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學邊緣化的思考
二十世紀的紅學史是一部熱鬧的紅學史,王國維、蔡元培、胡適、俞平伯等一流學術大師的參與再加上如政治領袖毛澤東的加入,使《紅樓夢》研究不僅成為學術中心也成為政治思想文化的中心,劉夢溪說紅學是一個「擁擠的世界」,應該說這種評價是符合實際的。
我在這裡說紅學的邊緣化,並不是紅學研究走向衰落,而是說紅學研究和其他人文學術研究一樣,已經走向邊緣化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學術界慨歎「學術邊緣化」的時候,紅學研究也在隨之邊緣化。
紅學的邊緣化源自於知識分子的邊緣化,知識分子的邊緣化又源自於社會商品化大潮的衝擊、技術主義和實用理性的崛起。紅學邊緣化的時間和學術邊緣化的時間一樣,是從上世紀89年的政治事件後開始的,邊緣化之後這些知識分子經濟窘迫,懷才不遇,內心充滿個人命運的挫折感。知識分子的邊緣化使知識分子遠離了權利中心及其意識形態中心,但是這樣卻能夠使知識分子冷靜地反省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社會定位,明確了什麼是知識分子自己應作的事,什麼是不應做、也做不好的事。在此意義上,邊緣化對於知識分子來說,是一件幸事。因為,由於邊緣化使知識分子找到了自我,更因為邊緣化的特殊境地致使知識分子具有實現了真正的自我認同和價值重建的機會。
紅學的邊緣化也同此理,也許老一輩的紅學研究者不贊同這種看法,一直認為的《紅樓夢》的魅力經久不衰,紅學的研究也永遠是學術研究和社會的中心,這是一份美好的願望,我也贊同《紅樓夢》的魅力和價值,但是,現代社會的發展卻證明,事實上並非如此。二十世紀的紅學是中國學術的中心,也是文化發展的中心,它的中心地位是由四次高潮奠定的,第一個高潮是二十世紀前期王國維、蔡元培、胡適、俞平伯等人的紅學研究和紅學論戰;第二個高潮是1954年的《紅樓夢》大批判和批俞運動;第三個高潮是文革時期的「評紅運動」;第四個高潮是八十年代36集電視連續劇《紅樓夢》的拍攝和播放以及電影《紅樓夢》的拍攝。這四次高潮都帶來的《紅樓夢》的全民大普及,其影響和意義是極為深遠的,但是這四次高潮也給紅學研究者帶來一種錯覺,似乎《紅樓夢》研究理應永遠處在這種高潮之中,這種錯覺對紅學研究來說,既是不正常的也是不利於紅學發展的。
近讀孫玉明的《紅學:1954》,感觸極深,也為紅學在那個時代所處於的中心感到悲涼,這種被政治異化的紅學,雖然被中心化,但是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試問今天的紅學研究者還願意去試一試嗎?所以,我反對紅學研究中心化,在去中心化直至邊緣化之後,才能真正使紅樓學術獨立,只有獨立的學術才能有獨立的學術話語,在中國學術史和思想史上,自漢代的古文經學和今文經學的學術論爭開始,學術一直在學問與政治之間搖擺,因此在今天反思上世紀的紅學中心化,放棄對中心的幻想,認同當下的邊緣化,更能促進二十一世紀的紅學發展。
紅學邊緣化最起碼有這幾個方面的意義:
一、擺脫對政治和權利的依附。以公共知識分子的身份,在保持對《紅樓夢》話語權的同時,繼續擁有對中國文化資源和思想資源的話語權。
二、注重紅學研究者的個體存在價值,「保持個體言說的屬我性」(劉小楓語)。走出中心之外,以「異質話語」(heteroglossia)形態,做政治權利與民間大眾之間「第三種力量」,通過社會的發展變化來尋找到了紅學研究的自身定位,最後實現紅學研究的獨特的學術價值和社會價值。
三是破除紅學研究的功利化和實用化。紅學研究不是進陞官階的敲門磚,「兩個小人物」的紅極一時畢竟已經成為不可重演的歷史,但是紅學研究中的擁有「小人物心態」的人依舊很多,實用化也是紅學研究的大弊端,在一些地方,「紅學搭台,經貿唱戲」一直是倍受指責的。所以邊緣化可以使紅學研究能夠更理想的認清其自身的地位,避免與功利化和實用化扯不清。
當前的時代是一個物慾極度膨脹的時代,人文知識分子和作為人類文明成果的人文思想已經處於邊緣化的地位。《紅樓夢》雖然魅力不減,但同上個世紀相比,顯然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人們在享受現代化的物質成果的時候,像《紅樓夢》這樣經典的人文思想作品只是人們飯後茶餘眾多消費品中的一種,快餐式的文化消費的目的是及時享樂,而不需要獨創性、深刻性的思想。大眾文化消費的無深度性和快餐化是當前紅學研究必須面對的現實,過去《紅樓夢》研究獨霸學術思想疆域的時代不復存在了,在這個紅學邊緣化的時代,紅學研究在某種程度上是面臨著危機的。
當然,指出或梳理這種現狀,並不代表我對紅學研究充滿悲觀,紅學邊緣化是一種危機,但這種危機更是一種調整,所以我認為,當前的紅學研究正處於一種轉型期,一方面從上世紀虛幻的中心裡走出來,調整心態,認同現在的邊緣化地位;另一方面,重新梳理上世紀留給我們的紅學遺產,以一種更開放的心態和眼光,重啟《紅樓夢》與當代文化的對話。紅學研究仍舊有很多的工作可做,也有許多的工作要做,《紅樓夢學刊》百期已經走過了二十五年的歷史,她輝煌的歷史充分證明,紅學研究依然有其強大的生命力,但這種強大的生命力一直來源於紅學研究向來能夠與時代發展同步,用當代最流行的一句話就是能夠「與時俱進」,在如今在全球化的開放時代,紅學研究怎樣以自己特有的超越性,來融通了世界上眾多的思想資源,整合原有的知識結構,進一步推進紅學研究觀念的更新和價值重建?這正是《紅樓夢學刊》百期之後我們值得思考的問題。處於這種考慮,我對《紅樓夢學刊》提出以下幾個建議:
一、 關注《紅樓夢》研究的邊緣群體,這個邊緣群體都是民間自發的、是發自內心的對《紅樓夢》的真正熱愛,它不包括各地的紅學研究會,這些紅學會有些還具有辦官方性質,那些民間的、個體的《紅樓夢》的愛好者、收藏者以及《紅樓夢》工藝製作者都應成為刊物關注的對象。
二、 關注網絡紅樓。現在世界各地有關《紅樓夢》的網站近百家,網頁之多更是無法統計,在這個網絡化的時代裡,網絡紅樓是《紅樓夢》普及的最大眾化的手段,也是最可行的途徑之一。特別是像「QQ驛站」「紅樓大觀」等BBS站,對網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建議學刊多關注網絡紅學,我一直認為,《紅樓夢》絕不僅僅屬於我們這些學院派紅學,而是更多的屬於民間大眾的,他們理應在紅學研究的最前沿陣地有自己的聲音。
三、 開闢「紅樓論壇」,雖然刊物有「研究生論壇」,但卻是專業性的長篇大論,「紅樓論壇」文章須小型化,力爭以有限的版面,涵蓋更多的信息量。給更多的紅樓愛好者提供表達自己觀點的園地。
四、 設立「論點摘編」欄目,為閱讀《紅樓夢學刊》的讀者提供更多的紅學研究信息。畢竟大量的紅學研究文章是在學刊之外的刊物上發表的。
五、 設立「海外紅學園地」,《紅樓夢》是具有國際影響的文學作品,海外有大量的紅學研究成果,需要學刊做一些譯介工作,使學刊成為國際紅學愛好者的共同關注的刊物。
六、 每期或每年做一個國際或國內紅學研究動態的介紹與評價,讓讀者對當前《紅樓夢》研究有更多的瞭解。
《紅樓夢學刊》已經擁有輝煌的過去,但更應擁有更加輝煌的未來,有鑒於此,值《紅樓夢學刊》百期之際,妄言紅學邊緣化並對《學刊》提幾點不成熟的想法,希望不要引起紅學同道和編輯們的反感,原因不外乎一條:愛之切,責之亦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