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開《紅樓夢》之謎
彭崑崙同志是江蘇省鎮江市科委的工程師，近年來，他運用電腦研究我國古典名著《紅樓夢》，取得了可喜的收穫。
筆者多次訪問了他以及他的課題小組。現在將他幾年來的主要成果及其心得，介紹給有志於在科研思路上創新的探索者。^去年，江蘇電視台的文化專題節目中播放了「訪奇怪的紅學家——電腦在紅學研究中的運用」，引起了國內紅學家和紅學愛好者的極大興趣，被譽為「紅學研究園地中的一朵奇葩」。說它是朵「奇葩」，奇就奇在這是國內第一次使電腦和紅學結成「良緣」；奇就奇在它為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樑」；奇就奇在紅學研究領域中巧妙地「引進」信息論、系統論、模糊數學、優選法、運籌法等自然科學的研究思路，給現代紅學帶來了新的活力，同時給科學研究方法開闢了寬廣的新途徑。
《紅樓夢》原名《石頭記》，是我國的不朽古典名著，它的藝術魅力象醇酒一樣使無數讀者傾倒。然而，這部著作規模宏大，故事情節複雜，難題疑案很多。作品中所涉及的一連串問題，雖經中外紅學家們多方考證探索，還是很難得到定論。彭崑崙同志從《紅樓夢》的故事發展的時間進程和人物年齡入手，終於取得了新的突破。顯而易見，搞清故事年序和人物年齡問題是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它對於研究《紅樓夢》的人物心理、故事結構以及版本演變等都是至關重要的。但要弄清《紅樓夢》人物年齡又談何容易!有的學者甚至稱《紅樓夢》人物年齡是「一塊永遠也拼不起來的『七巧板』」。鑒於問題的複雜性，彭崑崙同志感到沿用傳統的探索方法，即採用版本學、文獻學和考證學等古老的研究方法已經不夠用了，因為局部的、孤立的考察與研究，具有明顯的局限性。在個別人物年齡細節上研究得越細越偏，對整體卻越是說不清楚。他大膽地運用系統科學的思路，對故事的全過程作全面的瞭解和考察。彭崑崙花費了近十年的業餘時間，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總結了以往探索工作的經驗教訓，力求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作指導，採用了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結合、版本考證與邏輯判斷相結合、微觀分辨與宏觀判定相結合、正常信息檢驗與異常原因追蹤相結合等綜合考察和全面判定的方法，特別是借助電子計算機這一先進工具，使研究工作的面目為之一新。
他縱觀全書一百二十回，參考了全部《脂硯齋評語》，博覽了大量的紅學研究成果，從原著中廣選了七十二名人物，並篩選了蘊有時間或年齡信息的資料共八百餘條，在大量的資料中加以精鑒。為了判定某一時間概念(何年、何季、何月)，往往要從氣候時令、植物花卉、衣服用具、時鮮果蔬、環境佈局、節日風尚及人物年齡等多種因素和多個角度去進行甄別，為了確定某人的年齡，常常要從人物的長相行為、思想心理、語言舉止、戀愛婚事及年序變化等多種思路去從事判斷。在此基礎上，他和鎮江市統計局計算機站姚頌平同志及江蘇省計算技術研究所徐小健同志，運用電子計算機進行測算。他們以七十二個主要人物為信息儲存對象，按小說各章節所描寫的人物年齡和時令特徵依次編碼輸入電腦。例如，對黛玉入都這一年究竟是幾歲，紅學家們歷來就有多種說法——十三歲、十一歲、九歲、八歲、六歲，他們把這些說法都編碼輸入電腦，經過逐條篩選，從一千四百四十個「窗口」中選出近百個作為「優選窗口」，結果發現「六歲論」有九十多個矛盾點無法通過；「十三歲論」有七十多個矛盾點被阻隔；「九歲論」基本上全部通過：「八歲論」和「十一歲論」由於年床?和他人年齡的相對邏輯有錯誤，缺乏研究價值。^運用電腦探索《紅樓夢》在國內還是首創的。他們這項成果，曾榮獲1984年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三等獎。《文匯報》、《文學報》、《新華日報》、《紅樓夢學刊》等十四家報紙、四家雜誌為此發表了文章和評論。中央電視台拍攝的電視連續劇《紅樓夢》中有關故事紀年、季節和人物年齡的處理意見，曾經採用了這項研究成果。
彭崑崙在運用電腦探索《紅樓夢》人物年齡方面取得成功後，他的研究興趣更濃了，信心更足了。最近，他與姚頌平、周玫等在研究思路和探索方法方面又有新的突破。他們運用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多層次的交叉研究，進一步揭開了《紅樓夢》中《怡紅夜宴圖》的奧秘，同時還編製了一種能自動評價版本權威性的檢驗系統，分別在國產長城0520b型微機和紫金Ⅱ微機上調試通過。
《紅樓夢》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是曹雪芹重墨渲染和精心設計的一回書。因賈母、王夫人及賈政都不在家，寶玉等人沒了管束，大觀園暫時成了自由天地，天真爛漫的女奴們也借寶玉華誕的機會破格取樂。曹雪芹為了追求無限丘壑的藝術效果，沒有清楚地點明參加夜宴的總人數及參加者的座位次序；各種版本對夜宴中有關「酒令點數」的記載又有出入，這就把問題弄得複雜化了。一百多年來，「怡紅夜宴圖」成了困擾紅學家的疑案之一。紅學家們為此爭論不休，莫衷一是，爭論的焦點就是參加夜宴的總人數和宴席上的座次排列。紅學家們各自提出自己的設想：根據《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原意，繪製出自己心目中的「怡紅夜宴圖」，讓這次群芳聚會的具體場景展現在讀者跟前。
著名紅學家俞平伯先生從早年就對這個問題頗感興趣，他的《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圖說》一文，最初發表於商務印書館的《文學叢刊》上，後被輯入《紅樓夢研究》(1952年棠棣出版社出版)一書中。俞先生懷疑書中的兩處是抄手訛誤，但缺乏硬證。1980年《紅樓夢研究集刊》(第四輯)發表了北京大學周紹良教授《紅樓夢枝譚》一文，結論與俞老不同。周文說參加夜宴的總人數不是十六人，而是十七人。其記數方法、座次及夜宴情景圖的設想都與俞先生有明顯的差異(見圖1～2)。
1984年6月，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上海紅學家鄧雲鄉先生的專著——《紅樓識小錄》。書中有「怡紅夜宴圖辨」的專章，鄧先生在文章中仔細地比較了俞、周兩位學者的「兩個圖、兩種說」，明顯地支持俞老的觀點。
要揭開「怡紅夜宴圖」的奧壺，必須弄清五個問題，即參加夜宴的總人數，酒令點數，記數方法，旋轉方向和應避開「重位」等。而其中最關鍵的是版本參數的篩選問題(即《紅樓夢》六十三回酒令點數給出的八句參數)，因為各個版本在這方面的差別甚大，如何來甄別這些參數，究竟哪一個版本符合曹雪芹的原作面貌，這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假定總人數正確無疑，然後用每一個版本去試算，當然也不失為一種方法，但由於種種原因，幾乎沒有一個版本絕對正確，僅僅根據版本的歷史序列，或僅僅根據定性的討論，也都難得出可靠的結論。彭崑崙同志系統地考察了幾乎國內所有較權威的版本，僅缺列寧格勒藏本，認真地研究了他們的不同記載，發現各書給出的「酒令點數」中蘊藏著版本演變歷史的珍貴信息，也蘊藏著《石頭記》作者曹雪芹最初的設計藍圖。
彭崑崙等從版本異文入手，沿著數字邏輯的蹤跡，運用信息論、系統論等思路，終於揭開了其中的全部秘密。他們發現庚辰本改本(即1982年新版)《紅樓夢》中的酒令點數是最符吊?曹雪芹原意的。該版本中的酒令點數是：
晴雯五點至寶釵；寶釵十六點至探春；探春十九點至李紈；李紈自飲一杯，不擲骰子，順手遞給黛玉；黛玉十八點至湘雲；湘雲九點至麝月；麝月十九點至香菱；香菱六點至黛玉；黛玉二十點至襲人。
為了使研究工作紮實可靠，彭崑崙等先後曾用六種數學方法同時驗證。眾所周知，數學是「最嚴厲、最公正的審判官」，定量研究的方法在電腦技術的支持下，終於揭開了這個蒙頭薨。在此基礎上，他們還從各種信息的反饋中理出版本演變的規律，並找到定量研究《紅樓夢》版本的一種方法，這在紅學史上還是第一次。
在電腦程序編製過程中，這一課題的難度較大，因為它的數學模型是難以用明確的數學式子表示出來的；再者，對於酒令點數和參加夜宴的總人數，《紅樓夢》的各種版本和紅學家們都有不同的說法，要編製一個能統一處理不同觀點的程序，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姚頌平同志經過一段時間探索，終於編製出《探討怡紅夜宴圖程序》，成功地用計算機模擬出「怡紅夜宴圖」，不能不說是紅學研究中的一大突破(電子計算機模擬怡紅夜宴人物座位圖見圖3)。
程序運行的結果表明，除1982年新版(即庚辰改本)能正確排出人物座位圖外，其他各種版本都存在或多或少的錯誤，因而不能正確排出人物座位圖。同時還證明：曹雪芹在《紅樓夢》六十三回給出的酒令點數是十分認真的，絕非亂抹之筆，足見他的創作態度是十分嚴謹的。《紅樓夢》是藝術性與科學性相結合的典範，具有深刻藝術韻味的「怡紅夜宴圖」被模糊了百年，終於被現代科學方法正本清源了。^這套程序能根據使用者的要求顯示(或打印出)《夜宴酒令點數異文及研究者評判總表》；能自動形成「怡紅夜宴圖」各主要研究者的《怡紅夜宴人物座位圖》，能找出某些版本存在的錯誤，能允許使用者隨機輸入自己的新觀點，並對之進行審查。最後，它還能定量評價版本的權威性，以上這些工作都能在幾秒鐘之內完成。
這項研究成果已引起國內外紅學家們的密切關注。有人說，這是一件很有價值的探索工作。
彭崑崙等在取得了紅學研究上的這一新突破之後，曾向筆者談到三點體會。首先，他認為過去的研究方法有一個很大的弊端，就是不太注重定量分析。這就造成了「公說公有理」的學術僵局。馬克思曾說過：「一門科學只有應用數學時，才算是達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因此，大量引入現代數學的方法——數理統計、運籌學、優選法、模糊數學……等等，是使社會科學變得生氣勃勃，更嚴密，更科學的重要一環。其次是要大膽引入信息論、系統論的思路。因為許多事情從局部來看、從元件來看是合理的，但從總體來看、從全局來看，就不一定合理。過去有些社會科學研究工作處理信息較少，所以無法揭示事物的規律。這次彭崑崙等在探索《紅樓夢》中有關時間進程和人物年齡問題上，就處理了上萬條信息。在電腦模擬「怡紅夜宴圖」的問題上幾乎考察了從乾隆年代開始的脂評系統的國內所有版本。此外，對紅學各家的研究動態、主要分歧也盡可能多地予以掌握。
最後，他們認為把電子計算機引入紅學探索對取得新的突破這一點十分重要。電子計算機本身沒有思想，但它可以作為研究者的工具，為研究工作服務。目前雖說還只是個開端，但它有著十分廣闊的前途。不難設想，全國社會科學工作者，如果都能解放思想，善於把最新科技成就大膽地引入社會科學研究工作中來，它將使社會科學呈現出一派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