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笏即曹畋

畸笏即曹畋

畸笏即曹畋

紅樓文化

我已經論證了曹雪芹非曹寅、曹荃兄弟嫡系之孫;曹頫\系雪芹生父查無實據(見《石兄與曹雪芹》—一載《北方論叢》1979年第三期)。這裡將提出另一有關看法:參加《紅樓夢》批點工作的畸笏,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實即曹頫\化名;正是這個被一些紅學家派定為雪芹爸爸的曹頫\,干擾了雪芹的創作,並卡住八十回後原稿不讓外傳。  

    本來可以直截了當提出論證的。可是很遺憾。我沒有掌握什麼珍秘史料,而只是根據一系列內證一一紅學家們無不爛熟的那幾條脂批。而一談起脂批,立刻就會引起無窮無盡的爭論。比如說,脂硯齋和畸笏叟是一是二,是男是女?這就有各種不同的看法。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也是根據脂批來立論,認為畸笏即曹頫\,在《紅樓夢》史上是個殺千刀的,這就顯然無法採取「我說我的」方式,而必須聯繫紅學界對脂批的看法,才能夠清楚表達可能是荒謬的鄙見。

    

一、能這樣研究問題麼?

    問題集中在保留批語及署名最多的庚辰本上;而庚辰本的問題又首先在於脂硯與畸笏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首先獲睹並介紹庚辰本的胡適,雖然承認此本署名的有四個人,但他僅僅根據其中四五條有關脂硯的批語去立論,對於署名畸笏的。批語卻巧妙地採取「避難法」打馬虎眼過去了事,在有關脂硯的批語中,他主要又是從「《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一批出發[1],去得出「脂硯=愛吃胭脂的寶玉=雪芹自己」的結論的。點戲而需溶墨持筆去「點」,這是蔑視傳統戲曲的洋場才子鬧出來的洋笑話,此處暫不具論。關於脂批問題,值得重視的是周汝昌和吳世昌先生的意見。周吳二氏確是作了長期辛苦研究,而不像妄人胡適那樣浮光掠影亂下結論的。他們都認為脂硯和畸笏是一個人,雖然此人為誰,二人看法不同。    

    周先生的基本看法是[2]:一、庚辰本、戚本中許多小(字)雙(行)批語都沒有署名,而在庚辰本中某些和甲戌、戚本相同的小雙後面,卻明署「脂硯」,因而認為許多小雙(還有其它形式的)批全屬脂硯筆。二、排列署名、署年的批語後,發現庚辰(1760)以前產大批評家只有一個「脂硯」,壬午(1762)以後「忽然又出現了一個奇人畸笏」而不再見脂硯之名了,因而疑心畸笏就是月旨硯的新別號。三、「翻遍各批,覺得無論從文法、用字、題材、感歎、口氣哪一方面去分析畸、脂二人的批語,都實實找不出些微不相同的地方來來」(重點引者所加),因而脂硯=畸笏。四、最後一看這些批語中,竟有不少是女性口吻;衡之小說,這個女性和史湘雲身份等等正合。於是乎脂硯=畸笏=史大姑娘的原型一一甚至是雪芹續絃夫人的面目,便由周先生活畫出來矣。

    儘管認為畸笏即脂硯即寶玉原型即雪芹之叔可能名曹碩者的吳世昌先生,在論斷結果上和周先生男女有別,輩份不同但在達到結論過程中的論證卻有其類似甚至全同之處[3]:一、庚辰本(即他名之為「脂京本」者)第十六回中有十二條小雙署名「脂硯」,而這十二條小雙署名在甲成本中卻被刪去,「可知在『脂評本』中,凡未署名的評語,無疑都是『脂齋之批』,不是『諸公』(如松齋、梅溪)之批」。二、周先生僅僅只能舉出二條,而吳先生卻居然舉出包括十條脂批凡八例,說明甲戌本中雖未署名「但從來沒有人否認其為脂硯齋的評語」,在庚辰本中都是署名「畸笏」的,那麼脂硯自然等於畸笏;則所有凡未署名的批語,理所當然的全是脂硯即畸笏之筆了。三、而畸笏這許多批語「不論在文體、措詞、語調、情緒各方面,都和脂硯的評語完全一致」(重點引者所加)。四、複查批語中有自述廣交梨園子弟、「三十年來得遇金剛之樣人不少」等語,則其為男性無疑;而批中又稱相當於曹寅長女納爾蘇王妃的元春為姊,裕瑞又說過脂硯系雪芹之叔等語,則畸笏即脂硯即寶玉原型是無可懷疑的了。  

   不知以上所述有我錯會處嗎?若大體不誤的話,不論畸笏=脂硯,抑或脂硯=畸笏,我以為都不無推敲餘地。    

  第一,全部脂批總數當在二三千條以上吧?其中畸笏的計92條、脂硯64條,合共186條[4]。這個數字不到總數的5%,甚至更少。根據不到5%批語署名的此有彼無,去判斷其它95%以上的《石頭記》批語作者,行麼?假如是金聖歎批的《水滸傳》未署名的各種形式批語為0%亦無妨我們斷言100%出於聖歎。但我們所研究的對象不是屬於這一通常類型的,它是個特殊的現象:吳先生不是說過有許多署名畸笏及脂硯批語的庚辰本「也仍稱『脂硯齋重評《石頭記》』從未有人稱之為「畸笏叟評《石頭記》」麼?既然如此,那麼,這位脂硯(即畸笏)卻要到自己評本的某些條(特別是吳先生引以為例的第十六回十條小雙)批語後面,再去署上自己的大名,若非此公求名心過切,那就說不通。明清傳奇志怪小說合評本的每篇前後總批每條開始署「×××日」的體例在雪芹之前是有的[5];可是在個人署名評本的長篇章回小說中,無論是李卓吾或毛宗崗評的《三國》、李卓吾或金聖歎評的《水滸》、張竹坡評的《金瓶梅》……等等,尚未發現這種體例:在他自己個人批本之眉批、句旁批、小雙及回前回後總批的末後還要再去署上批者自己的名號的。既是一個人包辦批點,又要到某些批語後面去署上自己名號,豈非多事?一也。無論是倩人抄寫或刻印,多兩個字就得多花錢,二也。除非評點者吃得特別無事可做,否則斷不至於此的。在總署「脂硯齋評」的《石頭記》批語末後,脂硯又不時去署上自己的名號,他明明是在借此以和別人批語相區別而已。一一如果問:那為什麼這部書不叫做「諸家合評《石頭記》」呀?倘若硬要在名詞上兜圈圈,這正和不僅是版本學家通用、連在古舊書店當過一個月學徒工也習慣應用的名詞「版心」、「書口」,吳世昌先生卻要叫做什麼「每葉折疊的騎縫馬口上」一樣,除了製造混亂以外,無助於闡明任何實質性的問題。一一難道脂硯齋禁止過別人在他的抄閱評本上寫批語?!

    第二,脂硯在批語中明明說過「諸公之批自是諸公眼界,脂齋之批亦有脂齋取樂處」,批語中還不只一次出現「諸公」字樣,達就清楚告訴我們寫批語的不會是脂硯一個人也還有「諸公」;而且審察脂硯此語口吻,「諸公之批」也決不會只梅溪、松齋(以及棠村)的各一條。如果說松齋、梅溪各一條批語的署名是脂硯為尊重他們而特予保留的,那麼怎見得那幾十條批語的署名不是脂硯為尊重畸笏而保留的呢?如說甲戌及戚本中那幾條和庚辰本相同的批語署名是被人刪去的話,安見得刪者不會刪去松齋諸公其它批語的署名?如果不是去限制諸公的「言論自由」,只准他們各寫十條批語,那麼,批語中被刪署名的決不可能只是某一個人或某幾個人的一或兩條而已。在有「諸公之批」的情況下,以占比例極小的批語署名之此有彼無,從而論證全部批語出於真一人之手,顯然是難以服人的。    

    第三,就大量不署名的批語口吻等等來考察,批者決不止(脂硯或畸笏)一個人。隨手舉幾個明顯的例子:甲戌本第二回演述榮國府「就是後花園子裡…...」句旁朱批:

      「後」宇何不直用「西」?!一一恐先生墮淚,故不敢用「酉」字。

一問一答,明示批者為二人。若謂此可能系雪芹與批者筆談,尚不足為據,則請翻一下庚辰本二十六回(587—590頁。以下引文凡不註明版本而僅注頁碼者均據庚辰本)接連不斷的朱旁批。紅玉「忽聽窗外問道。姐姐在屋裡沒有?……」句旁朱批.

你看他偏不寫正文,偏有許多閒文,卻是補遺。

佳蕙說「……給林姑娘送錢來」句旁朱批:

是補寫否?

接著,在佳蕙、紅玉談話過程中,一共連續出現了四句朱旁批「是補寫(文)否?」當佳蕙說起「昨兒寶玉…。」句旁又朱批云:

還是補文!

……這一連串多達十處的批語,難道不是兩個批者在筆戰,而竟是一個人自說自話麼?而且,脂批中不但有兩人「吵架」,有「批中之批」,還有批點「批中之批」的。例如二十一回(473頁)寶玉「翻身看時,只見襲人和衣睡在衾上」句下小雙(戚本無加重點以後的七句):

    神極之筆!試思襲人不來同臥亦不成文字,來同臥更不成文字,卻雲和衣衾上,正是來同臥、不來同臥之間。何神奇文,妙極矣!好襲人!(真好!)石頭記得真!(真好!)述者錯不錯?(真好!)批者批得出。    

這段遽看亂七八糟的批語,略加標點,立刻可以辨出其中有第一人的原批,有贊原批的第二人之批,有批贊「批原批之批」的第三者之批(最後一句)至少有三個人,而不會是脂硯即畸笏一人的自言自語……。諸如此類很多未署名的批語,說明了被刪去署名的不會是「畸笏即脂硯」一個人。大量事實證明刊脂批不是脂硯一人之筆,而是「諸公」的「集體創作」。

    吳世昌先生一再強調說甲戌本中未署名的批語「從來沒有人否認其為脂硯齋的批語」一一

    因為如果要否認,則殘本(按:即甲戌本)中每一條評語皆可被否認,亦即整個脂硯齋評本可以根本被否認,則「脂評《石頭記》」云云,即根本不存在了。

吳先生分明是以甲戌本(其實也應包括戚本、庚辰本)的未署名批語全出於脂硯一人為大前提,然後再去求證畸笏是否等於脂硯的。周先生沒有明確道出這個大前提,不過,從他根據庚辰本署名的小雙就此斷言庚辰本、戚本不署名的小雙全出於脂硯而觀,他在論證之前心目中也早已是肯定小雙全出於一手的了。這和吳先生並無什麼區別。然而,僅就上舉三點來看,二位先生立論的大前題就存在問題。這不禁使我想起有一道簡單的四則題「雞兔同籠」:

  問:一群雞鑽進兔子籠中啄食,籠裡現在共有30只腳,試答其中有幾隻兔子。

這真是太簡單的問題!可以不假思索的一一

答: 30(只腳)+4=7.5隻兔子    

兔子怎麼會有7.5只呢?不妨振振有詞答辯:這明明是求答兔子籠中的兔子數字!如果否認我7.5隻兔子的答案,那你就根本否認兔子籠的存在。因而,用4去除以3o,這是理所當然的算式。一一不特此也,而且還可以就此判斷籠中的7.5只動物(=兔子)全是長耳朵短尾巴的,還可以從其中拉出一或兩隻兔子來證明籠子裡的動物(=兔子)全是雄的或雌的!然而,對不起,只看到習題中的兔子籠和兔子而不管「一群雞」所作出來的答案,我們只能說它是完全錯了。縱然30+4=7.5這道算式本身絕對正確,可是,沒弄清大前提,這道算式在這裡根本就不適用。從這裡來看,諸如說什麼一一

脂硯=愛吃胭脂的寶玉=曹雪芹.    

脂硯=畸笏=寶玉原型即名曹碩者

畸笏=脂硯=湘雲原型(甚或是雪芹夫人)

真是非常高深得很!紅學外行實在難以問津。然而,只要用起碼的邏輯公式抽像一下,就很容易發現這些結論都是明顯存在問題的。一不考慮脂硯為什麼要在自己評本的許多批語後面又署上自己的名字,二不考慮他明說過「諸公之批」,三不管不署名的批語中明明存在兩三個人以上口吻的事實,這就無異只管習題中的兔子籠和兔子,而不管鑽進兔子籠中的「一群雞」就去答題了。    

    不先研究二三千條批語的實際情況,卻先肯定它們必出於一手,然後就其中不到5%的批語署名之此有彼無,從而論證其它95%以上的批語必出於畸笏即脂硯,這是用省略或拋棄大前提的方法去達到的以局部代替整體,以部分代替全部的結論。只管其一,不管其餘,這叫做「以偏概全」。以偏概全的方法是形而上學的方法。「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雖然在相當廣泛的、各依對象的性質而大小不同的領域中是正當的,甚至必要的,可是它每一次都遲早要到達一個界限,一超過這個界限,就要變成片面的、狹隘的、抽像的,並且陷入不可解決的矛盾」。(《馬恩選集》第三卷418.419頁)一一事實不正是如此麼?

    當周先生考出未署名批語全出脂硯以後,他又在二三千條批語中找出了二三十條,證明批者竟和雪芹有「這樣不即不離,似一似二的微妙關係」(重點原有)!特別像二十六回(594頁)朱旁批「回思將余比作釵黛乃一知已,余何幸也,一笑」;六十三回壽怡紅時芳官嚷熱句下小雙「余此時亦太熱了,恨不得一冷,既冷時思此熱,果然一夢矣」……之類,不明明是女性麼;這位女性不又以史湘雲最合麼?然則脂硯非湘雲(原型)又是誰呢!這裡且按下撇開小說正文而孤立看批語的周先生「湘雲原型」之說不論,問題首先在於是否能就這二三十條批語去論斷二三千條批語的作者是女性的脂硯齋?當一九五○年八月二十九日周先生在《文匯報》上發表他的脂齋即畸笏即湘雲即雪芹續絃夫人的驚人發現以後,讀者早就舉第十八回齡官「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句下戚本(及庚辰本)小雙責難了:難道史大妹妹竟然「迷陷」「領略」過慣養梨園子弟之情?並竟會去和諸世家兄弟議論及此?而吳先生舉出的「余卅年來得遇金剛之樣人不少」(546頁)一批,恰恰也可作為上述責難的佐證:難道史大姑娘三十年中竟會和不少倪二式的潑皮無賴打交道?如果這些批語還不足以供周先生考慮的話,那麼再舉一條顯而易見的罷:四十八回(1110頁)小雙云:

    作書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故特於此註明,使後人深思默戒。    脂硯齋    

這是批寶釵說薛蟠「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有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的。聯繫正文,脂硯明說自己有和作書人共同的經歷,即:(1)在家尚有「助興」和可以「依仗」的人;這和湘雲的性別、身世合拍麼?(2)吃過到外頭遊蕩(甚至是去經商)的虧;這是湘雲可能有的經歷麼?而且,若說湘雲在未破家之前曾吃此虧,則家未敗時侯門千金何至於出門遊蕩?如說湘雲在破家之後吃過此虧,則她在家之時左右何來「助興」和可以「依仗」之人?……這條明署脂硯齋的批語,一望可知他決非女性更不會是史家小姐。一直堅持已見的周先生歷三十年仍認為脂硯系女性即湘雲原型,這是他的自由,但對於許多口吻明顯的男性批語置之不論,那麼,我們只有等待他對這許多非女性的批語作出合理解釋之時,才能相信他的結論。當然,這絲毫不意味著否認脂批中確有一位女性,而只是說,不要因見馬路上有一位婦女行走,從而把馬路上走著的說成是只有一位姓史的大姑娘。

    和周先生的結論相反,吳先生認為批語全是畸笏即脂硯筆,他是雪芹之叔可能名曹碩者。儘管吳先生的證據繁多,可是,他既在「增補」周先生所未舉出的八例,那他必然是仔細研究過《新證》的了,既研究矣,又撇開《新證》所列的女性口吻批語不論,這就不但說服不了周先生,也更說服不了讀者了。難道雪芹的這位叔父竟是個半雌雄!

    紅學家對脂硯即畸笏考證的最後結論,一男一女,意見彷彿雙峰對峙。在他們所各自列舉的證據範圍以內,亦即上引恩格斯所說的那個「界線」以內,確如泰山之與華山聳立,誰也難以動搖它們一下。可是,一超過自己的「界線」,這些意見雖很雄辯,可卻成為經不起略一推敲的了。

    脂硯究竟是誰?爭論了多少年,是男是女都弄不清楚,這真是「陷入不可解決的矛盾」中去了。而且,這種「不可解決的矛盾」,不僅表現在紅學界各方意見的相持不下上面,竟然也表現在紅學家本身的自我矛盾之中。    

    如來說法,尚求周遍圓融;紅學家下結論卻可以不顧自己捉襟露肘。有例為證:十八回(381頁)朱眉批(針對原來關於十二釵名姓的小雙而發)云:    

樹處(前說)[6]引十二釵皆未的確,  皆系漫擬也……。

又二十七回(622頁)朱眉批鳳姐要紅玉跟她的說:「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後又批云:

    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    丁亥夏畸笏叟

吳先生在引了這兩條畸笏批語後說:「周(汝昌)氏由此推論脂硯、畸笏為一人,當然是對的」。一一我們暫時也無妨說二位先生都「當然是對的」。可是周先生剛剛不是說過這個畸笏即脂硯和雪芹有「這樣不即不離,似一似二的微妙關係」麼?吳先生不是在更進一步說脂硯即畸笏不但「和書中一些人物的模特兒有同樣密切的關係和瞭解,對於作者的私人生活有同樣的熟悉和同情」,甚至於一一

    我們還可以指出許多尤可注意的事實:畸笏對於本書的關切,例如修補殘稿,對清底本,記錄作者預擬而末寫入正文的詩謎,代擬回目,提醒作者未寫的中秋詩一一這一系列使《石頭記》成為「定本」的「編輯」工作,他也和那位「淚亦待盡」的脂硯一樣努力。有了上述種種輻輳的巧合,再加上這些客觀情況,就顯得脂硯與畸笏不可能是兩個人了。(按,重點引者所加。一一在這些句下特加重點,還由於引者未詳吳先生如此說法所據的是什麼版本的批語?有待吳先生自己向讀者們公開指出,以便深入研究。)

這位即畸笏的脂硯既然和雪芹的關係親密到了親無可再親、密無可再密的地步,那他(她)怎麼連雪芹要寫的主要人物十二釵姓名都弄不「的確」呀!怎麼連紅玉是好人是壞人也弄不清楚呀!怎麼連抄沒、獄神廟這樣的大關節目也沒見過呀!……如說脂硯(畸笏)即史湘雲原型,.那麼,這位史大妹妹對她「愛哥哥」(甚至是丈夫)的創作未免太馬大哈、太過於不關心了!如說畸笏(脂硯)即寶玉原型一一雪芹之叔可能名曹碩者,那麼,這位畸笏(即曹碩)對於本書的關切,真是「努力」到了「淚亦待盡」,以至於前言不搭後語的程度了。假如說;這是雪芹為了某種原因對之「保密」,那麼,這位只能「漫擬」十二釵姓名的他(她)和雪芹的關係根本就不像二位先生所描繪的那樣親密無間,如同一體,而是存在著很大的距離了。二位先生離開《石頭記》全部批語的特殊情況,專心致志地只是從表面上去看諸本署名的有無而論證畸笏即脂硯,並終於達到了這位又號畸笏的脂硯是和雪芹關係極密的史湘雲(原型)或曹碩的結論,殊不料就在他們列舉的共同力證中,自己就顧此失彼,陷於難以解決的前後自我矛盾之中。這是不是用以偏概全的研究方法考察問題所帶來的後遺症呢?    .

    本來,當靖本批語發現以後,脂硯與畸笏明為二人,這是毋須多費筆墨的。因為靖本二十二回「鳳姐點戲」朱眉批後的墨眉:「不數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出於畸笏明甚(詳後),他和脂硯非一人是毋煩多說的。可是,據說在文革前早就由靖本的發現者毛國瑤同志寄到北京,直到一九七三年一月卻由周先生撰文介紹的靖本批語公之於世以後,吳先生對此一直保持沉默(如果承認靖本批語,那麼他數十年研究的辛苦結晶,便得從頭考慮)。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周先生;他一方面公開撰文向讀者十分仔細地校讀靖本批語,如說二十二回末靖本批作「此回未補成而芹逝矣」,多了一個「補」字,「這『一字之差』,所關卻非常重要……云云;但是,另一方面當觸及周先生自己的主要結論之時,他又說對於靖本「在我能夠目驗原件之前,暫應持以慎重態度屍(《新證》1063頁)。既然中國的「楊霽雲同志及日本伊籐漱平先生的意見」都和周先生一樣,「都表示了這種看法」:認為「杏齋」應作「松齋」。致使周先生高興地說出「可謂不謀而合」,那為什麼又不申論一下就在「杏齋」前面的「脂硯」二字呢?這還要等待「目驗原件」再來表態,豈不是太奇怪麼?!筆者和周先生一樣「深切盼望靖本原件還有再現之日」,到那時再恭聆周先生如何自圓其說吧。

二、看一看畸笏批語的特徵吧

    對於周吳二氏的全部觀點和方法的研究評價,非本文任務。筆者之所以議論及此,只是想在弄清一些問題的同時,藉以說明:用簡單化的方式去研究脂批,只能導致問題的複雜化,用形而上學的方法去解決脂批批者問題,只能使問題陷於不可解決的矛盾中去;爭論研究了這麼多年而無足以服人的結論,並不是由於脂批問題複雜得難以理解,而是由於紅學界採取了令人難以理解的簡單化方法。    

    這一點對於稍稍客觀的讀者來說,大概是毋須多所說明的:既然脂硯說過有「諸公之批」,既然不署名的批者性別、身份、口吻等等又未盡一致,既然今可見的有脂硯、畸笏等五人的署名,那麼,研究署名最多的脂硯、畸笏,究竟是一還是二人,唯一可靠的方法,那只有把這兩組署名不同的批語分別開來考察一下,看看是否出於一手?而這一方法,周吳二氏也是會同意而不至於反對的。既然如此,那就將署名不同的批語分成「兩組」來看一下吧。一十分遺憾,把分署畸笏、脂硯之名的兩組批語分析一下,我未能像周先生那樣「都實實找不出些微不相同的地方來」,卻在一些明顯不過的地方實實找不出些微相同的地方來,我也未能像吳先生那樣找出兩組署名不同的批語「不論在文體、措辭,語調、情緒各方面完全一致」(重點均引者所加)。恰恰相反,在許多明顯之處卻很容易發現兩人完全不一致的各個方面。  

本文僅談畸笏批語的特徵(關於脂硯批語的特徵詳見《脂批考之二,說脂硯齋》)。粗略概括九十二條畸笏批語,至少可見如下幾點:

a.畸笏熟悉小說中的某些人物的模特兒以及某些細節,是一位身歷其事的「過來人」。如:    

    十七一十八回(357頁)朱眉批賈政「拈髯點頭不語」:「六宇是嚴父大露悅容也。壬午春」;同回(363頁)批賈政說寶玉「你能記得幾個古人……」:「愛之至,喜之至,故作是語」,同回(364頁)批賈政要寶玉回來「命再題—聯」:「所謂奈何他不得也。呵呵! 畸笏。」一一按,如不熟悉賈政、寶玉模特兒父子關係,是不可能也不必要於此等處下此一連串批語的。同回(390頁)朱眉批元春與賈母、王夫人「只管嗚咽對泣」,「非經過如何寫得出?! 壬午春」。一一按:非經過如何批得出!

但是,這位過來人和深悉擬書底裡的脂硯批語有個絕不相同的特點。他閱書中細節每每會聯想自己經歷的往事,而且常常大動感情,抑止不住內心的感慨傷悲甚至慟哭,如:    

    (1)二十回(446頁)朱眉批麝月獨在房中一段:「麝月閒閒坷無語,令余酸鼻,正所謂對景傷情。丁亥夏畸笏」。

    (2)二十八回(647頁)朱眉批罰飲一大海:「大海飲酒,酉堂產九台靈芝日也。批書至此,寧不悲乎?!壬午重陽日」。

    (3)靖本十三回朱眉批(庚辰作回末朱眉批,加線的為庚本闕文):「可叢此批。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  是全大發慈悲(心)也。歎歎!  壬午季春畸笏叟」。

    (4)靖本四十一回墨眉批妙玉請寶玉喫茶。「尚記丁巳春日謝園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 丁丑仲春畸笏」。

余例甚多,見後。查脂硯全部批語(包括64條署年署名的,以及可據其特徵判斷為他的批語。下均同),未能發現有如此大動感情的。唯一的例外是十六回(34l頁,戚本同。無署名)小雙「阿鳳欺人處如此。忽又寫利弊,真令人一歎!脂硯」。一一然而歎的只是利弊問題,並不像畸笏那樣,是閱書中細節而聯想自己相同的具體親歷事件而感慨傷悲,同時,這又是不動什麼感情的類乎旁觀者一般的輕微歎息。

    b.畸笏批語經常愛用「歎歎」一類重疊的驚歎詞。除a一一[3]外,如:

    (1)十二回(262頁)朱眉批賈瑞跪在風地裡讀文章:「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若個能回頭也?!歎歎! 壬午春畸笏」。

    (2)二十三回(528頁)批欲為黛玉畫葬花圈:「……余至今耿耿,悵然之至!恨與阿顰結一筆墨緣之難若此,歎歎!

    丁亥夏畸笏叟」。

    (3)二十六回(604頁)墨眉批:「惜衛若蘭文字迷失無稿,歎歎! 「丁亥夏畸笏叟」。    

余例見444,590等頁。按,脂硯全部批語中疊用「歎歎」一詞的,一條也未發現。    

c.畸笏習慣愛用「反問式的驚(感)歎一一?!」句,除上引三例外,余如:

    (1)十九回(399頁)朱眉批黛玉為寶玉代作詩:「……是何心意構思而得?! 畸笏」。

    (2)二十二回(497頁)朱眉批黛玉數說寶玉和湘雲以戲子比她:「……怎不定[令]人拍案稱奇叫絕?!丁亥夏畸笏叟」。

    (3)二十六回(606頁)朱眉批晴雯一段:「……令人於何處設想著筆?! 丁亥夏畸笏叟」。

    (4)二十六回(612頁)朱眉批鳳姐一段:「……何一絲不滴若此?! 畸笏」。

按:這類「?!」式的句子在畸笏批語中是反覆出現的;而在署名脂硯批語中則只能勉強找到一條一一(330頁)賈璉說「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他(香菱)」句下小雙:「試問兄寧有不玷平兒者乎?!脂研」。但此句標點為「!』號似更合適。

    d.畸笏閱書中所寫細節而緬懷自己往事時,經常是在屈指計年的。四十一回謝園送茶「展眼二十年矣」即其一例。三十八回(878頁)寶玉命燙合歡花酒句下小雙:

    傷哉!作者猶記矮䫜舫前以合歡花釀酒乎?!屈指二十年矣!    

雖未署名,但一望而知亦畸笏筆,因三十八一一四十一回的文字是成為一「片」的,四十一回之「二十年」既為畸笏所書,則此小雙豐「二十年」自亦他批,何況它又符合上述特徵a和c。再如:  

二十四回(546--547頁)朱眉批醉金剛一段:「余卅年來得遇金剛之樣人不少,不及金剛者亦不少,惜書上不便歷;歷注上芳諱,是余不是心事也U按:當有闕誤)。壬午夏」。

亦明為畸笏所書。按,在脂硯的全部批語中,尚未發現一條是屈指計年的;那些未署名的屈指計年批語均畸笏筆,見後。

    e.畸笏批語和{風月寶鑒}舊稿作者石兄一樣,有時夾用吳語詞彙及吳語諧聲字。除上引之「展(吳音。轉)眼二十年」外,如:    

   (1)二十回(455頁)朱眉:『……反接二玉小角口,又用寶釵岔開。 丁亥夏畸笏叟」。    

    (2)二十七回(624頁)朱眉:「若無此一岔,二玉和合則成嚼臘文字。《石頭記》得力處正在此。丁亥夏畸笏」。

    (按:京音「和、合」不分,吳語慣用此詞)。

(3)靖本四十一回墨眉:「玉兄獨至,豈真無茶吃(按:道地蘇白)?!只瞞不過老朽。……丁亥夏」。  

聯繫上述特徵a一一「過來人」及c一一「?!」來考察,下面兩條未署名的蘇白批語顯亦出畸笏筆:

    (4)二十三回(536頁)朱旁批寶玉討吃胭脂:「胭脂是這樣吃法,看官阿經過否?1」    

    (5)二十五回(563頁,甲戌本喊本同)「碾眼過了一日」句下小雙:「必雲??眼過了一日者,是反襯紅玉挨一刻似一夏

    也,知乎?!」    

    (6)眾所矚目的十八回(403頁,戚本同)齡官「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句下小雙,略加考察,即可知這帶吳音

諧聲字的批語亦畸笏筆:

按近之俗語云:「能[按:吳音字,寧也)養千軍,不養一 戲」。蓋甚官優伶之不可養之意也。……余歷梨園子弟多矣,各各[按:竹)皆然。亦曾與慣養梨園諸世家兄弟談議及此;眾皆知其事,丙皆不能官。今閱《石頭記》至「原非本腳之戲,執意不作」二語,便見其恃能壓眾,喬酸姣妒,淋漓滿紙矣。復至《情悟梨香》一回,更將和盤托出,與余三十年前目睹身親之人現形於紙上。使言《石頭記》之為書,情之至極,言之至恰,然非領略過乃事,迷陷過乃情,即觀此茫然嚼蠟,亦不知其神妙也。

按,它不僅符合特徵a及f,「喬酸姣妒,淋漓滿紙」,正可和二十回(447頁)署「壬午九月』的畸笏朱眉批語「嬌憨滿紙,令人叫絕」並觀;「茫然嚼蠟」正可和e引二十七回(624頁)朱眉「二玉和合則成嚼蠟文字」並觀。故此批即使無屈指計年(以「三十」為單位)之特點,亦可判斷「能[寧)養千軍」之語出於畸笏。

    查署脂硯全部批語,僅在人稱上偶一用了吳語,「獸兄」(四十八回小雙)字樣(而四十七回回目就叫「獃霸王」,故不足為異),此外絕未見用吳語詞彙和諧聲字。

    f.畸笏對這部小說習慣地屢屢地反覆稱它為《石頭記》,除上已引者外,如:

    (1)十五回(313頁)朱眉:「《石頭記》總於沒要緊處二 、三筆寫正文筋骨……。    壬午季春」。

    (2)同上(320頁)朱眉,「若歷C歷)寫完,則不是《石頭記》文字了。    壬午季春」。

    (3)二十回(443頁)朱眉,「……《石頭記》無閒文虛字在此。壬午孟夏畸笏老人」。……    

余例見470、476、477、627、645頁。

  按,脂硯全部批語中,則經常稱之為「此書」甚或不名,稱「石頭記」的僅一見(623頁朱眉)。

    g.畸笏批語提及寶玉時,習慣地稱之為「玉兄」。如:

    (1)十四回(304頁)朱眉:「忙中閒筆點綴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    壬午春畸笏」。

      (2)十五回(308頁)朱眉:「八字道盡玉兄。如是等方是玉兄正文寫照。王文(壬午)季春」。  

余例見311(兩處)、401、430、473、627(作石兄)、653頁。又,庚辰本第二十五回(585頁)朱眉「歎不能見寶玉懸崖撒手文字為恨!    丁亥夏畸笏叟」。甲戌本則作「玉兄」。

    在畸笏全部批語中,稱「寶玉」的僅二見(477、520頁),稱「玉兄」則是經常的,相反,脂硯全部批語中稱「寶玉」則是經常的,稱「玉兄」的則僅一見(638頁)。    

    以上對畸笏批語特徵的歸納是不很完全和不夠深入的。但已夠說明它和署脂硯的批語可以互相區別,不容混淆。如果再把脂硯批語的特徵來加以對照,二者的不同是更為顯然的。例如,深知擬書底裡的脂硯批語是不動什麼感情的,內容是有垂訓意味的,有時流露了出世思想甚至以佛法為遊戲,愛作註解性的說明,更多地著重批點小說的藝術性,常愛用「一段」來分段評點,多談行文章法且熟諸畫法,語言方面愛疊用排比句,慣用最高級形容詞、慣用「不謬」「調侃」等詞彙,以及批語形式上的「一言半語」的句旁批……,將這些方面和畸笏批語加以對比,則兩者判如一隻碗中的油和水一樣是可以清楚辨識的。雖則兩人批語亦有某些共同的地方,如同稱「阿鳳」「襲卿」之類,但這和兩個同是白臉朱唇的人一樣,還是可以根據眉眼口鼻等等及其整體的特徵來區分他們不是一個人的。舉個簡明例子:

    二十六回(601頁)薛蟠說「我自己要吃,恐怕折福」句旁朱批:「獃兄亦有此話,批書人至此,誦《往蟲咒》至恆河沙數也。」  

按:符合畸批特徵,又自稱「批書人」,「恆河沙數」正可和十六回(337頁)署「丁亥夏畸笏叟」朱眉「參透重關至恆河沙數」一語並觀;脂硯雖亦作佛子語,亦稱阿獸,但把以上數點作為一個整體來考察,則此批為畸笏而非脂硯所書,明甚。

吳世昌先生說畸笏批語「不論在文體,措詞、語調、情緒各方面,都和脂硯的評語完全一致」,這許多如此完全一致的地方究竟見於什麼版本的第幾回第幾頁呢?周汝昌先生說脂硯和畸笏批語中「彼自稱『批書人』,此亦自稱『批書人』;此愛用特有的感歎話結尾姐『……,歎歎!』彼亦用『歎歎!』。同是提二三十年前的舊事;同是說『作者經過,余亦經過』之類的話……」,這麼多相同處又見於什麼版本的第幾回第幾頁呢?通常版本中是找不出二位先生所說的這許多相同之處的(脂硯只自稱過一次「批書者」而非「人」);是不是二位先生都各有一部枕中秘笈呢?若否,而又未能列舉出出處,那麼用吳先生自己的話來說。「不料乾嘉大師所建立的科學考據學,在一百多年以後,反而退步到變成了神話了」(《我怎樣寫紅樓夢探原》)!一一應當相信紅學家治學的嚴肅態度,決不至於信口開河甚至偽造事實欺人。問題在於:為什麼竟把兩組明明各有特徵的批語,頭頭是道象煞有介事般地說成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呢?這是不是由於在尚未作出「脂硯=畸笏」的結論之前,早就把「畸笏=脂硯」,早把他們兩個人看作為一個人的結果呢?以至於把脂硯從未用過的「歎歎」,從未提過的「二三十年前的舊事」之類,也當作為脂硯的了。    

從這裡來看,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匆忙遽下出來的結論,是無法使人信服的,因為它經不起事實的檢驗。

三、畸笏即曹頫\

    

    即使就以上粗略分析,已足證明畸笏與脂硯根本不是二個人。但是,重要的不僅僅在於是一是二,同時更在於那些引人矚目的未署名批語是誰之筆?一一附帶說明一下,我是在一個極端困難的條件下從事工作的,一直到一九七五年八月修改本文二稿時,才從友人處得悉靖本秕語,它證實了拙文初稿的論斷。但從上面的論述可知,即使沒有靖本,這也絲毫無礙於我的看法。當獲悉靖本脂批以後,我仍不厭其煩地分析歸納畸、脂批語的恃征,主要目的就在於企圖根據這些特徵去判斷那些重要批語的批者,從而論證脂硯、畸笏等究是何人。把全部脂批煮成一鍋稀爛的臘八粥,然後從其中揀出幾粒小豆或紅棗,從而去證明鍋中全是紅棗或小豆,這是稍具常識者都不會採取的方法。從掌握畸、脂兩組批語各自的特徵,去判斷辨識未署名的批語,在取得更多材料的基礎上來研究脂硯和畸笏等人,我以為這是一條正當的途徑。

    雖然區別脂硯與畸笏未署名的批語,並不像區別紅棗和赤豆那麼簡單,但是,許多未署名的重要批語是誰之筆,還是可以根據其特徵辨識出來的。為強調這一點,不妨再看一下「《鳳姐點戲》脂硯執筆事,今知者寥寥矣,寧不怨夫?!」以及它後面的這條批語全文:    

    前批知者寥寥(不數年芹溪、脂硯、杏齋諸子皆相繼別去),今丁亥夏只剩朽物一枚,寧不痛乎?!

很清楚,如果掌握批語的特徵,那麼,即使沒有發現靖本,即使根據缺少括號中靖本所特有的字句的庚辰本,也早就可以判定這兩條批語系畸笏一人所書了。因為:(1)是心懷悲痛的過來人,符合特徵a;(2)用「?!」句,符合特徵C;(3)「朽物」是和「老朽」一詞的伺義語;(4)丁亥夏畸笏又是批閱過這回書的。所以這決不會是脂硯,而是未署上畸笏「芳諱」的批語。一一下面我正是用同樣的方法來判斷一些批語的批者,並在確定批者的基礎上進行我的論述的。

    畸笏何許人也?答曰:基本上可以確定他實即曹頫\化名。試看:

    (一)畸笏是曹寅家西堂生活的過來人。甲戌本二十八回「有不遵者連罰十大海」句旁朱批云:

誰曾經過?!歎歎!一一西堂故事。

由於:(1)是心懷感慨的過來人,符合特徵a;(2)用「?!"句,符合特徵C;(3)用「歎歎」,符合特徵b;(4)庚辰本(647頁)此處朱眉「大海飲酒,西堂產九台靈芝日也。批書至此,寧不悲乎?!  壬午重陽日」之批明出畸笏,則上引朱旁批自亦屬畸笏。

    按,曹寅家有西堂,他還自號西堂掃花行者。而畸笏對小說中大海飲酒一個細節,竟使他兩次回憶起西堂大海飲酒而感悲愴,可見他和西堂的關係不是一般的。不寧唯是,他和西堂的關係竟然到達了諱「西」的程度。靖本十三回「天香樓」原作「西帆樓」,有批語云:

何必定用「西」字?!讀之令人酸鼻!按,

符合特徵a和c;「令人酸鼻」正可和二十回(446頁)署「丁亥夏畸笏」的朱眉「麝月閒閒無語,令余酸鼻」並觀,畸笏既一再追懷感歎過西堂生活的經歷,則此見「西」字而酸鼻的自然又是他。這說明了畸笏和曹寅的關係是極其親近密切的。

    (二)畸笏是曹寅長女納爾蘇王妃的弟弟。十七一十八回(387頁)「那寶玉未入學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山……」句旁朱批:    

    批書人領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

許多紅學家認為此批出於脂硯,但其中絲毫找不出有脂硯批語特徵。試看:(1)是典型地符合特徵a的;(2)用「?!」句,符合特徵c;(3)廢人和畸笏常用的「朽物」「老朽」是同義語(4)自稱「批書人」,壬午春畸笏批閱過這「片」文字寫下大量批語,故此批亦明為他所書。按小說中的賈(假)妃實以曹寅長女為模特兒(此點紅學界當不致有什麼異議),則畸笏明為納爾蘇王妃的弟輩一怪不得他不但一再緬懷西堂生活,甚至於見了個「西」字也會酸鼻子。

(三)他對曹家被抄沒事,記憶異常清晰。十三回(274頁;括號中為甲戌本異文)朱眉批秦氏托夢時說「若應了『樹倒猢猻散』這句俗語.‥…」云:  

「樹倒猢猻散」之語今(全)猶在耳,屈(曲)指卅(三十)五年矣!哀哉傷哉!寧不痛(慟)殺?!

又是典型地符合特徵a、c、d的;據靖本「壬午季春畸笏叟」又批閱過本回,則此批明為畸笏壬午所書。畸笏曲指計年(特徵 d)均以二十、三十整數為單位,此獨例外。由壬午(1762)上溯三十五年為雍正五年丁未(1727),查歷史,雍正皇帝恰好是本年十二月廿四日下旨抄沒曹頫\家的。事歷三十五年,?死先伺槭本谷患塹靡壞悴淮?又按,「樹倒猢猻散」是曹寅生前的一句「黑話」{7};「猢猻散」後三十五年批書人畸笏於書中見此語而發出「寧不痛(慟)殺」的呼號,足見他是曹寅家的親人。

    (四)畸笏對於曹(頫\)家的敗沒,懷著刻骨銘心之痛,除上引外,他不止一次呼天搶地痛哭:

    十三回(甲戌本u頁反面)朱眉批鳳姐想到的五件事:「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今余想慟血淚盈(靖本作:令余悲痛,血淚盈面)。」 同回(288頁)朱眉批同上:「讀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聲大哭,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

兩批均符合特徵a和d,第二條的「?!」又合特徵c,據靖本,壬午季春畸笏叟是批閱過十三回,並且是他命雪芹刪去天香樓文字的,聯繫上述(三)所引批語看,這個因遭「五件事」之弊而哭得血淚交流的畸笏,不但該是被抄沒破家的曹寅親人,而且是記憶猶新,時刻在心,懷著最悲痛情緒的一個親人。

  就以上批語來看,畸笏是曹寅家的親人是無可置疑的。那麼,他究竟是誰呢?(1)查雍正抄沒的其實僅僅只是寅妻李氏一一曹頫\這一房《見拙稿(曹寅家世系述略》);故曹寅長女的這個弟弟不可能出於其堂弟曹宜這一支。曹宜在雍正時仍官運亨通,其子孫輩不可能也不必要為想起李氏一一曹頫\抄家而哭得血淚交流的。(2)曹寅自己的兩個親生子早在康熙末葉死了,  自不可能在乾隆時化名畸笏批書的。(3)顒子曹天祐也不可能是畸笏,他不會稱納爾蘇王妃為姊,一也;他生於康熙五十四年(1715),乾隆壬午(1762)才四十八歲,殆不至自署「叟」或「老人」的,二也。(4)看來這位畸笏的真名,只能從曹寅胞弟曹荃諸子中去找尋。現知曹荃有四子:長子曹順至遲生於康熙二十五年(1686)以前(見同上),他不太可能活到乾隆「甲午(1774)八月淚筆」批書吧?次子是《風月寶鑒》舊稿作者石兄(?竹村一一見拙作《石兄與曹雪芹》),三子頎(桑額)早於雍正十一年身故,這樣看來,這個畸笏恐怕非曹頫\莫屬了。

    如果畸笏即曹頫\,那麼,上面一系列畸笏批語也就相應地可得確解了。據內務府奏摺可知,曹頫\是由曹寅夫婦自幼撫養長大並終於繼承曹寅家業的繼子,因此,他不但經歷過並深深追懷著西堂生活,甚至於還怕見「西」字,他痛哭其姊一一納爾蘇王妃;他「展、轉」「寧、能」不分用吳儂口音批書(曹寅妻李氏是長期任蘇州織造李煦之妹;蘇州等於是他的外婆家);他對曹家的敗沒不僅胸懷悲痛而且會哭得血淚盈腮;他對雍正抄沒曹家的年份記得一點不錯...…,這等等都是很自然的事情。蓋曹頫\者,不但是過來人,而且是當事人也。其痛心疾首異乎尋常,歷三十餘年仍無已時,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

    不妨再從曹頫\和畸笏二人的年事以及和曹寅夫婦的關係等方面來審核一下。    

    第一,曹頫\康熙五十四年(1715)奏摺自稱「黃口無知」;康熙皇帝於五十七年(17i8)稱他是「無知小孩」,據此大體可以推算他約生於康熙四十年(1701)左右(曹荃歿於康熙四十四年1705,故曹頫\生年不會更晚)。現可見的畸笏署年批語,據靖本,始於丁丑(乾隆二十二年1757),署名時開始簡稱「叟」或「老人」則始於壬午(1762)一一壬午批語中署「畸笏」二字的共十條、自署「老人」的二條、署「叟」的一條。但到了丁亥(1767)署「畸笏叟」的則共達廿六條,卻沒有一條再署「老人」,更無僅署「畸笏」的了。一般總得年逾花甲才會自稱「老人」或「叟」的;而且,叟雖亦老人之意,但讀過《孟子》第一頁的人都知道,「曳」的嚴格訓詁應為「長者」或「長老」。從這裡來看,大致可以推算畸笏生年約為1701左右(1762年六十二歲,他自稱老人間稱叟,至1767已六十七歲了,故逕自稱叟,甚至以朽物自命),這和曹頫\的年事是不相上下的。    

    第二,再看一下曹頫\和曹寅夫婦的關係。據康熙五十四年一月十二日內務府奏請將曹頫\給曹寅之妻李氏為嗣並補江寧織造摺,曹頫\是曹寅「所養曹荃的諾子」中的一個;——而旦是黃口無知的老四。荃次子石兄是曾經一度入繼過曹寅的(見《石兄與雪芹》),由曹寅夫婦撫養是不成問題的,曹荃雖死,可是這位老四卻不由其遺孀又由曹寅夫婦來撫養,而且根據上述內務府奏摺,這個曹頫\之「孝順」寅妻李氏竟會是「如同生母」一般(因此這才被皇帝同意選為繼承人的),這恐怕是他沒了親娘的緣故吧?這裡且看一下諸脂本二十五回的批語:

    寶玉回來「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內」句旁甲戌本朱批:「余幾乎失聲哭出。」接上文,「王夫人便用手滿身滿臉摩裟撫弄他」句旁甲戌本朱批(庚、戚兩本作句下小雙);「普天下幼而喪母者齊來一哭!」……寶玉鳳姐中魔後漸漸醒來,「賈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寶一般,旋熬了米湯來與他二人吃了」句旁甲戌、庚辰本朱批:「昊天周極之恩,如何報得(得報)?!哭煞幼而喪親(父母)者!」    

這一系列朱旁批顯出一人之筆;是愛哭的一位過來人,又用「?!」,自是畸笏的批語。由此可見畸笏實是個幼而喪親(父母)的人。若明乎畸笏實即曹頫\,那麼,他孝順寅妻李氏「如同生母」就無足為異;而他之所以要在此等旁人看來簡直平淡無奇的文字旁邊,再三痛哭不已,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一一我以為石兄舊稿確是帶有他自敘成份的一部小說;他和曹頫\同為曹寅夫婦所撫育,故畸笏(曹頫\)見小說中王夫人如此愛寶玉(石兄的化身),他亦不免放聲大哭了。因為王夫人實相當於扶養他長大的寅妻李氏也。

    第三,還可以就畸笏批語來對照一下曹頫\和曹寅的關係。二十三回(519—520頁)入園前賈政喊寶玉一段有一系列朱旁批,寶玉一一

    ……正和賈母盤算要這個,弄那個,忽見丫環來說:「老爺叫寶玉!」(多大力量寫此一句!)寶玉聽了好似打了個焦雷,(余亦驚駭,況寶玉乎?!)登時掃去興頭,臉上轉了顏色。(回思十二三時亦曾有是病來;想時不再至,不禁汨下!)……金釧一把拉住寶玉,(有是事,有是人。)悄悄的笑道:「我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活像活像!)……」。賈政一舉目,見寶玉站在跟前,神彩飄逸,秀色奪人,(消氣散,用的好!)看看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忽又想起賈珠來(批至此幾乎失聲哭出!)……

按:括號中這一連串批語不僅是過來人且是局中人口吻,完全符合愛哭的畸笏批語特點,其中又有?!句,又說「消氣散」{8},明出畸笏筆。「回思十二三時……」一語,不僅在「曲指計」記憶猶新這點上也可證明是畸笏語,而且在年事上亦殊堪玩味。看來這位非曹寅嫡親侄兒莫屬的畸笏,若謂其生於1701左右,長到十二三歲時已是趕不上卒於1705的本生父曹荃的了。小說寫到頑石一一石兄化身的寶玉有怕老爺之病,畸笏批說自已有同病,小說寫寶玉聞老爺叫喚而大驚,畸笏批說「余亦大驚」,這不恰好說明這兩個難改吳儂口音的人,都是怕「老爺」的一對兄弟麼!而且這個「老爺」(模特兒)只可能是曹寅而不會是其他人。曹寅卒於1712,本年畸笏十二歲左右,故其批語中不說自己「十三四甲」「十四五」而偏說「十二三時」,看來是不無原因的[9]。石兄(?竹村)一度曾經入繼過曹寅,但後來曹寅卻又把「承家」的希望寄托於年幼的曹頫\(而且終於由皇帝同意實現了)[10],這就說明曹寅晚年不太喜愛其二侄石兄(?竹村),轉而喜愛四侄曹頫\,而曹頫\年事又較小,故畸笏(曹頫\)見小說寫到寶玉(石兄模特兒)聞老爺叫喚如打了個焦雷,臉上變色時。他會脫口而出說「余亦驚駭,況寶玉乎」,蓋他受「老爺」一一曹寅寵愛甚於乃兄故也。(附記:我以為石兄舊稿確是以曹寅家事為素材的,書中賈珠相當於曹頤。但曹寅先頤卒,而上引寫賈政「忽又想起賈珠來」,這不過是小說「混人處」。一一既是小說,總離不開虛構」的。至於畸笏「批至此幾乎失聲哭出」,這當不會是批書人的「虛構」,而是畸笏一一曹頫\想起曹頤所可能有的感情。)

    在這裡,有人不免要提出問題:可以承認脂硯和畸笏確是二人,可是,這位說過「作者經過,余亦經過」的過來人,這個納爾蘇王妃的愛弟,這個對抄家懷著刻骨銘心之痛的畸笏即曹頹,會不會是賈寶玉的原型呢?試看第三回黛玉初見寶玉「色若春曉之花」句下戚本小雙(甲戌朱眉):

    「少年色嫩不堅牢」以及「非夭即貧」之語,余猶在耳,今閱至此,放聲一哭!

此批明出畸笏即曹頫\筆,這不正好說明曹頫\即寶玉原型麼?這不正可和寶玉最後的貧窮,弄得「寒冬噎酸菜,雪夜圍破氈」對照印證麼?這不正是當事人自己在放聲痛哭麼?筆者以為畸笏(曹頫\)絕不可能是寶玉原型(而只是寶玉原型一一石兄的弟弟),理由甚多,這裡只需舉出兩條批語一看就昭然若揭了。甲戌本首回(8—9頁)這條朱眉是大家熟悉的:

    能解者方有辛酸之淚。[中當有闕文]哭成此書。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每意覓青埂峰再問石兄,余[奈]不遇獺[癩)頭和尚何?!悵悵![中空小字一行]今而後惟願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書何本[幸],余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 甲午八月淚筆

此批明出於畸笏(符合特徵a.b、C;和本書有關而活到甲午未死的也只有他)。若雲畸笏即寶玉原型一一石兄,那豈不等於說他自己「每意」想問自己,這說得過去麼?自己要問自己,又還要通過癩頭和尚,這又說得過去麼?紅學界對「余二人」解釋紛歧,莫衷一是。若明乎雪芹系據石兄舊稿改作,石兄(?竹村)是批書人畸笏(即曹頫\)的哥哥,這「二人」指的是誰,是不言自喻的,這是曹頫\在說:倘若脂硯與雪芹再世,他和哥哥石兄(?竹村)二人可以大快遂心於九泉了。如說畸笏即寶玉原型,這條批語是永遠解不通的。再看另一條當出於脂硯齋的未署名批語一一甲戌本第二回(11頁反面)朱唇批寶玉挨打亂叫姐姐妹妹就可解痛:

    以自古耒聞之奇語,故寫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書中大調侃寓意處。蓋作者實因鷯鴒之悲,棠棣之威,放撰此閨閣庭幃之傳。  

畸笏即曹頫\自己,是曹家被抄沒的當事人;若說即寶玉原型,那他自己怎麼會因「鵲鴒」「棠棣」一一兄弟之悲慼而以石頭自喻寫小說呢?如若把此批中的「作者」解釋成為石兄見自己兄弟曹頫\一(畸笏)被抄了家,而撰此小說,在心懷悲痛時亂叫姐姐(納爾蘇王妃)妹妹(曹寅次女某王妃)「就可解痛」一一借此調侃寓意,倒是再貼切不過的。另外,只需聯繫正文細看一下畸笏批語,那就可以發現他確是異常熟悉書中的許多細節的過來人,但他並不完全等於身歷其事的第一號當事人,否則,他會說「余亦驚駭,況寶玉乎?!」會寫下「作者至此寧不笑煞?!」(363頁)、「雲兒知怡紅細事,可想玉兄之風情意也」(653頁)……這類分明是第三者口吻的批語麼?如說他即寶玉原型,他會連十二釵姓名都不會知道「的確」麼?如說批書人畸笏(曹煩)秈日稿作者石兄(?竹村)都是由曹寅夫婦養大的親兄弟,那麼,「作者經過,余亦經過」一一以上這些問題其實都是可以得到合理解釋的。

    所謂「畸笏」,不過是一塊畸零之笏的意思。大約在乾隆初年追贈曹家先世時,被抄沒的曹頫\多少也得到了一點好處,弄到了十個閒職之類,而在曹寅兄弟的子侄輩中,到壬午(1762)以後還可能活著並得以「叟」自居的,也只有這個曹頫\了,故他才以「畸笏叟」自號。因此,從各方面來看,可以說畸笏實即曹頹化名。但是,一由於今天尚未發現史料直接證明曹頫\是否活到壬午以後;二由於並不排斥曹頫\以下可能還有個挨肩弟弟。為慎重計,我只說「基本上」可以確定畸笏實即曹頫\。為清眉目,不妨把以上所述畸笏、曹頫\的情況對照列舉於下:

  

畸    笏                                        曹  頫\

約生於1701左右                               約生於1701左右

極可能是曹荃幼子                              今知曹荃的最幼子      

幼而喪父母                                    幼而喪父,  估計亦喪母                                

該是曹寅夫婦養大的                            曹寅夫婦所扶養

難改口音的吳儂                                自幼由長期任蘇州織造的李煦

妹養大

稱石兄化身的寶玉為兄                         是荃次子石兄(?竹村)幼弟    

稱納爾蘇王妃為姊                              納爾蘇王妃之弟

受老爺一一寶玉之父寵愛                        曹寅生前將承家希望寄托於他      

對賈府抄沒聯想自己經歷耿耿                    曹家被抄沒的當事人

於心,放聲大哭

這位曹寅的侄輩以氣「畸笏叟」自                 曹寅兄弟的子侄輩中最後只有

   號                                          他可能仍做閒官

    總起來說,筆者和紅學家們之所以南轅北轍,認為畸笏即曹頫\,首先並不在於結論的彼此不同,而是在於對全部脂批的看法從一開始就是分道揚鑣的。紅學家認為即脂硯的畸笏是史湘雲原型或寶玉的模特兒曹碩,這結論是娓娓動人的;然而得出這結論的方法卻是奇特的。我認為畸笏即曹頫\一一這一看法是奇特的,然而我自以為得出結論的方法卻是平常的。如果我的結論是荒謬的,那首先是由於在對全部脂批的看法和研究方法上的荒謬;如果我的結論亦堪聊備一說可供研究的話,那麼,首先請先研究一下我達到自己結論的過程究竟與紅學家有什麼不同。弄清楚「畸笏是誰?」這個具體問題是重要的;然而,採用什麼觀點和方法去弄清楚一個具體問題,這不是更重要、更應該引起我們注意麼?

四、曹頫\是《紅樓夢》史上的罪人

    如果紅學家能夠拿出較為確鑿可信的證據或理由一一那怕是一條半條,足以說明雪芹確是曹頫\之子,那麼,我應當全盤考慮或徹底否定自己的看法。如果甲戌本、庚辰本中「同一條評語此詳彼略,一本署『脂硯』,一本署『畸笏』,故知二者是一人化名」(吳世昌《我怎樣寫<紅樓夢探原>》重點引者所加)確是「我們知道」的確鑿事實,而吳世昌先生能夠公開這一事實。舉出這樣的批語一一本署脂硯而在另本署畸笏之名的「同一條批語」是見於這兩個本子中的哪回哪頁的話一一那怕是只舉出一條的話,那麼,我也應當承認自己看法的荒謬。如果紅學家們實在拿不出一條來,那麼,筆者只有繼續根據脂批中所可能收集到的證據,提出我的相反看法了:正是這位被編派為曹雪芹的爸爸的曹頫\,或者是被考定為賈寶玉模特兒的畸笏(=脂硯!!),是《紅樓夢》史上的一名罪人:就是這個化名畸笏的曹頫\,干擾了雪芹的創作工作,並且就是他卡住了雪芹八十回後原稿不給外傳!

    決不能像周汝昌先生那樣,僅僅從署年署名這些表面現象就貿然去下結論,說什麼「到壬午,忽然又出來一個奇人畸笏」批書。如果稍稍深入細察批語的全部情況,不難得知畸笏之與這部小說發生關係,不知要在壬午之前若干年。上面考定的那些戚本(它很可能出於脂硯三閱評本)和庚辰本中都已抄作句下小雙的早期批語,如十八回關於「能(寧)養千軍,不養一優」等等,恐怕遠在丁丑(1757)「以前就由畸笏批寫下了。又從二十七回「奸邪婢……」等兩批來看,他先把紅玉說成是良兒一類的壞人,這就證明畸笏是看過後來被雪芹刪去的有「逐良兒」情節的初期稿子的[11]。但問題還不在於他很早批閱過這部書,更在於他很早就干涉了雪芹根據石兄舊稿重新創造的工作。有必要把大家很熟悉的下面三條批語再列舉說明一下:

    甲戌本十三回末朱批(靖本作回前批,有異文):《秦可卿    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賈家後事二件,嫡(豈)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者)。(X),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遺簪·更衣》諸文)。

    同上12頁反面朱眉(靖本系聯接上面批語):「(是以)此回只十頁,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卻(去)四五頁也。」

    同回庚辰本(228頁)回末總批(靖本朱眉)。「(可從此批。)通回將可卿如何死故隱去,是(余)大發慈悲心(×)也。歎歎! 壬午(季)春(畸笏叟)」。

只要掌握畸笏批語的特徵,不管有無靖本,不管是否能目驗靖本,從這自稱老朽又符合特徵a,b的壬午春批語,一望可知就是這位確實老朽得可以的畸笏在命雪芹刪書的一一而今傳的任何最早版本都已刪去天香樓文字了,則畸笏之干涉此書寫作是遠在甲戌之前了。甲戌本十三回「另設一壇於天香樓上」句旁朱批;「刪卻!一一是未刪之文。」(靖本同)又,瑞珠觸柱而亡靖本朱眉「亦是未刪之文。」聯繫上引畸笏批語來看,明明也是他在繼續下令「命」雪芹刪書。他大約是想把揭露賈府醜聞的這段文字刪得不留一點痕跡的。若明乎這位連見了「西帆樓」的「西」字都要酸鼻子的畸笏即曹頫\。那麼,他之所以要如此下「命」並且能夠有權「命」雪芹刪書,這就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因為他是曹寅這家的「叟」一一長者,而書的舊稿作者石兄是他的二哥,寫的又是以曹寅家事為題材的,此等家醜自屬不可外揚者也。一一可是,雪芹畢竟未全聽他的,不僅沒有刪去這兩句話,而且也沒有把冊詩和曲子(這大約是曹頫\忽略了的)加以改動。看來,雪芹對曹頫\並不是那麼馴服而是有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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