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的辨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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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評論

一 對於以往各種考證應有的態度

《紅樓夢》是曹雪芹寫的,而且是寫他自己家的事,這無疑地成了定論。尤其是《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本的發現.更使人們無異議的餘地。脂硯齋據胡適之先生的考證,「大概是雪芹的嫡堂弟兄或從堂弟兄,- 也許是曹顒或曹頫\的兒子。松齋似是他的表字,脂硯齋是他的別號」〔 1〕 。因為他與作者這樣的關係,所以評注裡如第十三回寫秦可卿托夢於鳳姐一段上的眉批:" 『樹倒猢猻散』之語.全猶在耳,曲指三十五年矣。傷哉!寧不慟殺!」又此回鳳姐尋思寧國府中五大弊,上有眉評:「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二十年後,今(令?)余想慟血淚盈口(此處疑脫一字)。」又第八回賈母送秦鍾一個金魁星,有朱評云:「作者今尚記金魁星之事乎?撫今思昔,腸斷心摧。」諸如此類的例證,使《紅樓夢》是記曹家事一語成了鐵案。我們勿需再費工夫來探討其他關於《紅樓夢》的考證,因為它們對於我們瞭解這部書上沒有多大的幫助。

不過我們一方面僅可承認這個斷案的確切性,但另一方面以往的故事或當代發生的事件.不見得不給曹雪芹一種引意或影響。文學卜的事實,並不完全是歷史卜的事實,作者可以任意增加取捨的。興會是一種有羽翼的東西,不受任何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他可以飛到任何時代或地點,只要是它所知道的。例如,許多人相信之《紅樓夢》是寫納蘭性德的家事一問題,我們現在僅可在事實上反證這句話的錯誤,但你不敢一定說納蘭性德的家事沒有給曹雪芹一種引意或興會。納蘭性德的《飲水詩集· 別意六首》之三:

獨擁餘香冷不勝,殘更數盡思騰騰。今宵便有隨風夢,知在紅樓第幾層?

《飲水詞· 於中好》一闕:

別緒如絲睡不成,那堪孤枕夢邊城!因聽紫塞三更雨,卻憶紅樓半夜燈。

又《 減字木蘭花》 一闕詠新月:

莫教星替、守取團圓終必遂。此夜紅樓,天上人間一樣愁!

又《 金縷曲》 一閱首三句:

此恨何時己,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夭氣。

這幾段詞裡「紅樓」之字三見,「葬花」二字一見。納蘭詞出版於一六七八(見納蘭《飲水詞· 側帽詞全稿》 的顧貞觀序),而其中之情思筆調,與《 紅樓夢》 裡林黛玉之情思筆調又相合,加以曹雪芹家與納蘭氏往還甚密〔2 ] ,不見得曹雪芹不受納蘭性德的影響。曹雪芹離開江南時年只十一二歲,對於當時自家之闊綽的情形,當然不很記憶,現在要在北京創造一個賈(假)府,自不能不參照當代世家的情況。甄府在金陵而賈府在北京,我們很可以說曹雪芹是以金陵的「真」府作根據,在想像裡創造了一個「假」府。由這個觀點來看,甄寶玉與賈寶玉、甄府與賈府的關係就瞭然了。賈寶王同我們見面時已經十歲左右了,而甄寶玉尚系幼童,實即在江南時的曹雪芹。如果你把第二回裡賈雨村與冷子興關於甄賈二府的談話詳細讀一過,你就發現了賈府處處與甄府相同,甄府有一個寶玉,賈府也有一個寶玉,這兩個寶玉的性格完全無異;甄府女孩的名子皆從男子之名命取,賈府亦然;甄府有幾個好姊妹,賈府的幾個也不錯。因此我們可以講曹雪芹是把自己家的事,作個《紅樓夢》的骨幹,然讀者不要誤會他每個人物,每個事件,以及每個人物的一舉一動都是取之於自家。

要知道小說家的一位人物,並非僅僅從一位模特兒而來。他不知觀察了十位二十位之後,才從這些實在的模特兒裡,創造他想像的人物。每位小說家的理想人物,無不是從實際的社會產生的,不過作家的手段高明與否的區分罷了。他起始觀察的時候,或者從一個模特兒起,但久而久之.觀察和思索的太多了,反而把真正的模特兒忘記。所以創造出的人物是普遍的,共性的。我們現在的人,固然考證不出他的人物的模特兒是誰,即令他自己恐怕也難確實指出。正同思想家的思想一樣,在他初讀兒部書的當兒,他很可指出那種思想是從那位作家那部書來的,但日積月累,自己有了一貫的主張,而且天下事物無不為他所有的時候,他原來所受的影響,漸漸就消逝了。此其所以最偉大的思想家,我們最難考證他思想淵源的緣故。總之,作者的經驗愈豐富,他的想像也愈豐富。想像決不是無根的東西,不過愈是偉大的作家,我們愈難尋找他的根源罷了。曹雪芹不知觀察和思索了多少實在的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王熙鳳,賈政,賈母,襲人,薛蟠,以及一切其他的人物,然後才產生他想像的人物,所以你現在想指出那一位是實在的誰,真是有點做夢,徒勞無益。但我們並非說部部小說都不可能,最低限度想指出曹雪芹的模特兒是誰,這是不可能。他的人物不但可以附會清初的名人,而且可以附會中華民國的人物。三百年五百年後的人物,仍可附會。

自從胡適之先生考證出《 紅樓夢》 是曹雪芹作的以後,他下一個結論說此書是作者的「自傳」,於是十數年來大家都認為是定論。這話本是不錯。其實並非《紅樓夢》,一切好小說都是作家自傳;所以福羅貝爾說波華荔夫人是他;至少一部分是他。但我們把《紅樓夢》 裡的個個人物分析來看,就知道曹雪芹是一位極端的自然主義作家。如果這部小說是單純的自傳,那他僅能做到像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 ,康司當的《愛多耳夫》,夏多布裡央的《 亞特拉》 和《羅南》 。這些著作都是作者公開的自訴,範圍絕不能像《 紅樓夢》 這祥廣泛。如果要是自傳,那末每位人物都充分地表現著作者的自我,作得好一點.就像雨果的《悲慘世界》 一類浪漫派小說,絕寫不出像《紅樓夢》對每個人物那樣的客觀。如果再放大一些說,《紅樓夢》寫的處處是曹雪芹自己家庭的事,像胡先生所考的.連賈府的宗系都是曹雪芹照自己的宗系排的,這話我們不敢斷定對否,因為屬於考證的范閣。然以創作家的慣例而論,他們的著作絕不是實際事物的抄寫,要說曹雪芹是以他的家庭為根據則可,要說賈府就是他自己的家庭那就有語病。作家的寫小說正如惜春的畫大觀園,我們看寶釵發的議論:「如今畫這園子,非離了肚子裡頭有些邱壑的,如何成畫。這園子卻是像畫兒一般.山石樹木,樓閣房屋,遠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這樣。你若照樣兒往紙上一畫,是必不能討好的。這要看紙的地步遠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藏該減的要藏要減,該露的要露。這一起稿子,再端詳斟酌,方成一幅圖樣。」繪畫是這樣,寫小說也是這樣,老實地抄寫實在.絕不會討好的。所以我們能以考證的,僅系真人物與理想人物性格的關係,絕不是一步一趨絲毫不錯地照真的抄寫。以前考證《紅樓夢》 的影射法,固屬可笑.即胡適之先生也不免此病。他考出了曹雪芹死後還留一位飄流的新婦,於是就以為不知是薛家釵呢?還是史湘雲?如果這樣說法,歌德自殺後才能寫《維特》,因為維特的煩惱就是他的煩惱,可是維特因煩惱而自殺了。

二 《 紅樓夢》 前後的異同問題

其次我們再談一談《紅樓夢》前後的異同間題.,

《 紅樓夢》 的前八十回與後四十回是否是一個人作的,胡適之與俞平伯二先生已經分辨的很詳盡了,勿需乎我們再來畫蛇添足。不過他所注意的.是由《紅樓夢》版本,回目,故事,以及章法等等著手;而我們所注意的是《 紅樓夢》 的本身,換言之,就是《紅樓夢》 裡所表現的環境,風格與思想三方面來區別,或者對他們所講的不無增補。況且他們區分的證據,有些地方我們還不敢十分同意。例如史湘雲與小紅的丟開,結尾與第一回自敘的話不合,香菱的結果與回目意義的不切來證明前後決不是一個人作的。概而言之,如果以為前後故事的不合,就決定不是一個作者,那末《堂· 吉訶德》 或《 浮士德》 也不是一個作者了,因為這兩部中的衝突與不接連處.較《 紅樓夢》還要多〔3 〕。加以《紅樓夢》的彼此傳鈔,和刻版的錯誤,前後的不合與人物的遺漏,想系難免的事,絕不能以此就下斷案。

即以小紅而論,曹雪芹之所以讓鳳姐抬舉小紅,為的是她善於言談,表示曹雪芹自己對於語言的注意。我們看小紅回答鳳姐話後,鳳姐說的:「好孩子,難為你說的齊全,不像他們扭扭捏捏,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隨手使的這幾個丫頭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別人說話。他們必定是一句話拉長了作兩三截兒,咬文嚼字,拿著腔兒,哼哼卿卿的,急的我冒火,他們那裡知道!先時我們平兒也是這麼著,我就問著他,難道必定裝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又道:「這一個丫頭就好。方才兩遭說話雖大多。聽那口角就是簡斷。」說著又向小紅笑道:「明兒你伏侍我去罷,我認你做女兒,我一調理,你就出息了。」讀了這一段話,好像曹雪芹是故意發表他對言語的意見,並非全力注意小紅這個人物。即令寫到她與芸兒的關係,然也不過是一種帶筆,所以後來很可草草的了結。俞先生又以作文的程序來證明,那意思是說絕對沒有先把回目很恭正地寫好,然後再去寫內容,必是先寫了內容後再定回目。這話不見得十分正確。要預定寫一部書的人,那他必對這部書有一種整個的計劃,以通常的著作情形看來.很可能地作者先把整部書的回目先列到那裡,然後再一方面寫,一方面改正。歌德的《浮士德》就是這種辦法。回目前後的不合,也是意料中事。因為作者沒寫到那裡,所以尚未改正。總之,胡俞二先生既把《紅樓夢》 考證出是作者未完的著作,可是沒再深想一步,既系未完,那末作者絕不會從頭至翻尾詳加訂正,一字也不誤,一也不掉,他一定是中途停筆,則前後不接之處,自為難免。後來傳抄的人,看到不通或前後不合的地方,隨自己的意思改正,弄得我們現在更莫名其妙。是的.胡俞二先生很可以拿《紅樓夢》 的第一 章裡說的;「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來證實《紅樓夢》 是經過曹雪芹的詳細改正的。但如果相信這話,那曹雪芹一定是把整部著作完成了才說的,不然他開始寫的時候,他怎麼會預定要寫十年.而且要增刪五次呢?然要說全部都是曹雪芹寫的,那俞先生的《 紅樓夢辨》 算是把工夫白費了,因為他在這部書裡的注意點,就在分別這前後兩部的不同。但是要說他只預備寫八十回,於是把他改正得沒一點毛病與衝突,並且自己預知死之將臨,不再動筆,於情理又絕對的講不通。要之,我們以為專門在這回目上,故事上,章法上等處研究,是得不出很正確的結論。

當然,我們的意思就不是想推翻胡俞二位先生的證據,不過想在他們的證據之外.再用思想,風格與環境這三種人人各異,不能強同的特質的區別。

不論那位偉大作家的思想,都是一貫的,前後絕不會互異。但把後四十回的《紅樓夢》與前八十回比較一下,就知道不論是思想和處世的態度上,都是相差太遠。曹雪芹的思想是達觀的.厭世的.而後部作者的思想是積極的,入世的。前者的態度是自然主義的,而後者的態度是功用卞義的。我們知道林黛玉的人生觀完全與賈寶玉一樣,都是達觀的,愛的追求者,對於人世之興衰際遇,一概不願聞問,所以寶玉稱她為知己。可是到了後四十回,不但寶玉的人生觀突然改變了,並且可以說沒了人生觀,即令林黛玉也讚美起八股文來。你瞧黛玉對寶王講的:「我們女孩家雖然不要這個(指八股文),但小時跟著你們雨村先生唸書,也曾看過,內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遠的,那時候雖不大懂,也覺得好,不可一概抹倒。況且你要取功名,這個也清貴些。」奇事,林黛玉會說出這一類的話來。再者,寶玉對自己家庭的貧富貴戲,以及父兄們的升降榮辱,從不介意,目己姐姐回省和得寵,多麼大的喜幸,以別人看來是千載難逢的榮耀,獨他視有如無。寶玉這種達觀態度,表現得多麼明白。然而到了後四十回,他父親升了郎中,你看他「此時喜的無話可說,忙給賈母道了喜,又給邢王二夫人道喜。」試何寶玉在前八十回是否有過這樣的舉動?據俞平伯先生的考證,高鶚續《紅樓夢》 異常用心,處處想與前部吻合。然他所注意的,僅僅是故事的是否前後照應,根本沒想到曹雪芹的思想或人生觀是什麼。或者高鶚想到這裡,然所處的環境不同,自己不能不這樣寫。至於他們著作的態度,我們從高鶚給《紅樓夢》的結論來看就可知道。甄士隱對賈雨村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之女,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又道:「福善禍淫,古今定理。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德.惡者悔過,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興,也是自然的道理。」你瞧這種說教的態度.勸善規過的心理,功用主義的思想多麼顯著。如果要問後四十回的中心思想是什麼,以四個字了之.就是「福善禍淫」。所以大多數的人物,都給他一個報應的結果:薛蟠無賴,所以讓他娶一個夏金桂;夏金桂潑悍,所以讓她自焚身;趙姨娘以魔術害人,所以讓她見鬼而死;妙王孤高,所以讓她被污;寶釵冷枯,所以讓她守寡;王熙鳳貪財,所以被抄;寧府依勢欺人,所以賈珍賈蓉被控。總之,凡是行為不善的,都得一個壞的結果。這樣把《紅樓夢》 寫成一部《 醒世姻緣傳》了。其實高鶚是不會瞭解《 紅樓夢》 的,因為曹雪芹是經過了一番繁華的夢,而對於人情世故認識得異常透徹,所以用冷靜的眼光來著作;然高鶚是未曾經過繁華的夢,對人生尚有無限的幻想,他當然要改變原作者的面目。比如剛才我們講的,曹雪芹之所以寫甄府與賈府,甄家玉與賈寶玉的.系提醒讀者賈(假)從甄(真)來,而甄寶玉也就是賈寶玉啟蒙時的情形,此後沒有再提的必要。然高鶚不懂這意思.故意在後四十回內將甄寶玉復活,並且使他前後迥若兩人,真可以說他不瞭解曹雪芹。

一個人生到某樣的環境,使他見到某些事物,而這些事物又有意無意地表現到他的言語與文字裡。我們僅可以模擬一切,但這環境的氣概是無法模擬的,除非我們也是這種環境的人。曹雪芹是做過繁華夢的,他家幾代都是做大官,而且藏書又多,加以他的祖父曹寅能詩,養成一種喜歡美術的環境,飲食起居,日用應酬,無不講究,所以曹雪芹的見聞異常廣博。胡適之先生說:「富貴的家庭並不難得,但富貴的環境與文學美術的環境合在一起,在當日的漢人中是沒有的,就在當日的八旗世家中,也很不容易尋找的。」這樣曹雪芹在前八十回的《紅樓夢》裡.處處留下了堂皇富麗的痕跡,連蓮葉湯的模子,也是銀做的。作者所以特意描寫這一段,並特意說是管金銀器的送來,而且薛婉媽也說不認得的意思,都在表示這東西的貴重。可是我們一讀到後四十回,不但貴重陳列,希世珍物,和海外奇品沒有了,即寶玉等的衣服飲食,也不像前部那樣細心地來描寫。只以《紅樓夢》 裡所表現的氣象,就知道前後絕不是一個人寫的。

至於風格,我們知道曹雪芹對於北京官話異常注意,處處是照著自然的語言.又把自然的語言美化了。所以他的人物從上至下,沒有不是能言善語。薛寶釵言辭的和平老成,林黛玉言辭的尖刻妒忌,王熙鳳言辭的流暢毒辣,劉老老言辭的粗俗.迎春言辭的柔弱,探春言辭的剛強,都是不問其名,只聞其聲,就可以斷定是誰。可是到了後四十回,雖也是北京的官話,然系人造的官話,一點也不流暢,一點也不生動。比如黛玉本是很能講話的,但我們看看她對寶玉講琴的一段:「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養性情,抑其淫蕩,去其奢侈。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或上層樓的上頭,或在林巖裡面,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上。再遇著那天氣清利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氣血和平.才能與神合靈,與道合妙。所以古人說;知音難遇。若無知音,寧可獨對著那清風明月,蒼松怪石,野猿老鶴撫弄一番,以寄興趣,方為不負了這琴。還有一層,又要指法好,取音好。若必要撫琴,先須衣冠整齊,或鶴氅,或深衣。要如佔人的儀表,那才能稱聖人之器。然盥了手,焚上香,方才將身就在榻邊,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五徽的地方兒,對著自己的當心,兩手方從容抬起,這才身心俱正。還要知道輕重疾徐,卷舒自若,體態尊重方好。」黛玉的話如果這樣生澀,也不足稱為黛玉了。自從八十回後我們處處覺到言辭的生澀.語句的人造,雖像官話,然完全失去了自然性。前八十回的《紅樓夢》 他能使我們哭.使我們笑,使我們喜,使我們悲,使我們愛,使我們憎。總之,他所描寫的是人類的靈魂,所以事實少而意象與情感多,即令事實,也是為附著意象與情感而設,並非是無緣無故,充塞篇幅。然自從八十一回以後,描寫的完全是些事實,所以我的讀的時候.味如嚼蠟,枯燥生澀,好像是從前八十回裡取些事實,而把些事實寫個結束罷了,引不起我們一點意象與情感。他所描寫的是中國大家庭的瑣事,而非人類的靈魂。前八十回的《紅樓夢》是世界的作品,而後四十回是清初中國家庭的情形。前八十回能百讀不厭,且每讀一次都有些新的發現,而讀後四十回的目的僅在知道故事的結束,結果知道了,沒有再讀的勇氣。

[ 1] 參看《考證紅樓夢的新材料》,收在《胡適文選》 ,頁四二九至四七O 。

[2 ] 見《海漚閒話》。引自孔另境編的《中國小說史料》 ,而一三四。

[3 ] 關於《堂· 吉訶德》的前後衝突與不接連處,看Paul Hazard 的 Don Quiclotte Ceruanter頁二七四至二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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