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小考
一、金 萱
第七十六回,寫黛玉與湘雲在凹晶館聯《中秋即景》詩。當黛玉聯到「色健茂金萱」時,湘雲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著多少力!這樣現成的韻被你得了,—-只是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
按:「金萱」,即金黃色的萱花。這裡,湘雲的話值得玩味。為什麼說是「省力」,「現成的韻」,又與「頌聖」有什麼關係呢?原來牽涉到曹家的一段家史。據當時人記載:康熙三十八年四月,皇帝南巡迴馭,止蹕於江寧織造臣曹寅之府;寅紹父官,實維親臣、世臣,故奉其壽母孫氏朝謁。上見之,色喜,且勞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賞賚甚厚。會庭中萱花開,遂御書『萱瑞堂』三大字以賜」。(馮景《解舂集文鈔》卷四《御書萱瑞堂記》)「一時賢士大夫競作歌頌,積成卷軸。」(毛際可《安序堂文鈔》卷十七《萱瑞堂記》)。陳康祺《郎潛紀聞三筆》、邵長蘅《御書萱瑞堂詩為工部臣曹寅恭賦》詩,也都有記載。曹雪芹既認為「南巡接駕」揮霍浪費是「虛熱鬧」。當然記載萱瑞堂的詩文也聊無意義,「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了。
二、寶皇帝第四十六回,寫鴛鴦拒絕做賈赦的侍妾,向賈母等哭訴道:「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裡,我這一輩子別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呈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把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
按:乾隆即位之前,稱為「和碩寶親王」。《清史稿·世宗本紀》記載,雍正十一年二月,「封……呈四子弘歷為寶親王」。等到雍正死後,這個「寶親王」就根據遺旨即位為寶皇帝了。按照封建文人謹慎的考慮,「寶皇帝」的提法是應該避忌的。曹雪芹不但不諱避,而且借了一個女奴的口吻,表現了對「當朝天子」的輕蔑,這在乾隆大興文字獄的時候,真是「膽如鐵」了。
三、賈府人口第六回,寫到榮府中一宅人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第五十二回,麝月道:「...…家裡上千的人,你也跑來,我也跑來,我們認人問姓,還認不清呢!」第六十八回,善姐兒道:「我們奶奶天天承應了老太太,又要承應這邊太太,那邊太太,這些妯娌姊妹,上下幾百男女,天天起來都等他的話。」第一百零六回,寫賈府抄家後,賈政叫賴大將閤府裡管事的家人的花名冊子拿來,一齊點了一點,除去賈赦入官的人,尚有三十餘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
按:清代,貴族官僚之家,廣蓄奴婢,成為風氣。據記載,康熙間,總督巡撫等「外任官員」,所帶奴婢「有多至數百人,甚至千餘人」者。乾隆末,大官僚和珅家「供廝役者,竟有千餘名之多」。湖北麻城縣梅、劉、田、李四大「強宗右族」,「家僮不下三四千人」。曹家極盛時期,閤家人口多少,史無記載。到雍正六年,曹頫\革職抄家時,還有「家人大小男女共-百十四口」(見隋赫德奏折)。那時,曹家已經窘迫衰落,大非昔日之盛況了。與曹寅關係極密切的李煦家中,雍正二年抄家時,家中上下主僕,全部解送北京,「在途中病故男子一、婦女-及幼女-不計外,現送到人數共二百二十七名口,其中有李煦之婦孺十口,除交給李煦外,計僕人二百十七名」(見允祿奏折)。由此可見,《紅樓夢》中寫賈府人口,與當時豪富巨室的實際情況大致相符,並不誇張。
四、高利貸第十一、三十九、七十二回,都寫到鳳姐放債,高利剝削事。又,第一百零五回,查抄賈府時,錦衣司官攔住西平王,回說:「東跨所抄出兩箱子房地契,又一箱借票,都是違例取利的。
按:順治三年,清政府規定一切債負每銀-兩止許月息三分,不許多索及息上滾息,禁官民之間利貸。但事實上是一紙空文,不但沒有禁絕官吏放債,更沒有禁絕高利盤剝現象。如得碩亭《草珠-串》中有詩云:「利過三分怕犯科,巧將契券寫多多(原註:近日山西……放債,率皆八分加一,又恐犯法,惟於立券時逼借錢人於券上虛寫若干,如借十串,寫作百串之類,旗人尤受其害)。可憐剝削無錐地,忍氣吞聲可奈何!」更有甚者,皇帝本人也指使官吏放債取利。如《永憲錄》卷-記載:康熙六十年,「詔郎故大學士熊賜履幼子志契、志夔一一上諭廣…...熊賜履為試官,所取門生不下千人,身後竟無顧卹其家者。令諸臣扶養,以望成就。於是門生尚書王鴻緒等,非門生大學士王琰、王頊齡等助銀三千兩。命交江寧織造曹頰生息給予用度。」又,曹家籍沒時,隋赫德奏折中稱:「又家人供出外有所欠曹頫\銀,連本利共計三萬二千餘兩。奴才即將欠戶詢問明白,皆承應償還。」這些都是曹家放債取利的一些例證。
五、田上米不能按數交第七十五回,王夫人道:「這氣二年水旱不定,田上米都不能按數交的。
按:清朝初期,特別在康熙年間,每逢自然災害,朝廷蠲免錢糧,數達幾千萬兩。然地主受惠,佃戶並未少交。康熙四十九年十一月,給事中高遐昌奏,蠲免錢糧,請將佃戶田租亦酌免。於是規定:「嗣後業主免七分,佃戶免三分,永著為例。可是,這也是官樣文章,事實上並沒有貫徹執行。所以各地抗租鬥爭日趨激烈。例如康熙五十年四月,李煦奏折中就有「常州府屬無錫、宜興二縣,劣衿頑戶抗糧」的記載。到乾隆時,吳真佃戶抗租,久成錮習,北京附近「佃種旗地之戶,家本貧寒,收成豐稔尚可按期完納;一遇水旱不齊,動致拖欠不清。而地畝鹽鹼拋荒,佃戶逃亡,亦所時有。」宜隸巡撫方觀承在《勸旗丁恤佃》告示中也承認,佃戶「藉災抗租,以輕報重」。從《紅樓夢》中的描寫,可見抗租抗糧已經直接威脅到貴族家庭的日常生活。階級鬥爭已經表面化、尖銳化了。
六、卍字花紋錦第十九回,寫寶玉問一個丫頭名字,茗煙大笑道:「若說出名字來話長,真真新鮮奇文,竟是寫不出來的。據他說,他母親養他的時節做了個夢,夢見得了一匹錦,上面是五色富貴不斷卍字的花樣,所以他的名字叫作萬兒。」
按卍(wan萬),梵字,為印度的一種吉祥標誌。傳入我國後,作為一種圖案花紋,在建築業、絲織業中被歷代藝人所廣泛採用。今年年初,我曾訪問了南京雲錦研究所,親眼看到一匹「江南織造局制」的石青色底不斷頭卍字花紋的「織金錦」。據該所同志介紹,雲錦圖案,花樣繁多,是一個藝術寶庫,其中象徵吉祥的滿地錦紋,還有 (壽)字紋、 (福)字紋、古錢紋、祥雲紋、瑞草紋等等。這種紋樣的錦緞,除供宮廷製作衣服外,還用於裝裱佛經經面。曹雪芹從小生長在江寧絲織業的生活圈子裡,耳濡目染,所以有這種卍字紋織金錦的描寫。可能卍兒母親就是一個織錦女工。
七、花兒匠第二十四回,寫賈芸拿了五十兩銀子,出西門找花兒匠方椿家去買樹。
按;清代馮勳《六街花事》載:「豐台種花人,都中目為『花兒匠』。每月初三、十三、二十三日,以車載雜花,至槐樹斜街市之。桃有白者,梨有紅者,杏有千葉者。索價恆浮十倍……」。俞蛟《春明叢說》也記載:「出南西門外數里,日豐台。居民鹹以種花為業。四時紅白相間,芬芳襲人,而惟春夏時之芍葯為最盛。連畦接垅,一望無際,皆婪尾春也。」《紅樓夢》中寫「出西門找花兒匠」,無論地理位置和稱呼習語,完全符合豐台的情況。
八、酸梅湯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後,襲人對王夫人說:「老太太給的一碗湯,喝了兩口,(寶玉)只嚷乾渴,要吃酸梅湯。」
按:酸梅湯是夏令解暑止渴的美味飲料。它在北京已經有悠久的歷史。清代的記載,有的稱為「酸梅湯」,有的稱為「冰浸梅湯」。郝懿行在《證俗文》裡說:「今人煮梅為湯,加白糖而飲之;京師以冰水和梅湯,尤甘涼」。《曬書堂筆錄》則說;「京師夏月,街頭賣冰,又有兩手銅碗,還令自擊,洽洽作聲,清圓而瀏亮,鬻酸梅湯也。以鐵椎鑿碎冰,攙入其中,謂之冰振梅湯,兒童尤喜呷之。」富察敦崇的《燕京歲時記》,比較詳細地敘述了酸梅湯的作料和製法。書裡說:「酸梅湯以酸梅合冰糖煮之,調以玫瑰、木樨、冰水,其涼振齒,以前門九龍齋及西單牌樓邱家者為京都第一。」歌詠酸梅湯的詩歌極多。靜香居主人《都門竹枝詞》云:「冰盞丁東響滿街,玫瑰香露浸酸梅」,學秋氏《續都門竹枝詞》云:「更有梅湯新月樣,聽他冰盞擊雙雙」;楊靜亭《都門雜詠》云:「炎伏更無虞暑熱,夜敲銅盞賣梅湯」。可見一斑。
九、鼻煙治病第五十二回,寫晴雯感冒發熱,寶玉命麝月取鼻煙給他治病。晴雯用指甲挑了些嗅入鼻中,忽覺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門,接連打了五六個嚏噴,眼淚鼻涕登時齊流,果覺通快些,
按:鼻煙在明朝末年從歐洲傳入我國。清朝初期,王公貴族和上層士大夫開始以嗅鼻煙為時髦。以其辛辣刺激,所以有鼻煙能治病的傳說。王士祺《香祖筆記》稱。「近京師又有制為鼻煙者,雲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汪灝《隨鑾紀恩》亦稱:小指挑(鼻煙)分許,嗅入兩鼻觀,最能去疾。」又,趙之謙《勇盧閒詰》引胡甘伯的話說:「昔有人病目五年,或教以鼻煙治之,兩月而愈,……又能愈頭風,蓋其力上行,自鼻額至巔頂絡腦,還下目內眥,是達太陽陽明。性善守,故調中,逐穢,故辟疫。這些記載,參照晴雯嗅鼻煙的描寫,都說明鼻煙有助於明目通竅,防疫驅瘴,除穢清神,並對鼻炎症具有一定的治療功能。
-○ 、獨參湯
第十二回,寫賈瑞病重,代儒各處請醫治療皆不見效。因後來吃獨參湯,代儒如何有這力量,只得往榮府來尋。王夫人命鳳姐秤二兩給他……。
按:清代吳謙《醫宗金鑒》卷二十六載。「獨參湯,治元氣大虛,昏厥,脈微欲絕,及婦人崩產,脫血,血暈。
人參(分兩隨人隨症)
須揀上者,濃煎頓服,待元氣漸回,隨症加減。
[集注]:「柯琴曰:『一人而系一世之安危者,必重其權而專任之。一物而系一人之死生者,當大其服而獨用之。故先哲於氣幾息血,將脫之症,獨用人參二兩,濃煎頓服,能挽回性命於瞬息之間,非他物所可代也』。」
一一、滿額鵝黃第五回,警幻仙子出場時,作者仿《洛神賦》形容其容貌姿態,有句云:「珠翠之輝輝兮,滿額鵝黃。」
按:額間塗黃,是我國古代婦女的一種風尚。有的說始於漢宮,有的說始於六朝,屢見於詩賦之中。如梁簡文帝詩:「同安鬟裡撥,異作額間黃」。庾信詩:「眉心濃黛直點,額角輕黃細安」。李商隱詩:「壽陽公主嫁時妝,八字宮眉捧額黃」。溫庭筠詩:「雲髻幾迷芳草蝶,額黃無限夕陽山。」王安石詩,「漢宮嬌額半塗黃。」特別是《詩人玉屑》卷七引裘虔傘詩:「滿額鵝黃金縷衣,翠翹浮動玉釵垂,從教水濺羅襦濕,疑是巫山行雨歸。」直接說明了「滿額鵝黃」一語的來歷。高鶚、程偉元之流把這一句妄改為「耀珠翠之的兮,鴨綠鵝黃」,歪曲了作者的原意,張冠李戴了。試想,珠翠用黃色來形容,豈不是「人老珠黃不值錢」了嗎?
一二、杜工部之沉鬱第四十九回,寫香菱與湘雲談詩,寶釵笑道:「……一個香菱沒鬧清,偏又添了你這麼個話口袋子,滿嘴裡說的是什麼怎麼是杜工部之沉鬱,韋蘇州之淡雅』又怎麼是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一按:自梁代鍾嶸撰《詩品》以來,歷代論詩者都競以藝術風格評詩,創「詩格」、「詩體」之說。如杜甫自標其詩「沉鬱頓挫」,白居易稱韋蘇州詩:「高雅閒淡」等等,等等。到明代,高柄的《唐詩品彙總序》更集大成。這篇文章中論及杜、韋、溫、李等人時,略謂:「開元、天寶間,則有李翰林之飄逸,杜工部之沉鬱,……大歷、貞元中,則有韋蘇州之雅淡,……降而開成以後,則有杜牧之之豪縱,溫飛卿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可見,湘雲所說的,完全受高樑《唐詩品彙總序》的影響。《明史·文苑傳》說:「終明之世,館閣以此書為宗」,這是可信的。
一三、端公送祟第二十五回,寫「魘魔法叔嫂逢五鬼」時,當下眾人七言八語,有的說請端公送祟的,有的說請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薦什麼玉皇閣的張真人,種種喧騰不一。
按:明代趙南星《笑贊》中說:「北方男子跳神,叫做『端公』。」又,清代唐甄《潛書·抑尊》也說:「蜀人之事神也必馮(憑)巫,謂巫為『端公』;禳則為福,詛則為殃。人不知神所視聽,惟端公之畏,而不惜貸財以奉之。若然者,神不接於人,人不接於神,故端公得容其好。」總之,男性巫師裝神弄鬼,搞迷信活動,說能「送走鬼祟」以騙人的,就叫做「端公送祟」。
一四、板 兒第六回,寫王成因家業蕭條,仍搬出城外原鄉中住去了;後亦相繼身故。有子小名狗兒,娶妻劉氏,生子小名板兒。
按:據明代董轂《碧裡雜存》記載:「正德丁丑,余始游京師。初至,見交易者皆稱錢為『板兒』」。又,沈德符《野獲編》也說:「今京師猶有以二折-之例,但呼『小錢』,其好錢乃謂之『老官板兒』。」狗兒是小官吏的後代,家道中落,務農為業,他生兒子取名「板兒」,反映了他生活困難求財心切的思想。
一五、消寒會第九十二回,寫賈母派丫頭跟襲人說道:「老太太說了,叫二爺明兒不用上學去呢。明兒請了姨太太來給他解悶,只怕姑娘們都來家裡。史姑娘、邢姑娘、李姑娘們都請了,明兒來赴 什麼『消寒會』呢。」
按:消寒會是封建社會貴族、豪富、高人、雅士們冬日消閒取樂的一種集會。北京較為流行。清代闕名《燕京雜記》說:「冬月,士大夫約同入圍爐飲酒、迭為賓主,謂之『消寒』。好事者聯以九人,定以九日,取九九消寒之義。余寓都,冬月亦結 同志十餘人飲酒賦詩,繼以射,繼以書畫,至十餘人,事亦韻 矣。主人備紙數十幀,預日約至某所,至期各攜筆硯,或山水,或花卉,或翎毛,或草蟲,隨意所適。其畫即署主人款。寫畢 張於四壁,群飲以賞之。如臘月硯凍不能畫,留春暖再舉。時 為東道者多邀集陶然亭,遊人環座觀之,至有先藏紙以求者。」 方濬頤《夢園叢說》也說:「...…又有花局,四時送花,以供王公貴人之玩賞。冬則唐花尤盛。每當氈簾??地,獸炭熾爐,暖室 如春,濃香四溢,招三五良朋,作『消寒會』,煮衛河銀魚,燒膳房鹿尾,佐以湧金樓之佳釀,南烹北炙,雜然前陳,戰拇飛花,觥籌交錯,致足樂也。」統治階級消寒作樂,勞動人民號寒
啼饑,這就是舊社會的冬日即景。
一六、風月寶鑒第十二回,寫賈瑞得病。忽然這日有個跛足道人從褡褳中取出一面鏡子來,一一兩面皆可照人,鏡把上面鏨著「風月寶 鑒」四字,一一遞與賈瑞道:「這物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專治邪思妄動之症,有濟世保生之功,所以帶他到世上,單與那些聰明傑俊、風雅王孫等看照。千萬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緊,要緊!三日後吾來收取,管叫你好了。」說畢,揚長而去。
按:我國古代筆記小說中,有關寶鏡的故事很多。如唐代王度《古鏡記》,寫一面寶鏡,能照妖、辟邪、治病,「有數神靈相」。宋代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一,也寫到「吳僧持一寶鑒,雲齋戒照之,當見前途凶吉」。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八,有一則云:「熙寧初,王迪為洪州左司理參軍。一日,有道人來磨鏡,因俾迪,乃自照,乃見星冠羽帔,縹緲現鏡中。迪問其故,日:『此汝前身也。由汝誤念,墮此。勉自修證,勿淪苦海』。既去,迪具以告妻,妻然之,遂棄官,與妻隱去。……後歸姑蘇,不知所終。』《紅樓夢》中的「風月寶鑒」,顯然受這些荒誕故事的影響,但作者的生花妙筆,另創新意,並非單純的沿襲。
一七、克 什第一百十八回,鶯兒端了一盤瓜果進來,說:「太太叫人送來給二爺吃的,這是老太太的克什。」
按:「克什」,也作「克食」,滿族語,原意是恩賜。吳振棫《養吉齋叢錄》卷二十四,有一條小注云:「清語,克什,賜也。.康熙五十九年十月,李煦有-奏折,內稱:「奴才之子李鼎,蒙允追隨哨鹿,因未得見所見,且蒙賞賜克食,恩榮已極。」(見《李煦奏折》)後來所謂「賞克食」,是指賞賜茶果一類的食品。
一八、芙蓉神第七十八回,寫晴雯死後,寶玉聽了小丫頭說,晴雯做了芙蓉之神,因撰《芙蓉女兒誄》,「致祭於白帝宮中撫司秋艷芙蓉女兒之前」。
按,花神,在我國古代筆記小說和詩詞曲賦中屢有所見。宋代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八「石曼卿、丁度為芙蓉城主」,條稱:「王子高遇仙人周瑤英,與之遊芙蓉城,世有其傳。余案,歐陽文忠公詩話記石曼卿死後,人有恍傯見之者,云:『我今為仙,主芙蓉城』,騎-青騾,去如飛。又案,太常博士張師正所纂《括異志》,記慶歷中有朝士,將曉赴朝,見美女三十餘人,靚裝麗服,兩兩並行。丁度觀文案轡其後。朝士問後行者:『觀文將宅眷何往?』曰:『非也,諸女御迎芙蓉城主』。俄聞丁死。故東坡詩云:『芙蓉城中花冥冥,誰其主者石與丁』。韓子蒼言:「王荊公嘗和東坡此詩,而集不載,止記其兩句云:『神仙出沒藏杳冥,帝遣萬鬼驅六丁』。」曹雪芹對石曼卿是很欣賞的,這可從《紅樓夢》第二回賈雨村的一派議論中得到證明。所以「芙蓉神」的浪漫主義手法,可以認為是從「芙蓉城主」中得到啟示的。
一九、螃蟹宴的費用和莊家人的口糧第三十九回,寫大觀園裡螃蟹宴的費用,計二十多兩銀子劉姥姥道:「這一頓的錢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
按:清代康熙年間,貴族階層奢侈之風日盛。據汪啟淑《水曹清暇錄》所載:北京「內外城向有酒館戲園,酒饌價最貴,…… -夕幾費十金。」張宸《平圃雜記》也說:「近世士大夫……費用日益侈,……一席之費,率二十金。」十金、二十金,就是十兩、二十兩銀子,正好與大觀園裡螃蟹宴的費用相吻合。當時,江南地區米價每石一兩銀子左右(見曹寅、李煦奏折)。二十多兩銀子可買二十多石米。如果一戶莊家人以五口計,一年口糧最多也不過十兩至二十兩,足見劉姥姥所說的話完全符合實際情況。充分反映了當時貧富懸殊、階級對立的社會真相。
二○、賈府修廟塑神,佈施田畝第三十九回,寫賈府最愛修廟塑神。第十五回,又寫到鐵檻寺原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現今還是有香火田畝佈施。
按:《紅樓夢》裡的賈府,原以江寧織造曹家為生活素材。曹家極盛時期,修造寺廟,助佛事,都有史可考,資料極多。但也有未見著錄的物證,如南京博物館收藏的曹寅所撰《勝禪院碑》拓片和《香林寺廟產碑》。其中《香林寺廟產碑》碑文稱:「前織造部堂曹大人寅施秣陵關田貳百柒拾餘畝,和州田地壹佰伍拾餘畝」。香林寺在南京太平門內,康熙三十八年,玄燁「南巡駐蹕」江寧織造府,曾到該寺親題匾額。曹寅追隨玄燁,所以向香林寺慷慨解囊,大肆捐施。由此可見統治階級與宗教之間的密切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