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凡品書札記
曹雪芹的《紅樓夢》，是我國古典文學中最偉大的經典作品之一，也是章回體小說的曠世奇葩，被譽為「封建末世的百科全書」。
從《紅樓夢》題材內容來看，曹雪芹確實是描寫了一個貴族之家（榮寧二府），或者說牽連到賈、史、王、薛四大貴族政治上經濟上的興衰命運，但是在曹雪芹的筆下，這卻是生動而深刻地表現了封建貴族及封建社會的種種色相，是一幅全景式的封建末世的藝術畫面。儘管小說的故事情節發生在貴族社會，香煙繚繞，高華雅駘，金門玉戶，桂殿蘭宮，是其生活色彩的主調，然而，榮寧貴族並不外在於錯綜複雜的社會現實，它同樣彙集著世態人情的涓涓細流。遠不只因為作家在小說裡寫了「芥豆之微」的劉姥姥打「抽豐」，或者穿插著某些鄉情野趣，茅簷草舍的生活場面，以及賈芸借當、醉金剛仗義疏財的市井活劇；就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的「貴妃歸省」，最動人心弦的，又何嘗不是極熱鬧場面上那充滿世俗親情之痛的會面與離別；即使在「理想國」大觀園裡，經常聽到、看到的是，眾姊妹賦詩聯句的吟哦雅興；怡紅院的切切溫情，嬉笑喧鬧；瀟湘館的竹前月下，情意綿綿；在曹雪芹筆下，或則脫俗、飄逸，或則天真爛漫，但大觀園，也同樣不能與世隔絕。不只趙姨娘、李嬤嬤這些極俗的人物，經常要闖入大觀園惹是生非，潑婦罵街，或者是滿口村言的劉姥姥，引得太太小姐們大笑失態，並給賈寶玉的怡紅院以「劫遇」，就是小說主人公賈寶玉和「金陵十二釵」又何嘗不是時時在世態人情的差異和矛盾中顯像其個性生命。哪怕是一派高雅詩人氣質的林黛玉，也難免在感情上斤斤於世俗的漩流。因為他們都生活在小說情節所反映的「社會關係」裡，呼吸著特有的世態人情的氣息。
因而，可以說，在《紅樓夢》小說情節的藝術畫面上經緯交織，頭緒紛繁，從貴族上層到市井鄉村不同層面的社會生活，都以各自獨特的氛圍和境界，而又匯合成一個色彩豐富的整體展現在讀者面前：萬事萬物，熙來攘往，場面忽新忽敗，忽麗忽朽，人物與人物之間，人物與環境之間，也充滿著種種錯綜的聯繫和矛盾，而封建末世富有歷史特徵的生活文化風貌、世態人情、禮教習俗，就是這樣參差錯落、富有情趣地編織在《紅樓夢》的藝術情節裡了。
自然，文學是人學，特別是長篇小說，離開了寫人，離開了塑造典型形象和典型性格，是不可能有感人的藝術效果的。而《紅樓夢》藝術上的巨大貢獻，恰恰在於曹雪芹寫「人」的成功，清人稱《紅樓夢》所寫人物「如過江之鯽」。據統計，出現在《紅樓夢》裡的人物，達４００餘人，雖然不能說個個寫得血肉豐滿，卻也生氣勃勃，個性鮮明。
由此可見，對古典文學名著，特別是像《紅樓夢》這樣富有中華文化底蘊的偉大傑作，的確需要多做普及性的解讀工作。靜軒同志的這本《紅樓夢人物畫傳》，可謂適時之作。本書從普及著眼，聯繫時代背景，結合文化傳統與小說情節，認真細緻地介紹與分析了《紅樓夢》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達１６０餘人。圖文並茂，以小說主人公寶、黛、釵和「金陵十二釵」正冊為人物中心列為首卷，分卷撰寫；第二卷為「金陵十二釵」的副釵、又副釵，除香菱、尤二姐、尤三姐、後來的薛寶琴等，其餘都是賈府各房的大丫頭們。其餘六卷，又以人群分卷，三四卷為賈母、王夫人、邢夫人、尤氏、外來的薛姨媽，以及諸管家、媳婦們等；五卷為以賈政為首榮寧二府的老少爺們；六卷為賈氏榮寧兩府的男僕；七卷為賈府和大觀園的小丫頭們；八卷為賈府及大觀園以外的其他人物。我想作者如此分類，意圖可能是以情節發展中的人物關係入手，便於在相互聯繫和矛盾中介紹和分析他們的形象與性格。為了方便讀者的閱讀，作者還繪製了人物關係圖表作為附錄。
如此眾多人物的「個傳」，自有主次、輕重、詳略之分。「畫傳」著眼的重點，自然是小說的幾位主人公。「個傳」有長有短，長者數千言，短則幾百字。所謂有話則長，無話則短，視人物在情節中的作用而定。整體來看，本書處理得恰如其分。作者對主要人物的立傳，都是建立了一份形象檔案，撰寫了一份性格圖譜，並適當地運用歷史與美學觀點相統一的方法，對人物性格進行社會歷史本質的分析，並結合它在小說情節中的表現，闡釋藝術形象的文化與美學的價值，使得這畫傳既給人留下生動的印象，又增加了瞭解封建社會和傳統文化的必要的知識。我相信，在當前社會上，再度掀起紅學熱的時候，靜軒的這本《紅樓夢人物畫傳》，當在正確引導閱讀這部偉大傑作中作出自己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