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 紅樓夢謎》 與《 紅樓新辮》 之謬
張旗鼓地開展批判?更何況魯迅先生早就是『自傳說』的支持者呢?」
二、「自傳說」創獲不易
這裡要說明:我之所以批評胡適的《水滸傳考證》,是因為他對《 水滸》 的版本認識有很大差誤。他又不熟悉晚明史,還率先支持汪元放把「金評」全部刪去;以致給《 水滸》 研究帶來莫大的混亂。我之所以肯定胡適的《紅樓夢考證》則是因為他批判索隱派「到底還只是一種很牽強的附會」,恰好擊中了論敵的要害。
儘管胡適寫《紅樓夢考證》初稿時,誤據《隨園詩話》,以為曹雪芹為曹寅之子。幸而他又讀到了「最熟八旗文獻掌故」的楊鍾羲編的《 八旗文經》 、《 雪橋詩話》 等書,又從《 詩話》 《續集》中看到曹雪芹為敦誠的《 琵琶行傳奇》題的兩句詩及敦誠對雪芹的輓詩,由此知道了雪芹是曹寅之孫。並從《 雪橋詩話》 查知敦誠有簇四松堂集》 、《 鷦鷯軒筆塵》 ,還知道其兄敦敏有《 懋齋詩鈔》 ;胡適本人還從鐵保輯的《八旗人詩鈔》 (《 熙朝雅頌集》 )查到敦誠、敦敏有關曹雪芹的四首詩;於是曹雪芹的身世真象,才得以初步顯露於世。胡適為此修改了他於1 921 年3 月27 日寫成的《紅樓夢考證》 初稿,至同年11 月12 日寫就改定稿,從而使此文的學術質量提高一大步。
我們知道:胡適是因為在1921 年春「病中沒有事做」而於3 月27 日寫成《 紅樓夢考證》 初稿的。初稿完成以後,自己覺得有許多資料未能查到,因此他從4 月2 日起就多次給顧領剛寫信,請他幫助查找有關資料。我們只要重新檢讀一下胡、顧,以及顧氏和俞平伯之間的考《 紅》 書簡,就可以瞭解他們治學的態度多麼嚴肅,對真理又是如何地執著。胡適也不像當今的某些學者那樣往往把他人的研究成果歸入自己的名下。他在口述《自傳》 中就說:「我得到了我的許多學生的幫助,… … 尤其是顧領剛他們幫助我找出曹雪芹的身世。」難道顧、俞等都是當時幫助胡適作偽的青年人麼?
還要看到胡適的《 考證》 一文是經過不斷地修改才定稿的。他在同年11月12 日的日記中,就大書特書:「《 紅樓夢考證》 修改了無數次,共改動了七八千字,到今日改定。」這種對學術事業的負責精神,不值得予以表彰麼?
但胡適的這篇改定稿,不久又有改訂。這是因為次年的4 月19 日,他忽然購到了「天地間唯一的孤本」——《 四松堂集》 的寫本,因此他於5 月3 日就寫了一篇《 跋》 把他原來的結論修正為:「曹雪芹死在乾隆二十九年甲申(17 64),他死時只有「四十年華」……年紀不能在四十五歲以上。」但五年以後他又得著了《 脂硯齋再評石頭記》 甲戌本,其中有「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諸語,於是胡適又轉而主張「壬午說」。他在1930年發表的《 介紹我自己的思想》 一文中寫道:「考證兩個年代,經過七年的時間方才得著證實。… … 證實之後,才是定論,方是真理。」他還曾指出:「科學態度在於撇開成見,… … 跟著證據走,……沒有證據只可懸而不斷… … 不可武斷。」請問如此得之不易的自傳說,是僅憑感情就可以任意推翻的麼?
三、要警惕索隱派的捲土重來
正是由於胡適的《紅樓夢考證》 運用了科學的研究方法並根據可信的論據提出了「自敘傳說」,這就捍衛了曹雪芹對世界名著《紅樓夢》 的前八十回的著作權,而且也使從清代以來就開始流行而到五四前夕臻於極盛的索隱派再無置詠餘地。正如顧頡剛先生1 923 年所說:隨著以索隱派為代表的「舊紅學」的被打倒(接:至於舊紅學中的評點派,自當別論--一引者)而新紅學亦得以創立。
不料1954 年的批判運動,卻把胡、俞提倡的「自傳說」作了主觀的詮釋,從而對它進行重炮轟擊,以致多年以來在我國大陸發表的紅學論著中,每每要以「自傳說」為批判對象。甚至於連在當初和胡適等共同創立「自傳說」的俞平伯先生,也使人遺憾地寫道:
像以前「索隱」的,或「考證」的「紅學」,不論說《紅樓夢》 影射什麼人或什麼事,或者作者自敘生平,都是歪曲本書的真相,從而抽摔它的政治意義。我們必須… … 首先要提出的是它的傾向性- 它的反封建的實質。(《 〈紅樓夢八十回校本〉序言》 ,《 新建設》 1956 年5 期)
我們如果看到這段話是俞先生在受到全國性的批判之後不久時寫的,、就可以知道:他這是言不由衷。試問:怎能好壞不分,把持自傳說者和「索隱派」視為一丘之貉呢?再說索隱派認為《紅樓夢》 是吊明反清之作,這不就是要強化它的政治傾向性麼?難道對於這部小說的作者姓氏、生平家世及其產生的時代背景以及小說的成書過程、版本源流這些前提性的條件,都可以不聞不問,而一展卷就應大肆宣揚它的「反封建」的傾向麼?
尤其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有一位研究《 紅樓夢》版本的專家,在1976 年5 月由某學院出版的《 紅樓夢版本論叢》中,竟稱《 紅樓夢考證》 是「胡適用資產階級實用主義唯心觀炮製的第一篇新紅學代表作」。說「所謂打破以前種種穿鑿附會的紅學」,是胡適的「自我吹噓」.他又低胡適的推廣程本,「對舊紅學而言,是標他的新紅學之新;對索隱派而言,是立他的自傳說之異」云云,難道新紅學對舊紅學而言,不是一種進步?難道對索隱派來一個「標新立異」不值得稱讚,反而應該予以盡倩的譏諷麼?由此可見,正是由於1 954 年以來,「自傳說」長期成為了不光采的名詞,因而它的「聲價」每況愈下,這樣一來它對於索隱派的「餘蔭」,自然就要失去論爭中的威懾力,於是早已被新紅學派打得狼狽撤退的索隱派,就不僅有了喘息的機會,而且有了伺機東山再起的可能。
我這樣說,並不是危言聳聽。請看由香港退休講師李知其先生自費於1 984 、86 、88 、90 年印行並四處送人的《紅樓夢謎》四本,以及1 994 年出版的被某些報刊炒得火熱且稱之為「紅學史上劃時代的新發現」的南京歐陽健同志的《紅樓新辨》 這兩種一鼻孔出氣的書,對於新紅學派的攻擊,都無所不用其極。他們打擊的重點就是最不利於索隱派的自傳說,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深長思之麼?香港的李知其先生還被我國旅居泰國的張碩人博士推重,稱之為「近年來研究《 紅樓夢索隱》 的唯一大師」(《 紅樓談薈》)。李氏是由於退休以後看蔡元培1 915 年出版的《 石頭記索隱》 ,特別是王夢阮、沈瓶庵1 916 年出版的《 紅樓夢索隱》 著了迷,又受了台灣律師杜世傑的影響,陷進了所謂《 紅樓夢》 是「吊明之亡,揭清之失」的泥潭中。因而斷言《紅樓夢》 「全書大旨,在隱寓清開國初一朝史事」。並硬指賈寶玉影射順治帝,林黛玉影射董妃(棟鄂氏),王熙鳳影射多爾袞,秦可卿影射崇禎帝等等以外;還力詆胡適是「新紅學鬧劇的導演」, 「洋葷買辦」,並斥持「自傳說」的紅學家是「一蟹不如一蟹」, 「慣於追隨學閥呼喊口號的人」, 「患了假大空的重症」, 「把無數青年人引向一個不能容忍異己的路子」。而歐陽健也寫道:只有「深刻地反思新紅學七十年來的路子是否走正.檢討紅學研究的原有基礎是否牢固穩當,倒確是當前的首要任務」。他尤其不滿胡適的《紅樓夢考證》 ,雖「經歷了七十年的風風雨雨,至今未動搖其權威地位」。
李知其還猜釋曹雪芹是「烏有旗人」,他反問:「世間真有一個… … 曹雪芹嗎?並回答「『曹雪芹』是謎語」, 「只是一個說書的人」,有如說書的瞽目者之身份云云。而在曹雪芹生長地南京工作了多年的歐陽健也公然寫道:「如果僅僅因為曹雪芹姓曹,就一定得從曹氏中去尋覓,就不免會犯方向性的錯誤」;所謂「曹雪芹是《紅樓夢》 的作者,不過是小說家言而已」。又一連串地寫道:「曹寅的曹家與寫《 紅樓夢》 的曹雪芹是否有某種關係是大可懷疑的。」他還公開地奉民初的索隱派為自己的宗師,說「《紅樓夢》 清代的人一般人都說它成書於康熙末年,… … 也許不無道理。」、以上引見歐陽健寫的花城出版社199 4 年本《紅樓夢》的《 前言》 )。這就可見今天對某些企圖復興索隱派的錯誤說法的論爭,確是關係紅學研究方向與前途的大事,不容等閒視之也。
四、關於胡適「深匿」甲戌脂評本之誣
胡適的另一貢獻是於1927 年在上海發現並收藏了甲戌《脂評石頭記》 的過錄本,並立即發表了萬餘字的長文,推薦「世間這一最古又最可寶貴的《 紅樓夢》 寫本」。1 931 年他又把此一寫本交給俞平伯鑒定並請俞寫了跋語。為了利於「保存流傳」這一珍本,胡適復於1948 年把此本借給周枯昌、周汝昌氏兄弟,「由他們用朱、墨兩色影鈔了一本」,這就為周汝昌氏後來之成為紅學家莫定了基礎。1949 年周氏又把這個影鈔本借給了陶洙錄副,陶洙在他掌握的己卯本上錄下了甲戌本的批語。俞平伯先生1 953 年寫的《脂硯齋紅樓夢輯評· 序言》 中說的:「甲戌脂評本,我現在有的是近人將那本脂評過錄在己卯本上的。」又說自己「所據甲戌本是過錄的。… … 折扣相當的大。」這是俞氏從陶洙手上借參了所轉錄的甲戌本批語之證。這也證明甲戌本的內容,基本上在四十年代末已公之於世,基本已無什麼「秘密」可言了。足見李知其、歐陽健所謂胡適知甲戌本是偽作,故深匿固藏三十四年不敢示人之說,明系深文周納之詞。1 951 年胡適又在美國哥侖比亞大學為甲戌本做了三套顯微影片,一套送哥侖比亞大學圖書館,一套送翻譯《 紅樓夢》 的王際真先生,一套後來送了在台灣研究《 紅樓夢》 的林語堂先生,這不是為了使它能夠廣泛流傳嗎?
從胡適1 961 年寫的《 影印乾隆甲戌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緣起》中,可見,當時影印此書也是不容易的,他不僅要感謝印刷廠廠長技正的「熱心幫助」,使之得以「試驗影印很成功」;還有一個經濟的難關需要渡過。請看胡適在1961 年10 月14 日夜寫的一封信,其中說:「我今年把我藏了三十多年的《甲戌脂硯齋評石頭記》 影印出來了,預約賣了一個四百部,我自己留下了一百部,快送完了。」這就可以推想:如果此書在征訂中得不到許多讀者踴躍訂購,那它的出版也許不會是順利的吧?
胡適既以重價收購甲戌本,又為之大力宣傳,同時又通過多種方式使之面世,而己卯本、庚辰本這些重要的脂本的為人們重視,也是由於胡適的提倡之故。也正是由於脂本的出現,才使讀者對曹雪芹的創作動機、過程有了較多的瞭解;而且得以進一步認識曹氏家族的內部矛盾,和曹雪芹原擬的全面寫作計劃,及其已散佚的後30 回殘稿的大體面目。所以說:如果沒有發現甲戌等脂評本而僅只有用活字排印的程本,我們就無法認識戚蓼生序本的價值,就會誤認為程本全出曹雪芹一人之手。而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這對索隱派是極為利的。為此李知其寫道:近世滿人「冒充『新紅學家』,盲從胡適:開口『曹雪芹』,閉口『脂硯齋』,而不知《紅樓夢》 是諷滿之書」。還說什麼「提到古為今狎的紅學鬧劇,或問那個脂硯齋為什麼要在1927 年新出現的甲戌本批示:因命芹溪刪去秦可卿死況呢?恐怕是民初一撮在胡適身旁的人物,為了迎合胡適富於投人感的認同寶玉的心態而寫的。
而歐陽健也是亦步亦趨地斷言脂硯齋甲戌再評《 石頭記》 ,是民國以後為迎合胡適考證需要泡製偽本的書賈,泡製《紅樓夢》 『古本』、『原本』者」之所為,而由於「甲戌本成書,於是傚尤者紛起。」並斷言:「根本不存在己卯、庚辰四閱評過本;」甲戌、己卯、庚辰、「三脂本」飛在各不相謀的條件下泡製出來的。」又誣「胡適肯出重價」購買甲戌本,「是因為其中有他所需要對他有用的東西。」還說因為它適合「胡適的需要,他對此深信不疑是很自然的」.又說:胡適鑒定甲戌本時,竟「有意無意忽略了版本之學中不該忽略的東西」。這豈不是誣胡適與書賈合謀偽造甲戌本以欺世盜名?歐陽鍵並把胡適重金收購、並大力宣傳甲戌脂評本的莫大功績,曲解為「《紅樓夢》 版本的厄運」,甚至低胡適「將後人作偽篡改得不成樣子的「脂本」當作《 紅樓夢》 真本推銷給廣大讀者,這是對這部偉大作品的褻瀆」。如此對紅學前驅者肆意詆誣,其學術良知何在?我認為:究竟是誰在褻瀆莊嚴的紅學,凡有學術良知者都會作出正確的判斷,自不容歐陽健一手遮天下耳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