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清的《秦可卿與寧國府》
四川省作協會員、綿陽市教育學院教授周玉清在推出《紅樓夢新續》 、《李清照評傳》後,又開始了「金陵十二釵叢書」的創作,叢書第一部《 秦可卿與寧國府》 於1992 年9 月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在創作「金陵十二釵叢書」時,周玉清認為,首先要遵循和借鑒原著。要瞭解曹雪芹怎樣描寫「十二釵」以及作者對這些女子的看法。她認為有下列幾個方面:
一、她們都是有才有識的。如《 紅樓夢》 第一回.總序:
今風塵碌碌一事無成,忽念及當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細考較去,覺其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何我堂堂鬚眉誠不若彼裙釵哉。… … 然閨閣中本自歷歷有人,萬不可因我之不肖,自護己短,一併使其泯滅也。
周玉清認為,曹氏有「傳人」之意。欲傳其人,必有可傳者在;若不值得傳,又傳她做什麼?即有褒有貶,亦必其人有值得褒貶者在;若不值得褒貶.又褒貶她做什麼?上面所引兩段文字,可謂關係全書之宗旨。
二、她們的遭遇都是不幸的。如(紅樓夢)第五回敘述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惟見幾處寫著:癡情司、結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 … 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薄命司」三字。兩邊對聯寫著:「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寶玉看了,便知感歎。
周玉清對此段文字有深刻的理解,她認為,「薄命司」已包括了全部的十二釵(廣義的)。況且從上文看其他各司,如癡情結怨、朝啼夜怨、春感秋悲等雖名字各異,而實際上無非「薄命」二字,也就是說,一切有才有識的女子在封建社會裡都是不幸的。三、她們都具有一定的反抗精神,同時也有缺點。
四、她們都有勝於男人的地方。
五、她們不以身份分美惡。
周玉清認為,只有把握了以上五點,對於「金陵十二釵叢書」的創作,才能有更深的理解和創新。
《秦可卿與寧國府》作為「金陵十二釵叢書」第一部已推向社會,並引起強烈反響。周玉清讓秦可卿作為第一個亮相人物,這本身就是一個大膽的舉措。《紅樓夢》十二釵判詞的「正冊判詞」中秦可卿排名末席。「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首罪寧。」曹氏把秦可卿作為一個萬惡不赦的淫婦來描寫,可以說,在《紅樓夢》前十二回中,「淫」字成了秦可卿的代名詞,伴隨了她一生。秦氏之死,也稱之為「淫喪天香樓」。離不開這個「淫」字,許多紅學研究者也大都持這種觀點。台灣著名學者高陽說:「以我的『頓悟』,金陵十二釵應分為六組,每一組中顯示一個強烈對比。」第一組是黛玉和寶釵,這是一個變格。第二組是元春和探春,這是以死別與生離作對比。第三組是湘雲和妙玉,所比的是雙方同寶玉的關係。妙玉是方外之人,非親非故,在十二釵中與寶玉最疏遠,「因此對比的另一方,應該是跟寶玉最密切的人,這當然非肌膚之親的妻子不可」。第四組是迎春和惜春,一個出嫁,一個出家,兩兩相比,說明與其嫁而早死,不如不嫁求長生。第五組是鳳姐與巧姐,母女倆的性格與遭際,並以劉姥姥貫穿其間,強弱因果,對比極為明顯。第六組是李紋與秦可卿,此一組殿後,可以看出作者勸善懲淫的主旨所在。以李紈之「善」對比秦可卿之「淫」。可見高陽仍把秦氏作為「淫」的代表。周玉清認為,秦可卿雖然「情可輕」,但「情既相逢必主淫」的乃是賈敬、賈珍、賈蓉之流,一切禍端皆始於寧國府的主子及其所依附的封建王朝,他們才是荒淫、腐朽、亂倫的罪魁。而秦可卿實際上是封建社會的受害者和犧牲品。出身寒微而通過掙扎、抗爭而終於登上寧國府當家奶奶寶座的秦可卿,雖也有過短暫的躊躇滿志和意得志滿,雖也有過歡樂與猖狂,雖也有過「瀟灑走一回」 ,但更多的則是痛苦、惆悵、黯然傷神和無盡的優思。周玉清以一女性莫大的同情心,濃墨重彩地描繪出這位內心充滿矛盾與痛苦,又笑又哭又歌又泣,既可憐又讓人同情,既逗人喜愛又遭人鄙視的被侮辱受欺凌的人物的短暫一生。在曹雪芹筆下,秦可卿儘管婷婷玉立,楚楚動人,但給人的印象好似霧裡看花,對於這樣一位朦朦朧朧的人物,在周玉清筆下,卻變得形象鮮明、生動豐滿而有血有肉。
周玉清自幼酷愛文學,又喜歡歷史,中國傳統教育中的文史不分家又為她的精收並蓄打下基礎。這個特色對她的小說創作產生了顯著影響。周玉清認為,中國的人際關係的複雜與微妙堪稱世界之最。與《紅樓夢》相仿,她對中國封建社會的宦海風雲、仕途煙雨、兒女風情,人情世故有著細膩的感受和體味。寫作時頗為投入,把各種角度和層面寫得通體透明。《紅樓夢新續》 、《秦可卿與寧國府》兩部作品的歷史背景都是清代初期到中葉。「康乾盛世」既是中國封建社會發展到登峰造極的鼎盛時期,同時又是中國長達幾千年的封建社會開始走向沒落、瓦解的時期,各種矛盾發展將更為突出、集中,它有利於作家的開掘和把握。周玉清之所以熱衷於女性題材的創作,是因為她本身就是女性,深知封建社會下中國婦女的淒苦命運。她認為,賈府男性腐朽不堪,早已是女性當家。以賈母為例,她處於賈家最高權力地位上,她是家庭中輩份最高的長者,更重要的是她是賈家的精神領袖,在她之前,賈政連教訓兒子的權力也被剝奪了。在以男性為中心的封建社會中,一個大家庭出現這種反常現象,不能不說是衰朽的徵兆。有人問周玉清:何以選擇女性題材創作二她說:「曹雪芹重女、愛女,塑造了一群天真活潑、純潔可愛的女孩子,作為一名婦女,我更感到應當繼承先生之志,寫出這個女兒國的天地,以及她們生在封建社會末世,必然不幸的悲劇命運。」
《秦可卿與寧國府》以寧國府為背景,展示了炯娜多姿、風流嫵媚、艷麗無比的貧家少女秦可卿為攀權附貴,如何爬上寧國府當家奶奶寶座的歷程。此書對秦可卿進行了重新刻畫,「還其廬山真面目」。從多角度、多側面、多層次、多方面去表現秦可卿不甘低賤、不甘寂寞、才氣橫溢並富於同情心而又不得不屈從於賈珍的淫威,進而又玩弄、戲耍賈珍的各種行為和複雜的心態,使秦可卿這一人物形象更具有完整性和典型性,構思新奇、想像豐富而符合情理,無疑是對曹氏原著的充實補遺和引申發揮。
此外,尤三姐的形象也在原著的基礎上有所深化。戲耍蓉哥兒一節,把她那種玩世不恭、逢場作戲和苦中作樂的行為和心態描繪得淋漓盡致。至於曹氏原著中的有些一筆帶過的人物,如偕鴛、文花、磺大奶奶和佩鳳等,周玉清也根據情節的發展和需要,多有所描述。金婉兒這個人物,則是新添加進去的。也能列入紅樓女兒國中而不顯得生分。周玉清基本上選取了紅樓夢畫冊中「一座高樓,上有一美人懸樑自盡」的判詞「畫梁春盡落香塵」以及脂評,秦{沒天香樓這種結局。但又明確地寫出賈敬與尤氏、賈珍與可卿亂位的關係。至於寶玉與可卿,則僅為相互敬重、相互愛慕和暗中相戀的關係,從描寫的角度看,對寶玉和可卿的形象均有所提高和昇華。
在故事情節方面,周玉清在原著寶玉夢遊太虛、焦大醉罵、群頑鬧學、秦氏出殯、鳳姐協理寧府、秦鍾夭逝、齡官畫薔、賈薔買雀、三姐鬧席、計害二姐和賈府被抄等主要故事情節的基礎上,進一步有所補充和發揮,並專門增添了秦氏登場、婉兒結歡、可卿整肅寧國府、金寡婦弄權、賈氏父子亂淪、秦可卿行酒令、三姐戲耍蓉哥兒、眾美釣魚和競放風箏、寶玉說迷津、秦氏拜佛許心願、寶玉巧遇二丫頭等情節,對原著有了較大的展開,在借鑒的堪礎上更注重於創新。如同《紅樓夢新續》一樣,周玉清在語言上頗費了一番功夫,力求接近當時的口語和曹氏原著韻味。賈府的佳麗們素喜吟詩填詞,寄懷遣興;因而周玉清撰寫了許多詩詞穿插其間,給小說增色不少。足見作者古典文學功底之深厚。
周玉清的《秦可卿與寧國府》還學習了《紅樓夢》 「場面大,人物多;對話遍肖個性,描寫心理如畫」的寫作技巧。在結構上,她不求情節單純透明,而善於描繪紛紜複雜的現象牛從中敏銳地抓住事物產生和發展的本質。全書共30 回,篇章雖繽紛搖曳,但主幹依然十分明晰,從而顯得游刃有餘,十分從容。她善於把大開大闔的事件放在日常生活中徐徐道來,這有利於調動讀者的聯想,共同完成人物形象的塑造,又針線緊密地闡明大旨,不致於失諸瑣屑。這種從比較集中的場面結構,生發故事情節的藝術筆法往往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以為,《秦可卿與寧國府》和《紅樓夢新續》 一樣,其語言承襲了《紅樓夢》中「玲瓏出自然」的意韻,具有一種樸素的詩意。這和中國文學的傳統很有關係,中國是詩之國,更是史之國,我以為,中國沒有一般概述上的史詩,往往以詩為史,或史中有詩。周玉清的小說也是融史與詩為一體的。《秦可卿與寧國府》一書中的十多首詩詞寫得十分精妙,頗具功力。具有中國敘事詩傳統中的抒情境界,也具有所謂「食盡鳥飛獨存白地」之悲劇美,優美的隱喻和象徵的意味體現在作品的許多細枝末節之中。周玉清擅長工筆白描,注意墨分五彩,旨在傳神。寫人狀物注意抓住特徵,寥寥數語,意境全出。我認為,這便是《紅樓夢》的筆法,也是周玉清研究《紅樓夢》幾十年的結晶。
周玉清情系紅樓四十秋,將《紅樓夢》和曹雪芹引以為知己,文思奔湧難遏。我們相信,在今後的創作中,周玉清的胸懷會更加開闊、思路會更加暢達。她會不斷感受並發掘蘊藏在滄桑變幻中的人生哲學和美學的意味,創作出更多更好的「紅學」作品奉獻給廣大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