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府沿革考略
輔仁大學新購校址之一部，為清恭王府。清代之封恭王者，首為順治第五子常寧，再則為道光第六子奕訢。常寧親王之封，及身而止，故其子孫不復有恭王之號。今之恭於府，則為奕訢之府而由其孫溥偉繼承者也。府之最初歷史，有謂為康熙間大學士明珠舊第，遂以說部《紅樓夢》之大觀園附會之。關於此點，文獻無征，殊難置信，僅屬間巷傳聞，聊資談助而已。據《 嘯亭雜錄》 所載，則成親王永瑆府，實為明珠舊宅１ ，前所傳者，或成親王府之訛也。
恭王府初為乾隆時大學士和珅第，嘉慶四年，珅獲罪，第宅入官，嘉慶遂以賜其弟永璘，是為慶王府。咸豐間，又以賜其弟奕訢，是為恭王府。自乾隆以迄清末，百餘年中，此府之主人，為和珅、永璘、奕訢三系，簡冊可稽，縷述於下．
和珅字致齋，滿洲正紅旗人，初以生員授侍衛，不數年，擢至軍機大臣，總理樞政，為乾隆所信任。嘉慶四年正月乾隆卒，御史廣興王念孫等，疏劾和珅不法，即傳旨逮捕，命五大臣合鞠，得實，宣佈罪狀，凡二十款，其始宋具見《嘉慶實錄》，其罪狀第十三款有曰：
昨將和珅家產查鈔，所蓋楠木房崖，僭侈逾制，隔段式樣，皆仿寧壽宮制度，其園寓點綴，與圓明園篷島瑤台無異，不知是何肺腸。
觀此，和珅第宅，為罪狀中之一款，其富麗可知，宜乎世人對之多所傳說也。坤案定後，其第即以賜永璘。嘉慶四年四月上諭內閣有曰：
前據薩彬圖奏，和珅財產甚多，斷不止查出之數，… … 又據薩彬圖具奏，向伊戚問出和珅窯埋金銀，大概不離住宅之語。和珅之宅，已賞給慶郡王永璘居住，和珅之園，已賞給成親王永瑆居住，若將所指管帳使女，嚴切刑求，必致畏刑妄供，某物埋藏某處，以慶郡王府第，成親王寓園，令番役多人，遍行掘視，斷無此事。
讀此，知和珅敗後，府第即賜與慶王永璘，至諭中所謂賜與成親王永瑆之園，當為西郊之別墅２ ，不屬於宅第之中。
至於第宅地點，《 宸垣識略》 卷八云：
大學士三等忠襄伯和第，在三座橋西北。
《 宸垣識略》 撰於乾隆五十三年，其所載王侯甲第，皆得之親見，為前人所未載，其曰大學七和者，正和珅當用時也。又《嘯亭續錄》 卷二云：
慶王府在三轉橋北，系和珅宅。
《 嘯亭雜錄》 撰者，系嘉慶間禮親王昭璉，其言當可信據，據其所記地點，足證其地實即今之恭王府也。顧何時由慶王府轉為恭王府，則須先明慶王恭王之譜系。案慶王名永璘，乾隆第十七子，乾隆五十四年封貝勒（第三等爵），嘉慶四年封郡王（第二等爵）, 二十五年背封親王（第一等爵），卒，子綿愍降襲郡王，道光十六年憨卒，繼子奕綵襲，二十二年奕綵緣事革爵，以永璘第五子綿悌奉永璘祀，二十九年綿悌卒，又以永璘第六了綿性之子奕劻為後，承襲輔國將軍（第十等爵），光緒十年封慶郡王，二十年晉封慶親王，是為清代慶王譜系３ 。今輔仁大學西，另有慶王府，則奕勤封慶王后，就道光間大學士琦善故宅改建者也，見《 京師坊巷志稿》 捲上４ 。恭王麼奕訢，道光第六子，咸豐即位封王，事在道光三十年，則其有府亦當在此期間，檢《宗人府玉牒》，奕沂名下書；「咸豐二年分府……」《 清史稿· 奕訢傳》 亦稱：「文宗即位封恭親王，咸豐二年四月分府，命仍在內廷行走……。」清故事：皇子例居宮內三所等處５ ，移居宮外時，則第宅，謂之分府。奕訢分府既在咸豐二年，則慶王府舊第，當亦於此時屬諸奕訢，根據此點，翻閱清內務府檔，獲得此項史料一通，其文曰：
總管內務府為請旨事，前經臣衙門具奏，將輔國將軍奕劻府第，官為經營，賞給恭親王居住，仰蒙恩准，並將道光間博親王綿O ，端親王綿O ，分府賞費什物等項，分繕清單，恭呈御覽，各在案。咸豐元年三月八日。
案：停親王名綿愷，嘉慶第三子，端親王名綿忻，嘉慶第四子。
此折雖為分府賞賚物品事宜而作，然折首述及奕劻府第賞給恭親王之語，可知慶王府之改為恭王府，應在咸豐元年，惜內務府初次奏折，遍尋未獲，其月日未能確指耳。至奕訢之遷居此府，則在咸豐二年四月二十二日，亦見奏銷檔中，其文如下：
總管內務府為請旨事，前經臣衙具奏，恭親王第工程，將次修竣，請於何月選擇移居吉期一折，二月初四日，奉朱批依議，著行知欽天監，於本年四月十五日至五月初五日擇吉，或五月十一日以後亦可。欽此．遵即行知欽天監選擇，茲據該監擇得吉期二日，另繕清單，恭是御覽。為此謹奏請旨等因，於鹹半二年二月十八日具奏，奉朱批圈出四月二十二日分府吉，欽此。
案：奕訢四子，長載徵，次載瀅，載瀅曾出繼鍾郡王奕詻為嗣，光緒二十四年奕訢卒，其子皆先逝，乃以載瀅子溥偉為載徵嗣，襲爵恭親王（參閱世系表）。民國肇造，溥偉居大連，府則由本支兄弟居住。
據前所述，恭王府之沿革，已極明瞭，惟對於府第建築物之狀況，記載闕乏。據內務府奏報奕訢分府日期折所述，其外當應有奏報修理工程折，亦不獲見，斯為憾耳。惟和珅第宅之矩麗，已見前引之罪狀第十三款中，有楠木殿宇，又隔段樣式仿大內寧壽宮之制等語，前隨陳援庵、沈兼士先生往觀現狀，其楠木檀柱，尚可窺見一二，至中路正殿之隔斷暗樓等，與故宮寧壽官、樂壽堂之款式，實可稱具體而微６ 。嘉慶罪和坤之言，及今證之，不誤也。又據查鈔和坤家產清單，其花園及正殿房間數目，總數達三千間，其統計亦足警人７ 。更案和珅第宅之富，在其未獲罪前，已著聞於世，《嘯亭續錄》卷二記云：
慶僖親三，諱永璘，純廟第十七子。乾隆末年，或有私議儲位者，王曰：「天下至重，何敢妄視，惟冀他日將和珅邸第賜居，則願足矣。故睿廟籍沒和相，即將其宅賜之，以酬其言。
府中逾制建制多種，載於「實錄」，今錄如下：
嘉慶二十五年五月諭．據阿克當阿代慶郡王綿愍轉奏，伊府中有毗盧帽門口四座，太平缸五十四件，銅路燈三十六對，皆非臣下應用之物，見在分別改造呈繳。國家設立制度，辨別等威，一名一器，不容稍有僭越，慶親王永璘府，本為和珅舊宅，此等違制之物，皆系當日和珅私置。及永璘接住後，不知奏明更改，相沿至二十年，設當永璘在日查出，亦有應得之咎。今伊子綿愍，甫經襲爵，即知據實呈報，所辨甚是，所有毗盧帽門口，該府已自行拆改，其交出之太平缸、銅路燈，著內務府大巨，另行擇地安設，並通諭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及各大臣等，會典內五公百官一應府第器具，俱有限制，如和珅驕盈侈妄，必至身催重罰，後嗣陵夷，各王公大臣等，均當引以為戒，凡邸第服物，俗遵定憲，今失之不及，不可稍有悟逾，庶幾爵祿永保也。
據此，知和珅第，在綿愍時，曾稍加拆改，賜恭王時則官為經營，然亦不過略加修飾而已，其較大之增置，則屬恭王奕訢，後曾別築鑒園，《天咫偶聞》卷四云：
恭忠親王邸，在銀錠橋，舊為和功第，從李公橋引水環之，故其邸西牆外，小溪清駛．水聲霅然，其邸中小池，亦引溪水，都城諸邸，淮此獨矣。珅敗後，以賜慶親王，恭邸分府時，乃復得之，邸北有鑒園，則恭邸自築，宋牧仲有過銀錠橋舊居詩，或即此第。
其他改建史料未見，至綿愍繳進之太平缸、路燈等，嘉慶諭旨中有令內務府擇地安置等語，當指宮內而言，《竹葉亭雜記》 卷二云：
和珅查鈔議罪後，分其府第半為和孝公主府，半為慶親王府。嘉慶二十五年，慶親王薨，五月十五日，阿克當阿代郡王綿愍呈出毗盧帽門口四座，太平缸五十有四，銅路燈三十六對，皆和珅家故物，此項親王尚不應有，而和珅乃有之。慶親王未及奏者且二十年，缸較大內稍小，燈則較大內為精緻，因分設於紫禁，今景運、隆宗兩門外，凡所陳鐵缸及白石細銅絲罩之路燈，皆其物也（梁章鉑．《歸田瑣記》所載略同）。
毗盧帽門口，係一種特別建築物，只可言改造，不可言呈出。所呈出者，太平缸及路燈耳。今故宮景運、隆宗門二處，確有鐵缸及銅絲罩燈等物，其內東路內西路之長街，亦有設置，其為和珅之物，似屬可信。且故宮正殿及寢宮，皆有太平缸，其質屬青銅，式樣典雅，光可鑒人，並鐫製造年代，更有包赤金葉者，尤為堂皇富麗。緣此類銅缸為宮內造辦處所造８ ，匠作之巧，銅質之精，皆非外間所易有，若景運門等處所置之鐵缸，則為生鐵鑄成，質地粗糙，出諸市場工人之手，可以斷言，竹葉亭所記，殆不誤也
當嘉慶四年和坤第宅賜與永璘後，同年十月嘉慶曾親臨其府，「實錄」云：
嘉慶四年冬十月壬寅（十七日〕 上幸慶郡王永璘第。
嘉慶二十五年，永璘卒，嘉慶又曾親往賜奠，亦見「實錄」府第歸恭王奕訢後，咸豐曾奉皇太妃注侍膳，在清制尤為異數，《咸豐實錄》 云：
咸豐二年八月戊戌（二十一日）上奉皇貴太妃幸恭親王奕訢第侍膳。
上為關於恭府掌故，因並書之，更考奕訢為道光靜貴妃所生，咸豐則為孝靜皇后所生，但後早卒，咸豐幼時，受妃撫育，故即位後，尊日皇考康慈皇貴太妃。咸豐五年，尊為康慈皇太后９ ，「實錄」雖未敘明所奉太紀往熱府侍膳者為誰氏，以意揣之，當為奕訢生母靜貴妃也。
（本文經陳援庵師改正，謹致謝）
１見《 嘯亭續錄》 卷二諸王府第條。
２ 據《 養吉齋叢錄》 載，成親王永瑆賜園，初在綺春園東，西爽村聯暉樓處。嘉慶間別賜園宅。西爽，聯暉皆併入綺春云云。所謂嘉慶間別賜園宅，當系嘉慶四年將和珅園寓賜與事，珅園雖不詳所在，疑亦在園明園附近。案清代各帝皆常住回明園，大臣承值者，鹹有賜園，如綺春園即傅恆之賜園，歿後始繳進者，和珅任樞臣久，當亦應爾也。
３ 見《 宗人府玉牒》 及《 清史稿· 皇世子表》 。
４ 《 京師坊巷志》 卷六引採訪冊《 慶郡王府在定府大街》 。案語雲．「慶親王，諱永璘，高宗十七子，謚曰禧，今王奕劻，初襲貝勒，光緒十年晉都王，府為道光時大學士琦善故宅。」
５宮中有殿宇一處，名三所，亦名阿哥所．阿哥，滿語，蓋王子也，故此處殿宇，專為皇子所居。
６ 樂壽堂為乾隆禪位後頤養之地，《 清宮史續編，宮殿，九》載有高宗詠樂壽堂詩，清季慈禧後亦居於此。
７ 見《 史料旬刊》 及清朝史料。
８造辦處為清代內務府所屬機構之一，掌造內廷交辦物件，製造銅質物品之處，有鑄爐處、銀鐵作等，見《內務府現行則例》。又《史料旬刊》第二十五期載《 內務府奏銷製造銅缸折》 。
９ 見《 清史稿》 列傳《 靜妃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