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形象塑造藝術
一
凡成功的藝術典型在其性格發展上都具有內在的邏輯性。賈寶玉是我國文學史上傑出的典型形象之一。其性格有著鮮明的兩重性特徵。他既是安富尊榮的貴公子,又是封建貴族階級的叛逆者。由此便決定了賈寶玉的人生歸宿只能是看破紅塵,「懸崖撒手」,而決非流落四方,沿途乞討。
賈寶玉雖生活於「花柳繁華之地,溫柔富貴之鄉」,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生活,但他卻厭惡這種生活。他厭惡賈府高牆深院內那富貴閒人腐敗墮落的生活,厭惡封建家長為他安排的讀聖賢之書,。走仕途經濟之路的人生道路,厭惡封建家長代其包辦的「金玉良緣」的婚姻,憎恨摧殘扼殺青年女性美好愛情和寶貴生命的罪惡家庭。
賈府男性貴族賈赦、賈珍、賈璉、賈蓉、薛蟠之流的靡爛骯髒的生活,使賈寶玉極為反感。目睹這些衣冠禽獸的無恥行徑,他一反「男尊女卑」的傳統陳腐觀念,得出了近乎女尊男卑的新觀念。他說「山川日月之靈秀只鍾於女子,鬚眉男子不過是些渣滓濁沫」, 「我見了女兒便覺得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他推崇愛戴美麗無瑕的少女,無論是貴族小姐,還是婢女戲子,甚至不時向他們吐露真摯純潔愛心,並深深同情他們的不幸,盡其可能保護、幫助她們。然而由於強大的封建勢力的威壓,封建禮教的奴役,他的親愛的姐妹們雖身為貴族小姐,仍無一獲得完滿的人生歸宿。至於那些身為下賤的年輕女奴們在封建等級制度的壓迫和封建主子的蹂躪下則更難於逃脫悲慘結局。面對賈府內一幕幕人生慘劇,賈寶玉雖柔腸幾斷,悲苦愁歎,然而卻不僅無力挽救其姐妹及身邊婢女的命運,甚至連自己傾心相愛的知己林妹妹也無力相救。最後只落得空哭靈堂,撒手出家,而那些製造悲劇的封建衛道者及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卻逍遙自在。賈寶玉思想上叛逆的火種就萌生於賈府這樣一座黑暗的牢籠。
作為封建時代男性貴族青年,在人生途程中的兩大事- 事業前程和婚姻大事上,賈寶玉都失去了自主的權力。在人生前程和婚姻大事的選擇上,他的反叛行為與封建家長的意志產生了強烈撞擊。其思想上叛逆的火種也逐漸燃燒成耀眼的火花,繼而噴射出燦爛的火焰。
目睹貴族家庭的污濁黑暗和官府衙門的惡行敗德,賈寶玉對那些熱衷於功名利祿的仕大夫階級及當時的科舉制度、仕途經濟學問產生了強烈的反叛心理。封建家長要求他認真讀好聖賢之書,學會八股制藝,以求將來「蟾宮折桂,光宗耀祖。」他對父輩為自己安排的仕途經濟之路採取消極應付的態度。他深惡八股文,看透了它是「餌名封祿」的騙術,罵那些封建官吏是「國賊祿蠢」,討厭會見賈雨村之流,甚至把「文死諫」、「武死戰」、「君子殺身以成仁」等封建統治階級的最高訓條斥為「胡鬧」,對大學中庸、四書五經等所謂聖賢之書百般厭倦。他「雜學旁搜」,對於《西廂記》 、《 牡丹亭》 等具有民主主義思想傾向的書籍,他和林妹妹讀起來如癡如醉,津津樂道,並從中吮吸精神營養,以至成為他們爭取美好愛情,向封建家長抗爭的精神力量。
賈寶玉的叛逆行為,不同程度地使封建家長恐懼和不安。他們深恐賈府家業後繼無人。賈母說他是「禍胎」,王夫人稱他為「混世魔王」,賈政斥之為「不肖的孽漳」。初則罵、繼之則打,其至要勒死,以免將來發展到「弒君弒父」的地步,然而無論是王夫人的防範、寶釵和湘雲的規勸,還是賈政的毒打.都未能撲滅他那叛逆的火焰:最後,寶玉雖然在封建家長的逼迫下,走進考場,「誑」了個舉人的功名,博得了末世賈府的閤家歡顏。然而就在走向考場同時,他已作好了 「打出樊籠第一關」的準備。寶玉終於「中鄉魁」而「卻塵緣」,披著大紅猩猩斗篷遁入空門,尋找他那理想中的人生之路去了。在高鶚續書中,賈寶玉「中鄉魁」, 「卻塵緣」這一悲劇性情節寫得悲壯而美麗,美學意趣無窮,引人遐想深思。它表現了叛逆者對封建科舉制度的蔑視和嘲弄,及其與仕途經濟之路毅然決裂的決心和勇氣。作者不僅以悲憤的情緒,深沉的筆調寫出了寶黛愛情理想破滅的悲劇性結局,同時也寫出了寶玉人生理想破滅的悲劇性結局,從而使這一封建階級叛逆者的形象放射出燦爛的光彩。
賈寶玉看破紅塵,「懸崖撒手」,不僅是對黑暗封建貴族家庭和腐朽的封建科舉制度的反抗,同時也是對封建的包辦婚姻制度的反抗。末世的賈府「大故迭起,破敗死亡相繼」, 「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而呼吸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引自魯迅《中國小說史略》 )為了挽救賈府衰敗的命運,選擇好賈府理想的持家奶奶接班人,陰狠歹毒的封建家長竟用「偷梁換柱」之計,拆散了寶黛之間由純潔愛情作基礎而形成的美好姻緣,成就了「金玉良緣」。然而以花容月貌、溫柔賢淑著稱的薛寶釵雖然博得了賈府封建家長的歡心,獲得了寶二奶奶的地位,卻終於未能博得叛逆者的愛心。賈寶玉也終因林妹妹「魂歸離恨天」,而格守著「木石前盟」的堅貞誓言,「懸崖撒手」,到悟空的境界中去尋找他那理想中的美滿婚姻。
魯迅在《 〈絳洞花主〉中引》 中指出:「然而憎人卻不過是愛人者失敗的逃路」。寶玉愛情理想的破滅,美好追求的失政,使他極度痛苦悲憤。然而,作為封建時代的貴族公子,解脫之路何在呢?走自殺的路,他沒有那樣的剛烈之氣。走逃離之路,對於他那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毫無自立能力的公子哥兒來說更不可能。走乞討的路,更不合乎他那貴公子的身份性情。賈寶玉的唯一解脫之路即是撤手出家。
小說《 紅樓夢》 中多處表現了賈寶玉的空悟意識、色空觀念、「當和尚」的念頭。每當他所愛慕的少女說了或走或死的話,無論是真話還是玩笑話,他都信以為真,連連表示要去「當和尚」。連林妹妹聽得次數多了,也打趣他,說要記著他去「當和尚」的遭數。可見小說中賈寶玉最後當和尚的結局實屬必然之事。
賈寶玉當和尚的念頭不僅是其性格發展之必然結果,同時也是其所處的時代的產物。賈寶玉所生活的時代是佛教禪宗盛行的時代。賈府的賈敬、王夫人等篤信佛教,賈寶玉、賈惜春等與檻外人妙玉的往來等都說明佛教在當時具有相當的影響。作為封建時代的貴公子要反抗封建禮教,擺脫任人支配的命運,只能從佛教禪宗中尋求解脫之路。今天看來,遁入空門的解脫之路確實是一種逃避現實的消極反抗。然而這卻正是賈寶玉這一叛逆形象的真實而典型的地方之一它體現了這一藝術典型鮮明的時代和階級特徵。
由上所述,可以看出「懸崖撒手」,出家為僧,實乃賈寶玉身份性情使然,除此之外別無它路。電視劇《 紅樓夢》中賈寶玉乞討結局雖然保持了小說《 紅樓夢》 伏線中「食盡鳥飛獨存白地」的悲涼結局,然而卻讓具有強烈反叛意識和超凡脫俗性情,並深受禪宗思想影響,平常過著「錦衣紈褲」、「飲甘饜肥」的貴公子生活的賈寶玉苟活於乞丐境地,這確實有違於人物性格發展的邏輯性。
二
從小說原作者曹雪芹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中也可看出作品清節發展的必然趨勢和人物命運的必然歸宿。
整部小說都籠罩著濃烈的色空歡.念和虛無色彩。「紅樓夢」乃「紅樓一夢」爾。小說第一回回目「甄士隱夢幻識靈通,賈雨村風塵懷閨秀」,第五回回目「賈寶玉神遊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等都體現了作者虛無幻滅的思想情緒.「太虛幻境」的一副對聯寫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為無」。在作者所演義的夢幻故事中,寶玉原為大荒山中一塊頑石所幻化的太虛幻境中「赤霞宮神瑛待者」,林黛玉則為西方靈河畔一棵「絳珠仙草」所幻化的「絳珠仙子」。他們的愛情悲劇不過是警幻仙子為了把這對「風流冤家」送下塵世償還「情債」。當然作者不過是用了虛幻象征的手法演義了人間的真實的故事。也正是如此,《紅樓夢》 才成為寫人間真情的現實主義傑作而產生著巨大的藝術魅力。
小說第一回寫道:有個空空道人從「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經過,忽見一塊大石,上面字跡分明」, 「從頭看來,原來是無才補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上敘著《 石頭記》 (《 紅樓夢》原名)中全部故事。」這些籠罩著濃烈虛無色彩的情節實際隱伏著人物的命運的必然歸宿和作品情節發展的必然趨勢。曹雪芹在《 自題畫石詩》 中有詩曰:「有志歸完蹼,無才可補天,不求邀眾賞,瀟灑做頑仙。」《紅樓夢》 乃作者發憤之作。曹雪芹平生懷才不遇,窮愁潦倒。他以頑石自喻,借石頭被棄置不用的遭遇抒發自己懷才不遇的不平之氣和憤世疾俗的孤傲之情。曹雪芹的幻滅感,虛無情緒有意無意必然會滲透到其傾全部心血所創造的藝術形象之中。魯迅在《〈出關〉的關》 一文中指出:「《 紅樓夢》 裡賈寶玉的模特幾是作者自己曹需」(雪芹)。作者之思想情緒對於其所精心創造的人物性情的影響猶如父母之言行對於其兒女的影響。小說第一回有詩云「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從某種程度上講,賈寶玉的形象是作者雪芹精神情趣之寄托。
魯迅在《 中國小說史略》 中對小說《 紅樓夢》 高鶚的後四十回續書有這樣的論述:「其補《 紅樓夢》當在辛亥時,未成進士,精神上『閒且憊矣』,故於雪芹蕭條之感,偶或相遇,然心志未滅,則與所謂『暮年之人,貧病交攻,漸漸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者又絕異。後四十回雖數量止初本之半,而大故迭起,破敗死亡相繼,與所謂『食盡鳥飛獨存白地』者頗符,惟結束又稍振。」高鶚續書之所以兩百多年來被人們所認可,廣為流傳,原因就在於它基本保持了原作者的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樹倒猢猻散」、「食盡鳥飛獨存白地」的悲涼結局。尤其是寫出了黛死釵嫁,寶玉出家的悲劇結局。這是高鶚對《紅樓夢》 這顆人類藝術史上的璀璨明珠所做的巨大貢獻。它使《 紅樓夢》 得以完整的體系流傳於世。當然續書末尾所寫的「沐皇恩賈家延世澤」是有違於原作者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的,體現了高鶚作為封建時代仕大夫階級的歷史局限性。
作者在第五回「紅樓夢十二曲子」中《 飛鳥各投林》 裡寫道:「看破的,遁入空門」、「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在十二支曲子中的《終身誤》 裡寫道;「都道是金玉良緣,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株寂寞林。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第五回「紅樓夢十二曲子」和「薄命司」的冊子中已預示了整部小說的主要人物命運和情節發展的必然趨勢,體現了作者的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實際為後面的情節發展埋下了重要伏線。小說中賈寶玉即使獲得了在封建仕大夫看來人生最美滿的歸宿——嬌妻美妾相伴,功名利祿在即,也絕不與那些「國賊祿盆」為伍,世俗濁物相伴,而「終不忘,世外仙珠寂寞林」,披著大紅猩猩斗篷到空靈的淨土中去尋找他理想中的人生。這一結局不僅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情,也符合原乍者的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實乃情節發展之必然。
賈寶玉從小生活在賈政的暴力管制和賈母的摘愛嚨護之下。賈政的教子目標是要把寶玉培養成封建貴族階級的忠臣孝子、以立身楊名,光耀門庭。然而父親的嚴厲管制,加之以枯燥的封建教育,令人窒息的封建禮教,卻使這位混跡於內闈的貴公子產生了強烈的叛逆意識。在賈母心目中,這位愛孫是她暮年膝下解悶的「玩物」,視若掌上明珠。她以賈府最高權威的身份把寶玉嬌養在內帷,廝混於純潔無瑕的「女兒國」之中,使寶玉得以脫逃賈政的嚴厲管束,使他那追求自由的叛逆意識得於滋長髮育。然而嬌養在內帷的「錦衣紈褲、飲甘饜肥」的貴公子生活即又使他形成了脆弱的性格及其他許多公子哥兒的習氣。平素身邊奴僕侍奉稍不如意即耍主子脾氣。當昔日的「鐘鳴鼎食之家」、「詩禮簪纓之族」運終數盡、盛筵散席之時,這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公子便失去了一切靠山和衣食之源。物質生活上失去了一切靠山,精神生活上失去了知己黛玉,於是這位平時口口聲聲要出家「當和尚」的叛逆者自然歸宿就只能是遁入空門了。賈寶玉所處的封建時代的現實生活沒有可能提供改造現實的新生力量。賈寶玉也不能從現實中找到人生的出路。
三
從與曹雪芹生活於同時並對其寫作《 紅樓夢》 的創作旨意和構思極為瞭解的脂硯齋評注來看,賈寶玉的人生結局也只能是看破紅塵出家為僧。
小說第一回有一偈云:「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在前一句旁脂硯齋批道:「本書之旨」,後一句旁批道:「慚愧之言,嗚咽如聞。」在甲戌本第一回中「樂極生悲,人非物換,究竟到頭夢一場,萬境皆空」之語旁批道;「四句乃一部之.總綱」。由此可看出評注者對曹雪芹創作思想及藝術構思的瞭解之深,對作品情節發展趨勢把握之透。創作《紅樓夢》 時,曹雪芹的意識籠罩在虛無渺茫的迷霧之中。小說中黛死釵嫁寶玉出家的悲涼結局是在雪芹的構思中早安排好了的。高鶚在這一創作旨意理解上是與雪芹相通的。
脂硯齋評注曾有此語:「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後方能『懸崖撒手』,若他人得寶釵之妻,察月之脾,豈能棄而為僧哉?」因寶玉有不能「隨分順時,安分守常」的叛逆性情,所以即使是嬌妻的「金鎖」,也依然鎖不住那掙脫世俗羈絆之心。
此外,有許多評注也預示了寶玉「當和尚」的歸宿。靖本第二十四回「醉金剛」一回又有「伏芸哥仗義探庵」之批語;庚辰本第二十五回「畸笏叟」有「歎不能得見寶玉『撒手懸崖』文字為恨」之批語。
從以上脂硯齋評注中可以看出原作者所安排的《 紅樓夢》 故事結局的藝術構思實為寶玉出家為僧。
從脂硯齋的評注中還可以瞭解到曹雪芹在八十回之後還寫過以下情節:靈通寶玉被「誤竊」,王熙鳳「掃雪拾玉」。林黛玉作《十獨吟》 及其「淚盡而亡」。賈寶玉在「落葉蕭蕭,寒煙漠漠」的瀟湘館「外景」哀悼林黛玉。薛寶釵與賈寶玉成婚後「藉詞含諷諫」而不能使這個「浪子」回頭。賈府被抄,「自相殘戮」、「各自干各自」散去後,以至於庭園「冷落」。丫頭茜雪、小紅在賈府破敗後到牢獄、神廟探望寶玉、鳳姐。賈寶玉「寒冬噎酸碰,雪夜圍破氈。」的窮愁潦倒及其終於「懸崖撒手,棄家為僧」,最後還為全書作結等等。這些為我們研究《紅樓夢》 原作者的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提供了極為珍貴的歷史資料。
魯迅在《 中國小說史略》 中提出了一線索也值得注意:「俞平伯從戚寥生所序之八十回舊評中抉剔,知先續書三十回,似敘賈氏子孫流散,寶玉貧寒不堪,『懸崖撤手』終於為僧。」
四
綜上所述,不難看出中鄉魁寶玉卻塵緣「的結局,不僅體現了人物性格發展的內在邏輯性及小說情節發展的必然性,同時也體現了小說原作者的創作旨意和藝術構思,而且與脂硯齋評注等珍貴歷史資料互相吻合。尤其是續書者描寫了賈寶玉在獲得了在世俗看來嬌妻美妾的美滿姻緣和功名利祿在即的錦繡前程之時,仍披著大紅猩猩斗篷懸崖撒手,飄然而去的場面,實在精妙,不禁令人拍手叫絕。它淋漓酣暢地表現了叛逆者對封建婚姻制度、封建科舉制度乃至整個封建制度的鄙視和反叛,使賈寶玉這一典型形象更加光彩照人。尤其使人看到象賈府這樣表面繁榮、內部腐敗的封建貴族家庭即使不遭事敗抄家的厄運,也依然時刻在造就著本階級的反叛者和挖墓人。小說《紅樓夢》 的偉大之處正在於它用精湛的藝術手法,揭示了封建貴族之家必然衰落的歷史趨勢。
電視劇《 紅樓夢》 編導設計了賈寶玉在賈府敗落後蓬頭垢面,流落四方,沿途乞討的結局。應該肯定這種結局是基本符合曹雪芹的「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藝術構思和賈府「坐吃山空」、「樹倒猢猻散」的悲涼結局的。然而這種情節結局設計與賈寶玉叛逆性格的刻劃不僅無益反而有損。小說結局中賈寶玉的叛逆形象悲壯激烈,光彩照人。電視劇中賈寶玉苟且於乞討境地的乞丐形象,固然與昔日那「錦衣紋綺」、「安富尊榮」的貴公子形象形成鮮明對比,流露出淒涼悲哀之情,然而此時賈寶玉那蓬頭垢面的形象,頹喪癡呆的神情卻著實表現了人物無可奈何的精神狀態。連平時口口聲聲喊著要去「當和尚」的意氣也蕩然無存,更不用說主人公那向封建制度及禮教抗爭的強烈反叛精神。苟活於乞討生涯的結局,使賈寶玉這位一貫超凡脫俗的叛逆者似乎突然安分順時,俯首於命運的擺佈了。這實在使人物性格判若二人。電視劇《紅樓夢》 中賈寶玉苟安於乞討生涯的結局,實有違於人物性格發展的內在邏輯性和情節發展的必然性,以及原作者曹雪芹的製作旨意構思。既失卻了藝術的真實性,也失卻了歷史的真實性,使小說《紅樓夢》 中賈寶玉這一封建貴族階級叛逆者的形象光彩銳減。
此外,電視劇《 紅樓夢》 藝術處理另一令人遺憾較大的地方是編導將小說中寶黛愛情線索的高潮第九十七回「林黛玉焚稿斷癡情,薛寶釵出閨成大禮」,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英淚灑相思地」等藝術效果強烈的精彩情節改編為電視劇的情節,也極大地誤化了小說情節高潮中產生的濃烈悲劇氣氛,削弱了小說情節構思中由對比、烘托等多種藝術手法的運用所產生的強烈藝術效果。倘若電視劇《紅樓夢》 編導運用電視劇以視覺藝術為主的綜合藝術特有手段將小說中這些精彩的情節場面搬上屏幕,一定會產生更強烈的藝術魅力。
當然,電視劇《 紅樓夢》 的成功是主要的。其缺點與成功相較只是瑕不掩玉。筆者在此只是本著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精神,對小說《紅樓夢》 和電視劇《 紅樓夢》 中主要人物賈寶玉的人生結局略述愚見,旨在參加我國文學藝術的爭鳴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