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佛老思想

《紅樓夢》的佛老思想

《紅樓夢》的佛老思想

紅樓文化

春秋戰國時代應該說是中國思想界第一次大活躍的時代,面對紛繁複雜的社會秩序,思想家們紛紛著書立說,表達自己的見解,形成「百家爭鳴」的局面。到了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學說成了封建正統思想。

道家始創於老子,他首先提出道為「萬物之宗,」把「道」看成是無形無名的形而上本體和總規律,貫穿於天地人之中。因此,自然無為便是人道之根,治國之本,著有《道德經》。莊周是道家學派的主要代表,他繼承了老子的一些觀點並加以發展,在《天道第十三》中曰: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則倫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天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惠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認為入定,虛靜恬淡寂寞,無為乃最高境界,大力提倡「絕聖棄智」。

老莊道學思想同原始宗教有淵源關係。至戰國時,繼承其衣缽的是稷下黃老學派,雜取儒法陰陽,尊黃帝本老莊,主張天道自然無為,物極必反,極盛而衰,逆順同道而異理,《淮南子》是黃老之學的集大成之作,提出「神與化物游」,把養氣與養神統一來,把人看成是形、神、氣的統一體,認為最高層次的養生是真人境界,那時人能齊生死,等榮辱,一窮達,超然物外,形同枯木,心若死灰,精神與外物相融,這就為道教的產生提供了理論武器,漢朝張陵、張角、張魯等以道家學說為基本理論,吸收民間信仰和各類方術,以成道升仙為目的創立了道教,其理想人格是內傾思維,長生久視,抱拙守樸。

佛教起源於南亞次大陸北部的古迦毗羅衛國。創始人釋迦牟尼,於漢初傳入中國,由於它在精神上為飽受生活痛苦的人民提供了超脫的方法,也迎合了統治階級的心理,短時間之內就成蓬勃之勢。

在「三教合一」的過程中,由於佛教、道教的特殊地位(非正統),兩家互相融合,互有淵源,文人士子在仕途坎坷之後,轉而求仙論佛,吸取佛、道兩家所長形成封建思想裡具有獨特魅力的「佛老」思想。

實際上,除儒學的巨大影響外,大多數封建文人的骨子裡都不同程度地繼承了佛老思想。從魏晉的阮籍、嵇康到唐宋的王維,孟浩然、蘇軾、黃庭堅到明清的吳承恩、蒲松齡,無一不談玄論道,有的乾脆把自己的號取名「居士」,如李白號青蓮居士,歐陽修號六一居士,李清照號易安居士,蘇軾號東坡居士,王維則取字為「摩詰」。在這些著名文人的作品中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了佛老思想。佛老思想發展至清、曹雪芹成了小說界中最大的繼承者之一。作為中國古代小說思想性藝術性都堪稱顛峰之作的《紅樓夢》,在大力描寫封建儒學的同時,充斥了大量的佛老思想。

《紅樓夢》之一大主題,就是寶黛之戀。賈寶玉、林黛玉的愛情是封建社會少有,他們的愛情是純潔的、自由的、刻骨銘心,但最終卻以悲劇結束。這是歷史的必然。賈府封建家長們從維護自己的家庭利益出發,要求寶玉將來能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世家門戶,因此在他們考慮寶玉的配偶時,必須服從於這個總的目的。出身於皇商之家,受封建閨範教育很深,而又聰明、能幹的薛寶釵當然就成了他們最理想的人物,寶玉、寶釵成親後親上加親,不僅可以使薛、王兩家關係更密切,而且寶玉也會在寶釵的朝夕規勸下,逐漸改掉「癡」、「狂」的性格,走上閤府所深切盼望的「科舉仕宦」、「榮宗耀祖」的道路,他們的結合體現封建大家庭的共同利益,關係家族的命運。在寶釵的背後有強大的各種勢力作她的後盾,而黛玉所有的除了一縷癡情外,便是對封建家庭的叛逆,這就決定寶、黛之戀只能以悲劇結束。曹雪芹在表現這一主題時,既飽含憤慨直接批判了封建家長制,同時也借用了佛家的因果定數來解釋。

《紅樓夢》第一回就交代,林黛玉本是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一株絳珠草,被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後來受天地精華,脫掉草本之胎,得換人形,修成女體,下凡來酬神瑛侍者,神瑛侍者當然就是賈寶玉了。林黛玉長成之後,為何終日以淚洗面?原因乃其修行時終日遊歷於離恨天外,饑則食蜜青果為膳,渴則飲灌愁海水為湯。又對警幻仙子曰,「他是甘露之惠,我並無此水可還,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是以黛玉經常愁腸百結,珠淚不斷。

下得界來,寶玉銜玉而生,那玉乃青埂峰下頑石所化,上刻「莫失莫忘,仙壽恆昌」,無獨有偶,薛寶釵的護身項圈上也有字:「不離不棄,芳齡永繼」,剛好對成一對,並有話說,這是瘌頭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成婚姻。它已經暗示了寶玉,寶釵的姻緣乃由天定,賈元春入宮後端午節賞的節禮,寶玉、寶釵的是一樣,其餘眾姐妹又是一樣,這也預示著「金玉姻緣。」寶、黛之命哪能逃過天數?第三十五回寶玉曾夢「本石姻緣」,只是一片癡心妄想罷了。關於因果定數,除寶、黛外,大觀園中眾組妹都已命中注定。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時,走到「薄命司」,便曾於櫃中翻看「金陵十二釵」正冊、副冊、又副冊,各人命運,一一列其上。惜春出家,在二十二回上元佳節制燈謎中已定,惜春曾作海燈謎「前身色相總無成,不聽菱歌聽佛經。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襲人改嫁。二十八回寶赴馮紫英宴,席上行酒令,蔣玉菡的「席上生風」說「花氣襲人知晝暖」,被薛蟠罰了酒,說襲人是寶玉的寶貝,而蔣玉菡對此一無所知,用血紅汗巾換了寶玉的松花汗巾,以後寶玉出家後,襲人改嫁,一嫁便是將玉菡,這與其說是心有靈犀,不如說作者把這一切都歸結為定數,所謂冥冥中自有天定。

關於「空」。空是佛家追求的最高境界,所謂「一切皆空」。在《紅樓夢》中,這個思想表達得十分透徹。曹雪芹開篇就交持,寶玉乃女媧補天剩下的頑石一塊,後遇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央其帶入凡塵歷練,此二人就是後來救寶玉於癡呆、渡寶玉出紅塵的傳奇人物癩僧跛道。寶玉最終化為原形,回到無稽崖青埂峰,又是由空空道人把他一生經歷傳於世,且「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並云「假作真時真亦億,無為有處有還無。」據研究,《紅樓夢》可作曹雪芹之家傳,賈家故事確係曹家故事之影子。作者卻於此處為全書蒙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書中故事是真是假?是有是無?作者莫辨,讀者恐怕亦難辨矣。只知道榮華富貴轉眼雲煙,情色愛恨,終為烏有,給讀者留下「世事到頭終成空」的強烈印象,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空空道人等的名字也取得虛幻莫測,似有還無。

《紅樓夢》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憚機,制燈謎賈政悲讖語」,寫寶玉與黛玉嘔氣,有感於《寄生草》中「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句,作一偈云: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

是無有證,斯可雲證。

天可雲證,是立足境,

黛玉又續:「無立足境,是方乾淨。」此偈與六祖慧能承五祖衣缽時所云之偈有異曲同工之妙。當日南宗五祖弘忍欲求法嗣,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偈云:「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彼時惠能充役火頭僧,在廚房碓米,聽了這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了他。這便是佛教中著名的「頓悟」。惠能在那一剎那頓悟了,於是他繼承了五祖衣缽,因為他心如明鏡,空無一物,賈寶玉在那一剎那頓悟了,因為他知道「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曹雪芹在那一剎那也頓悟了,因為他看透了「世態炎涼,人情如紙」。這一切都暗合了佛家的「悟」「空」。

王熙鳳在賈家族中,應該是個風雲人物,她不光在榮府,同時在寧府,甚至在府外指點江山。作為一女子,拋頭露面,指手劃腳,這在封建社會是不可思議的,王熙鳳憑自己的潑辣、心智、能幹、狡詐做到了,可謂意氣風發,出盡風頭。她毒設相思局,害死賈瑞;巧借殺人劍,逼死尤二姐;她協理寧國府,弄權鐵檻寺;大鬧寧國府,效戲綵斑衣。都顯得那麼揮灑自如,游刃有餘。最終也落得個「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她看賊似地防著賈璉,賈璉還是暗地裡偷雞摸狗,亂采野花:她用盡心思巴結賈母,籠絡人心,最終還是失去了人心:她處心積慮地消滅了一個又一個敵人,最終消滅的卻是她自己。這一切不是一場空嗎?就連整個大觀園,也是個「食盡鳥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關於「色」。儒家學派是很講究「禮」的,孔子規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於是儒生們個個都恭謙有禮,以君子自居,當然不能輕言「色」「性」,所以在傳統的儒學當中,找不到有關「色」的記錄,「性」教育更談不上了。佛教也主張「戒色」。而性是人類的本能,不能迴避。曹雪芹是怎樣來處理這個矛盾的呢?那就是既然儒、佛排斥,只好借助於道學來教化了。

《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子受寧榮二公所托,為了使寶玉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便奏演仙曲紅樓夢,寶玉尚未悟。仙子只好開門見山,跟寶玉談「性」的問題,希望寶玉領略仙閨風光不過如此,何況塵世之情呢?在談論了「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意淫」等之後,秘授寶玉雲雨之事,並讓其妹秦可卿教寶玉如何行事,寶玉從幻境中回到現實之後,所做的並不是「望色卻步」、「遇性減興」,而是按警幻所訓與襲人初試了雲雨,偷嘗了禁果。可見曹雪芹的本意並不是要寶玉從「性」中醒悟,然後走正宗孔孟之道,而是要喚醒寶玉的「性」。作者借助道家的虛幻來描寫真實的人性,否認了儒佛對性的禁錮。這實際上也符合道家思想,道家就一直認為世界萬物部分為陰、陽,陰陽可以結合,可以互補,達到水乳交融的境地,所以男女之事,原本就很自然,且有採陰補陽,采陽補陰之說。

曹雪芹對於「性」的態度是慎重的,他一方面借道家思想來傳遞性的知識,恢復人性的本來面目。另一方面告誡世人,應該「淫而不亂」。在傳達這一教化時,也沒有採用儒、佛的諄諄規勸,同樣借助道家的虛幻來警示,在第十二回中,賈瑞對鳳姐相思入骨,茶飯不思,已經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此時,用儒家任何教義來規勸賈瑞,規勸像賈瑞一樣的世人,都無濟於事。這時,渺渺真人出現了,為他帶來治病良藥「風月寶鑒」,並叮囑只可照背面,不可照正面,賈瑞一照,背面乃一骷髏,吃一大驚,這一驚本應如一記重錘,砸醒賈瑞,可惜他入歧途已深,拿過正面一照,鳳姐在招手,賈瑞忍不住進了鏡子,與鳳姐數番雲雨之後,一命嗚呼。作者意圖已清:骷髏乃戒也,鳳姐乃淫也,二者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複雜,世人應把握尺度,性是美好的,但同時也是刮骨鋼刀。

關於「放任自由」。曹雪芹有一首批寶玉的《西江月》: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

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潦倒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

行為偏僻性乘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

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

寄言紈褥與膏梁:莫效此兒形狀!

詞中塑了一個叛逆性極強的,不追求主流的寶玉形象。在詞中,寶玉率性自然,不理世務、不讀文章、不求功名、我行我素,如莊子一般作一世逍遙之旅,如老子一般作一生無為之遊,他真正像一個的求道者一樣守靜致虛,他摒棄了一切所謂的聖智,仁義、巧利,他什麼都不懂,也不想懂,什麼也不做,也不想做,他放浪形骸,自由成一棵荒野之樹,這正是道佛所苦苦追尋的「無為」、「自由」,也正是曹雪芹所苦苦追尋的人生理想,實際上他做到了,這成了他自己的真實寫照。

《紅樓夢》全篇照應了道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物極必反、樂極生悲之定數。曹雪芹家族的衰落是歷史的必然,賈府的衰落亦是歷史的必然,曹雪芹畢竟是古人,看不到這一點,他無法找出賈府,曹府由盛而衰之根源,只好用神佛定數來解釋,這是歷史的局限。

綜上所述,在《紅樓夢》中一個不可忽視的現象:那就是作者在描述封建正統社會變遷的同時,充滿了許多佛老思想:作者把自己對佛老的見解融入社會之少,甚至用它們來解釋一些儒家解釋不了的現象,這些思想都是我國古代思想體系中的精華,有其積極的一面。

當然,在《紅樓夢》中,也體現了一些佛老思想的糟粕,比如賈敬為了修道飛昇,整日修丹煉汞。寶玉被賈環故意燙傷,請馬道婆作法,又點燈行善。趙姨娘因妒忌寶玉、王夫人,與馬道婆用紙人附身害寶玉、鳳姐,並一一應驗等,都屬於佛老中的糟粕,不足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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