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發現的曹雪芹佚詩

新發現的曹雪芹佚詩

新發現的曹雪芹佚詩

曹雪芹

一、詩人曹雪芹

    《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不但是一個偉大的小說家,也是一個傑出的詩人。他在當時是以詩人和畫家見知於世的。即以《紅樓夢》小說本身而論,其中即包含詩、詞、曲等韻文一百七十多首。他也借書中人物之口,發揮了對於詩創作的一些精闢的理論(第四十八回)。但小說中人物的詩詞卻並不能代表詩人曹雪芹自己的作品:因為那些篇什的「作者」,既要算是書中的少年男女,則其內容自須合乎書中人物的年齡、身份、性格、志趣、品德等等,當然不可能與作者自己的作品相同。不能想像頑劣的賈環或幼稚的賈蘭的「稚子口角」,也能算是代表雪芹的詩作。即如書中較為成熟的、象林黛玉那種傷感的長歌,也不足以代表曹雪芹自己的作品(雖然林黛玉對香菱談到作詩的理論,也許可以算作《悼紅軒詩話》的一部分)。如果十多歲女兒「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傷感作品也寫得老練成熟,那就不是現實主義的作品,不足以取信於讀者了。作為一個整體來看,《紅樓夢》中一百多首的詩、詞、歌、曲可以證明曹雪芹在韻文創作中多方面的才能;他代替志趣不同的許多少年男女擬作各種韻文,達到了維妙維肖,「不啻若自其口出」的境界。但若據此以論述曹雪芹自己的詩,那就對他太不公平了。

    關於這一點,雪芹的朋友是很清楚的。他們激賞他的詩才,卻不和他的小說相提並論或提到小說裡面的詩詞〔2〕。敦誠推祟他說:「愛君詩筆有奇氣,直迫昌谷披籬樊。」〔3〕又說:「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4〕在另一詩中,敦誠追懷死後的雪芹,說他「詩追李昌谷」,「狂於阮步兵。」〔5〕在他挽雪芹的詩中,也說「牛鬼遺文悲李賀。」〔6〕敦誠自己是詩人,他對雪芹的評價,再三說他的詩達到了唐代李賀的境界,甚至於還突破了李賀的範圍(「披籬樊」)。李賀是唐詩人中一大家。和他同時的另一位詩人杜牧評價他和作品說:

    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鯨吸鰲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

    ——《李長吉歌詩敘》

    敦誠把李賀來比雪芹,他顯然想到了當年杜牧對李賀歌詩這些評語。為了說明雪芹的詩怎樣「直追昌谷」,敦誠舉了一個具體的、令人信服的例子:

    余昔為白香山《琵琶行》傳奇一折,諸君題跋不下數十家。    曹雪芹詩末云:「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亦新奇可誦。曹乎生為詩,大類如此。竟坎坷以終。余輓詩有「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之句,亦「驢鳴吊」之意也〔7〕。從這裡所引的兩句雪芹佚詩,確實可以看出其風格堪與李賀歌詩相頡頏。這樣的句子不僅是「新奇可誦」,簡直是異想天開,從未經人道過。這一點也與李賀的許多作品相同〔8〕。只要比較一下當時別人在敦誠這折傳奇上的題跋,就可以看出高低之別、雅俗之分、新奇與濫調之別、獨創與平庸之分。無怪敦誠在「不下數十家」的「諸君題跋」之中,只提到雪芹一家。也許其餘的那些應酬奉承之詩早已被他遺忘,只有雪芹的詩給他印象最深,所以在挽曹詩中還念念不忘他的「牛鬼遺文」。但如果需要作為比較的材料,我們還有敦誠之兄敦敏的兩首七絕可引:

    題敬亭《琵琶行》填詞後二首

西園歌舞久荒涼,小部梨園作散場。

漫譜新聲誰識得?商音別調斷人腸。

紅牙翠管寫離愁,商婦琵琶湓浦秋。

讀罷樂章頻悵悵,青衫不獨濕江州〔9〕。

    儘管這裡所引比雪芹的摘句多了四倍,但若就內容而論,則這兩首全是些泛泛的應酬敷衛之語,了無新意,更談不到有什麼創見或想像力了。雖然曹詩也稱讚敦誠的傳奇,但卻不是用一般庸俗的陳詞濫調,而竟是想入非非,說詩翁白居易在天之靈聽到了演唱敦誠的《琵琶行》傳奇一定高興得教他的舞伎小蠻、歌女樊素在陰司裡也要排演這一折戲文。

    但可惜雪芹的題詩敦誠只記下這兩句。這是《紅樓夢》愛好者多少年來引為莫大憾事的。敦誠在文中已說明這是原詩的「末」兩句。據此,我們可以從這一聯的平仄,推知雪芹原詩是一首用七陽韻的平起的七律。

二、佚詩的發現

    曹雪芹這首沈霾了二百多年的佚詩,在文化大革命中為北京一位《紅樓夢》的愛好者所發現。但當它初出現時,有的人對它是將信將疑的。因此,延誤了它公之於世的時機,未能早日為廣大讀者所知所見。但是,真金的光彩決不是疑雲所能長久掩蓋的。我們從這詩的思想性、藝術性,以及韻律、技巧等種種方面加以考查的結果,認為這是雪芹原作,絕無可疑。雖然這詩的收藏者現在尚不願公開,但他願意貢獻此詩於《紅樓夢》的愛好者和研究者之前,作為瞭解曹雪芹著作的重要補充資料,這是應該歡迎的。至於收藏者自己是否願意公開,卻與這詩本身的真實性完全是兩回事,彼此可以毫不相關,則是常識範圍內之事,不須多說。

原詩正如上文所推知的,是一首七律,全文如下:〔10〕

    唾壺崩剝慨當慷,月荻江楓滿畫堂。

    紅粉真堪傳栩栩,淥樽那靳感茫茫。

    西軒歌板〔11〕心猶壯,北浦琵琶韻未荒。

    白傅詩靈應喜甚,定教蠻素鬼排場。

這首佚詩,現在已在上海發表〔12〕。我們很高興地看到,它終於能為《紅樓夢》的愛好者和研究者所樂知樂見,增加他們對《紅樓夢》作者的瞭解。同時,我們認為有必要對此詩加以較詳細的箋釋、論證和評價,並略述它在清初詩壇的地位。在下節,我們姑就淺見所及,試作初步的探討。如有錯誤,希望讀者指正。

三、佚詩的考定與評價

    在評價此詩之前,有的讀者也許急於要知道這詩是否真是雪芹的作品。在見到原件之前,這樣的審慎態度是可以理解的。判斷一首詩是否為某人所作,雖然要結合各種條件,但最重要的當然是作品內容本身。其次,要考察這首詩的內容是否與熟悉作者其他作品的朋友們的評價相符。掌握了這兩個主要點以後,其他枝節問題就不難迎刃而解或成為無足輕重的了。

    我們先看此詩的內容,從最基本的字句入手。

有的同志很早就見到此詩,但認為第一句中的「崩剝」二字用得生硬而且沒有來歷,所以不敢相信這是雪芹的詩。我們卻認為:正因這「崩剝」二字,更可以證明只有象曹雪芹這樣的才情與氣魄,才敢於用這兩個尋常作者所不常用或不敢用的字眼。我們知道,在一般詩詞中,凡是用「王敦擊唾壺」這一典故的,習慣上只說「唾壺擊破」或「敲缺」〔13〕。「唾壺」和「崩剝」連用,確實是罕見的。但這兩個字眼倒也並非「全無來歷」的「杜撰」。我們不必到《後漢書·董卓傳》裡去找「崩剝」一詞的最初的用法,即在《琵琶行》的作者白居易自己的詩中,也有過這樣的一聯:「蕭疏野生竹,崩剝多年石。」〔14〕比自居易早一代的韋應物,首先把這兩字用在詩中:「牆宇或崩剝,不見舊題名。」〔15〕雪芹起句便用王敦唾壺這個與他本家有關的典故,而且下文直接把曹操《短歌行》中「慨當以慷」這句原詩溶鑄在一句之中,也是前人所不曾用過的手法。王敦的典故見《晉書》卷九十八本傳〔16〕,據說他酒後「輒詠魏武帝樂府歌曰:『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以如意擊唾壺,壺邊盡缺。」〔17〕這個典故被人們用得太熟太濫了,雪芹便把「崩剝」代替「敲缺」,不特措辭清新,而且把「敲缺」之意已包括在內。「崩剝」是「敲缺」後的情況,但比「敲缺」說得更具體,更形象化,而且就音調而論,這兩個字念起來比「敲缺」或「擊破」更加響亮。

    下面緊接的「月荻江楓滿畫堂」,立即把當年白居易在潯陽江頭的氣氛——而且是秋夜,決不是春夜或夏夜的氣氛,好像電影似的,形象地層開在眼前;不但展開,還把這氣氛帶進了正在演唱這一折傳奇的「畫堂」。而帶來這樣氣氛的「觸媒」,卻又不是象電影似的畫面,而是用音樂的感染力傳播開來的〔18〕,所以顯得雪芹用的「滿」字更為恰當而有力。這在下句有更好的說明。

    「紅粉真堪傳栩栩」,作者不但追述了上聯「月荻江楓」氣氛之所從來,同時也向讀者介紹了演唱這一折傳奇的歌女。用「栩栩」來描繪她所傳達出來的當年潯陽江上舟中商婦彈琵琶的景象,真是活靈活現,彷彿就在眼前——即所謂「栩栩如生」。這「栩栩」二字本來是借用「莊周夢為蝴蝶」時那種生動活潑的感覺,因此在顯現形象氣氛的同時,也含蓄地暗示:這不過是夢幻般的感覺而已。下面「淥樽」一句,結合上引曹操《短歌行》中的下文「何以解憂,惟有杜康」〔19〕,以及後世文人「借酒澆愁」,「酒澆塊壘」等成語所代表的傳統觀念看來,雪芹在這裡又發揮了一反傳統的新意。「那靳感茫茫」,如果用正面的話來說,就是酒也並不吝惜給飲者以無窮的感慨——酒也抑制不了人們的感慨:酒澆不了愁。用「那靳」這個修辭上的反問詞,使語氣比正面的述說更有份量,同時也表達了無可奈何的心情。

    這詩的後半是稱許《琵琶行》傳奇的作者敦誠,也指出了演唱這傳奇的具體地點:即敦誠叔祖「定庵公」的西園中的「西軒」(即首聯中的「畫堂」)。敦氏兄弟也是當時不得意的沒落貴族,經常憑仗酒旗「歌板」,消遣歲月。這句說他「心猶壯」,又照應到第一句中所含蓄的曹操的名句:「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暗示敦誠也是一個「烈士」〔20〕。下句歸到「琵琶」本題。白居易的《琵琶行序》說:「元和十年,予左遷(降官)九江郡司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湓浦」是港名,「在九江府城西北半里。」「北接大江,深淵不測,昔為商旅泊舟處。」〔21〕「北浦」正是指湓浦北接大江之處,亦即商旅泊舟之處。「北浦琵琶」是當年江州司馬聽到的「有京都聲」的名曲,雖已時隔千年,而其流風餘韻,一經敦誠重譜,依稀又是當年「穆、曹二善才」指下的曲調,蕩漾於月荻江楓的瑟瑟秋夜。白傅地下有知,當然要高興得教小蠻、樊素在另一個世界中演奏此曲了。

    古人論詩,認為律詩最難得是「渾成」。所謂「渾成」,是指全詩意境的一氣呵成。許多號稱名家的集子中也充斥著湊句湊韻的篇章,其原因即在於作者對於某些題材並無真切的感受。只因或則奉命執筆,不能不作,或則偶得一、二佳句,不忍捨棄,硬要湊成一篇,遂不免敷衍足成。這種作品,當然缺乏內容。此類硬湊的痕跡,陳詞的堆砌,有時甚至在短短的絕句中也不免。尤其是這類為人題跋的應酬作品,更容易犯上述的毛病。我們看上引敦敏的兩首絕句,就可見一斑。但在雪芹這樣的大家,即使在這種應酬題跋詩中,他也注入了深切的感慨,絕無陳詞濫調敷衍之語,不作人云亦云的無病呻吟。在藝術性方面,雪芹此詩整篇一氣呵成,詩意連貫,組織嚴密,氣韻生動,真正做到了「渾成」的地步。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最後四句凝結成一體,絲毫沒有斧鑿痕跡。敦誠在《鷦鷯庵筆麈》中所引的末二句,上接佚詩的第三聯,接得天衣無縫。雪芹此詩,是思想性和藝術性高度統一、渾成的優秀範例。

    我們看了雪芹這首題敦誠《琵琶行》傳奇的全詩以後,再來重讀敦誠說雪芹的詩「直追昌谷」的評價,才知這並不是溢美之詞。但要充分瞭解「直追昌谷」這句評語的意義,也許還得簡略地談談曹雪芹時代的詩壇背景。

    雪芹生於王士禎(漁洋,1634——1711)死後四年,和沈德潛(1673——1769)、袁枚(1716——1797)約略同時。王士禎和雪芹的祖父曹寅(1658——1717)約略同時,是當時詩壇的主帥。他創立「神韻派」,主張作詩要做到「典、遠、諧、麗」〔22〕,他自己的詩由唐入宋,又重返於唐。在康熙一代,神韻派可說執詩壇的牛耳。其作品有的雖清麗可詠,但往往流於空洞無物,令人有「水至清則無魚」之感:既看不出作者的感情,也不反映時代的脈搏。王士禎自己的代表作《秋柳》四首,正好說明這種音調鏗鏘、辭藻絢麗而內容貧乏的典型例子。曹寅自己也是詩人,但在他的作品中就看不出絲毫「神韻派」的影響。和雪芹同時的沈德潛名義上主張「格調說」,實際上是倡導「溫柔敦厚」的傳統的儒家詩教的嫡派。他們儼然主持當時詩壇的「選政」:《古詩源》、《唐詩別裁》、《明詩別裁》、《國朝詩別裁》〔23〕等幾部重要的選集都是體現這種詩教的弛本。和他對立的袁枚則標榜「性靈說」,反對厚古薄今,反對尊唐崇宋,不信「溫柔敦厚」,不信「詩有定格」。這些主張都是針對沈德潛的「格調說」而發的。但袁枚自己所主張的寫個人的「性情遭際」,個人的「靈感」、「風趣」,也不免流於封建文人只顧發洩個人的情緒而忽略社會現實和民生疾苦,反而不如宗尚未詩的查慎行和蔣士銓還能反映一些當時被壓迫的人民的痛苦。在曹雪芹時代,「神韻派」的影響已經衰落,不在話下。正在風靡一時、互爭雄長的「格調」、「性靈」兩派,似乎也都不在雪芹的眼下。敦誠說他的詩「直追昌谷」,正是指他獨往直前的氣概,不顧當時的風尚,不但越過了「神韻派」,也越過了明代的前後七子,越過了宋代的蘇、黃、陳、楊,更不必說被他掉在後面的晚唐五代,「直追」到李賀的「雲煙綿聯」、「時花美女」,乃至「鯨吸鰲擲、牛鬼蛇神」。這便是曹雪芹和自清初至雍、乾時代的所有的詩人都不同的地方。而這首不平凡的佚詩正好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四、余    論

    曹雪芹雖是詩人,卻不常作詩。正如他的朋友張宜泉說的,「君詩曾未等閒吟」〔24〕。除了《紅樓夢》中的韻文以外,我們現在只有這一首完整的七律,藉以窺見他的詩的風格與造詣。也幸而存此一首久佚之詩,可以作為衡量別的相傳是曹詩(如果還有的話)的尺度。在十六回脂殘本《石頭記》第一回之前,在當時書賈所編纂的所謂「凡例」之末,有一首標題詩如下:

    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謾言紅袖啼痕重,更有情癡抱恨長。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

    胡適把這個有「丁亥」(1767)和「甲午」(1774)年份的殘本妄稱為「甲戌」(1754)本〔25〕,又說上引七律是雪芹的詩。他在影印此殘本《石頭記》的書前加了一張扉頁,還親筆抄錄此詩的最後兩句,又加上」『甲戌』本曹雪芹自題詩」的下款。果真如此,曹雪芹豈不變成了自吹自擂的無聊文人,誇耀他自己的「十年辛苦」,還要給自己加上「不尋常」的讚辭!只要先看一下這首詩本身,這樣庸俗膚淺的腔調,也能被贊為「詩筆有奇氣」,可以「直追昌谷」,甚至於還能「披昌谷之籬樊」嗎?這一路的貨色,也能當得起「知君詩膽昔如鐵,堪與刀穎交寒光」的稱譽嗎?一個「詩膽如鐵」,「直追昌谷」而且不肯「等閒吟」詩的人,竟會寫出「字字看來皆是血」這種似通非通的句子,唱出「十年辛苦不尋常」這種自誇自讚的鏜鏜調嗎?胡適這個洋博士對於中國舊詩詞十分外行,這也不足為奇。但他在美國住久了,學會了資本主義社會為自己作廣告的本領,因此「推己及人」,揣想曹雪芹也會做這樣的「廣告詩」。如果他僅僅是對於舊詩詞缺乏修養,沒有辨別優劣、判斷作品的能力,那倒也不必深責。但他難道連脂硯齋的評語也看不懂嗎?

    這個脂評殘本由他霸佔了三十多年,他總不能推諉說,沒有看到每一條評語。就在此本第一回「滿紙荒唐言」這首五言絕句下面,有一條硃筆批注說:「此是第一首標題詩」。可見脂硯所見的雪芹原稿上,在這首五言絕句之前根本沒有任何標題詩。如果後來的抄本上(例如這個殘本)忽然多了標題詩或別的什麼詩,那當然不是雪芹的作品,而是評者或後人添進去的。胡適當然見到過這條批注,但他還是要堅持說,在這五言絕句「第一首標題詩」之前的那首七律是「雪芹自題詩」,真是無恥的自欺欺人。不幸,  國內有的「紅學家」,也盲從地跟著胡適說這是雪芹自題詩〔26〕。俗語說:「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我們現在不妨把新發現的這首題敦誠《琵琶行》傳奇的七律,拿來和脂殘本第一回前的那首七律比較一下,看看不論在思想性或藝術性方面,兩者的距離有多大!

    (轉載於《哈爾濱師範學院學報》一九七五年第一期)

〔1〕本文與徐恭時先生合作寫成,發表時用二人姓名。

〔2〕雪芹自己也嘲笑某些小說作者把自己的作品混充小說中的人物:「不過……要寫出自己的兩首情詩艷賦來,故假擬出男女二人名姓……且鬟婢開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脂評本第一回)

〔3〕《四松堂集》(指影印本,下文不再注)第二二頁:《寄懷曹雪芹》。「披」抄本作「破」。「昌谷」是指唐詩人李賀,字長吉。

〔4〕這是指雪芹作長歌謝敦誠為他質刀買酒,即敦誠詩中所謂「曹子大笑稱『快哉』!擊石作歌聲琅琅」。見《佩刀質酒歌》,同上,第四八頁。

〔5〕見吳恩裕《有關曹雪芹十種》第一八○頁《四松堂集外詩輯》:《荇莊過草堂命酒聯句……」。

〔6〕同上,第一七七頁《挽曹雪芹》。

〔7〕《四松堂集》卷五、《鷦鷯庵筆塵》第二八五頁。

〔8〕參看《李長吉歌詩敘》:「賀能探尋前事,所以深歎恨古今未嘗經道者:如《金銅仙人辭漢歌》、《補梁庾肩吾宮體謠》……」(按:《補梁庾肩吾……》,今集中改題為《還自會稽歌》)。

〔9〕影印本《懋齋詩鈔》第八二頁。「敬亭」是敦誠的字。

〔10〕按當時風氣,題在別人書卷或手稿上的題跋詩詞,照例無須加題目。如收入集子,則加標題,如上引敦敏的題詩。

〔11〕「歌板」或作「鼓板」。

〔12〕見《評〈紅樓夢〉參考資料》第四○○頁,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四年八月。

〔13〕如宋周邦彥《浪淘沙慢》:「怨歌永,瓊壺敲盡缺。」

〔14〕《白氏長慶集》,卷七,《題石門澗》。

〔15〕《韋蘇州集》卷五,《答河南李士巽題香山寺》。

〔16〕《晉書》據晉裴啟《語林》及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豪爽》。

〔17〕按:王敦所詠為曹操《碣石篇》中《龜雖壽》一解,雪芹所引則為曹操《短歌行》中的辭句。又:雪芹愛用曹家上世的典故,例如《紅樓夢》第二回冷子興追敘賈寶玉週歲時在盤中抓玩物,即反用曹彬抓周的故事,參看《宋吏》卷二五八《曹彬傳》。

〔18〕從前貴族家庭常養有唱曲的歌女或女伶。例如《紅樓夢》中的芳官、齡官等人。敦誠說他過繼的叔祖「定庵公」愛好昆曲。「廢爵後晝則行圍(打獵)夜則征歌。」(《《四松堂集》第二八四——二八五頁)

〔19〕杜康,相傳是古代的造酒者,用以代酒。

〔20〕古人所謂「烈士」,指有志節抱負之士,和現在所指為革命而獻身的「烈士」不同。

〔21〕見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八五。

    按:此句與上句「西軒歌板」相對,一般作者必緣送客之事,用江淹《別賦》之「南浦」。雪芹獨一反流俗,用湓浦接大江處之實況,名為「北浦」。以聲律論,「北浦」比「南浦」對得更為工整,聲調也更響亮。

〔22〕王士禎《漁洋丙申詩自序》所舉四條原則是:一曰典、次曰遠、次曰諧音律、次曰麗以則。錢謙益序王詩舉。其談藝四言,曰典、曰遠、曰諧、曰則」。按其第四條應標舉為「麗」,若以第四條為「則」,則第三條應為「律」。

〔23〕現已改名為《清詩別裁》。

〔24〕《春柳堂詩稿》第四六頁上《和曹雪芹西郊信步憩廢寺原韻》。

〔25〕這正如以前三家村學究自誇有《明版康熙字典》的笑話。

〔26〕例如《〈紅樓夢〉簡說》:「作者用了十年的工夫來寫這本書。他自己說:『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皆」字誤作「都」,今改正)是的,不但是作者自己的血……」(《大公報》一九五三年十二月十九日)。在《紅樓夢八十回校本》中,又把此詩全文放在第一回正文之前,作為標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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