有益的事。問題不在於後人可否評說前人的是非,問題是在於應當如何評說前人的是非,我想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努力做到實事求是。實事求是四個字說起來容易,要真正做到是很不容易的。

二、《紅樓夢謎》怎樣批「胡家店」?怎樣批非索隱派紅學?

胡適一九六二年去世至今已三十多年了,這個歷史人物值得研究。這些年來,大陸和海外發表了有關胡適的許多論文,還出版了不少著作,包括年譜和評傳。胡適是一個思想複雜、功過兼有的人物,他著述宏富,不但在歷史上有重要影響,而且影響及於現在。就以紅學研究來說,這次甲戌年台灣紅學會議公開時間的確定,不就是跟他在台灣公開印行過《脂硯齋重評古頭記》,即甲戌年抄本的過家本,這一學術史事有關嗎?

批評應當實事求是,批評一個巳經失去反批評可能的歷史人物尤其應當如此。對於胡適,您肯定他哪些事做得對,批評他哪些事做得不對,只要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即便看法不同,此屬百家爭鳴,乃是正常現象。我這裡要提到的乃是一個令人遺憾的例子,那就是香港連續印行的「不過如是齋」李知其先生的大著《紅樓夢謎》。這部大著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出版上篇,一九八五年九月出版下篇。筆者不揣冒昧,曾在《論「紅樓夢毫無價值論」及其它》一文中,對李氏索隱法的非科學性有所評議。(注二)李先生於一九八八年七月又出版了《紅樓夢謎》續篇,此書以程甲本一百二十回為研究對象,著文一二○節,在繼續大搞索隱猜謎的同時,大批「胡家店」和非索隱派紅學,矛頭所指乃至越出紅學研究界的範圍。我覺得李氏的紅學批評有失求實態度,不少批評用的「是猜臆而非考證」(頁五三四)的方法,令人難以苟同。茲舉數例為下。李先生說:

1、「新紅學專家」們認為賈寶玉與曹雪芹是實有其人,並且兩位一體,只不過欲借胡適的「科學」幌子來斗誇老師宿儒,建一山寨。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國人聽見擁有船堅炮利的西洋科學都怕得要死,連帶一些洋葷買辦也不免刮目相看,「新紅學專家」們就由此冒出頭來的。....「自傳說」在「新紅學」的論場上叫囂了六十多年,導致如今假古董、偽文物等「新」事物充斥於白話文學界的圈子內,....。(《紅樓夢謎》續篇第一節頁四九九)

2、讀者若看得出「程甲本」是完整的定稿本,就不會大雲亦云的再把什麼其它早期抄本掛在口邊亂吹亂捧了。近代文人每覺百二十回本《紅樓夢》不符合胡適那個什麼「曹沾」四十年華自敘傳的「大膽假設」,於是群起假扮「科學家」誣指後四十回是高鶚補作,並謂另外應有什麼三十回「舊時真本」,如此新風口號,無非崇胡之談,並無真憑實據。(同上第十二節頁五二一)

3、「新紅學專家」們的什麼「科學」考證至今仍只能在一些二十世紀中期先後發現的手抄殘本若干插贓批語內兜圈子,上演一出由楊鍾羲編導之崇滿欺世的長篇鬧劇。甘心被扯線作過河卒子的新學忙人胡適何曾真正理解他在外國左挾古持橫拖過來的「德先生」與「賽先生」是怎麼樣的真假貨色呢?洋買辦有權排斥我們用猜謎方法自由讀漢文小說麼?(第十五節頁五二八)

4、順治帝(豫適按:李氏認為寶玉影射順治皇帝)於崇禎九年入關,改元順治,是年才及七歲。若有以為元春此時攬在懷內的是十多歲的翩翩公子,撫其頭頸笑道比先長了好些,恐怕還是猜臆而非考證。「新紅學專家」們每喜把寶玉的年齡報大,無非附會胡適的裁判,坐實那個什麼「曹沾」在第五回的「雲雨之事」是自敘姦情而非「聖明天子事」而巳。(第十八節頁五三四)

5、提到古為今狎(豫適按:原文如此)的嘈學鬧劇,或問那個「脂硯齋」為什麼要在一九二七年新出現的「甲戌本」,批示「因命芹溪刪去」秦可卿死況呢?恐怕是民初一撮在胡適身旁的人物,為了迎合胡適富投入感的認同寶玉心態而寫的;類此的最新報導曹家消息之批注在「庚辰本」等出現更是後來的事了。秦可卿可疑的死因以及雍正帝的被斬傳聞最易觸動胡適的心坎:他的尊翁名胡傳,清末在台灣「戰死沙場」抑或在廈門「卒死於病」呢?石原皋《閒話胡適》揭發前些年國內文化大革命時,什麼「造反派」破胡傳的棺 木,證實了胡適夫人江冬秀曾說過他的公公「軍中被殺頭」,果然棺內頭骨無存(注三)。(第五十五節頁六○七──六○八)

6、那個叫什麼「曹沾」的烏有旗人,果真值得為要寫「自敘傳」而搬出這些犯上僭越的譫語嗎?(注四)依我看,那本前些年突然冒出來的什麼「懋齋詩鈔」那句什麼「秦淮風月憶繁華」,以及什麼「船山詩草」的什麼「艷情人自說紅樓」,俱屬外行人的識見,胡言亂語,無非想坐實「自傳說」以及流通一些滿人詩作而鬧出來的嘈學。而今一大夥人說高鶚是什麼張問陶的妹夫,只是喊口號而非治學心得。(第六十一節頁六二○)

7、第五十五回暗寫雍正帝登基的聲氣。腦筋僵化的新派專家或會奇怪何以不順著朝代先後演說,而要跳著穿插故事呢〈這就是細心考問我們作夢時,有否嚴守時序的規限呢?夢是超越時空的活動。....可見用斷章取義的方法來讀《紅樓夢》是很有必要的,說不定這才是詳夢的科學方法呢?(第五十五節頁六○七)

《紅樓夢謎》(續篇)裡這類文字很多,以上只是較有代表性的批評而巳。僅從上面有限的引述文字中,我們可以看到,李氏批判的並不僅僅是胡適,也不僅僅是「新紅學」,實際上是批判整個非索隱派紅學,其範圍實際上還超出了紅學界。那麼,李先生的這些 批評是否正確呢?

三、《紅樓夢謎》的紅學批評存在著哪些問題?

在我看來,李著《紅樓夢謎》的紅學批評,至少存在著如下不四個問題。

(一)批「胡家店」批過了頭,犯了擴大化的毛病。李知其先生的紅學批評明顯地越出了正常的學術批評,除上述所謂「只不過欲借胡適的『科學』幌子來斗誇老師宿儒」,「群起假扮『科學家』」,「坐實那個什麼『曹沾』在第五回的『雲雨之事』是自敘姦情」,責備他人是「腦筋僵化的新派專家」,「俱屬外行人的識見,胡言亂語」等,在索隱過程中隨時責備他人「霸道得很」(頁五一○)、「過於霸氣」(頁五一四)、「攀附胡適冒充專家」(頁六九九)、「厚臉學舌」(頁四九九)、「慣於應聲的白話文人」(頁五三一)、「白話腦筋僵化」(頁五三八)、「崇胡白話文人:(頁六九一)、「五四白話學風之輕佻無根」(頁七三一)等等。李氏批判的主要對像當然是胡適,但他所要批例的「胡家店」(頁六○五),不只是「民初一撮在胡適身旁的人物」(頁六○七),矛頭所向,兼及一批「滿裔」學者。他說:「可歎近世滿裔好充『新紅學家』,盲從胡適開口『曹雪芹』,閉口『脂硯齋』,而不知是諷滿之書, 展示了滿人的形象原來聰明不到那裡去」(頁七三七)。此話未免太失分寸,被攻擊者巳不只是一些滿裔學者。

李氏書中又多次出現「什麼『曹沾』的烏有旗人」,「什麼『懋齋詩鈔』」、「什麼 『船山詩草』」(頁六二○),「什麼『四松堂集』」、「各種劣詩注語與什麼『脂批』入民國後大量出爐」(頁五二二)等等。....請朋友們想想,《紅樓夢謎》所要批判、否定的範圍有多廣?我曾經說過,《紅樓夢謎》「是近來出現的最大的索隱派猜謎學著作之一,作者也因而可稱紅學界一位大猜謎學家」。(注五)現在覺得還應該補充一句:「同時也是紅學界一位大批評家」。不過我必須把這個「大」字解釋一下,免得有勞索隱。這個大」字沒有恭維的意思,只是說這位索隱家的紅學批評犯了擴大化的毛病。

熟悉《紅樓夢》研究史的人都知道,二十年代胡適和蔡元培關於「索隱」和「考證」,特別是關於蔡著《石頭記索隱》的索隱法是否正確的問題,有過一場反覆的爭論。雙方觀點尖銳對立,但胡適主要也就是批評蔡著是「附會的紅學」,是在猜「笨謎」,而蔡先生也只是胡適的批評「我殊不敢承認」,反過來批評胡適「曹雪芹的自敘傳」說不通而巳 。二人學術觀點和研究方法雖有尖銳分歧,而相互間何嘗有半點貶損對方人格的話〈李先 生是尊敬「老師碩儒」的,那以當年蔡先生學術爭論中那種真正學者的風格和氣度總也該 保留一點罷。這裡又想起紅學史上五十年代大陸曾有過一次有關《紅樓夢》研究的批判運動,那次批判運動的產生自有它的種種原因,人們對它的是非得失看法和評價也不是全都一樣,但通過總結和反思,許多人至少在一個重要問題上取得了一致,即那次運動混淆了學術批判和政治批判的界限,犯了簡單化、擴大化的毛病。歷史巳經發展到了八十、九十 年代,我們在《紅樓夢》研究和批評中,自應正確地總結和吸取紅學史上的經驗教訓為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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