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天然」
《紅樓夢》第十七回寫賈政帶著寶玉及一幫清客遊大觀園。到了稻香村，父子兩人因觀點不同而爭論起來。賈政斥責寶玉道：「終是不讀書之過」。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反將了他父親一軍。後來他又說：「『古人云『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精巧而終不相宜」。把賈政氣得大聲呼喝，叫人把他「叉出去」。
賈寶玉講得很對，古人是常說「天然」二字的。舉例來說，唐代大詩人李白在《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贈江夏韋太守良宰》的長詩中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金代著名詩人元好問有《論詩絕句》三十首，其第四首說：「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下，未害淵明是晉人。」第七首又說：「慷慨歌謠絕不傳，穹廬一曲本天然。中州萬古英雄氣，也到陰山敕勒川。」明代大戲劇家湯顯祖在《牡丹亭》，的《驚夢》一折中寫道。「[醉扶歸]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艷晶晶花簪八寶填，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曾和呂留良一起編選《宋詩鈔》的清康熙時人吳之振，在《宋石門畫輞川圖》一詩的自注中說：「郡人張南垣雜土疊石為假山，高下起伏，天然第一。」
康熙時流寓金陵的戲劇家及戲曲評論家李漁，曾在談「借景」時寫道。：「向居西子湖濱，欲構湖舫一隻，事事猶人，不求稍異，止以窗格異之。人詢其法，予曰：四面皆實，猶虛其中，而為便面之形。……坐於其中。則兩岸之湖光山色，寺觀浮屠，雲煙竹樹，以及往來之樵人牧豎，醉翁游女，連人帶馬，盡入便面之中，作我天然圖畫；且又時時變幻，不為一定之形，非特舟行之際，搖一櫓變一象，撐一篙換一景，即繫纜時風搖水動，亦刻刻異彩。是一日之內，現出百千萬幅佳山佳水，總以便面收之。」(《笠翁偶集》卷四《居室部》)
如果賈寶玉真是不讀書，那麼他怎會知道古人常講「天然」二字呢?看來乃父對寶玉是在戴帽子和打棍子，所謂虛張聲勢，藉以嚇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