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說賈寶玉的追求和幻滅

雜說賈寶玉的追求和幻滅

雜說賈寶玉的追求和幻滅

賈寶玉

曹雪芹在《 紅樓夢》 中為我們建構了不同於儒家大同世界和道家小國寡民社會的第三種理想國,他把自己筆下優秀人物的純潔晶瑩與惡劣人物的污濁退化相對比,企圖尋找一種理想的人性,成為他的理想國民所必備的素質。這一素質,我稱之為「感性自由」。

在封建社會末期,隨著中央集權的日益緊縮,封建理性在僵化的同時越來越神聖化,同人的自由本性間發生激烈的衝突。在封建理性的壓抑中,人們產生了一種不滿的感性情緒,這種感性情緒中蘊含著符合人的自由本質的真理性因素,它朦朧地、躁動地指向遙遠的未來。由於最先感受到歷史的風氣,它變動不羈,要求衝破既定理性的規範。其中的真理性因素我們不妨稱之為感性自由,感性自由像水一樣在厚厚的封建理性的冰層下向前流動,雖然它的方向是真理的大海,是自由的王國,但它最終得以衝破理性冰層尚需新理性的指引,它最終衝破舊理性堤岸尚需新理性堤岸為其規定方向。

一、理想國的追求

賈寶玉是一位感性自由的追求者。他的理想人格是自我在生活中的真實存在- 即個體內在的精神追求同外在的行為一致,並且符合人的自由本質。他渴望自己的感性慾望、情感意志得到不受任何束縛的滿足,做一個活生生的真實、自然、自由的人,獲得一個人應有的一切。而儒家的理想人格是個體對儒家理性規範必須自覺認同,取消、壓抑自我的感性慾望、情感意志,變自我為封建社會現存秩序的自覺維護者。這樣賈寶玉的追求與現存的理性規範發生尖銳的對立,因此他對束縛、壓抑自己的現存理性規範及其肯定的仕途經濟、功名利祿有一種深刻入骨的痛恨和本能的反感,對傳統的、被認為天經地義的舊的人生追求給以毫不妥協地抨擊和否定。

有所否定便有所肯定,賈寶玉幻想建立自己的理想國。在這個國度裡的理想生活是一種男女平等、自由自在的生活,人擺脫了對現存社會的依賴關係,感性慾望、情感意志得到自由抒發和滿足,獨立個性得到健康發展。這種理想的生活最集中地體現在大觀園的幾次詩會中和壽怡紅的群芳宴上,其中尤以壽怡紅的群芳宴表現得淋漓盡致,只有在那樣一個無人管束的自由王國裡,這些純潔、活潑、充滿朝氣和詩意的少男少女們,在美酒的幫助下,才暫時擺脫了封建禮教的一切束縛,回復人的自由本性,自由自在地發出內心純真無邪的歡笑與歌聲,發出令自己清醒了時(在封建道德觀又佔據頭腦時)都臉紅髮臊的笑聲與歌聲(《紅樓夢》 第63 回)。在賈寶玉的理想國中,未婚少女是他最理想的國民。他曾有「珠子魚目」之論,對未婚少女大加褒揚。在未婚少女的身上表現了最本真的美的人性,因為少女們與社會的污濁人事處在相對隔離的狀態,還沒有被惡濁的庸俗觀念、瑣碎無聊的玩偶生活所污染。他們的人格更多的符合賈寶玉的理想人格。相反,在以男子為中心的封建社會裡,男子則已被社會異化,他們或者成為循規蹈距的儒家理想人格的代表(如賈政),或者蒙著這種抽像人格的外衣走向人欲的墮落(如賈珍)。已婚女子往往接受了男子世界的一切,成為現存秩序的甘心服從者,乃至推波助瀾者,變得同男子一樣「濁臭逼人」。因此她們同男子一起被驅逐出了理想國。有人借賈寶玉對待年老婦女的態度來否定賈寶玉的男女平等觀,就是由於他沒有真正看清賈寶玉的這一深層心理。

正因為賈寶玉是一位感性自由的追求者,缺少理性規範的引導,所以在選擇具有優秀品質的理想國民時,難免陷入主觀和片面。他首先注重的是外表形式,而非心靈內容。他同眾少女之間的關係首先是一種類似審美的「意淫」關係,在形式上排斥了功利和理性的介入。然而當這種審美性的鍾情離開感性的偏執向理性邁進一步時,少女的美麗有時也會像生物學家顯微鏡「鮮花一樣,失去了美麗的感性形象。所以當他聽到寶釵談仕途經濟時,他討厭的不僅僅是她的話,而且也討厭「任是無情也動人」的說話者。寶釵的話把寶玉從感性的自我陶醉中拉到了他痛恨、反感的黑暗現實,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素日受封建理性規範約束的苦悶和煩惱,干是少女頭上那束美麗的光環旋即消失了,會使自己變成「呆雁」的寶釵便黯然失色了。大觀園裡吃過同樣閉門羹的還有寶玉時常記掛的湘雲妹妹(《紅樓夢》 第22 回)。

林黛玉是賈寶玉追求的理想人性的最高代表,靈與肉的統一體。只有在她身上,寶玉才找到了精神的寄托,找到了男人的另一半。到底是什麼使他們的心靈得以相互依賴、難捨難分閱?就是都重視至誠的真情而恥言仕途經濟,都對感性自由的人生孜孜不倦地全身心的追求。林黛玉是幾千年文明社會中薄命紅顏的代表。雖然曹雪芹設計了一個動人的「還淚」神話來解釋她多淚的一生,但是既定的封建禮教早已在這位極端敏感的紅顏詩人誕生以前就注定了她心靈的格外不幸和痛苦。她之所以能夠成為寶玉的知音,並不僅僅是由於她是「淚水做的骨肉」,至情的化身,更重要的是她拋棄了奉勸情人走仕途經濟一路的傳統思想從而有別於杜麗娘式的癡情女子,散發出追求人的自由本質的熠熠光輝。她對至情至性、對人的自由本質的追求的物質顯現就是淚、血與詩。不獨在大觀園裡,而且在中國文學史上,她都是流淚最多的女孩之一,也是最癡情的女孩之一,正因如此,在「焚稿斷癡情」後,她流不出淚而只有吐血了。而血也是感情極端凝結後的產物。據《晉書》 本傳載,生性至孝的阮籍,感母之喪,「飲酒二鬥,舉聲一嚎,吐血數升」由此可見,林黛玉焚稿不是將自己同寶玉的感情切斷了,而是感情發展到極至、愛到極點的表現。林黛玉的一生是憂鬱的一生,但她也有歡樂的時候,那就是在詩的王國裡,只有在詩的王國裡才能聽到林黛玉的笑聲,才能看到黛玉丟掉自尊面具、從不錨殊必較的自由胸懷,才能領會到一顆獲得了自我本質的豐富而單純的少女之心。她同詩的這種水乳交融中所表現出來的人性正體現了寶玉的理想追求,因此她能獨得寶玉刻骨之愛。《紅樓夢》 對這種以深刻的人性追求為基礎的愛情婚姻的嚮往同以往文學中表現的脫不出封建理性怪圈的膚淺的愛情婚姻相比,表現了非同尋常的反封建意義。

賈寶玉追求理想的人性,但由於他尚處於資本主義萌芽的封建母體之中,而且正當青春年少之時,人的感性佔據著他的心靈,他的追求便不可避免地帶有強烈的情緒化色彩。那種虛幻的理想人性不但在眾女兒身上不存在,就是在林黛玉身上也存在眾多局限。但林黛玉畢竟是凝結著真情實感的「藝術品」,薛寶釵則是按照模子造出的「工藝品」,雖都有人工美,而林身上較之薛更多地體現了人性中自然美的因素。因此,我們說林黛玉是賈寶玉理想國中最合格的人選。

二、理想國的幻滅

賈寶玉在同封建理性發生衝突的情況下,從根本上否定了傳統的建功立業的人生目的,追求一種感性的、具體的而不是理性的、符號化的此世的真實生活,於是他對眾女兒的愛由泛到專,把對愛情的追求作為人生的目的,作為全面實現自己的自由本質的寓所。當外在的世界給他的理想以毀滅性的打擊後,他堅決不放棄作為一個人應具有的感情自由,像甄寶玉一樣向現存世界投降。然而沒有新理性的指引,他無法在現存世界中建立自己的理想國,也無法獲得愛了青的寓所,他失去了人生的目的,人生的幻滅感隨之而來。這時,他性格中的超脫因素發生作用,他自覺地拋棄了現存世界,包括從前追求的感性生存方式和救人的同情心,走向另一個縹緲虛幻的世界以自救。

下面便從賈寶玉在愛的歷程中的主導性表現具體地分析他走向消極自救的必然性。

寶黛之間的愛是痛苦的、煩惱的,但在不被理解的痛苦和煩惱中寶玉表現了一種超脫的性格。在這種超脫的主導作用下,每一次愛的誤解往往成為寶玉向莊老佛禪思、想認同的一個台階。寶黛「不是冤家不聚頭」(賈母語),他們每有惱時,大略皆由寶玉賠罪了事,而黛玉即使有自悔之心,也不會像寶玉那樣認錯。她使用一種極端自尊的方式來引起對方的自責,從而消解自己的悔罪情緒,鉸香囊即是典型一例。寶玉在處理此事時表現出一種寬和、較理智的態度。當一己之心不被理解而生苦悶時,這種寬和與理智便表現出要求超脫的傾向、如21 回他同襲人嘔氣而寫了一段「焚花散麝」的解悟文字,在「意趣洋洋」之中,他向老莊路上邁進了一步。

賈寶玉這種在自解中求得心靈平復的性格在20 回他斥責賈環的一段話中明顯地剖白了出來:「大正月裡哭什麼?這裡不好,你別處玩去。你天天唸書倒念糊塗了比如這件東西不好,橫豎那一件好,就棄了這件取那個。難道就守著這個東西哭一會子不成?你原是取樂玩的,你即不能取樂,就到別處再尋樂玩去。哭一會子,難道算取樂玩了不成?倒招自己煩惱,不如快去為是」。為了心靈的平衡愉快,寶玉決不執著於一件具體事情永不回頭。如果這件事引起了他的不快,他最終會放棄它,去幹另一件,只要另一件能給他心靈以平衡與快樂。但是在對待具體生活事件的外在追求的「不執著」(即「超脫」) ,卻隱含著一種心靈的內在追求的「執著」(即「信念」)。正因為這兩者,日後寶玉雖曾為黛玉之死極度悲傷過,但他不會像金哥的情人那樣不能自拔去傚法歷史上殉情的癡男怨女,而是使對感情自由的追求從愛情轉向虛無,在虛無的幻覺中謀求心靈的新平衡

黛王的死是使寶玉走向幻滅的催化因素。寶黛之間的愛是刻骨銘心、滲入靈魂的。愛得越深,悲劇到來之後越絕望。當這種之死靡它的愛情遭到滅頂之災後,那位曾發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寶玉,本應馬上照自己的設想「出家當和尚去」,但基於他病體未復落入掉包計的特殊經歷以及他那種能在痛苦中自我超脫的性格,他必然要經歷一個較長的「哀思」階段,這個哀思階段是他病好後走向虛幻世界的必要過渡,這也是符合人的愛情心理的。

賈寶玉超脫的性格使他有消釋愛情哀思的內在要求,但在外受到寶釵的「諷刺」(如回)、在內俗心未死(思黛玉、戀寶釵、難捨養育之恩等等),延緩了他走向幻滅的時間。

寶玉身上本來潛存著沉溺男女情慾的因素,在愛情的哀思階段更表現了滑向肉慾的傾向。《紅樓夢》 中寫寶玉對靈的追求多正筆,而對肉的沉溺多側筆,其中顯然有作者對主人公偏愛的因素起作用。書中寫寶玉同寶釵最親熱的一幕是通過鳳姐之口說出的(99 回),即便是這樣,已使大多讀者對寶玉不滿,責怪他忘記了黛玉的愛情。的確,同黛玉對愛情的堅貞決絕、之死靡它的態度相比,我們無須為寶玉辯護,當病體尚未康復的寶玉陷入這種男歡女愛的快樂時,他的確忘卻了對已死的愛情的哀思與感傷,得到精神上的暫時解脫。而且有時候寶玉想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以至走向庸俗的邊緣,以便在肉的歡樂中消釋對亡去戀人的哀思,如99 回寫他「有時順性胡鬧,多虧寶釵勸說,諸事略覺收斂些」,這裡便透出他企圖走向世俗或庸俗以消釋悲哀的端倪。但賈寶玉畢竟是賈寶玉,他不是陀斯妥耶夫《群魔》 中的斯達洛津。他生活在不能擺脫中國傳統道德的封建季世,生活在注重內心修養的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而不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注重向外追求拚搏以取得心理平衡的西方文化背景下,他的美好的質地和靈魂,以及對感性自由、理想人性的執著追求使他不會在毀滅自己的同時去毀滅他人。他在這條道路上淺嘗輒止是順理成章的。夏志清在《論紅樓夢》 中曾為曹雪芹「在搜查大觀園之後」,沒有寫賈寶玉滑人情慾、走向精神的死亡「從而拓展小說的心理角度」感到「是件憾事」,1 這是沒有必要的。不僅抄檢大觀園後賈寶玉沒有滑入情慾的深淵不是件憾事,而且在黛玉死後沒有滑入也不是件憾事,因為只有《紅樓夢》 的寫法才真正符合中國賈寶玉的性格邏輯。我們不妨再從心理學的角度對賈寶玉的性格邏輯作一概略的梳理,以進一步論述他在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走向消極自救的必然性。

賈寶玉畢竟是中國的賈寶玉,由於他繼承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積極因子,所以他對眾女兒的愛縱然循著快樂原則,也不突破道德原則,當然這裡的道德不是僵化的封建理性規範,而是寶玉自己心中的原則。他知道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中放縱自我,使本我完全得到滿足會給他敬愛的少女帶來難以想像的痛苦。所以,他對眾女兒的愛只是以「意淫」的形式出現,「意淫」這一帶有審美性的現實形式比較好地解決了當時環境下,寶玉自我同現實之間的矛盾,使他既能循著快樂的原則發展自我的個性,又能循著道德原則給眾女兒以快樂。

然而寶玉的這條發展道路由於外在封建勢力的強壓而被迫中止了。封建勢力要求賈寶玉完全遵循封建道德原則,把自我社會化,放棄快樂原則,壓抑業已形成的個性。這等於阻塞了他的自由之路。寶王既不願走這條既定的封建大道,放棄自我的快樂原則,又不願放棄自已的道德原則,走向墮落,給素昔鍾情的女兒以痛苦。於是他難以在現實社會中建立自我平衡的青年心態,在分裂的痛苦中,他本應按照人類在「感性動力」推動下「失敗了還要再來一次的本性」2,在新的追求中重建自我心態,但是由干沒有資本主義理性曙光的照耀,他只有倒向傳統的虛無主義,以解決上述矛盾,求得心態的虛幻平穩以自救。

我們把賈寶玉的性格邏輯同歌德筆下的浮士德的性格邏輯略加比較,會對賈寶玉的最終選擇更加清楚。浮士德生長在西方文化的氛圍中,他愛著少女甘淚卿,他便首先按照快樂的原則佔有她(在甘淚卿對浮士德也是如此),而不考慮佔有她之後的後果,即不是首先按照道德原則行動。賈寶玉則正相反,他愛林黛玉則首先為對方著想,把道德原則至少放在同快樂原則一樣的地位。在挫折中,浮士德不是在退縮中解脫,而是在進取中忘記。愛情悲劇的痛苦沒有把浮士德拉向虛無的深淵,而是把他推向新的人生追求。浮士德在社會道德原則的默許下,按照快樂的原則,以自己的意志到社會上去奮鬥,在新的追求中獲得了心態的平衡,得以自救,並且由於自我走向社會,逐漸融入救世的事業向道德原則回歸,而不是象賈寶玉那樣拋棄了現實的所有原則,走向虛幻平衡心態以自救。

只有到了帝國主義時期,浮士德們才變成西方現代派筆下的消極頹廢者,變成在情慾故縱中消解空虛的空殼,然而這些絕望的「荒原」人,卻仍然「等待戈多」3 ;賈寶玉卻不願也不可能「等待戈多」,他在戈多第一次失約後,便跟著他的「師父」走了。魯迅曾對中國傳統文化作過這樣的批判:「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殭屍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華蓋集· 青年必讀書》 ),真是深刻極了!

三、歷史與時代的夢

曹雪芹追求理想的人性,為他的理想國尋找合格的人選,這是歷史在文學發展中的必然結果,在他所處的時代不是孤立的現象

在封建社會裡,人的情感慾望、自由意志成為封建理性的附庸,被緊緊壓抑在生命的潛層。這種被壓抑的感性慾望遇到合適的條件便會爆發出來,甚至走向氾濫。明末社會風氣淫佚,生命無常,及時行樂成為普遍的社會心理,納妾縹妓一時成風,又加統治者奢侈荒淫,上行下效;進步思潮借風施火,廣為傳播。人們在情慾放蕩中感受到了世紀末的困惑和焦燥。這種時代特徵表現在文學裡出現了兩類形象:一類是丟掉了道德原則,完全循著快樂原則,任憑人的本能慾望四處宣洩者,他們以《金瓶梅》 中的西門慶、「金、瓶、梅」們為代表。他們以情慾放縱的醜畸形式對抗著泯滅人性自然慾望的封建禮教。另一類是既想循著快樂原則,又不能完全拋棄舊道德原則的行為與思想相矛盾的人性覺醒者,他們以《牡丹亭》 中的杜麗娘為代表。她在夢中大膽地尋求著個性解放、婚戀自由,而在現實面前由於找不到新的道德原則,只好向舊的道德原則認同、妥協,走入了「大團圓」的怪圈。

清統治者在政治上承襲了專制主義的封建中央集權制。思想上選擇了以封建倫常本體化為根本特點的程朱理學。然而強權不能斬斷進步文化潮流的脈搏、阻遏時代前進的步伐。明末清初對僵死的程朱理學進行了徹底批判,推倒皇帝至上至聖的民主主義思想仍然潛流在人們心中,在得風氣之先的文學領域中,反程朱理學依然是最普遍、最熱門的主題。清代三部最著名的文學名著《儒林外史》 、《 聊齋誌異》 、《 紅樓夢》 都表現了反對八股科舉制、反對禁慾主義、要求入性自然發展、追求理想人性的思想、主題。文學中對作為人類進步的天然尺度的婦女的看法有了全新的眼光。曹雪芹在歷史的感召之下,對明代出現的兩類新的人物形象進行了綜合、揚棄,創造了自己心目中理想人性的化身,在他身ˍL 既沒有《 金瓶梅》 人物性醜的一極,又沒有杜麗娘身上妥協的一極,只有人性美的熠熠光輝。但是由於沒有新理性的指引,他筆下的人物難免「弱不禁風」,雖有所追求卻找不到出路,只好走向消極逃遁。

到了近、現代,在西方資本主義文明的燭照下,啟蒙先驅者開始以全新的眼光看待中國傳統文化下的中國國民性,他們在新理性的指引下,才為曹雪芹時代的理想人性注入了實踐與理性的血液他們逐漸把脫離社會的抽像的個性解放同社會解放結合起來,使之成為深入社會的具體的個性解放,從而探求具體的人性,理想的國民性。這時文學中的先覺者已不是走向虛幻之路的賈寶王,而是對舊理性有著理智上清晰的認識的、做著實實在在事情的「狂人」、覺慧。賈寶玉同他們一樣都是夢醒了無路可走,但在他們身上沒有賈寶玉對理想人性追求的虛幻和迷惘,他們看到了賈寶玉所看不到的新世紀的曙光- 自由、民主、科學時代的到來,他們將是在近現代新理性引導下前進的先覺者,是搗毀封建「鐵屋子」的實踐者。

總之,從縱橫的歷史交叉中看,賈寶玉是歷史的產兒、時代的產兒。雪芹先生與同時代的人相比儘管流露了更深廣的世紀末的感傷和憂鬱,但在追求以感性自由為基本內涵的理想人性、反對舊理性束縛方面表現出更大的徹底性和不妥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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